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公主的小侍衛〉
那時我是公主,自小到大都很淘氣,也有一些任性,公主嘛,嬌寵是常事。
我的皇帝爸爸,在他晚年時候才生下我,所以很疼我。每次他忙完政務後,總叫人抱我去他那裡,有時抱我坐在他腿上,我總摸著他的鬍鬚,有時還拉呀拉的。
「妳真是頑皮。」他說,之後在我臉上親一下,笑呵呵的。
所以我以為親人家的臉,就是喜歡他的表示。
其實皇宮中的公主也要讀書,可是我雖聰慧,卻不喜綁在課堂上,常溜出去玩,皇宮中多的是中庭、曲廊和假山,還有園林及造景石洞。
那天也是倒楣,我又由課堂溜出去,在中庭旁的小溪潭玩水,愈玩愈開心,先把左腳伸到潭中玩水,再伸右腳,然後學漂浮,沒想到一失足就跌下水去,我死命掙扎,然而卻沒人看見。
待我再醒過來,李嬤嬤告訴我,是三名侍衛正好路過,三人合力把我撈起,才救了我的命。
父皇擔心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便命其中一名撈起我的侍衛,長期駐守中庭,看管中庭及附近的曲廊一帶。
他長得挺好看,帥帥的,眉是眉,眼是眼的。我去打聽,才知他父親以前當過文官,也教他讀書;不過他進來皇宮當侍衛是因他伯父教了他一身的武藝。他年紀比我還小了約半歲,可是人很沉穩也比較沉默。
每次我經過中庭和曲廊一帶,他總是很緊張,深怕我又闖出什麼事,牢牢盯著我的行踪。
「真是的,我才不想再掉下水去。」我心想,我就很故意的沒事就在中庭一帶繞啊繞的,讓他緊張,所以他一天至少看到我三、四次以上,這樣看來看去,他和我也看習慣了。
可是他真的很負責地看守中庭及曲廊那一帶,看守了好幾年。
後來我慢慢長大,他也愈長愈好看。
宮中很多宮婢,他又長得好,難免宮婢會去找他說說笑笑。
在宮中,宮婢很流行製作荷包啦、香囊啦,或自己打的珠飾絡子,送給喜歡的人。一般荷包和絡子算是一組。
那天我接連看到兩個宮婢,要送給小侍衛她們做的荷包、香囊,以及掛在腰上的絡子。
若他收了荷包掛上絡子,就代表他也心悦那女子,別的女子接近他,也會有所顧慮。對,宮婢們說那叫什麼「名草有主」。
那天他不肯收那兩個宮婢的東西,再三推辭,那兩位宮婢失望而返。
可是我已嚇著。
我從來沒表示過對他的心意啊!要趕快表示啊。
對啊,不然兩人天天看來看去,他也不知我心意,這樣看上一百年,那也沒什麼用啊!
我的女紅很糟,更不用說做東西了,於是我問了李嬤嬤製作荷包的所有事情。
「公主殿下今日怎的這般賢慧?」她一臉迷惑。
李嬤嬤非常驚訝:「從來沒看過公主殿下壓針動線的,今兒還繡起荷包來了?瞧瞧,是天地變色了嗎?卻問問公主殿下,您這荷包是給誰的?」
她猜:「陳太師兒子?還是今年新科狀元郎?還是妳參軍表哥?」
我紅了臉搖頭。
李嬤嬤神色沉重:「公主殿下,這種表情意的東西可是不能亂送,皇家尤重門當戶對,萬一身份不相當,徒留遺憾,到時他也難過,妳也難過。」
我心頭一震,想到他的身份,我該怎麼說?我哇地一聲哭了。
「好好好,我教妳便是。」李嬤嬤到底照顧我,「我不問誰就是。」於是她教我。
可是我做出來的白綾繡荷包,歪歪扭扭,繡的花針腳不齊,用色不均,一看就知是嚴重瑕疵品啊!其他任何一個宮婢都做得比我好,我長吁短嘆。
李嬤嬤忍住笑:「不打緊,只要那人知是從不做女紅的公主殿下您親手做的,再難看,也知您誠意十足!」然後她捧腹大笑。
真是氣死我了。
沒辦法,繡荷包已是如此,但還是得送啊,不然他如果先收了別人的怎麼辦?萬分懊惱之下,我決定送就送吧!他要笑就讓他笑吧!於是我又打了條珠子絡子,一般表意物件,這荷包和絡子,二份算作一套。於是我拿了顆夜晚能發出瑩光的夜明珠,用茶色線打了條絡子,打算給他掛在他身上的腰帶上。
隔天我惴惴難安的去到中庭,走向小侍衛,他身旁正好有塊石頭。
「公主殿下。」他恭敬按禮問候。
「免啦。」我輕聲說。
然後我右腳踩上石頭,就著他的臉,學我爸那樣一親,小小聲說:「我喜歡你。」
我看到他的表情猶如被天雷打到。
真丟臉啊!
