乩身II （2）：猛鬼新城裡的狼

楔子

二十年前某間小學，流傳著一個傳說——
學校後山小土地公廟裡，藏著一隻小老虎。
這個傳說最初僅在低年級班級間流傳，跟著漸漸傳入高年級學生耳中。
幾個高年級小學生放學後前往小土地公廟探險，很快破解了這個傳聞——
小老虎，其實是一隻小橘貓。
小橘貓住在土地公廟旁一處牆洞裡，儘管才四、五個月大，但是性情剽悍，會和進逼牆洞的一切生物們戰鬥，包括有次將一個散步老人攜在身邊的貴賓狗嚇得夾尾哀嚎，逗得其他同行老人們哈哈大笑，戲稱這小貓哪裡是隻貓，根本是隻老虎。
這戲言聽在假日隨爺爺一同登山的小屁孩耳裡，可當真相信土地公廟裡真的藏著老虎。
舊的傳說破滅，新的傳說緊隨而來——土地廟戰神的名號傳遍整間小學，每天放學，上山挑戰的傢伙們越來越多。
老廟公好酒又好賭，聽說自家廟裡藏了隻小老虎，樂不可支，甚至在廟旁擺起小桌，和酒友們、散步老人們對賭今天上門找小橘貓挑戰的傢伙誰輸誰贏，廟公要是贏了錢，便會樂得買雞腿給小橘貓加菜。
有次，五年級的阿冒帶來自家吉娃娃，朝著牆洞鬼叫一陣，被衝出的小橘貓咬著耳朵，哭叫打滾數圈、脫糞而逃。
又有次，六年級的小龍帶著家中捕捉到的老鼠，將捕鼠籠口貼在牆洞上，老鼠立時要逃，但被撲出的小橘貓一口咬著頸子翻倒在地，看得周遭小學生驚訝大叫，彷如動物頻道裡獅虎狩獵一般。
更有次，一個醉漢搖搖晃晃伏在牆洞前，假扮成大貓咪朝著牆洞裡醉言醉語，說要請小橘貓喝酒，被小橘貓探出頭咬著鼻子，氣急敗壞地淋灑酒水，稱要放火燒掉整間土地公廟，被廟公喊來友人打得頭破血流，鬧上了派出所。
直到某天，六年級的小安，帶著心愛的遙控機器人，來到土地公廟牆洞前，向小橘貓發起挑戰。
小橘貓瞪著一雙銳利眼睛，出洞接戰。
不到三個回合，小橘貓就將機器人踹入牆邊水溝。
機器人被小安撈出時，已經壞了。
小安捧著機器人嚎啕大哭，拿著遙控器砸向小橘貓，沒砸到，氣得又撿石子扔擲小橘貓，依舊沒扔著。
他不顧身旁同學說他這樣犯規、大欺小，又撿了根樹枝上前要打小橘貓，一個不小心摔了一跤，將手肘、膝蓋都摔出了血。
翌日，小安的哥哥大安，牽著一頭大狼狗，帶著手腳貼滿ＯＫ繃的小安，再次來到土地公廟前，想要替弟弟小安討回公道，卻見牆洞前坐著隻三花貓。
三花貓坐姿優雅，靜靜望著牆洞，一會兒搔搔耳、一會兒舔舔爪。
小橘貓則伏在牆洞內，一雙精銳小眼閃閃發亮，警戒著外頭動靜。
遠處，劉家小姊弟目不轉睛地盯著三花貓和小橘貓的對峙。
大安小安走向劉家小姊弟，問他們也是來向小橘貓挑戰的？
劉家小姊弟互望一眼，都搖搖頭，像是一時聽不懂這古怪問題。
「挑戰？什麼挑戰？」
「挑戰，就是單挑、決鬥、幹架的意思，懂了沒？」
「打架？跟誰打架？」
「跟洞裡那隻貓啊。」
「為什麼要跟貓打架？」
「因為他很囂張。」
「……」
「你們不是我們學校的對吧，我們學校所有人都知道土地廟戰神。」
「所以你們誰要跟小貓打架？」劉家小姊弟這麼問。
大安小安得意洋洋地伸手指向自家大狼狗。
「我勸你們不要這樣做。」劉家姊姊搖搖頭。「很幼稚。」
大安哼哼地說：「他昨天打壞我弟的機器人，還打傷我弟，我今天來替我弟報仇，哪裡幼稚了？」
劉家弟弟望著小安手腳上的ＯＫ繃說：「你弟弟打輸小貓？」
