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轟隆!」
時值康熙三十五年,冬,福州火藥庫大爆炸。
今卷•一 鄭成功寶藏
我這輩子,才過了十八年,便峰迴路轉改了兩次名字,但因為周遭的朋友都是一起升學上來的,他們還是照習慣叫我「小灣」。
是男人就不應該屈服那個「小」字,但他們卻只給我另一個選擇──那就叫「大灣」吧?
「大灣」和「臺灣」用臺語唸起來幾乎沒兩樣,這樣以後對外國人自我介紹:「嗨,我是大灣,臺灣尼絲(Taiwanese)」。相信在他們耳中聽起來根本沒差,說不定還以為我在說諧音笑話,又要解釋個老半天。我已經預料到未來的困境,先見之明,不能退讓。
而且,不得不承認,「小灣」再怎麼說,總是比較可愛。我喜歡可愛的東西,尤其是青春期發育中的女孩子。
「小灣,你有空嗎?」
兩隻手重重拍下我的課桌,眼前這個痞子高中生,綽號叫「顧公」,是本大爺的麻吉之一。
今天結業式,也就是高中生活的最後一天,我和顧公、阿雲順利考上同一所大學,俗話說「三人成虎,禍害遺千年」,我們三個死黨以後畢業可能會一起合資開公司,成為萬惡的資本企業家,過著平民百姓唾棄的生活,而這就是我們所追求的理想。
「到晚上我媽叫我回家吃飯前都任你使喚,顧大爺。」我向友人比了拇指,雖然很想睡覺,但這點義氣我還是拿得出來。
「很好!」顧公拍起手來,拉著我就往教室外走,和其他學生反向而行,愈走愈是偏僻,最後,到了學校的地下貯藏室。
突然間,「啪」地一聲,他的右手橫過我的肩膀,稚氣未脫的臉龐帶著危險的帥氣。
「小灣,我和你說個秘密……」
「你要告白嗎?」我佯裝冷靜地說。「兄弟,對不起,我喜歡身材好的異性。」
「屁啦!」顧公氣得要掐住我脖子。沒辦法,這個場景實在很像我看過的校園愛情狗血故事。「我已經叫阿雲去籌錢了,就等你一句話。我們三個之中,就屬你最有恆心毅力,像國小課本裡寫的伯勞鳥,你一定要去啦!」
「籌錢?」聰明如我,也完全搞不懂他的意思。
「咱們王大校長平時最愛自助旅行,聽到我們要去『文化探索之旅』,一定會資助我們。我們沿路會拍攝記錄各個定點,然後你再編一個文情並茂的書稿,校長大人一定會以我們為榮。」
「也就是要去玩的意思是吧?這得先問過我媽和郁叔。」我明白了事件五個百分比。「那麼,真正的動機是?」
「小灣,你知道嗎?我今天去圖書館還書的時候……候候候……候候候……」
「怎麼了?被你心儀已久三十六歲的館員阿姨要電話嗎?」他擺明要我問,我不問就太不給面子了。
「不是,我發現了一張藏寶圖。」顧公的臉太認真,以致於我的大腦出現三秒緩衝期。
三秒後。
「哈哈哈!」這是好朋友(可愛的小灣>.*)給他的回應。
「你不相信我?」
「顧公,就算沒有寶藏,我們還是好兄弟喔!」我誠摯地握著好友的雙手,希望他快點清醒過來。
沒想到顧公卻反握住我的十指,眼神甚至帶了絲祈求。
「我發現了國姓爺的寶藏,真的。」
「你說的國姓爺……是鄭森,鄭成功嗎?」
小灣維基:鄭成功乃是臺灣歷史上第一支漢人政權建立者,明末南明的大將,亡國之恥未雪,三十九歲便病逝在臺灣。
我掏空腦袋,並未搜尋到任何有關鄭成功藏寶的傳說,那時候烽火連天,他應該把當地物產和跟南洋、內地交易來的錢貨都拿去換軍火了才對。
「鄭王爺死得太突然了,他這個唐王最信任的大將,生前一定有留下些什麼才對……一定有……」
顧公一反平時的不正經,異常堅持。阿雲大概也是見他這樣發神經,才硬著頭皮去跟校長要錢。
「你不要一臉被我拋棄的樣子,我又沒說不去。」
在友情面前,我竟然一時心軟,把自己賣了都不知道。
「小灣,你真好!」顧公激動地抱緊我,我卻忘了先問他目的地在哪兒。要是鄭王爺其實是外星人,遺產在火星,那我們是不是先得去弄個火箭當交通工具?
