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大提琴(典藏本)

作者徐四金(Patrick Suskind)對於本書的小小註解：
「一九四九年，我在史坦柏格湖畔的安巴哈出生，沒學過低音大提琴，但學過鋼琴。《低音大提琴》完成於一九八○年夏天，內容是關於——當然除了主題之外，已有許多其他的故事——一個男人在一個小房間裡思考存在的問題。」

嗯！「存在」的問題，貫穿徐四金的所有小說作品：低音大提琴(1981)、香水(1985)、鴿子(1987)、 夏 先生的故事(1991)與棋戲(1995)。幾年前第一次看這些小說，沒有現在感覺強烈。也許這是經過了＂連續行動＂之後的生命存在的結果吧！

這書（薄薄83頁）是一位男性、單身低音大提琴演奏家的獨白，在酒館裡、啤酒泡沫中，音樂是他自己邊講邊拉的樂句，充滿對自己生命的回顧，彌漫著無奈與抱怨！為什麼自己不是學小提琴、管樂、大提琴，而是超大笨拙的低音大提琴？樂團是社會的縮影，每個人有其角色。只是，社會裡的人，可以換各種角色，或是變換工作。但樂團卻相對保守、僵硬，拉小提琴不可能變成吹小號，拉大提琴不可能去打定音鼓，你是什麼就是什麼。低音大提琴鮮少是主奏，比大提琴更不可能。馬友友拉的是大提琴，電影＂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男主角拉的也是大提琴，音域恰恰是可以拉斷人的淚腺的音域。低音大提琴在樂團裡是不可能有希望的，因為低音大提琴幾乎都只是做為背景低音，而且是越遠越聽得清楚，低頻穿透力十足，渲染力則未必。獨白者自云：「我們低音大提琴手看來就像是守護冥府入口的狗，或是像薛西弗斯(Sisyphus)，將音樂的重擔背負在肩上不斷往山上推。」

低音大提琴的音色，在獨白者眼裡，是如此不堪與陰森。形狀呢？更是悲慘：「它看來簡直就像個肥胖不堪的老女人，臀部太低、腰部完全失敗，剪裁過高而且也不夠細；而這細長、夏垂、佝僂似的肩部，根本就是神經有問題；原因在於低音大提琴本身是個陰陽人…….低音提琴是樂器中披髮的鬼魅。」既是如此，卻仍要常常抱著它，親近它，呵護它，彷彿是破壞美感的噁心行為。

為何要逼迫自己如此？強迫自己坐不喜歡的位子？當然是小時的家庭生活的影響。為了表示對父親的恨意，以及對母親的愛意，獨白者走向母親喜好的藝術家路線。但是，又為了報復軟弱的母親，獨白者選了一個最大、最不方便、最不能夠獨奏的樂器。演奏低音大提琴這種樂器，像是抱著個最大的女性樂器，形式上來說，是強姦了獨白者自己的母親，是種亂倫。這樣，既報復別人，也懲罰了自己。

似乎這是種叛逆青春的「存在」！少年耶，歡喜做，你就甘願受啊！這是自己的選擇，不像你認為的莫札特的無從選擇。音樂神童莫札特從小就無從選擇，非當音樂神童不可，因為當時的音樂還有很多空白，巴哈也是等到過世七十幾年被孟德爾頌大力提倡後，才受到重視的。所以莫札特很幸運，就像歌德在當時文壇一樣幸運！只是，我懷疑莫札特真的沒做選擇嗎？

獨白者認為自己不像莫札特或是歌德那般幸運，他只是像個nobody，不知為何而在！存在的價值何在！於是，獨白者在啤酒酒精催化下表示，也許，也許，今晚在總理面前演出時，不管那見鬼的重低音，不管所有觀眾與莊清做事的指揮，勇敢站出來大聲對著心中愛慕的女高音莎拉說句話，就這樣把演奏會給搞砸！就算被總理侍衛當場擊斃也好，這樣總可以讓她一被子不會忘！

這樣，一輩子當公務員演奏者的他，為這有點朦朧，作怪的決定，死也值得！

如果他敢挺身高聲叫她的話！嗯！酒精！

徐四金的作品總有一股神秘深沉的力量，就像暗色系的低音大提琴，外表低調，卻潛在最攝服人心的力道，讓人心悅臣服在他充滿魔力與想像的筆下。

低音大提琴這本書一如所有徐四金的作品，無法用單一的主題去闡述這本書的內容，否則都會流於以管窺天，無法全面領受徐四品作品的好處。

我只能略略提起一段深受這本書感動的片段，是有關於對文明噪音的描寫：「你們可聽得見市區裡的聲音嗎？……他走過去打開窗戶。汽車、工地、垃圾車、氣錘等等野蠻的噪音衝進來。」

對於這些「野蠻」的文明噪音，他所採取的因應措施是：「你們瞧，我這間屋子裡已經舖上了吸音板、牆壁、屋頂、地板；另外又加裝了兩層門，中間還有隔音效果處理，窗子也是採用特製的雙層玻璃，還架了隔音窗框。雖然全部花了我不少錢，但消音率可達百分之九十五…」

徐四金用「野蠻」的噪音，去看待所謂的「文明」進步，讓人猛然醒悟：其實我們在整個文明的都市裡，根本找不到一個合宜的住處，因為每條街道都有最難以忍受的噪音。

如果說《香水》是一本對於「氣味」淋漓盡致的書寫，那麼《低音大提琴》就是一本對於「聲音」綿綿細細的詰問，讓身為人類的每一分子都可以從中獲得省思，進而懂得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