「誰說我輸了！」小安氣急敗壞，大安也立時幫腔：「昨天沒分出勝負，今天是第二回合！」
劉家姊姊搖搖頭，說：「我們要把小貓帶回家，他現在是我們家的貓了，你不能隨便欺負別人家的貓。」
「什麼！」小安愕然，大安則急急說：「妳們想帶土地廟的小貓走，有問過廟公嗎？」
「我媽正在廟裡和廟公聊天。」劉家姊姊揚手指著廟。「你可以自己去看。」　
大安走近廟門，探頭往廟裡瞧了瞧，果然見到廟公和一名婦人站在一起。
此時廟公神情談吐和平時醉醺醺的模樣大不相同，更像是個慈藹老者，笑咪咪和婦人低語閒聊。
另一邊，小安想要先下手為強，也不顧那三花貓就佇在牆洞前，吆喝一聲抖抖狗繩，指揮大狼狗奔往牆洞。
三花貓只回頭一望，大狼狗像是看見鬼般，嚇得急停下來，夾起尾巴連連哆嗦。
「大王你怎麼了！坐下來幹嘛？你……」小安晃著狗繩，還伸手推大狼狗後背，但大狼狗不但不前進，還扭身躲到了小安背後，渾身抖個不停，還嗚咽悲鳴起來。
「看。」劉家姊姊呵呵一笑，說：「你家的狗都比你們懂事。」
「大王怎麼了？」大安走去搶過狗繩，硬拖著大狼狗往三花貓走去，一面抬腿踢蹬，作勢驅趕三花貓，卻見三花貓依舊動也不動，只瞇著一雙眼睛輕蔑望著他。
大安有些惱火，伸手要搧三花貓腦袋，但他伸去的手還沒摸著三花貓腦袋，便讓三花貓搶先抬爪按上手背，將大安右手踩壓在地上。
大安彎腰跪地，右手被三花貓按在地上，嚇得使勁抽手，但他無論如何施力，都無法將手抽回，只能狼狽跪地怪叫，要自家大狼狗救他。
大狼狗哀嚎一聲，甩動狗繩掙脫大安，奔離老遠。
大安驚愕之餘，看見三花貓咧嘴朝他哈氣——小小的貓哈氣後頭，緊跟著一記厚重雄渾的低吼。
似是老虎吼聲。
「哇——」大安嚇哭了，三花貓這才抬起爪子，鬆開大安的手。
大安向後跌滾一圈，掙扎起身轉身逃跑，小安見哥哥跟大狼狗嚇成這樣，儘管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卻也害怕得跟在哥哥身後，一齊跑遠。
「兩個笨蛋。」劉家姊弟望著跑遠的大安小安，又轉頭望回牆洞。
只見小橘貓終於從牆洞探出了頭，睜大眼睛看著三花貓。
此時小橘貓眼神露出滿滿的崇敬，像是看見了貓界偶像般。
三花貓走到小橘貓面前，舔了舔小橘貓腦袋。
小橘貓蹭了蹭三花貓下巴，喵嗚幾聲，轉身領著三花貓走進牆洞。
牆洞深處癱著一隻母貓屍首，已死去一段時間。
母貓是小橘貓的母親，數週前帶著一窩小貓在外覓食，和一群野狗狹路相逢，大打一架，幾隻小貓都給野狗咬死，獨獨小橘貓緊隨母親奮戰至最後，成功躲入土地廟牆洞裡。
小橘貓平時窩在母貓懷裡，入夜後自行出外覓食，還會叼回些許昆蟲、蛇鼠肢體回洞裡和母貓分享。
起初兩天，母貓還能睜開眼睛，嗅嗅小橘貓叼回的蟲鼠肢體、舔舔湊近撒嬌的小橘貓，漸漸地，堆積在母貓身邊的蟲鳥鼠屍慢慢增多，但母貓卻連眼睛也睜不開了，身子也冷了。
不明白發生什麼事的小橘貓，持續趁夜出洞狩獵，白晝便守在洞裡，一聽見風吹草動，就以為惡敵入侵，氣呼呼地出洞迎戰。
直到此時。
洞中，小橘貓用腦袋蹭蹭母貓的腿，像是告訴母親有客人來了。
三花貓抬起爪子，輕輕按上小橘貓腦袋。
小橘貓腦袋隱隱發出金光。
劉家姊弟湊在牆洞外，往裡頭瞧著三花貓和小橘貓互動。
「他們這樣算是成交了吧？」
「應該是。」 
壹


