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摘錄之一】
﹝後宮等級與俸祿﹞
後宮,深宮的代詞也。通常有兩層意義,一是指紫禁城裡帝王、后妃的生活區域。那是一個與世隔絕、又十分精緻、神秘莫測的特殊空間。傳統上,人們視紫禁城前朝之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為帝王辦公理政的場所,後宮之三大宮(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及東、西六宮統稱為後宮。紫禁城裡的御花園,佛殿、佛堂等,當然也是後宮的活動範圍。嚴格說來或是廣義說來,紫禁城神武門北的景山,包括其殿閣樓亭、花園及關帝廟等,也都屬紫禁城“後宮”的空間範疇內。
明代對“宮”、“殿”劃分較為明確。帝王在“殿”裡上朝理政,退朝則進入殿後的“宮”裡生活。清代對此有所突破,清代帝王更喜歡辦公方便、自在瀟灑、亦宮亦殿的宮廷模式。順治帝進京後,就將保和殿作為皇帝居住場所,且一住就是十年, 包括後來與皇后同住的另幾年。
康熙帝則入住乾清宮。雍正帝則搬入養心殿辦公居住。養心殿內后妃的住房間數與面積,遠遠大於雍正辦公場所的面積。
“後宮”的另一層意義,是專指紫禁城裡后、妃、宮女及太監,是指生活在那個空間裡特殊的人、特殊的群體。后、妃、宮女同普通人在生理上沒有任何兩樣,但她們同普通人比較起來,又有著完全不同的心理,過著與普通人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我們通常所見所聞所道所寫的後宮,是對紫禁城裡帝王、后妃的生活區域與那個空間裡特殊的人、特殊的群體合二為一的合稱與通稱。
而這個空間、這個人群,向來有高大厚實的城門和城牆,加上警衛森嚴而與世隔絕。其後宮內部,又向來等級森嚴、繁瑣宮規束縛於身,更束縛於心。明代後宮號稱三千,其實遠遠不止,已接近萬數。每年後宮僅脂粉錢,就要高達四十萬兩銀。康熙帝說:“我朝各宮計之,尚不及當日(明代) 妃嬪一宮之數,宮闈中服用,則一年之用尚不及當日一月之多。”這是明清兩宮明顯的不同之處,僅此一條,清代在後宮管理上,顯然比明代進步、開明得多。
清代後宮之女性,總數有幾百人,真正過著人上人生活的,不過幾十人而已。更何況,後宮中還有冷宮。有政權鬥爭中失敗者歸宿之冷宮,也有後宮中一旦失寵的后妃之冷宮。後宮中人,一夜之間可以飛黃騰達,一夜之間也可以被打入冷宮,甚至性命交關。所有這些,都會令宮外之人,尤其是喜愛舞文弄墨者們,對神秘後宮憑空生出許許多多遐想。而人類天生具有窺探神秘人物、神秘事情的欲望。越是神秘的空間或事情,人們就越是要想一窺究竟。於是,種種涉及後宮的小說、戲劇、電影電視, 就應運而生了。
千百年來,“後宮”一直與女人有關,與帝王的婚姻、感情、愛情有關,與帝王的生育有關,因此,“後宮”也就自然而然與帝王的政治、政權角逐有關。“後宮” 裡的人無論願意與否,都難逃其中。只是直接與間接、主動與被動、捲入深淺之不同而已。也因此,就與“後宮”人物的命運、經歷、歸宿息息相關。這些因素,恰恰又是歷史、小說、戲劇、電影電視中最有戲、最有可讀可看之亮點,最吸引人的地方。
其實,“後宮”也遠非宮外人想像中那麼美好。