三分鐘後,阿雲也來到黑漆漆的學校倉庫和我們會合,他頂著一頭亂髮和頹廢眼鏡,告知我們校長出資的好消息。
學校的行政單位辦公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通常一聽到我們這群少不更事的小毛頭要去冒險,沒有全力勸阻已經算不錯了,沒想到校長這名贊助商竟然還要請我們吃午飯,推敲一下投資事宜。
「要不要去?」阿雲推了推眼鏡,顧公出了石頭,我出布,所以我們三個終於離開霉味的地下室,去見長官。
◎
校長大人見了我們,一直笑,笑個不停,笑得我們心裡發寒,他還特地和秘書告假半天,開車載我們到最近的港口去吃海產。
我們雖然很不好意思,但還是忍不住點了龍蝦和清蒸石斑。
「報告一下你們的行程。」
顧公碰了碰我的腰,我瞪大眼看著他──什麼!要我這個半小時前才知道有鄭成功藏寶圖的傢伙報告什麼鬼?!
「小灣,你成績最好,你說。」阿雲則努力和九孔奮鬥。
這跟學業有什麼關係?這件事根本奠基在妄想和陷害。
可是校長大人還笑瞇瞇地看著我們,聽阿雲說他自掏腰包,願意全額補助,就算我們玩遍全島都沒問題。如果什麼都不解釋,照慣例把他當成大人,隔絕在我們未成熟的世界外,不就擺明了當他是凱子削?
「我們懷疑臺灣歷史有陰謀。」檯面上我說,餐桌下則各踩了顧公和阿雲一腳,拜託他們別把嘴裡的湯汁噴出來,沒默契!
「哦?」校長大人的狐狸眼都笑瞇成兩條縫了。
「這要從明朝歷史說起……明朝是中國史最後一個稱霸世界的朝代,鄭和七次下西洋,航海至南洋、印度、波斯、非洲東岸等處,幾乎將沿途航線所有的奇珍異寶都帶回來獻給天朝。明朝中期以後,西班牙對中國的貿易活動又帶來大量的白銀湧入中國,晚明的王室和社會奢侈風氣可以從世界各大博物館收藏的明代藝品看出。而且,明朝皇帝篤信神仙方術,堪輿之學完臻於明代。所以我相信,明朝的寶物,絕不是讓人拿在手上賞玩那麼簡單的玩意兒──中國有史以來最令人驚艷的寶物絕對是明朝出品。」
「嗯,很有意思。」
「當清兵入關,明朝王室逃亡到南方,在南方各地建立南明政權,這些明朝宗室不願珍寶落入滿人和流寇手中,所以極有可能將寶物都交給鄭成功保管了。因為當時鄭成功與唐王、魯王和桂王三個王室都很親近,唐王甚至和鄭成功結了親……」我竭盡所能地搜尋著腦袋中的小灣百科,「當明朝政權氣數將盡,中原即將淪陷,鄭成功要想守住寶物,就必須把『它們』帶離已經不安全的內陸,送到海外尋求庇護,雖然,鄭成功也有可能和澳門、菲律賓交涉過,但我覺得東西極有可能隨著鄭成功渡海來臺,正因為『它們』就在臺灣島上,所以從清領、日治、民國三朝以來,統治者駐臺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這塊蕃薯,而是要找到當初明朝遺失的鎮國之寶。」
「所以,你們要去尋寶?」校長開心地剝著蝦殼。
