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立冷硬犯罪三部曲
★融合宮廟與警察的犯罪小說
★扣緊台灣時事,充滿本土趣味與親切感
★套書隨書贈送漫畫家Peter Mann改編,《乩童警探:死亡的深度》眠月線精彩片段漫畫與角色人設雙面海報
張國立全新三部曲
家庭變故讓羅蟄從神壇走向警壇,刑案卻帶他回到宮廟
通靈也難斷的犯罪事件,最原汁原味的台灣探案小說
愛與救贖的第一彈:
全家暴斃的豪宅密室凶案,在犯人槍決後意外重起波瀾?
恨與認同的第二彈:
新發現的屍體有上一具屍體的指紋,難道是還魂抓交替?
死與糾纏的第三彈:
不相干的屍體都被放了平安符,羅蟄竟跑去找碟仙問案?
當個警察,也得靠天吃飯?
主要角色:
羅蟄:綽號小蟲,17歲之前是乩童,因為對離家出走弟弟的愧疚而北上求學,之後成為刑警。個性淡漠,喜歡偵探小說。
飛鳥:本名鹿翠蘭,以族語’ayam自稱。學科、體能戰技皆第一的刑警,好勝心強,把學長羅蟄當作老是搶自己案件的眼中釘。
齊富:警界傳奇,人稱齊老大。雖然沒有實質的大官位,卻是人人敬畏的大長官與大前輩,也常是重大案件的專案小組負責人。
丙法醫:本姓為昺,常上電視受訪的知名法醫,是齊老大長期倚重的合作夥伴和損友。視飲食為人生第一大事,熱愛紅豆麵包。
作者簡介:
張國立
知名作家/美食、旅遊達人/擅長推理小說、歷史小說等。
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系畢業,曾任《時報周刊》總編輯,得過國內各大文學獎項與金鼎獎,文筆既可詼諧亦可正經,作品涵蓋文學、軍事、歷史、劇本、遊記等各類題材。近期作品:《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乩童警探:雙重謀殺》、《炒飯狙擊手》、《金陵福 史上第二偉大的魔術師》、《海龍改改》、《一口咬掉人生》、《戰爭之外》、《鄭成功密碼》、《張大千與張學良的晚宴》、《棄業偵探:不會死的人,一直在逃亡的億萬富翁》、《棄業偵探01:沒有嘴巴的貓,拒絕脫罪的嫌疑犯》、《偷眼淚的天使》……等,小說《炒飯狙擊手》已售出北美、尼德蘭(荷蘭)等國外版權。
章節試閱
所有人亂成一團,請香爐的、燒紙錢的、請示王爺的。唯兩名老人面不改色仍坐在一旁喝茶,看著拜殿中間渾身抖動的瘦弱男孩。
男孩不到十歲,穿短褲、拖鞋,上身的T恤左胸印了「南台第一鐵工廠」五個小字,他站在大香爐前不停地抖,頭下垂、肩無力,像被無形的線絲牽引的尫仔。
捧著茶杯的老人問:
「哪家的孩子?」
另一名老人沒回應,他聚精會神看抖動中的男孩。
廟裡的志工阿雄提來剛插滿香的小香爐,繞男孩兩圈,讓香熏著男孩的全身,然後轉移至男孩臉前。
香,一如過去的發生作用,男孩抬起頭,嘴中發出彈舌頭的聲音,節奏的,噠,噠,噠。
周圍五個火盆幾乎同時燃起成落的紙錢,頓時灰白的煙隨氣流在廟裡打轉。
「怎麼沒看到順仔的人?他是廟公,這個時候不在廟裡,回去和老婆睡午覺?」
另一名老人也捧起茶杯。