這天放學，姜洛熙返家換上便服，在弦月的小碗裡放了些小魚乾。
弦月是隻一歲大的母貓，全身淺灰底色帶虎斑黑紋，一雙眼睛左青右黃，是罕見的異色瞳。
兩個禮拜前，姜洛熙在韓杰陪同下，從南部一處餵養中途貓乩的人家中，將弦月帶回家。
弦月不像尋常一、兩歲小貓那樣對周遭一切事物好奇且興奮，反而總是老氣橫秋地靜靜窩在角落，盯著門、望望窗，彷如一隻機械守衛。
鳳仔說，弦月的個性跟姜洛熙一模一樣。
「我出門了，晚點才回家。」姜洛熙將裝有小魚乾的小碗擺在窗邊矮櫃上，摸摸站在窗前望天的弦月腦袋，隨即轉身出門。
弦月目送姜洛熙離去，叼起一只小魚乾，緩緩嚼著，繼續望天。

□

二十分鐘後，姜洛熙來到離自家有段距離的便利商店，買了微波食品和飲料，結帳加熱後，來到角落面對大窗的座位坐下，默默吃著晚餐。
一個身影飄落在姜洛熙身旁，反身坐上姜洛熙用餐長桌，低頭瞅著姜洛熙一笑。
是女鬼陌青。
姜洛熙和陌青相望一眼，將視線放回各自手機螢幕，默默打字，兩人聊天對象正是對方——陌青拿的是特製的陰間手機，可以與陽世手機通話傳訊，一人一鬼透過手機，便能在陽世人前低調地進行對話——
「你今天在學校上課上得怎樣？」
「跟平常一樣。」
「你剛剛過來前有餵弦月吃東西嗎？」
「有餵小魚乾。」
「你今天有看到將軍被打嗎？」
「什麼……」姜洛熙呆了呆，先是仰望陌青一眼，跟著轉頭望向大窗外對街公寓樓頂。
那公寓頂樓右半邊是磚砌加蓋房間，左半邊則是鐵皮棚頂，等同是間附帶大陽台的獨立套房。
陌青望著那樓頂套房，微笑說：「將軍今天想聞小貓，被母貓打頭。」
「我要上課，沒辦法一直看手機……將軍沒生氣嗎？」
「沒有。」陌青望著姜洛熙螢幕，在他尚未送出訊息前，便直接開口回他：「將軍跟平常完全不一樣，一點也沒脾氣。」
「好難想像……」姜洛熙一邊回話，一邊敲著「好難想像」幾個字。
「你都用嘴巴講出來了，幹嘛還打同樣的字……」陌青哈哈笑著。
「妳每次……」姜洛熙瞥了陌青一眼，快速用手機打字——
「妳每次打字聊天，沒過多久就直接對我說話，我都不知道該直接回答還是打字……」

一人一鬼，一個說話一個打字，聊著姜洛熙這陣子負責的籤令——
協助劉家下壇將軍尋找接班貓乩，嚴防盜虎團侵擾。
下壇將軍常稱虎爺，一部分跟隨土地神巡守陽世鄉里，驅逐作祟惡鬼；一部分待命天庭，視情況降身貓乩，降妖伏魔。
獲得虎爺庇佑的貓乩，比普通家貓野貓更加健壯，但終究得面臨生老病死。
劉媽家那胖壯貓乩和天上一頭大虎爺，共用一個名字——將軍。
將軍被劉媽一家從土地廟牆洞帶回飼養至今近二十年，前兩年在韓杰家大戰侵宅惡鬼，傷了一足，至今走路一拐一拐，終於到了尋找接班貓的時候了。
這兩年劉媽一家時常帶著將軍全家出遊，帶他在巷弄晃晃，東聞聞西看看，看看有無將軍青睞的母貓，或是順眼的幼崽。
將軍標準頗高，溜來逛去兩年多，沒有一隻貓能讓他看得上眼。
即便帶他跑了幾處專責照料中途貓乩的人家，將軍依舊高傲，瞪著湊上來蹭頭磨腳的小幼貓們，不是不理不睬、就是煩了一爪扒開。
直到數週前，劉媽一家夜裡受土地神托夢，稱有眼線貓回報，台南有隻母貓懷上了一窩資質非凡的幼崽，已令虎爺將軍降駕橘貓將軍趕去瞧瞧。
劉媽一家起床時，將軍已離家多時。
兩天後，姜洛熙接到籤令，負責協助抵達台南的橘貓將軍找接班貓，同時留意有無「盜虎團」出沒。