「對,我們要去找尋由鄭成功守護的明朝秘寶,讓臺灣再次踏上世界的大舞臺。」
「很好!」校長大人竟然接受了我的故事,如果我能在其他場合,藉由唬爛以外的方式贏得校長讚賞,我會更高興。
「找到以後呢?」校長大人又問。
「我們要打敗比爾•蓋茲!」顧公終於肯出面接棒了,阿雲倒了一大杯麥茶給我潤喉。
「很好,臺灣就需要你們這種創造性人才。不過你們可以先從張忠謀開始挑戰。」
「我的近期目標是挑戰《星海爭霸》。」阿雲靦腆地回應,被顧公拖去廁所教訓了一頓。
現在餐桌上剩下我和校長大人。他問我有沒有吃飽?我說謝謝校長,好好吃,吃得很飽,這是我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一餐。
「十八歲只有一次,好好珍惜。」校長慈藹地對我說。
我低頭應好,總覺得他無所謂有沒有天朝秘寶,只是想包個大紅包給我們這些笨蛋學生,當作畢業禮物。
吃完豐盛的海鮮,我們一起鞠躬感謝校長大人,然後陪顧公去考汽車駕照。在他考上,抱著我跟阿雲痛哭之後,結束今天的序場。
今卷•二 Patauw女巫
周末,七點。我拎著母親做好的三人份愛心早餐到空蕩無人的學校集合。
「叭叭──」破音的喇叭聲吸引了我的視線,順著聲音望過去,我看到一個名叫顧公的痞子少年,坐在一輛似乎被油炸過的中古小客車裡,朝我熱情揮手。
「再見!」
我昨天才看到顧公用顫抖的雙手拿到嶄新的駕照,今天就要我以肉身充當他的安全氣囊,一句話:老子不幹!
「小灣──外婆的小小灣──不要走──」顧公那個王八蛋竟然踩油門追殺過來。
他成功地叫來路上早起的阿伯大嬸,在引起騷動之前(這時代一點小事都會上新聞),我舉雙手投降,安全氣囊就安全氣囊。真是前世的孽緣,今生的損友。
「來來,頭等艙。」顧公笑瞇瞇地為我開了旁座的車門。
「這車,你哪兒弄來的?」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屁股送上死亡率最高的副駕駛座上。
「這是我家送酒的貨車,跟我老爸打架打贏搶來的。」顧公吹了聲口哨。別看我,我才不會誇獎你。「要不是校長和我爸談攏了,他可能把車燒了也不給我開出來。」
聽他的隻字片語,就能知道顧家昨日發生過血淋淋的同志革命。
「你今天還特地紮小馬尾耶,郁大才子。」
「這是我媽綁的,沒辦法。」
我後頸的髮線很高,就算沒有特意留長,隨便抓就是一把。家母閒來無事的興趣就是玩兒子的頭髮,身為她唯一的娛樂我怎敢不從?只是今天的紅色緞帶特別有女性強烈色彩──也就是娘娘腔。
我把行李順手往後座扔,意外聽見熟悉的悶哼聲。
「阿雲!」我掀開蓋在車座上的大帆布,看見好友被五花大綁、雙目含淚地向我求救,而且凶手極有可能就是司機。
「他家人說他熬夜打『魔獸』,叫我隨便怎樣都好,只要把他帶離電腦前面;我就打昏他了。」
顧公朝我比出一記大拇指──我不知道,該不該拗斷他的大拇指?!