我把荷包和絡子往他手裡一塞,不敢再看他那驚嚇的表情,我趕快溜了。
唉!你看看,公主實在不好當啊!也不過送個東西,他有必要嚇成那個樣子嗎?
那幾日,我都躲在公主府中,不敢步入中庭一帶,至少三日了。
哪裡敢見小侍衛?
那天卻聽見公主府中的宮婢丹茱在和她朋友訴苦:「那個守中庭的侍衛,笑起來真好看,我喜歡他到不行,但昨天在我拿荷包和絡子給他時,他說他已有了喜歡的人。」
我趕快豎長耳朵聽。
她朋友丹荔也嘆氣:「我知道,就那守中庭和迴廊那帶的那人嘛,這兩天我也被拒絕了,可是他長得那麼好看。」
另一個丹香也愁眉苦臉:「以前也沒聽過他和哪個婢子交往呀,我還以為他對女孩不動心的呢。這下不知是哪個女孩子?真想見見。」
丹荔說:「他真是全宮中長得最好看的,又唸過書,又會武術。」
然後是我身邊服侍的丹玫也嘆氣:「我幫妳們向侍衛隊打聽過了,只聽說他保密得緊,侍衛隊的百般打探,他連是誰都不肯透露哪。」
我聽了,心裡卻開朗起來。
呵呵呵!原來天下痴心人多。
哈哈哈!那不差我一個。
那我躲在家裡害羞個什麼呀?
這樣想之後,我終於開心起來,心放開了。
於是我打算正常過日。
那天,李嬤嬤說我參軍表哥約我下午申時整在中庭見面,我說好。
申時整,我蓮步輕移到中庭,見了小侍衛,我很大方打了個招呼:「嗨!」
他笑了,也向我點點頭。
我參軍表哥來了,他無視於小侍衛,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娘向她皇帝哥哥請旨要妳嫁給我,可皇上說公主們的婚姻,不是和親就是他的政治聯姻,參軍職位還差了一級呀。我母親講了半天,皇上還是不聽。」
「那就算了吧!反正咱們也不算青梅竹馬。」我涼涼地說。
「妳……妳該不會是看上那個新科狀元郎了吧?」表哥口不擇言。
我不理他,表哥忿忿離去。
我知道,他和姨媽是一黨,每一黨大家都想鞏固權勢。太子哥哥說過,好幾個黨都在鬥。
我發呆,宮中多的是爭名奪利,我不想參與。
突然我聽見小侍衛的聲音:「連參軍都算低階,那侍衛又算什麼呢?」
我一驚,一轉頭,卻是小侍衛微笑在同我說話:「侍衛的階品非常低,妳不後悔嗎?妳要不要考慮清楚再作決定?」
「你是不想理女孩子吧!所以託辭一堆。」我說。
他一驚:「妳怎知道?」
怎不知道?公主直覺一向敏銳。
丹香說小侍衛從不對女子動心!
就我這些年的觀察,他對我不假辭色,很多宮婢找他,我也沒見過他理過哪個宮婢。我的直覺,這人是不想理女孩子的!
侍衛隊多方打探,居然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可能?其實公主知道,侍衛隊的大統領和密探,本事可多著呢。
還有,如果你真喜歡一個人,連一個公主都可以這麼放下自尊去表達,可以這麼勇敢,可是對公主的勇敢,你還叫她考慮,那綜合以上資料,分明他是無意。
他嘆息一聲:「我確實無意成家。」
我笑笑不看他,說:「反正你不想理女孩子!下次把荷包和絡子還我。」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十多天,我也不去中庭一帶。
不去就是不去。
當個公主,總要拿得起放得下啊!我會把他忘掉。
那日,吳嬤嬤說太子哥哥中午約我在中庭見面,有事要談。而那個上次宮廷聚宴見到的尚書之子,也約我在中庭見面;皇家慶典上見到的新科狀元郎,也約我在中庭見面,只是時間錯開,一個今日,一個明日,一個後日。
這三人也真是,怎麼都約在中庭啊?頭痛啊!