能被虎爺降駕的貓乩，天生資質非凡，更厲害些的貓乩，就連屎尿都能熏跑鬼怪，因此過去偶有受了惡鬼欺負的可憐亡魂，強忍著惡臭和魂飛魄散的風險，硬撿些貓乩屎，回頭去和惡鬼拚個你死我活。
又或是兩批陰間幫派互鬥，也會想辦法弄些貓乩屎，製成武器互擲。
時至今日，陰間科技愈漸高明，厲害點的貓乩屎可以大量產製武器，包括地府用的催淚驅鬼彈，裡頭就有貓乩屎的成分——劉媽家將軍產出的屎尿貓砂，都會收入一只特製的符籙布袋裡，每三天就會有專人前來回收飽滿的布袋、更換新布袋。
早年那些盜取貓乩屎尿防身的亡魂們，由於對貓乩無害，還會奉上美食供貓乩享用，因此土地神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們撿屎偷尿。但貓屎拉出時間越久，效力會漸漸耗弱，因此偶有不長眼的傢伙，會在供奉的食物裡添加瀉藥，想獲得最新鮮且熱騰騰的上等材料；更有些傢伙還會往食物摻上邪毒陰藥，企圖直接在貓乩腸胃裡製造陰毒藥材，這些壞傢伙的下場，大多是被嗅出有異的虎爺痛毆一頓，但是當然也有部分貪吃的虎爺或者貓乩，吃下這些心懷不軌的美食而食物中毒，甚至喪命。
極少數更加貪得無厭的傢伙，不只覬覦貓乩屎尿，甚至連虎牙、虎鬚、虎爪都在他們的目標清單裡，他們會在供奉的食物裡加入迷藥，迷昏貓乩，拔鬚拔毛、剪牙剪爪——自然他們幹得越過分，天庭回擊的力道自然也等倍增加。
過去幾年，陰間幫派勢力互鬥至最高點時，各魔王底下都養著專屬的盜虎團，他們有魔王撐腰，天不怕地不怕，對他們而言，陽世貓乩的毛髮齒爪只是小菜，原汁原味的虎爺才是他們狩獵的終極目標，每個魔王御用大廚的口袋裡，都有一份虎爺食譜。
第六天魔王敗亡之後，陰間陽世平靜多時，盜虎團也不若過去猖獗，但將軍過去戰功彪炳、樹敵無數，找接班貓的消息早也流入陰間多時，天庭擔心某些陰間仇家吃過虎爺將軍的虧，記恨在心，會找機會報復虎爺將軍那退休貓乩。
因此，姜洛熙的任務，就是隨行保護抵達台南的橘貓將軍，協助他尋訪接班貓的同時，也留意四周盜虎團動靜。
平時上課時間，姜洛熙會讓籤鳥鳳仔佩戴針孔鏡頭，與陌青一同暗中盯著將軍，放學之後，便會一同參與保護將軍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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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某間小學，流傳著一個傳說——
學校後山小土地公廟裡，藏著一隻小老虎。
這個傳說最初僅在低年級班級間流傳，跟著漸漸傳入高年級學生耳中。
幾個高年級小學生放學後前往小土地公廟探險，很快破解了這個傳聞——
小老虎，其實是一隻小橘貓。
小橘貓住在土地公廟旁一處牆洞裡，儘管才四、五個月大，但是性情剽悍，會和進逼牆洞的一切生物們戰鬥，包括有次將一個散步老人攜在身邊的貴賓狗嚇得夾尾哀嚎，逗得其他同行老人們哈哈大笑，戲稱這小貓哪裡是隻貓，根本是隻老虎。
這戲言聽在假日隨爺爺一同登山的小屁孩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