當我鬆綁完阿雲,油炸小客車正搖搖晃晃地開上高速公路。
「顧大爺,這是北上的方向。」
「是啊,我們要到臺北城,第一站是『巫女的北投』。」
「先不論『巫女』兩個字,鄭成功和北投有什麼關係?」我不能接受電玩勇者遊戲般毫無邏輯的闖關,下一站要是出現「蔥餅的宜蘭」和「貢丸的新竹」兩個南下選項,我一定拿扳手痛殺好友。
「你沒有看過『鄭氏秘史』對吧?」
「不僅沒看過,聽都沒聽過!」
「小灣維基,這樣不行。」顧公語重心長,我的扳手預備。「傳說,鄭成功帶兵進攻到陽明山,遇到一位比西施還美的巫女,兩人相知相戀,最後鄭成功把巫女的畫像帶到古墓裡。」
「好好笑喔!」阿雲吃著我帶來的早餐,看樣子已經和顧公盡釋前嫌。
「我不是在說笑話!這是藏寶圖裡面說的!」顧公氣得嘟起嘴。好想拎著他的領子,賞他幾個拳頭。
「我必須指出你口述中的四點錯誤。首先,陽明山是民國之後的稱呼;再來,你把周穆王和西王母的典故誤植到這裡來;還有,我看過的鄭成功傳說中,沒有北投巫女這一條;最後,漢人開發北投是清朝統治中期以後的事。」
「故事就別管它了,真的有寶藏,我發誓!」
顧公死瞪著方向盤,良久,小心翼翼地從他牛仔褲口袋裡掏出泛黑的布塊,依稀看得到上頭有幾個小字:「北投-巫女」、「鹿耳門-鄭成功」、「寶」等等。另外,除了臺北盆地畫有清楚的路線圖,往南卻是空白一片,再加上地圖的「臺北」的「北」字下半部被撕裂了,從缺口很容易判定它並不完整。
「我在一本很舊的書裡找到的,這個材質絕對不是紙。」
「哪本書?」
「我忘了,有什麼關係?」
我忍不住白了顧公一眼。關係可大得很,什麼桶子放什麼果子,他這樣活生生損失一條重大的線索。
「應該是動物的皮。」我把布塊捧在手心,仔細研究。「要是這真是臺灣本地的古物,很有可能是鹿皮。」
「一定是古董!它會引導我們找到鄭王爺的秘密!」顧公大聲嚷嚷,像個得不到長輩關愛的該死小鬼。
「你怎麼知道?」
顧公撥了下瀏海:「男人的直覺。」
該死,聽起來比女人的直覺還要不可靠個一千倍。
「總之,我們現在要去北投,找到下一個定點的線索。」顧公賭的就是一口氣。我現在就算拿出再強大的理由,證明這世上沒有鄭成功的寶藏,他也絕不會放棄──男孩子怎麼可以生得這麼任性啊!
「綠色隊員小灣,你看地圖幫我指路,我們從泰山交流道下去之後,就要接藏寶圖的路線。」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阿雲開心地接話,我從後照鏡看他,他眼鏡下的雙眼還沒睜開一半。
「白色隊員阿雲,你注意一下路上有什麼好吃的。」
「是的,隊長!」
這對沿路必須搖下車窗問路的我來說,強烈認為工作分配不均。
「你可是能讓冷漠的臺北人找到心靈那道溫泉的小灣灣。我的攻擊範圍只有年輕的妹妹,但你的笑臉不僅能讓八歲到八十歲的女性如沐春風,也讓喜歡你這味的中年男子,忍不住遞出口袋裡汽車旅館的名片。」
「顧公,你可以選擇閉嘴,或是去死。」
「小灣,我也覺得你今天特別正喔!」後座的小弟弟正在咬剛買來的珍珠奶茶,傻笑不止。
「……謝謝你,阿雲。」
我的腦袋從跨過淡水河,就不時一陣一陣地抽動。想到以前媽媽帶我來臺北玩,最後也是抱著瘋狂大哭的我回去。看來即便經過十年,我和臺灣首都的磁場還是不對頻。
「灣灣,你臉色不太好。」顧公把手背往我額頭一碰,我叫他專心開車,這裡可是有「紅單必爭之地」之稱的臺北都城。
「要不要和我一起當米蟲?」阿雲提出好心的邀約。
「如果我去休息,你們一定會把車開進臺灣海峽。」我深吸一口氣,讓腦子清醒點。「這邊上匝道,走高架道路,到最靠近定點的那個交流道下去……」
高速公路上,車子呼嘯而過,兩邊的隔音牆風景也令人提不起興致,我眼皮才瞇了下,就昏睡過去了……
我夢到了好多艘帆船,船隻載著貨物,準備沿河而上。
穿著奇怪服飾的民族詢問清朝漢人打扮的船員,他們要往何處去?
船隊帶頭的領隊似乎透過我的喉嚨發出堅定的字詞:
「我們要去Patauw,採礦。」
當地人連連揮手,即使語言不通,外來者也看得出,對方在極力勸阻。
透過翻譯,走船而來的外來者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北投會讓當地部族臉色大變。
因為,他們說,那裡住著一名足以讓風雲變色的神女大人(Patauw)。
「小灣,醒醒!」
我的意識從夢裡掙扎出來,但眼睛一時間還張不開。
似乎是阿雲的聲音,說:「有一款叫做《魔境美少女》的遊戲,開始攻略新角色的時候,必須先登錄新名字,闖入時間靜止的城堡親吻睡美人,角色才會從詛咒中甦醒。」
「睡美人」以上三句都是多餘的,並不需要那方面的知識來額外註解。
「那你親,還是我親?」顧公問。
我都不要!統統給我住手!你們腦袋是灌水泥嗎!
