七夜物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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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物語》與川上弘美過去的作品不同。對於向來不多話的她，《七夜物語》不僅是一部難...

這篇故事，

是什麼時代的故事，

以哪一國的語言傳述，

沒有人知曉。

可是不知何時，

故事起始，

延續不輟，

最後，

被寫成了這本書。

今晚，小夜也在被窩裡回想起《七夜物語》開頭的這段文字。

《七夜物語》是一部令人興奮的故事─大概。這篇故事描寫封面上的小男生和小女生因某些機緣而掉進陌生的世界，展開一場冒險─應該。

話說回來，這「大概」、「應該」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小夜只要讀《七夜物語》，就會發生不可思議的事。

閱讀故事的時候，書中的每一個場面便栩栩如生地顯現在小夜眼前。然而，闔上書本放回架上，離開圖書館後，她就再也無法回想起這天讀到的《七夜物語》的內容了。

一開始小夜擔心是不是自己的記性突然變差了，因此她讀了一下別的書來確定。

可是看其他書時，就沒有《七夜物語》那樣的情形。不管是任何種類的書，小夜都可以確實記得新讀到的內容。為什麼只有對《七夜物語》是過目即忘呢？

更不可思議的是，一旦闔上書本，放回架上，對書本的內容就完全沒有印象了；然而只要再次前往圖書館，從架上取出書本，記憶又都回來了。她可以立刻回想起上次讀到哪一頁、故事進展到哪裡。

小夜害怕了起來。所以她也想過，是不是應該別再讀《七夜物語》了？可是她又覺得這樣令人心有不甘。既然如此，要找母親商量嗎？可是如果要跟母親商量，就必須說出她一直去圖書館的祕密了。

不可思議的事還有別的。小夜幾乎會忘了《七夜物語》中的所有內容，卻只有一部分例外，那就是書本開頭的文章。

所以小夜這陣子睡前都一定會回想起這段文章。

就像浪濤打上來又退回去，《七夜物語》開頭的文章不斷在小夜腦中反覆浮現。就像黑暗的房間裡只有一處點了燈，那段文章幽朦地照亮了神祕無比的《七夜物語》的輪廓。它就像手持提燈的引水人，站在小夜的前方引導著她，把她領進《七夜物語》中。

小夜慢慢的，一點一滴讀著《七夜物語》。

當然，小夜並不是把全部的時間都花在圖書館裡。

櫸野高中的探險也持續在進行著。

不，現在小夜已經不需要「探險」了，因為小夜加入了櫸野高中的社團活動。

聽到「進修部」的大哥哥大姐姐吹口哨的隔天再隔天，小夜又去了櫸野高中。

小夜就像平常那樣把鼻子貼在鐵絲網上看著操場，很快的，「沒穿制服的大哥哥」來了。

「嗨，又見面了。」

大哥哥親切招呼說。

「你好。」

小夜規矩有禮的回話。

「哎呀，鐵絲網女孩。」

大姐姐隨即也來了。

「我叫小夜，鳴海小夜。」

小夜說出自己真正的名字。她並不討厭鐵絲網女孩這個綽號，可是對已經上四年級的自己來說，她覺得這個稱呼有點幼稚。

大姐姐吹了聲口哨。

是呀，鐵絲網女孩也是有名字的嘛─小夜覺得那聲口哨反映出大姐姐這樣的心聲，因而鬆了一口氣。

「我叫麥子，藤原麥子。」

大姐姐也告訴小夜自己的名字。

「我叫南生，小田切南生。」

大哥哥也自我介紹。

「我們是口哨社的社員。」

口哨社這個陌生的社團讓小夜愣住了。

小夜在小學也有加入社團。因為升上四年級以後，每個人都必須參加社團。明里參加排球社，仄田加入圖書社，小夜參加的是烹飪社。

小夜本來就會做菜。她跟母親約法三章，自己一個人看家的時候不能開火煮東西，可是洗米、削蘋果皮、做冰棒等等都沒問題。母親在家的時候，她也會幫忙包水餃，或是撈掉蔬菜湯的浮泡。小夜還能完美地為大阪燒翻面。