紫禁城後宮實行供給制。這個供給制有四個特點:一是等級森嚴,二是包羅萬象,三是物盡其美,四是無微不至。等級森嚴,從皇帝、皇太后、皇后……皇子往下,直至大臣,供給錢糧俸祿都有嚴格規定。不僅數量、物品種類有嚴格規定,即分配的時間,也有嚴格規定。
後宮實行年薪制,按爵位等級發放銀子。一年四季的衣服,按季節發放。日常食用,有些按月發放,有些則按日發放。例如,皇帝的膳食供應標準,若按日定量發放,則是盤肉二十二斤,湯肉五斤( 盤肉即今天的白切肉、湯肉則是用湯鍋和大湯碗盛放,連湯帶肉),羊二隻,雞五隻,鴨三只,豬油一斤, 香油(即麻油)一斤,醋二斤。除豬盤肉、湯肉外,羊、雞、鴨都是活禽活宰。(請讀者注意,以上肉類中,沒有牛肉也。)新鮮蔬菜、大蘿蔔、水蘿蔔、胡蘿蔔六十、個,可見蘿蔔很受歡迎。康熙帝在給十四阿哥的親筆信中寫道:知道你喜歡吃蘿蔔, 在運送鹿肉、鹿尾、鹿唇和各地貢送給皇帝的珍果外,又特地挑選了幾百斤上好的蘿蔔,派專人千里迢迢送往
西寧。
清代皇帝貴為天子,卻十分注意嚴格控制飲酒,每日限供四兩玉泉酒,不許多飲。宮內進膳,規定每日兩次正餐,早膳在辰時,上午八時左右;晚膳在未時,下午二時左右;外加二次茶點如此一來,則每餐玉泉酒只是二兩而已。康熙帝還經常喜歡賞賜,那就連二兩都不到了。
雍正稱帝之初,一再嚴厲追問十四阿哥下人、其主子是否酗酒。實際上是欲用這條規例往十四阿哥頭上硬要栽上酗酒的罪名,以便興師問罪。地處青海的冬季遠比京城寒冷,十四阿哥在千里之外統領軍隊,怎麼可能會滴酒不沾? 連飲酒一事尚且如此用盡心機,足見雍正稱帝後,必欲窮凶極惡對胞弟殘酷打擊,其心思主意早已打定矣。對比康熙帝與十四阿哥的父子關係,雍正與十四阿哥的兄弟關係,不能不令人唏噓,感慨萬千。
“後宮”中的最高等級皇太后的年薪白銀二千兩,是“後宮”中有名分的最低級答應年薪白銀五十兩的四十倍 ! 冬天取暖用的黑炭,皇太后宮是八十斤,答應僅為二斤,只是皇太后宮中的四十分之一 ! 可見,“後宮”中的貧富差距,也是十分驚人的。
答應宮:每年僅也發給白銀五十兩,是皇太后宮的四十分之一!沒有妝緞、倭緞...每日陳粳米一升二合、白麵十四兩,一斤都不到。新鮮蔬菜僅四斤,白糖僅一兩。照明,只是一兩五錢重黃蠟、羊油蠟各一支。取暖不供紅蘿炭。黑炭,夏季僅一斤,冬季僅二斤。僅為皇太后宮的四十分之一,皇后宮、皇貴妃宮、貴妃宮的三分之十,妃子宮的二十分之一!
清代皇子的爵位,分親王、郡王、貝勒、貝子;親王之下之世子──親王、諸侯嫡妻所生的長子;郡王之下之世子──王之嫡子;貝子之下奉恩鎮國公;奉恩鎮國公之下奉恩輔國公;奉恩輔國公之下之不入八分鎮國公及不入八分輔國公。
從康熙時代起,封爵皇子的年俸,大大超越皇太后、皇后、皇貴妃,更遠在貴妃、妃、嬪之上,正是這種時代變化、政治變化、經濟變化、宮廷生活與宮廷制度變化的結果。
親王的年俸(年薪)是皇太后的五倍、是皇后的十倍、是皇貴妃的十二點五倍、是貴妃的十六點六倍、是妃子的三十三倍多、是嬪的五十倍、是貴人的一百倍、是常在、答應的二百倍!甚至,貝子的年俸,比皇后還要多出三百兩;比皇貴妃要多出五百兩;比貴妃要多出七百兩、要高出一倍多還不止;比妃子要多出一千兩、是妃子年俸的四點三倍! 就是說,即使只是貝子,其年俸也要大大高於自皇后(包括皇后)以下任何一個後宮!