「免操心,一定有人去找了。」
男孩停止抖動,像思考數學題目般半歪腦袋,突然舉起右手,抬起左腳,右手用力拍在失去拖鞋的左腳側面,便這麼單腳站了一分多鐘,左腳慢慢朝外畫個圓圈,往前邁出一大步,接著舉起右腳,嘴中喃喃自語。
「他說什麼?」
「聽不清。」
「閩南語?」
「我聽是河洛官話。」
「你聽得懂河洛官話?」
「順仔懂。」
「就是不懂,黑白講。」
男孩已在大香爐前一步步轉了一圈,停下腳步,左手往兩腿間抓起一把空氣。
「文仔。」
「怎麼說?」
「文官一手撩起長袍下擺,武將就要兩手才能拉起戰袍。」
「你又懂了。」
看樣子不假,男孩左手仍擺出撩住袍子的姿勢,右手則持了筆似的在沙盤上寫字。
「學過書法。我是說他寫毛筆字的樣子。三指握筆,懸空落筆。」
「沒錯。」
小香爐沒離開過男孩身子,人往哪裡,爐跟到哪裡。盆內紙錢燒得更旺,一陣風捲進廟內,吹得香灰紙燼飛揚。
穿白汗衫、縮腳黑色功夫褲的中年男子神色慌張衝進廟門,接過旁邊送來的一把香,他朝供桌後帷幕內的溫府千歲行了禮,馬上扭頭看寫字的男孩。
「順仔認識男孩。」
「看來是厝邊、莊頭的孩子。」
正說著,男孩甩下手中的筆,碰碰碰,用力踩鋪紅磚的地面,哇啦啦講出一長串模糊的文字,出乎眾人意料的身子一歪即倒下。
幸好順仔接住。
「看看他寫什麼?」
兩名老人走到沙盤前,兩行字,兩句詩,其中一人瞪大眼辨識沙中的字,口裡也隨著念出:
「三十六人宣唐威,代天巡狩辨忠奸。」
他看另一名老人,兩人視線的中間插入滿頭汗水的順仔,他也看向沙盤,點頭說:
「還好,不是路過陰靈,我看是千歲爺。」
千歲爺多久沒顯聖?兩名老人記憶力不可靠,順仔卻記得清楚——十七年。
十七後千歲爺回來了。
「哪家的孩子?」
「羅老師的。」
「羅老師的兒子這麼大?」
「兩個兒子,這是老大,叫羅蟄,應該沒記錯。」
「哪個蟄?」
「立春、雨水,到三月初的驚蟄。」
「啊。」兩名老人同時喊:「有蟲的那個蟄。」
1
羅蟄守在辦公室門邊的熱水壺旁,似乎準備隨時加滿室內任何人喝空的茶杯,否則他像多餘的人。
茶香、油炸的雞腿、汗臭、香菸,幾個人混出複雜的氣味。
主持人是執行檢察官,北檢二十七歲的菜鳥檢察官謝英弘,兩年前還在司法官訓練班差點畢不了業。大約一六五公分,圓嘟嘟的一張胖臉與黑框近視眼鏡,讓人聯想到私立高中喧鬧教室講台上束手無策的數學老師。
他沒有講台。
十二月的北方寒流滯留不前,可是他下公務車起便不停地以紙巾擦拭額頭,彷彿腦袋裡裝了一個火燒得正旺的爐子。
派謝英弘執行,與他年輕、長得福泰、未婚皆無關,正好他輪值而已。再說整個過程不需要謝英弘費心,看守所的所長早料理妥當相關程序。
搞司法的,沒別的,程序。
他向在場的人一一點頭,然後戴上口罩,不是搭捷運防感冒病毒那種一面綠、一面白的,是防PM2.5霧霾、SARS或禽流感的鴨嘴模樣那種。
看守所不是外役監,不養雞鴨。
林明樹,警察大學學士、東吳大學法律碩士,已擔任三年的台北看守所所長,考績連續甲等,不過對他而言,這天也是頭一回,緊張得事前溜去醫務室量血壓、脈搏,即使一切正常,仍吞兩顆健保給付的抗焦慮小藥丸。長袖襯衫、長袖黑西裝外套,遮不住他的右手時不時顫抖,不是帕金森連續的抖,是被針刺著突然的抖。