「口哨社總共有幾個人？」

小夜問。烹飪社是三十個人的大家庭，所以最底下的四年級生只能幫忙折量蛋糕粉的百貨公司包裝紙，或是幫忙拿大盤子裝料理而已。

「只有兩個人而已。」

「真好。」

小夜想起無法讓自己滿足的烹飪社活動。

「那小夜妳也來加入口哨社吧。」

小夜張大了嘴。這世上居然有能讓小學生參加的高中生社團？

「沒關係啦。進修部的社團非常自由。當然，妳不是櫸野高中的學生，所以不能參加口哨甲子園這類正式比賽，可是可以跟我們一起練習。」

聽到口哨甲子園，小夜又瞪大了眼睛。

甲子園小夜也知道。有許多大哥哥們從早到晚都在那裡舉行棒球比賽，打輸的大哥哥們會哭著挖走那裡的沙子帶回家。母親討厭看電視，可是非常喜歡看甲子園大賽，在家的時候總是打開電視轉播，比賽開始的鈴聲一響，就叫道：「好！兩邊都加油！兩邊都別輸！」

「口哨也有甲子園大賽嗎？」

「當然沒有。」南生笑著說。

看來麥子也跟小夜的父親一樣，有些喜歡嬉弄別人。

小夜決定加入口哨社，所以之後每個星期一次，在進修部開始上課的三十分鐘前，三個人就聚在一起為新社員小夜進行特訓。

「其實口哨社的社團活動是『想到就隨時進行』。」

麥子說。有時候是在開始上課前五分鐘，有時候是在上完所有課，晚上九點過後南生送麥子到車站的路上，偶爾也會在星期天的公園，邊吃著麥子做的便當邊練習。

「星期天的社團活動，也可以算是一種約會呢。」

「什麼叫約會？」

「就是男女朋友兩個人單獨見面。」

「你們兩個是男女朋友嗎？」

小夜問。

「我們有交往嗎？」

這是南生的回答。

「如果你求我，我也不是不能跟你交往啦。」

這是麥子的回答。

一開始小夜實在不認為自己可以把口哨吹得像麥子或南生那麼好，可是南生和麥子很會教，小夜很快就可以像同年級的男生那樣巧妙地吹出聲音了。

「那麼下一步來吹曲子吧。」

麥子教小夜吹的是第九號交響曲《新世界》。

小夜幹勁十足。

不只是口哨社的三個人一起練習的時候，就連自己一個人時，她也不停練習。

「妳在做什麼？」

小夜在集合住宅的水塔底下吹口哨的時候，仄田冒出來問她。

「看就知道了吧。」

小夜冷冷的回答。偷偷練習吹口哨時被發現，讓她忍不住防備起來，而且仄田的口氣聽起來有點在瞧不起小夜。

「妳的口哨吹得真好。」

可能是被小夜的口氣嚇到了，仄田突然變得低聲下氣。

「一點都不好。」

小夜淡淡答道。

「可是妳吹得出聲音。」

仄田來到小夜旁邊，靠在水塔的圍牆上。然後他噘起嘴唇，試著吹出聲音。可是從他口中發出來的全是摻雜著空氣的噓噓聲。

「看，我吹得好爛。」

仄田傷心的說。

「原來你不是在瞧不起我。」

小夜覺得意外的說。

「才不是，我才沒有那麼想。」

「可是你聽起來就是那副口氣。」

「大家都這樣說。」

仄田背貼在牆上，開始神經質的用腳跟踢踹牆壁。小夜急了，覺得非說點什麼不可，可是又什麼都想不到。她就這樣垂下視線，看見了仄田的長筒襪。這麼說來，《七夜物語》扉頁畫上的男生，好像也是穿著長筒襪？

沒多久，仄田稍微振作起來似地問：

「妳怎麼能吹得那麼好？」

其實小夜並不想告訴別人麥子和南生的事，可是聽到仄田那求助般的口氣，她忍不住說了出來。

「是櫸野高中的學生教我的。」

「好好唷。」

仄田發自心底羨慕地說。

櫸野高中的操場完全異於平常，一片寂靜，看不見半個人影。總是大開的校門現在也關得緊緊的。

「根本沒人嘛。」

還以為仄田變謙虛了，沒想到他一下子又故態復萌，變回那種瞧不起人的口氣。等到再之後些，小夜才瞭解到，仄田這個男生其實並不是目中無人，只是習慣用這種語氣說話罷了。

「我是第一次這種時間來嘛。」

小夜生氣的搖晃校門，可是門一動也不動，似乎鎖上了。

「嘖！」

仄田咂了咂舌頭，然後領頭沿著鐵絲網走去。小夜也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後，來到了後門。這裡也鎖上了。