康熙對皇子給予如此優厚的物質待遇,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保持宮廷內部政治上的穩定與安定。用封爵後皇子物質待遇上的高標準,來維持皇子們對政權、政治。
【內文摘錄之二】
﹝雍正與年貴妃﹞
《清史稿》中有關雍正帝側嫡福晉年氏的史料記載,不足百字、僅九十四字,卻字字字珠璣,又充滿玄機。
玄機一,四阿哥稱帝前後的所有兒子,均按愛新覺羅譜系全都是弘字輩,如,弘暉、弘昐、弘昀、弘時、弘曆、弘晝、弘瞻,獨側嫡福晉年氏的三名兒子,全部未按弘字輩取名。
玄機二,側嫡福晉年氏的三名兒子、一名女兒全部早殤、無一存活。福宜生於康熙五十九年,殤於康熙六十年,一歲即殤;福惠生於康熙六十年,殤於雍正六年,七歲即殤;福沛生於雍正元年,出生當日即亡。看來,年氏的身體並不太好。年氏是帶病為四阿哥稱帝前後生育了三子一女。
玄機三,年氏何時“事世宗潛邸”,不詳。雍正元年,共冊封七位後宮女主,一位皇后,三位妃,二位嬪,一位貴妃,年氏是跳過妃、直接冊封為貴妃,可見她原來以前甚為得寵。從其生育時間與生育節奏看,第一次生育是康熙五十四年,生女兒。以此推測,年氏“事世宗潛邸”當在康熙五十二、三年前後。但五十四年之後的四年時間裡,一直未再生育。
年氏的生育高峰期,是康熙五十九年、康熙六十年、雍正元年。而這個時期(即康熙五十九年~ 雍正元年)正是四阿哥謀儲、奪位最為關鍵、最為重要、最為激烈,也是風險最大的時期。這個時期內,沒有任何其他女子為四阿哥生育。由此可見,四阿哥在謀儲奪位最關鍵、最重要、最激烈,也是風險最大的時期內,他最為倚重、傾情的女子,唯年氏一人也。
為什麼四阿哥在謀儲、奪位最關鍵、最重要、最激烈,也是風險最大的時期內, 對年氏的倚重、傾情,超過了嫡福晉烏喇那拉氏? 是單純感情上的傾斜偏愛,還是感情之外另有所謀、另有原因?
年氏是年羹堯的胞妹,而年羹堯在康熙朝五十七年,已由四川巡撫升任四川總督兼管巡撫事,之後又升任過陝西總督。這本是康熙帝特為十四阿哥、撫遠大將軍率二十萬大軍西征,精心挑選的一位才華出眾、精明能幹的“總後勤部長”。年氏得四阿哥專房之寵,正是其大舅子年羹堯在政治上深得康熙帝欣賞、器重,地位高升期間。
在年氏身體並不強健的情況下,康熙五十九年、六十年、雍正元年,接連不停地生育,當與年羹堯在政治上高升有關。換言之,在以上時期,年氏得四阿哥專房之寵, 是四阿哥經過政治考慮後,有意為之的深謀之舉。從以下雍正朱批可以看出這些瑞倪:
雍正元年正月初一日,雍正在年羹堯《會陳軍務事情密呈折》上有過如下朱批:“朕原不欲爾來,為地方事要緊。今覽爾所奏,爾若不見朕,原有些難處。...舅舅隆科多奏,必得你來同商酌商酌。地方情形,汝等可以來得,...乘驛速來。”
雍正在給年羹堯的通信中還特別提到:“貴妃甚好,,福惠尚好,特諭爾喜。”
