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序
竊嘗謂民族之形成與其發展,雖出多端,而惟文化陶冶之功為大。尤其我中華民族,擁有人口之多,所占地面之大,與夫其歷史緜延之悠長,舉世無匹。益見民族之與文化,一而二,二而一,實為相融交成,一體而不可分。論及文化,則當以歷史為主,學術思想為副。學術思想之就實表現為歷史,歷史之一脈貫注展演愈複雜,推擴愈廣大,而不失其中心精神之所在者,厥由於學術與思想。而光大學術,主持歷史,使此文化益臻於篤實光輝可大而可久者,則在人物。人物事為之與學術思想,是亦一而二,二而一,其表現為歷史,其成績為文化。而在其背後,則可窺見此一民族心性之特點。抑歷史以往之展演,必歸宿於當前之社會,而社會當前之活動,又展演為以下之歷史。歷史有成敗興衰,社會有隆替治亂,此亦一而二,二而一者。欲考論一民族之展演與其前途,則以往之歷史,當前之社會,以及流貫散布於此社會與歷史中之傳統學術思想,與夫代表此傳統而踐履,而發揚,而斡旋,以為此社會與歷史之主幹與領導之人物,皆當分別而觀,會通而求。而此民族所居有之土地,乃此民族文化生根發脈所在,乃此民族之主要天賦,亦不當忽。上之五者,乃考論民族文化之主題,而前四者尤為其重點。由此乃可以預卜此民族之命運,指示其當前努力之方向,以期不負此天賦而善盡夫人事。今者,國運方否,民生日瘁,昧者不察,往懍懍於當前之遭遇,而不知深求之於以往之經過,或則拈其一節,而忘其全體。大病在身,當得醫者作一總檢查,而後病況可知,刀藥可投。及門徐君文珊,著為《中華民族之研究》一書,主要即在討論文化,而能縱觀全體,於我上舉五者皆所論列,庶乎其異於憑虛立論,舉偏概全者之所為,余故樂而為之序。至其書中取捨詳略,輕重得失之間,則俟讀者之自得之。
中華民國五十八年四月,錢穆序於臺北外雙溪之素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