「真的有什麼口哨社嗎？」

仄田懷疑的問。

「真的有啦。」

「還特地跑來這種根本沒人的地方，啊啊，白跑一趟。」

仄田說著聳了聳肩膀。

「不是你叫我帶你來的嗎？」

仄田的態度教人氣憤，因此小夜回嘴說。

「我又沒拜託妳。」

「你有！」

「我沒有！」

兩人拌起嘴來。

……好了，為了公平起見，這裡稍稍回顧一下小夜把仄田帶來櫸野高中的經緯吧。仄田究竟有沒有說「帶我去」呢？

從結論說起，仄田並沒有明確說出「帶我去」三個字。

那麼是小夜弄錯了嗎？

也不能這麼說。因為仄田雖然沒有說「帶我去」，卻打從心底無比羨慕的這麼說：

「鳴海同學認識那麼會教口哨的人，好好唷。」

聽到這種話，小夜怎麼能丟下仄田不管呢？小夜忽然覺得獨占麥子和南生的自己像個壞人，而這樣的心情就不知不覺間讓她認為「仄田希望我帶他去」。

如此這般，要判斷是小夜的說法正確，還是仄田說得對，真的非常困難。而且到了這個地步，比起對不對，小夜和仄田更把氣力放在如何駁倒對方上了。

接下來完全變成了沒意義的拌嘴。

「你有拜託！」

「我才沒有！」

兩人在寂靜的櫸野高中前爭論了好長一段時間。

先吵累了的仄田發現了那個地方。

圍牆有一部分較為低矮。若是那裡，似乎像小夜或仄田這樣個頭矮小的孩子也可以翻越。

「這裡或許爬得過去。」

仄田說。

小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她也不想像傻子般跟仄田爭辯個沒完。

小夜立刻扭緊裙擺，踏上凸起的地方，輕而易舉跨過了牆頭。她就這樣輕巧的翻進圍牆裡。

仄田也和小夜一樣踏上凸起的地方，可是接下來就沒這麼順利了。仄田彎腰駝背地想要抬起身子，卻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要我幫忙嗎？」

小夜問。

仄田搖搖頭。

仄田試了一次又一次，可是都失敗了。小夜沒辦法，又從內側爬上圍牆，跳到仄田旁邊。

小夜伸手想要幫忙把仄田推上去，仄田卻打掉她伸出來的手。

「反正我就是爬不上去！」

仄田垂下頭去。

「不會啦，很簡單的。」

小夜說，仄田卻堅持不肯抬頭。

「妳不用幫我。」

仄田聲音僵硬的說。

「可是不幫你，你就爬不上去呀。」

「不用妳幫。」

「可是你看……」

小夜不理會，繼續用手想要幫忙扶住他的背。結果仄田回過頭來，不耐煩叫道：

「不用了啦！我要回家了！」

小夜嚇了一跳。難得人家好意幫忙，仄田是怎麼搞的？

小夜不懂男生的自尊心。她不懂仄田強烈的自尊心讓他不願意承認若沒有女生幫忙推，他連一道矮牆都翻不過去的事實。

「你沒有自信能翻過去嗎？」

小夜天真無邪的問。

聽到小夜這話，仄田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的肩膀不停顫抖，然後這麼反駁說：

「要妳這個臭女生囉嗦！」

說到鳴海小夜這個女孩，就一般的四年級女生來說，她的個性非常溫和。像今天這樣跟仄田爭吵拌嘴，其實是非常罕見的。要激怒溫和內向的小夜，其實不是件易事。

可是有兩句魔法般的話語，卻能夠輕易惹惱小夜。

一句是「妳是女生」，另一句是「因為妳沒爸爸」。

「是女生又怎樣？」

小夜用比剛才低沉許多的聲音說。

「可是妳、妳不就是女生嗎？」

小夜會對「妳是女生」這樣的說法如此氣憤，是因為她和母親這三年來，只有兩個女人家相依為命。雖然不太想這麼說，但是在這個時代─前面似乎一直沒有提到，不過這個故事的舞台，其實是比現代要更久遠一些─世人看待沒有男主人家庭的那種苛刻眼光和歧視，並不是那麼友善。