我們從雍正元年第一天雍正給年羹堯的朱批裡可知,四阿哥在藩邸時,經常暗地裡與年羹堯一起窺測、研究宮裡的人事動態;推其原故,正由在雍邸時托以心腹, 共其秘計,納其妹以重私親之誼,其時即指天誓日、生死不相背負。
康熙帝去世第二天,乾清宮大殮時,宜妃(五阿哥恒親王胤祺、九阿哥貝子胤禟生母)坐著轎子闖入乾清宮。雍正帝的生母、皇太后更是公開事事處處與雍正作對。在這種局面下,年氏在後宮中,對即位之初的雍正帝贊襄內政,有著他人無可替代的重大作用與特殊貢獻,這是雍正朱諭中親自認可的。
雍正元年時,年貴妃的三子一女已殤亡二子一女,其心情已可想而知。雍正二年時,已開始向年羹堯尋事。雍正三年二月,雍正已公開向年羹堯興師問罪。三年四月,已將年羹堯撤職發往杭州,雍正殺年羹堯之心早已露跡。而雍正元年後,雍正將病弱之軀又心存巨大壓力之年貴妃丟在一邊、不問寒暖不去看視。即使年貴妃生病之後,也僅派醫生,自己也從不去探視。所謂“耽延日久”,只是表面自責而已,其實質,就是巴不得年貴妃早死。
因為一來,年貴妃在幫助雍正處理公公康熙帝、婆婆皇太后之死重大事件程序中,必已知道太多內幕;二來,雍正三年時,雍正要殺年羹堯之心早已鐵定、而且早已急不可耐。但年貴妃不死,雍正要殺年羹堯則無法下手。年貴妃已由一位“實能贊襄內政”的賢內助,轉而成為雍正要殺年羹堯的巨大障礙。而雍正為人向來對一切障礙堅決推倒掃除之,即使是父、母、兄弟、兒子、妻等概無例外。
雍正三年十一月, 年貴妃病危,雍正才將年貴妃晉為敦肅皇貴妃。這個晉升已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因為沒幾天,當月二十二日年貴妃就逝世了。
【內文摘錄之三】
﹝雍正與紐氏私生子之真相﹞
乾隆帝弘曆的身世,其生母究竟是誰、出生地又究竟是何處,歷來有官家史書說與民間傳說兩種版本。所謂官家史書說,說穿了,其實就是乾隆帝本人說;民間傳說則又有南方傳說、北方傳說兩說。
南方傳說已足可完全否定之,北方傳說又則如何呢? 北方傳說,又可名避暑山莊說。嚴格說來,其實是避暑山莊外四阿哥隨駕行圍(打獵)喝鹿血說。臺灣著名歷史家、小說家高陽先生對四阿哥喝鹿血說描述得最為具體而又生動,可介紹如下:
“……圍場是總名,在這植柳為界的數百里大圍場中,共有四十七個小圍場,這天──八月底最後一次行圍,是在離承德不遠的阿格鳩圍場第一隊的領隊是皇四子胤禛,挑中了角有三尺的一隻大鹿,全力追趕。鹿快,他的馬也快,一前一後,追逐了有一頓飯的工夫,方得下手, 第一槍打中鹿頭,第二槍打中鹿胸,看它的腳步慢了下來,不多幾步,側身一倒。胤禛亦就勒住了馬,回身看時,只有一個名叫恩普的“哈哈珠子”(小太監),正氣喘吁吁地趕了上來。
“爺的馬快!”恩普滾鞍下馬,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家都跟丟了。”
胤禛得意地笑著,取下繫在馬鞍上的皮水壺,拔開塞子喝了幾口,方指著鹿問:“怎麼辦?”