每隔幾秒,間歇性的刺。
齊老大上前按住他肩膀,非常用力,幾近於用力摟的那種用力按,並貼心的取下手腕的佛珠套往林明樹的手腕。
佛珠是齊老大老婆從中台禪寺請來的,期望老公凡事別衝動,罵人前先掐珠念佛號,具有定神止躁的功效。
齊老大念了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這不是尋常的一天。
法醫老丙就叫老丙,無論上級長官或初跑台北地檢署的新記者,一律喚他老丙,偶而寫結案報告時想不起他的名字,懶得打通電話問,直接就稱丙法醫。三十年前也許有人好奇:丙法醫?甲法醫和乙法醫呢?一年總得上十幾回電視新聞分析命案中的屍體,快追上五月天的人氣,丙法醫已成為陽光、空氣、水的當然存在。
地檢署,乃至於台北、台灣,就只有一名丙法醫,他本姓昺。
「日丙昺,光明的意思,發音為丙,甲乙丙丁的丙,甲骨文裡丙為魚尾,也是火的代號。我愛吃魚,見到記者,不由自主地火氣大,所以你們把我寫成老丙,雖不正確,可以接受。」
他穿幾處地方泛黃,不過仍追究得出原本應是純白色的醫生袍,鬍渣子裡總有些細微的小東西,猜得出他嚼完蔥油餅又沒抹嘴。對每位初次見面的介紹自己:敝姓丙,上日下丙的昺,光明的意思。
刑事局的第五文自認家學淵源,老愛挑戰老丙的「昺」姓:
「我姓第五,複姓,百家姓有,祖先是東漢的司空第五倫,你姓昺,哪裡來的日丙昺?」
老丙這麼回答:
「你可以姓第五,我不能姓昺?我祖上鮮卑人,後來漢化,挑個字當做姓氏。歷任的祖先一再告誡我們要低調過日子,尤其不可做官,好事輪不到,滿門抄斬受不了。不像姓第五的,到處出鋒頭,說不定哪天遇到姓第一的,悔恨到要改姓都來不及。」
昺,光明。
光明有其黑暗的一面,他抽菸、喝酒,喜歡吃警察的豆腐,幸好他的老婆以潑辣著稱,陸軍司令部官拜上校的大姐大,老丙人生裡陰暗的一面被強力壓制,甚至回家前得花五分鐘刷牙,設法消除煙味。據說丙家大嫂回家第一句話總是:
「家裡有煙味。」
完全家裡有共軍的高度警覺性。
老丙本是外科醫生,兼差法醫,不過十幾年他對法醫的工作比進開刀房更熱情,成了台灣少數的專業法醫之一。
「替死人開刀,割歪了,切錯了,不會有醫療糾紛。」他說。
此刻老丙坐在一旁以蓮花指敲手機,如非討論公事便是應付記者。
即使行政院的發言人也沒老丙的媒體關係好,因為發言人有求於記者,記者則有求於老丙,像今天,像三天前到今天,所有與司法沾得上邊的記者全擠在法務部,菜鳥圍著好好先生的副部長喝古坑咖啡,聽副部長從憲法講到民事訴訟法;老鳥坐法醫研究中心破沙發,喝老丙免費提供淡得如水的茶,聽他分析三十六小時內屍體腐化中的變化。
他的茶不是茶葉泡的,茶包浸的,據說一枚茶包能泡三天。
節儉,老丙說,我的人格缺陷。
之一。齊老大用力補充。你的缺陷之一。
至於長得四四方方,有如麻將牌的刑事局偵查科齊富,論資格,是高刑事局長一屆的學長,早經歷分局長,原有機會外放直轄市警局的局長,但他抵死賴在刑事局掛三線一星當資深科長。嫌政治麻煩。