小夜那冷若冰霜的口氣讓仄田退後了一步。

仄田瞪了小夜好一會兒。小夜也不服輸的瞪回去。仄田拚命眨眼睛。

小夜提防著仄田不知何時會回嘴。

然而出乎小夜意料之外，仄田突然向她低頭陪不是了。

「對不起，我錯了。我剛才那話太不經大腦了。」

這是小夜第一次聽到「不經大腦」這種說法。這種說法聽起來很好玩，讓小夜的怒氣稍微緩和了一些。

「什麼叫不經大腦？」

「就是把別人說的話，或是在別處讀到的內容，當成自己的想法就這樣說出去，這就叫不經大腦。」

「在別處讀到的內容？」

「嗯，我不是看很多書嗎？我得意洋洋的把讀到的內容告訴奶奶，我爸就會轉著眼珠子，說我是不經大腦的傻呆瓜。」

小夜很容易能想像到仄田神氣兮兮地向她也見過的仄田奶奶炫耀書中知識的模樣，因而笑了起來。

「不過我奶奶總是會一臉佩服的聽我說。」

仄田搔了搔頭，神經質的眨眼次數比剛才少了許多。

「欸，你要不要再試一次？」

小夜仰望圍牆說。

「我爬得上去嗎？」

「只要相信，就一定可以成功。」

仄田的臉頰又染上了紅暈。

他猶豫了半晌，不久後甩了一下頭，捲起袖子。

他小心再小心地開始爬牆。

「我很厲害對吧！」

仄田欣喜若狂得一再自誇，讓小夜覺得好笑起來。

仄田終於沒有借助小夜幫忙，獨力翻越圍牆了。

日影已經開始西斜，濃綠的櫻樹葉子在風中發出沙沙聲。足球門另一頭的太陽看起來一片暈滲。那已經不是正午亮白燦爛的太陽，而是傍晚爛熟的艷紅太陽。無人的操場裡，燕子低低飛過。

樓梯口關著，所以小夜和仄田繞過校舍行走。兩人就這樣沿著校舍走了一會兒，接著就看到專科教室大樓出現在眼前。隔著玻璃窗，可以看見裡面的水槽和實驗器材。

「是自然科的教室嗎？」

「一定是化學教室或生物教室。」

「化學教室？生物教室？」

「就是製造炸彈，或是培養黴菌的教室。」

原來高中生會製造炸彈，還會培養黴菌嗎？小夜嚇了一跳。

再繼續往前走，專科教室大樓後面有一道小門。伸手一推，門便發出吱呀聲打開了。眼前是一條走廊，一側並排著許多教室。

兩人稍微對望了一眼，然後下定決心溜進門裡。兩人就這樣躡手躡腳經過走廊。

「欸，你聽到了嗎？」

來到屋內的生物教室前面時，小夜問道。

「聽到什麼？」

仄田反問。他的聲音不大，卻響徹了整條無人的走廊。兩人被那聲音嚇得停下腳步。

咚。

咚咚。

很快的，仄田也聽見了那聲音。

「妳說的是那個像腳步聲的聲音？」

仄田壓低聲音問。

「嗯。」

小夜也窸窸窣窣小聲回答。

「好像是從二樓傳來的。」

「嗯，好像是二樓。那到底是什麼聲音？」

咚咚。

咚咚咚。

聲音愈來愈大了。

「妳怕唷？」

仄田看見小夜握緊了拳頭，因而這麼問道。又是那種瞧不起人的口氣。

「我一點都不怕！」

小夜反駁說，可是其實她很怕。

「你才怕吧？」

「我怎麼可能會怕？」

這麼說的仄田，手也和小夜一樣緊握成了拳狀。

「如果妳想回去，現在還來得及。」

仄田施恩於人地說。所以雖然小夜其實好想跋腿就逃，卻忍不住這麼回嘴了：

「想回去的是你才對吧？」

因為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搞得兩人更是沒有退路。

兩人就這樣慢慢朝樓梯走去。

窗外的夕陽照亮了樓梯平台，但上面卻是一片昏暗模糊。愈是靠近樓梯，聲音就愈是聽得清楚。

兩人終於來到了樓梯正下方。即使睜大眼睛仔細瞧，也看不清楚平台上方。

「怎麼辦？」仄田問。

─好想回去。

來到這裡，打從心底害怕起來的小夜就要把話說出口了。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道詭異的巨響便響徹了四周。

有東西出現在樓梯平台了。

（啊！）

小夜倒抽了一口氣。

因為出現在平台的那個生物，是小夜認得的動物。

那是個渾身是毛，肖似老鼠的生物。可是體型比小家鼠或褐鼠更要巨大許多，而且不是四肢著地，而是兩腳筆直站立。粗壯的脖子底下連著胖碩的胴體，短短的腳和尾巴巧妙地維持著平衡。牠右手握著一根棒子，左手插在腰上，上半身什麼也沒穿，但腰部以下繫了一條白圍裙。

「葛里葛雷！」

小夜叫道。

這篇故事，

是什麼時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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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冊
導　讀　黑夜中生機無限　郝譽翔
第一章　圖書館
第二章　第一夜
第三章　下一夜
第四章　兩個夜晚
第五章　第五夜

下冊
導　讀　黑夜中生機無限　郝譽翔
第六章　第五夜（續）
第七章　倒數第二夜
第八章　最後一夜
第九章　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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