“砍下鹿角回去登帳。”恩普一面取木碗,一面說道:“奴才取鹿血來給爺喝。”
很快地,恩普提來一碗鹿血,胤禛將溫熱的木碗接了過來,一口氣喝了大半碗, 嫌血腥氣不想再喝了。
“快去砍鹿角,完事了好走。”
恩普已緩過氣來了,動作十分俐落,砍下鹿角,先將尖端上兩小截新生的鹿茸折了下來,掖在腰裡,方始扛了兩架鹿角來覆命。
“那多狼狽! 只要一截就夠了”。恩普答應著,將兩架鹿角各取一截,插在腰帶上,然後服侍主人上馬,緩緩向南行去。行不多時,胤禛突然覺得衝動得厲害,心裡知道,這碗鹿血的勁道發作了(對應前寫角有三尺的大鹿也)。此時此地,唯有澄心息慮,盡力自制,可是怎麼樣也壓不住那一團火。而且跨在馬鞍上的兩股,有東西梗得難受,非即時鬆一口氣不可。
恩普策馬在前,聽得喊聲,圈馬回來,將上半身斜俯著,聽候發話。
“這兒附近有人家沒有?”
恩普搖搖頭說:“不會有的。”
胤禛不知道怎麼說了,臉脹得通紅,連一雙眼睛都是紅的。
恩普大為詫異,凝神細想了一會兒,方始問道:“爺可是漲得難受?”
“對了!”胤禛如釋重負似地答說:“漲得一刻忍不得。”
“那,那可怎麼辦呢?”胤禛亦不知道該怎麼辦? 只覺得躁急難耐,不由得恨恨地罵道: “混帳東西,平時白疼了你,這麼丁點小事,都不肯用心去辦!”(可見這是主子四阿哥已急不可耐地要下人為他尋找女子)
恩普不敢回嘴,苦苦思索了一會兒,突有所悟,眉目軒揚地說:“有法子了,翻過山,就是園子,我去找個妞兒來替爺出火。”
“園子”就是避暑山莊,則“妞兒”自然是宮女。清朝的家法極嚴,皇子勾搭宮女,亦算穢亂宮闈,會獲嚴譴。所以胤禛直覺地認為恩普荒謬絕倫,越發生氣。
“你簡直是畜生,說出這樣話來! 可知你心目中,無父無君,就該捆到內務府, 一頓板子打死!”(這是口是心非,是虛張聲勢,更是倒打一耙!)
恩普嚇得臉色都變了,自然不敢再做聲,而胤禛卻大有悔意。因為仔細想一想, 此事也沒有什麼做不得。不過話是如此之硬,自己要想轉圜,已萬萬不能,因而險上現串一副沮喪的神色。 這副神色落在恩普眼中,未免困惑。他想像中所見的應該是怒容,不道是這樣可憐兮兮的神情,其故安在?
細想一想恍然大悟。主人的性情,向來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高陽先生看得透徹也,一針見血)為今之計,不管他說什麼,只要能找來“妞兒”就決不會錯。想停當了,便說一句:“爺請上馬吧!”一面說,一面認蹬扳鞍, 躍上馬背,狠狠加上一鞭,往南直上坡道。
胤禛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去找宮女? 反正其勢不能不跟著走。策馬上嶺,山莊在望,順著坡道疾馳,很快地到了平地。只見草地盡處,是一片菜畦,然後是一片樹林,官殿還遠得很呢!
再定睛細看時,恩普已越過菜畦,在林邊一座小屋中停了下來。下馬注目,似有所待。胤禛便用雙腿一夾馬腹,直到恩普面前才停住。
“爺,”恩普指著小木屋說,“請裡面等等,我儘快回來。”說完,匆匆走了。這下,胤禛心裡明白了。走進小屋一看,裡面有張土炕,炕上鋪著一領舊草席(堂堂皇子王爺,竟也如此饑不擇食),此外什麼都沒有了,不過倒還乾淨,便在炕沿上坐了下來。
這一坐下來,想到恩普不知道會找來怎麼樣一個人,頓時心猿意馬,自己都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而屁股上象長了刺,再也坐不住,三腳兩步走到門口去望(猶如餓狼覓食般焦急),人影杳然,不免怏怏,轉念自思,沒有那麼快,且耐一耐。
想是這樣想,卻做不到。望了四、五次,仍無消息,心裡發恨,這恩普麻木不仁,莫非不知道這是一刻都忍不得的事? 還是這麼慢吞吞地,非抽他一頓鞭子不可。正在這樣生悶氣時,聽得屋外有個很清脆的聲音在說:“虧你怎麼找得這個地方! 其實要說話,那兒都可以說,何必大老遠的上這兒來?”