「到縣市當局長,成天叫我陪民意代表喝酒,我他媽不是酒家男。萬一哪個白目議員的手放到我大腿,老子當場蹦了他,鬧出人命怎麼辦?」
其實很多人佩服他的哲學,不論國民黨、民進黨的內政部長、警政署長,見到齊富,即使假裝也得客客氣氣稱聲「齊老大」。估計他被長官視為門神、等同家用工作箱,往儲藏室一塞,不礙眼不礙事不需要保養,必要時能派上用場就成。
齊老大是工作箱裡的指甲剪,不知誰心不在焉擱進去的。
另外是早準備一疊文件等長官簽字的沒有聲音、沒有姓名書記官。
他當然有姓有名有其存在的價值,這晚大家太忙,一切能省略的姑且省略。
跑進跑出的羅蟄是跟班,剛掛兩線三星的台北市刑大警官,資淺官小,齊老大說什麼,他做什麼,而且始終一臉微笑。
與卑微無關,羅蟄就是這麼討人喜歡,不知誰開始叫「小蟲」,他從沒為此不舒服過。
「你他媽的,小蟲,去市刑大一年多,老毛病又犯啦?」
喀,羅蟄兩腳跟併攏敬禮:
「老大,好久沒見到刑事局長官,忍不住。」
丙法醫笑得如同乩童,抖個不停。
「拜託,老丙,你對他說說,看他的笑容沒?比梁朝偉笑得更帶勁,改行賣房子去,賺得更多。」
齊老大一度綽號雷公。
最後一個喊他雷公的警官,曾經立正挨罵三十多分鐘,稚弱的心靈受到極大創傷,辭職回家鄉參加選舉當了縣議員。如今他仍到處對各種人感恩齊老大:
「是老大把我罵成議員,多虧他鐵的教育。」
六個人從下午五點窩進看守所林明樹的所長室內,喝掉兩壺咖啡、半筒凍頂烏龍,沒吃便當,七點隨林明樹移動到人稱「奈何橋」的行刑室內。法務部三天前批下朱俊仁的死刑執行令,按照規定必須於三天執行完畢,換句話說,無論今晚下冰雹、刮颱風,台北看守所都得送朱俊仁上路。
消息傳出,二十四小時前,監所大小牢房紛紛傳出《往生咒》的誦經聲: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利哆,毗迦蘭帝,阿彌利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楉,枳多迦利,娑婆訶。
為獄友送行,為自己累積陰德。
台北看守所不是一般的服刑監獄,專門羈押刑事案件中不准交保、等候出庭的被告,編制可容納約二千四百人,不過始終處於超收狀態,所長室內的黑板寫的最新數字是三○七七,許多牢房因人數太多,晚上就寢時只能側睡。
一律朝左或一律朝右,免得口臭薰得彼此難入眠。
一名人犯曾向巡視的監察委員抱怨:
「你要不要來住住看,幹,半夜抓被跳蚤咬到的腿,先抓到左邊盧仔的腿,再抓到右邊灶腳的腿,恁爸找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腿。」
監委走了,典獄長用他陰陽怪氣的口氣問那名人犯:
「監委交代我們改善,請問你抱怨跳蚤,還是抱怨盧仔、灶腳的腿?」
看守所的重要人犯分在單人房,包括死刑犯。
丙法醫愛討論台灣的人權,打呵欠的說:
「我們的司法,六字原則,抓起來,關起來。不信?走趟看守所看看,四字真言:一體收押。小蟲,我說的對吧?」
「是,長官英明。」
「他英明?少他媽的嘻皮笑臉。小蟲,不是才說過,少亂拍馬屁,還以為這幾年你長大了。」
