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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三資金

侯冠年坐在飛思新聞臺的攝影棚內，這座攝影棚雖然不如傳統新聞臺那樣氣派，不過至少還是五臟俱全。侯冠年脖子上掛著實習記者的吊牌，卻穿著西裝坐在主播檯的位子。此刻的他顯得戰戰兢兢地，儘管在這座攝影棚裡面除他之外，也只有一位拄著拐杖的長者，攝影機看起來沒有開機，棚內的燈光也沒有完全就定位，呈現休棚的狀態。
那位長者是榮叔，只有少數人知道他的本名，大家都叫他榮叔，他偶爾也自稱榮叔，讓侯冠年一度以為榮叔就是他的名字。榮叔是飛思傳媒裡面最神祕的存在，他不在企業的編制裡頭，卻常在公司裡面走動。他常高價兜售政商名流最陰暗的小道消息，據說還是許多公眾事件和選舉的幕後操盤手，是現代地下的「造王者」，也可以是金融市場中的造市者，光是這點就可以讓飛思傳媒的高層敬畏三分。所以侯冠年此刻所擔心的，並不是身為實習記者僭越坐上了主播位，而是榮叔對剛剛那段播報的反應。
「這段開場糟透了。」榮叔把講稿扔到地上，拿起鐵拐杖敲了敲地板，不知為什麼，這樣的動作總讓侯冠年想到尤達大師，尤其那捉摸不定又時而暴躁的性格，更是讓兩者形象顯得更加貼合。
「大師，我覺得這還不錯呀！」侯冠年撿起地上的講稿，儘管不敢造次，還是忍不住不服氣地反駁：「把普路托斯指南和這一代年輕人的焦慮做結合，不僅讓廠商滿意，也沒有破壞我們媒體人的專業素養。」
「這就是你最大的問題，總想要兩面討好，結果就是兩面不討好。要專業就給我好好專業，要舔廠商就給我認真舔！」榮叔又拿起拐杖敲了敲地板，侯冠年深怕攝影棚的雪白地板會被他敲出一個窟窿。
侯冠年垮著臉說：「那我該怎麼辦嘛！如果要認真做商業廣告的話，不可能做得比他們那個『史蒂夫和戴夫』的廣告好。而且我們是媒體人，如果用那種操作手法，會被人瞧不起吧！」
「擔心被人瞧不起，才真的會被瞧不起。」榮叔像尤達大師那般慢慢說話：「你得真心相信，要像是你要搞一場革命，就好像你要拯救全世界的無產階級。等到那個時候，你就不怕被瞧不起，因為你認為你做的事情是正義。」
「我是真心相信啊！我自己都在普路托上開戶了。」侯冠年拿出手機。
「別拿那個唬弄我，普路托也給了我十萬塊的帳戶，那種試用的不算。」
「等等，普路托給你十萬塊的帳戶嗎？」侯冠年瞪大了眼睛，一副被人背叛的表情：「我那個帳戶是我自己花錢的。」
榮叔舉起拐杖，作勢要敲他的腦袋：「傻孩子，我跟你的級別能一樣嗎？年輕人不要玩這種來路不明的投資平臺，如果賺到錢就早早撤了，虧錢的話也早點認賠殺出。話說回來，你有買什麼股票嗎？」
「普路托主打的是跟單功能，所以我當然不是自己買股票囉！我跟單了『第三資金』。」侯冠年在手機螢幕上按了幾下，跳出了普路托斯指南的個人頁面，上面顯示資產配置百分之百都跟單了名為「第三資金」的帳號。
「第三資金是啥？好賺嗎？」
「年收益百分之二十，比巴菲特差了一點。」侯冠年回答得有點得意。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把錢放進去，什麼都不幹就能賺百分之二十？」
「扣掉百分之五的傭金和手續費，每年大概賺百分之十五。」
「百分之十五，對於你們這種傻子來說，確實不錯。如果真能百分之十五的話，就算借錢也要把錢砸進去，畢竟借錢的利率怎麼算都不會到百分之十五。」榮叔又開始像尤達那樣慢條斯理地分析。
「我還沒那個膽子去借錢，我只把大學存的錢都投進去而已。」
「所以我就說，這是你不成氣候的原因。」榮叔又舉起拐杖，這次是真敲了侯冠年的頭：「這件事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這個『第三資金』的年收益是不是真的都能維持百分之二十。如果是真的，就應該借錢下大注，如果是假的；就一分錢都不該下，而你偏偏就選了中間值。所以結果是怎樣？如果真的百分之二十，你投得不夠多，賺得不夠痛快；如果那百分之二十是假的，那你還是被坑了。」
「所以我得借錢加注嗎？」侯冠年摸了摸被擊中的前額，榮叔剛剛那一下是真的敲下去，而且敲得不輕。讓侯冠年一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被敲暈了，還是被榮叔那一長串的分析給繞暈的。
「你還是沒搞清楚重點，重點是能不能穩定獲利啊！你的開場白不是說了嗎？大家都愛錢，憑什麼他就能年收益百分之二十，這點要先確定。甚至如果你看破他的招數，也不用那百分之五的傭金，你自己就能做到百分之二十。」
