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廢柴

序

不是每個甜甜圈都有洞：楊馥如讀《五個廢柴》
楊馥如 博士

　　玩過鬼抓人吧？

　　想像這個場景：小小的你，正和朋友們玩這個遊戲。不管是黑白黑白我勝利，還是剪刀石頭布猜拳，十次有八次當鬼的總是你。好不容易不用當鬼了。倒數完畢，你使勁吃奶的力氣快跑，卻又老是被鬼抓⋯⋯沮喪、尷尬、無力感，明明不想成為失敗者，卻早已被貼上魯蛇標籤。隨著年齡的增長，「成為魯蛇是最全世界糟糕的事」，如此的想法漸漸內化，於是你選擇避免冒險，省得失敗；你時時與他人比較，總覺得自己永遠不夠好。

　　義大利繪本創作名家 Beatrice Alemagna 的《五個廢柴》一直是我珍藏而且深深喜愛的書，文字簡單，意義卻深刻，圖像更是充滿奇想。故事主角就是五個廢柴，第一個全身都是洞，所以想法總是穿腸而過；第二個折成一半，永遠無法從折縫裡找到想法；第三個全身軟趴趴，腦袋沒一次使得上力；第四個頭上腳下，所以想的跟做的完全相反；第五個整組壞掉，常會錯得離譜。這五個廢柴一起住在歪斜、即將倒塌的房子裡，一天到晚比誰比較廢，而且樂此不疲。

　　還有比這更糟的情況嗎？你會問。

　　就是有！某天，不知從哪裡冒出一位外表好看、行動力十足的超完美先生，他對五個不知進取的廢柴感到非常不屑。超完美先生用尖酸的言語批評這群一事無成的傢伙，五個廢柴先是承認了自身狀況回天乏術，的確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但，這一切是他們無法控制的，只好用另一個角度來面對缺陷。魯蛇們意想不到的回答讓超完美先生無話可說，至於五個廢柴到底說了什麼，我並不打算在導讀裡爆雷，他們的回答實在太精妙了。

　　「廢柴」，是我翻譯自書中義大利原文 malfatti：這個單詞由 mal-「不好的」和 fatti「成品」組合而成，像是烤壞了的蛋糕，切得不好看的麵條，不成形的餅乾⋯⋯義大利餐桌上有些菜名會出現 malfatti 這個詞，後面常會接一句，ma buoni「卻很好吃」。

　　義大利人深深懂得銅板有兩面的智慧。當魯蛇真的這麼糟？如果身為廢柴、失敗者根本不是一件壞事？「不是每個甜甜圈都有洞」，靴子國有句古老諺語這麼說，意思是沒發好、不小心洞合起來的甜甜圈，就算外觀不符合世俗的慣常標準，還是一樣好吃，就像《五個廢柴》裡的那幾個，看似有缺陷的外表，其實個個EQ都很高，而且有超級正能量。古羅馬時代的哲學家艾比克泰德（Epictetus）認為，身為魯蛇有時是件好事，他們懂得接受現狀，與自己和解，能為心靈帶來最大的平靜。艾比克泰德相信，只有自己的思想和行動，才是真正在我們控制範圍之內的，其他外界的一切，我們根本無法控制的，更不應該為此擔心。

　　此書的故事結局很妙：五個廢柴回答完超完美先生提出的疑問後，快樂地出門了，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沒這麼開心過。被留下的超完美先生孤單一人，又高又帥的外表和永遠想高人一等的雄心，在這當下反而讓他像個落單的大傻瓜，等著玩一場沒人參與的鬼抓人遊戲。

　　從小我就是個對自己百般挑惕的人：小學嫌自己胖，中學覺得自己醜，大學時代總羨慕同學能言善道，在牛津大學唸碩士時沒有一天不焦慮，認為自己肯定畢不了業，攻讀大腦神經科學博士學位期間，天天被無力感襲擊，時常哭泣⋯⋯如今五十歲了，回頭看過去那些嫌棄自己的日子，覺得好不值得啊，大半時間其實都在內耗，無限上綱放大自己的缺點，沒有想到月亮展露極大暗面時，有同等大的亮面藏在看不見的地方。今年生日給自己的禮物，就是一顆放過自己的心：鬆下來，張開雙臂擁抱充滿坑洞與摺痕，有時會癱軟還會整組壞掉的自己。

　　「在一個不斷試圖讓你成為其他人的世界中，能夠堅持做自己，就是最偉大的成就。」哲學家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這麼告訴我們。五個廢柴表現的並不是魯蛇的精神勝利法，而是一個平凡人在輕鬆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