「想到和老大在一起的日子,一高興真的忍不住。」羅蟄一臉笑容地回答。
其實丙法醫說的沒錯,若有心人統計被告的被羈押率、羈押時間、在看守所的平均使用空間之狹小,台灣可能的全球排名,可能被列為台灣奇蹟。
之一。齊老大補充。
◇ ◇ ◇
朱俊仁是在晚上七點整,由兩名戒護法警提出單人牢房,至東南角落高大圍牆下的行刑室交給法警隊長。
長方形的水泥房間,不到十坪,除了兩張小桌子和幾把塑膠板凳,比老丙屁股後口袋內的皮夾還空洞。
與其他房間不同的,室內地面未鋪水泥或磁磚,是掃把掃平的黑沙。
沙,一般用在水泥混凝土,滾桶式的機器攪拌之後,倒進木板拼成的空心樑柱間,牢牢黏住其中的每根鋼筋不放,保障大樓不因七級地震而倒塌。行刑室內的黑沙沒那麼大的責任,單純的就是黑沙,每年總得由受刑人加點新沙翻幾次,免得土城潮濕的天氣使沙土凝結。
再說換上新沙,至少讓人心情好過一點。
檢察官謝英弘依手中資料驗明朱俊仁正身,核對相片與指紋,由書記官拍下朱俊仁最後一張照片。朱俊仁既未合作也未不合作,他原本低頭,在書記官要求下勉強抬起下巴,相機的閃光燈成功地閃了。
朱俊仁留下遺照,日後被媒體一再使用,網紅蕭美女開玩笑稱之為「死相」,高票當選年度經典名詞第二名。六個月後沒人記得第一名,倒是第二名紅到下一年,成為LINE最常被使用的貼圖。
之一。
照相後,謝英弘以略略發抖的聲音念完法院判決與法務部行刑命令,問朱俊仁有何遺言。這時朱俊仁總算將目光轉到謝英弘冒汗的臉上,他精確的說出每個字:
「人不是我殺的。」
他在警察局這麼說,在檢察官面前這麼說,對律師這麼說,上法庭還是這麼說,被移送時他對守在警備車外瘋狂打閃光燈的記者也這麼說。這晚,他對謝英弘再說了一次,即使不具任何意義。
最後的晚餐由台北看守所廚房料理,鋁製自助餐盤六個格子內分別是豬腳、滷豆腐、蝦米炒高麗菜、炸雞腿、水煮再拌蠔油的地瓜葉、白飯。
比較今天看守所其他獄友的晚餐:炒花椰菜、素蝦仁滑蛋、醬爆素雞、番茄蛋花湯,很多受刑人誤會看守所為教化人心,費盡苦心地只安排素食。
試試死刑執刑日的伙食看看。
朱俊仁試了,他晚餐豐富的程度不能和米其林比,不過比起丙法醫家的減肥餐,絕對人道許多。
徹底不講究膽固醇和熱量。
稍早羅蟄閒著沒事逛了逛看守所,經過廚房偷偷看兩眼,炸了不少隻雞腿,給朱俊仁的最大隻,其他的盛在同樣的餐盤送進所長室,羅蟄不忘向後脖子裸女刺青的主廚要生辣椒與胡椒。齊老大愛辣椒,丙法醫愛胡椒。
可惜沒人碰香噴噴、油滋滋的雞腿,寧可繼續灌烏龍茶。
最後的晚餐,聽起來頗讓人的肚腸涼颼颼的。
例外的當然是丙法醫,他吃得香,灑了胡椒的雞腿啃得骨頭四分五裂,豬腳找不到殘渣,要是鑑識中心同仁來採證,恐怕面對光溜溜的餐盤流下考績丙等的眼淚。
老丙花十一分鐘吃完他的晚餐,滿足地打個飽嗝,羅蟄馬上送去新泡的烏龍。
「長官辛苦。」
「吃飯辛苦?老丙,你河馬啊?」齊老大補充。
當沒聽見,老丙的筷子夾起另一隻炸雞腿回問齊老大:
「你不吃?浪費,我打包回去給老婆當消夜,她這星期開始另一輪的減肥。從認識她起,減肥二十六年,不捨晝夜,株連九族,不像話。」