「我研究過，『第三資金』從開戶以來一直都是賺錢的，年收益從來沒掉到百分之十以下。」
「以前賺錢不代表未來會一直賺錢，他的投資模式是什麼？」
侯冠年看榮叔又要拿起拐杖，趕忙護住頭：「我研究過，『第三資金』的投資是和企業醜聞有高度連結的。每次在一家公司的醜聞爆發之前，『第三資金』總是能事先放空該公司，然後買進對手公司的股票。」
榮叔聽著放下了拐杖：「這有點意思，也就是說『第三資金』的高獲利可能是來自內線消息？這些醜聞有什麼模式嗎？爆料者？人際關係網？」
「大部分的醜聞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神川集團底下的子公司。」
「你是說『腎穿』集團，那個常常爆發食安事件的企業？」榮叔突然臉色一沉，雙手撐著拐杖頭，若有所思地望著侯冠年。如果僅僅只是這樣的對話，榮叔是不需要擺出那樣意味深長的臉色，侯冠年相信榮叔已經看破了一些事情，只是出於某些原因沒有說出口，或是現階段還不需要說出口。榮叔就是這樣的人，他可以隨時拿著一手好牌，可是不需要一開始就展示所有的牌。
侯冠年被這樣地注視搞得尷尬，只好繼續說：「沒錯，雖然爆料者都不一樣，但是『第三資金』幾乎都能在每次醜聞爆發前進場布局。之前的塑化劑事件、香精麵包事件、注水肉事件，每一件事情『第三資金』都參了一腳。」
「神川集團發生這麼多事還能不倒，真的是神話了。」榮叔又回到先前的一派輕鬆，不過如果仔細看的話，還是可以看出眼神當中殘餘的波動。
「人民是健忘的嘛！」侯冠年也故作輕鬆地回應。
「最近這個『第三資金』還有什麼大動作嗎？」
「前兩周他們賣空了『源能量』，還買進幾家對手公司的股票。」
「『源能量』是幹什麼的？」
「一家運動飲料公司，也是神川集團的子企業。」
「又是神川集團啊！這個『第三資金』的確是個值得好好研究的對象，好好做，說不定你們未來的獨家新聞都不用愁了。我會好好打聽一下，你也可以從普路托斯指南那邊下手。」
「我為了這個案子，連西裝都穿來了。」侯冠年展示了一身的行頭。
「你這哪來的破衣服？肩膀僵硬得像鬼壓床，扣子緊得像束腹帶似的。」
「這是我姊五年前買給我的，本來說要讓我高中畢業時穿的。」
榮叔忽然顯得神色嚴厲：「別老拿你姊當擋箭牌。」
侯冠年被這樣的眼神戳了一下，他感覺自己又被看穿了什麼，只好掩飾著說：「我能不提她嗎？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她。作為一個實習記者，這次能拿到這種業配，還不是因為我有個好姊夫。」
榮叔聽了皺眉：「不過我怎麼聽說，這次是客戶指定找你的？」
侯冠年聽了連忙擺擺手：「怎麼可能，我哪有什麼能耐說服這種大財團啊！不過說起來，像我們這種標榜中立客觀的新聞媒體，業配這種東西會不會太資本主義了？」
「傻孩子，新聞媒體就不用吃飯嗎？」
「也對。」
「所以這次的業配真的不是你自己去接的？」榮叔獵鷹般盯著侯冠年，兩隻眼睛彷彿要鑽進侯冠年的腦門似的。
侯冠年搖頭苦笑：「真的不是，我看起來像有這種資格的嗎？我不過就是個大學還沒畢業的實習記者而已。看來是姊夫擔心大家都覺得我只靠關係，所以才故意放出來的風聲吧！」
「也是，我就覺得這是謠言。」榮叔的表情這才慢慢放鬆了下來：「不過你姊夫也該操心了，畢竟你就快要轉正了……什麼時候畢業呀？」
「再兩個月。」
「真好，到時候就是名正言順了。」榮叔的眼神變得柔和：「還有，那個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叫謝、謝什麼的？」
「謝怡婷。」
「沒錯，我看你們也交往很久了，等工作穩定後就定下來吧！」
侯冠年苦笑著說：「大師太著急了，我還年輕呢！而且以我現在的存款，在這裡連一間廁所都買不到，一間廁所有辦法成家嗎？我現在就靠『第三資金』翻身了，還要請大師和姊夫多提拔。」
「我提拔你做什麼，你就是一個跟我無關的小王八蛋，還是指望你姊夫吧！」
「說到這裡，怎麼整個早上都沒看見姊夫呢？」
「我不知道，他從一大早就陰陽怪氣的，一來公司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
「我就害怕他這樣。」侯冠年嘆了口氣。
「等會兒你錄完影去找他吧！他早上好像問過你去哪裡。」接著榮叔拿拐杖敲了敲侯冠年手上的講稿：「還有，你錄影前才拿這個垃圾給我，我也救不了你了，等一下廠商要來了，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