但任憑我怎麼喊叫,喉嚨都發不出聲,我被困在極深的黑暗裡,感覺像浸在深水中,好重,身體動彈不得。
「不是真心相愛,沒有用處。」
怎麼會出現女孩子的聲音?她又為什麼不阻止那兩個笨蛋,任憑事態往童話故事發展下去?
「讓開,讓專家來示範。」
我聞到一股刺鼻的香味,像是菸草,又像廟宇中的線香,而且我沒來由地喜歡這股氣味。
我的脖子被架起來,在她碰觸我的那一瞬間,我就成功地醒來了,但等到她整片唇覆上來,我才完全嚇醒。
總覺得過去發生過類似的場景。但看到顧公和阿雲呆滯的蠢臉,我又確定沒有過。沒錯,我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遭女孩子獻吻。
好不容易,她別開唇,一臉冷淡地問我:「舒服嗎?」
我覺得整顆頭快燒掉了,好不舒服。
她看起來和我年紀不相上下,穿著一身教會學校才有的老派女子制服,白色長襪加皮鞋,黑百褶裙過膝,白襯衫完全紮進裙子裡,短髮,綁著黃色的髮帶。
她的雙眼皮很深,使得眼珠子看起來特別大,大眼睛的女生最好看了。
她發呆似的眼正巧往我看來,我往後退到顧公他們的身後。
「到底怎麼回事?」
「你中邪了。」兩個好友加一個陌生女子,異口同聲這麼回答我。
「看你的樣子像睡著了,可是嘴上一直唸著『對不起,把妳扔下來』、『請讓我一人承擔所有的過錯』、『讓妳等了這麼長的時間』……小灣,你竟然遺棄了汪汪還是咪咪,我真是看錯你了!」
「阿雲,回去把你的電腦、電動全部砸掉,你才能回到現實生活來。」我根本不記得有這回事。
「我本來想載你到醫院,可是你突然起乩,抓住我的手,死都要去北投,我們只好盡可能完成你的遺志。」顧公攤了下手。
「所以……這裡是北投?」我抹開脖子兩側的汗,望著這片芒草原和山邊不時冒出的白霧水氣,山壁上還能看見一些化學物質的結晶。
「對,你一到就昏倒了。這裡鳥不生蛋,幸好遇到了來做地科作業的蘇姑娘。」顧公對少女燦然一笑,女孩扳著臉,揮了兩下手,表示不用客氣。
「你被很深的怨念纏上,大概累積了三百年的時間。」蘇姑娘看人的方式總像要詛咒人,兩眼直盯著我。
剛剛才被親過,要我以平常心面對她,實在有些難度。
「抱歉,我不相信怪力亂神。」
我話剛說完,隱約見到蘇小姐額頭冒出青筋。
「小灣,人家冒死救了你,你竟然享用過就丟了,至少要以身相許吧?」
「什麼享用?」我只敢在嘴上駁斥顧公亂造謠。「謝謝妳的好意,下次有機會,我會請妳吃飯……」
「要不是你道了歉,真想看你去死。」蘇同學朝我比了中指,轉身就要離開。
這位小姐,我什麼地方冒犯到妳了?!