齊老大哼了兩聲,既未同意也未反對。
羅蟄倒是俐落地將雞腿連同胡椒罐一起打包,裝於紙袋,恭敬地放在老丙腿旁。
對,還有,小瓶高粱酒與酒杯。
看守所內最大傳說是綽號冷面殺手的竹聯大哥劉煥榮,民國八十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執行死刑時,他一口菜、一粒米未吃,喝光所有的酒,向法警討根菸。
根據事後的轉述,晚上月色皎潔,大熊星座沒有表情的看向荒蕪的宇宙,劉煥榮蹲於行刑室外水溝蓋,對熟悉的夜空將長壽抽到僅剩濾嘴殼,扔在拖鞋前狠狠踩了幾腳再起身,向在場的人說「謝謝大家」,然後喊出著名的遺言:
「中華民國萬歲。」
從未有人追究劉煥榮赴死前喊「中華民國萬歲」是什麼意思,相較之下,與「愛台灣」有拚,比「人不是我殺的」正點多了。
朱俊仁啃了豬腳,吃了雞腿,和老丙不同,他偏食,不吃青菜。
喝了一杯半,約三分之一的小瓶高粱,臉龐泛紅,看得出他不曾是豪飲的人。
朱俊仁不抽菸,三十三年短暫的生命之中,從未抽過一口菸,最後一刻鐵下心腸不願破例,和擔不擔心得肺癌無關。
老丙事前詢問要不要先打一針麻醉劑,減少痛苦?他同意。所長林明樹問需不需要神父、牧師、和尚或師公,朱俊仁拒絕,他對所長說:
「我不需要懺悔,人不是我殺的,上帝知道。」
兩天後,「上帝知道」成為某報的一版大標題,被翻譯轉載至國外網站,用的標題是:「Heaven Knows」。隱隱含著點「老天爺才曉得」的反諷意味。
一個月後,台北著名的潮衣店販售一款新T恤,白底黑字:上帝知道。一千五百元一件,比搶銀行的行徑稍微合法些。
要是台灣所有的司法案件能用「上帝知道」做注釋,免去多少街頭抗爭。某專欄作家寫道:
「希望上帝真的知道。」
媒體閒著也閒著,追查這位作家的背景,追出他是佛教信徒,網上展開攻擊,認為他既不信仰上帝,講這話是什麼意思?最後鬧到頭髮灰白的作家出面道歉,他誠摯地回應網友:
「希望佛陀真的知道。」
輪到佛教信徒不滿意,居然牽拖佛陀,明明作家信仰不虔誠!最後以作家關閉臉書與網站,近乎人間消失地結束爭論。
沒人問死刑過程扮關鍵性角色的丙法醫,他替朱俊仁打了麻醉針,劑量略高,愈無知覺,人死得愈無痛苦。不必擔心用量太高致人於死,反正都得死。上帝與佛陀對丙法醫打針的協助死亡行為,屬於善行或惡行,未發表意見。
所有人亂成一團,請香爐的、燒紙錢的、請示王爺的。唯兩名老人面不改色仍坐在一旁喝茶,看著拜殿中間渾身抖動的瘦弱男孩。
男孩不到十歲,穿短褲、拖鞋,上身的T恤左胸印了「南台第一鐵工廠」五個小字,他站在大香爐前不停地抖,頭下垂、肩無力,像被無形的線絲牽引的尫仔。
捧著茶杯的老人問:
「哪家的孩子?」
另一名老人沒回應,他聚精會神看抖動中的男孩。
廟裡的志工阿雄提來剛插滿香的小香爐,繞男孩兩圈,讓香熏著男孩的全身,然後轉移至男孩臉前。
香,一如過去的發生作用,男孩抬起頭,嘴中發出彈舌頭的聲音,節奏的,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