大概中庭離我的公主府比較近吧!真是拿他們無法!
中午去中庭,大概太久沒看見我去,小侍衛驟然看見我,笑得很是開心且禮貌問安,我向小侍衛說聲:「免禮。」
太子哥哥卻是急匆匆而來,手裡拿了份名單,他很少這樣。
他指指旁邊迴廊的石桌石椅:「坐,我有急事告訴妳。」他眉頭緊皺。
「怎麼了?」我感覺苖頭不對。
「宜兒,邊境那幾個蠻夷之邦,請求和親很久了,近日又催促。父皇怕外亂又起,擬了許嫁名單,其中有妳及其他幾位妹妹。」
「啊?」我一呆。
「貴妃一直向皇上力薦妳去和親,說妳嬌柔可愛,必能得該部首領歡心,可是我和新科狀元郎和尚書極力反對,所以目前可能改由安妹妹前往,但還未定,我來告訴妳一聲。
「此次如許嫁,只怕邊境還有部族同樣要求和親,唉!現在國力不比從前,差了太多。宜兒,我老實告訴妳,國家待加強,不只如此,朝內宰相和他兒子又專權,另外還有一群賊黨,已聚合成了很大勢力,攻打我朝,前方戰士已節節敗退,只怕……宜兒,我老實對妳說吧,只怕未來……很難說。」他眼中含淚。
我明白事情嚴重,非常悵然。
「宜兒,妳是我最疼愛的妹妹,還是妳選擇去和親,避免如果不好之時慘遭受辱?」太子哥哥嘆息問我。
我一震,哥哥他已經講得太清楚。我落下了淚。
難怪人家說:莫生帝王家。
我走的時候,小侍衛很小聲地說:「別去和親。」
我瞪他一眼:「為什麼?」
他憂傷地說:「唉!不想見不到妳。」
唉!他真是的!我匆忙走了。
今天中庭要見的是尚書之子。
其實我跟他比較熟,我和他幼時有段時間在一起讀書,他是我父皇那邊的遠房親戚。他自小便能跟我說得上話,小時候就知道我愛吃某家的桂花糕,每每買來給我。
公主還是有嘴饞的,呵呵!
今天因為梳頭的林嬤嬤不在,其他人的手藝我不習慣,所以散開了一頭青絲,柔柔黑亮的。反正從小見慣了尚書之子,沒什麼關係的。
我之所以對尚書之子較好,是因他同我一樣,沒什麼政治野心。他老爸就不一樣。
他長得不好看,可是我覺得他有內涵,所以他是知道我小名叫宜兒的少數人之一。
倒是小侍衛看到我披散著一頭黑髮來赴約,一臉驚訝,不斷地打量尚書之子。
「宜兒,」尚書之子笑看著我,「這桂花糕可吃兩週,不夠下次再帶給妳。」
我嫣然一笑。
他和我坐在迴廊的一角,他輕撫著我烏黑的秀髮:「今天林嬤嬤又不在?」他偷吻我的秀髮。
也是巧,被小侍衛看見。
「嗯。」我微笑回答。
我偷瞄幾眼小侍衛,他的臉色鐵青。
「你近日的武學練得怎樣?」我問。
「我新學了一招叫拈花微笑,要不要教教妳?」
「好。」我說,他一向教我練劍。
然後他拿出他的佩劍,手把手的教我,狀甚親密,當然啦,手把手的練劍,身子靠得很近。
練完劍後,他依依不捨的仍坐在迴廊一角,輕聲說:「和親的事,已定了安公主,妳不用擔心。倒是最近朝廷事多,我的提親,妳父皇還沒答應。」他嘆息。
「頭髮可以剪一綹送我嗎?」他問。
我遲疑,我並不愛他,不想惹誤會:「以後吧,今天有些潮溼。」
「好。」他很體諒。
我和他步出中庭時,看到小侍衛一臉惆悵。
小侍衛坐在草地上,正在沉思,他抬頭望了我一眼。
反正小侍衛不理女子,應有他的苦衷吧,各人業各人了,我已經賠盡自尊,不太想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