「哎呀呀,別這樣,有話好商量。」顧公連忙追過去,好聲好氣地把可愛的女同學拉回我們的團體圈。「小灣從小就是個清純的孩子,不懂怎麼和女性相處,請妳多多包涵。小灣,喏!」
顧公使眼色給我,我沒瞎。蘇同學既然常來這裡做科學研究,想必比我們這些外地人熟悉環境,能求得她幫助的話,事情會順利許多。
「妳好面熟,我們是不是見過面?」我擠出微笑,真不敢相信自己會說出這麼老掉牙的臺詞。
沒想到蘇同學卻彎起雙唇,露出兩頰的小梨窩,只是沒一下子,又變回寡婦臉。
「我是蘇,靠天吃飯的神職人員。」
「難怪妳有陰陽眼!」阿雲投以崇敬的目光。
「那個,蘇姑娘,等一下再讓妳和小灣好好認識。」顧公掏出口袋裡的地圖,指了指圖中用硃砂點出的據點。「這附近有沒有類似的山洞?」
「有。」蘇同學毫不保留地告訴我們這個好消息。
「哪裡哪裡?」顧公笑得合不攏嘴。
「跟我走。」蘇姑娘手指一勾,我們尋寶團的領頭就變成了地科女孩(附加靈異屬性)。
北投是大屯山火山群的區塊之一,原本七月酷暑就熱得讓人脫水,而我們踩著的土地又不時湧出澎湃的地熱,沿路的水窪隨便一個都能沖泡麵。
愈走愈是荒涼,我低聲問顧公:「北投那麼大一塊地方,哪裡不走,偏偏選了這麼荒涼的地段。」
「小灣,路是你指出來的。」顧公說,我忍不住皺眉。「別擔心,好在碰到了蘇姑娘。好的開始,就是成為世界首富的第一步。」
「蘇姑娘都不會熱嗎?」阿雲看向前頭健步如飛的蘇同學。
「可能因為她是女孩子吧?不是說女生流出來的汗都是香的?」
「顧公,你上大學之後,一定會有善良的女孩子願意照顧你。」我嘆口氣,老實說,期望他們,還不如靠自己。
我加快腳步,和蘇同學並肩而行。
「不好意思,還距離多遠?」
「這世上最遠的距離是明明你就在我面前,卻不知道我在想什麼。」蘇同學迴避了我的問題。「你左手邊那個懸崖自從開了路,常有人跳下來。」
「這樣子啊……」請問老天爺,我該說些什麼?「妳一個人在這邊,都不會害怕嗎?」
「不是我在抓交替,不要汙衊我!」蘇同學炸開毛,惡狠狠地瞪著我,我似乎踩到她的地雷。
我無助地往後看去,實在不能明白異性的想法。顧公和阿雲卻向我比出加油手勢,希望我再接再厲。
「我的興趣是文學和歷史,妳呢?」
「我的興趣是有學識的男人,尤其是鬱鬱不得志的書生,內心有空洞的人,勾引起來最不費力了。」
蘇同學發出幾聲冷笑,我再次轉頭看向我的好哥們。SOS!不行,完全無法溝通。
顧公一副「真拿我沒辦法」的嘴臉,牽著阿雲,來幫我應援。
「蘇姑娘,天氣真好。」
「嗯,颱風快來了。」
「茫茫人海中,有緣相會,何不交個朋友呢?」
顧公眼中閃過的精光,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對我來說,朋友是一輩子的,而顧公則是想要一個漂亮的通靈小妞來增加他旅途中的樂趣。
「你們常常和其他女性搭訕嗎?」蘇同學突然又瞪了我一眼。
為什麼瞪我?明明搭訕妳的是顧大爺,不是我。
「沒有喏,我們三個一看就知道,是女性搭訕我們才對。我們之中,長得最正的就是小灣,最帥的是我,至於阿雲……」
「紅花總需要綠葉陪襯。」阿雲替想不到優點的顧公接話。
「阿雲,不要這樣。」我拍拍好友的肩。
「蘇姑娘是想問你有沒有女朋友,顧公說的全是廢話。」阿雲又發出驚人之語。
「他沒有女朋友。」顧公即使被批判成垃圾,那張嘴還是說個不停。「因為比起女人,他更喜歡男人。永安男子高級中學蟬聯三年的校花──小灣灣!」
我一個拐子重擊顧公腹部。我收過百封同性情書又如何?隨便和女生說些五四三,要是她真的誤會了該怎麼辦?
「我可以修正你的性向。」蘇同學聽了卻興致勃勃,我總覺得她和我們這團怪人的調性頗能共鳴──除了我以外。「只要你燒五百萬給我。」
「真的不用了。」
「四百五十萬。」她降價了。
「不是價碼的問題,是問題本身根本不存在。」
蘇姑娘失望地垂下肩,踩著小溪的石子躍過熱水流,隨即身影隱沒在對岸的芒草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