“這兒才好!”是恩普的聲音,“這兒是福地,準遇貴人”。
“你在說什麼呀! 我一點兒都不懂。”
“妳一進去就懂了。”
接著只見踉踉蹌衝進一條影子來,辮梢飛得老高。想必這宮女是讓恩普推了迸來的。胤禛的一個念頭不曾轉完,只聽那宮女驚呼道:“四阿哥!”(只這一聲招呼, 說明這個宮女早已認識四阿哥。豈止是一般認識,其實已相處六年矣。附注)
“別嚷嚷!”這是恩普在吆喝,胤禛隨即跟前一黑,但聽得外面高聲在說:“她長得不怎麼體面,所以我把門關上。爺將就著用吧(一個用字了得,工具也)倘或有人來,別出聲,我自會打發人家走。”(說明奴才對主子忠心耿耿也)
雨散雲收(好一個雨散雲收,是大雨? 暴雨? 只有四阿哥自己知道矣)胤禛這才身心俱泰,在黑暗裡草草紮束停當。心裡卻在想,應該有所賞賜(是人道? 是人情? 還是買賣交易?)想起荷包裡有數十粒金豆子——那是學的皇帝所寵信的文學侍從之臣高士奇的法子,凡向御前當差的太監有所打聽,抓幾粒金豆子作為酬謝。但手一摸到腰上,立刻便有所警覺,她的女伴會問她:這金豆子從何而來? 這不就牽出了這一段沒來由的露水姻緣?算了,他將這個念頭,立即拋開,摸索著向門口走出。
“四阿哥要走了?”
“嗯!”胤禛答應著,將腳步停了下來,他在考慮,要怎麼叮囑她兩句(心細如髮),不可將此片刻的邂逅洩露。這宮女並不知道他的心事,只以為是要她去開門, 所以加快腳步,到得門口,將板門拉開一條縫,探頭往外看了一下,回臉說道:“沒有人。”
沒有人,不走何待? 胤禛大步擦身而過,不經意回頭一望,不由得大吃一驚。直到此刻,他才看到她的臉,長得奇醜無比(大凡宮女都不可能其醜無比。暗示弘曆母鈕氏稱不上美貌,卻也稱不上其醜無比。更暗示四阿哥有嫌弘曆生母不美貌這種心理。直到弘曆已十二歲,鈕氏仍毫無任何正式名分。(而且,自康熙五十年生育弘曆後,直至雍正十三年,二十四年裡,身體健壯的鈕氏從此再無生育,都說明:是四阿哥無情無義罷了)胤禛想到剛才緊緊褸住她的光景,胸中象誤吞了一粒老鼠屎似的, 一陣一陣地想嘔。(既然如此高貴,何必還要低頭哈腰鑽進小屋爬上土坑呢? 令人作嘔者應是四阿哥自己才對)
等他腳步踉蹌地往前直奔時,恩普從橫刺裡裁了過來,他本來掛著一臉笑容,看胤禛的臉,不由得愣住了,氣色好壞,怎麼回事?
“馬呢?”胤禛問。
“喏,在那邊,奴才去牽過來。”
上了馬,胤禛一言不發。(他開始時那麼地饑不擇食,吃完後又後悔自己未能挑一個美人)便打馬往北,恩普知道他的心思,仍舊翻嶺回去歸隊,便緊跟著不捨。
胤禛在馬上思量,這件事要傳出去,自己就失卻競爭皇位的資格了,即使能夠如願以償,也留下一個為臣下所訕笑的話柄,豈不有傷“聖德”? 這非當機立斷不可, 念頭轉定,隨即勒住了馬,細細瞻望,雲霧淒迷,正臨峽谷,到了一處夠要留神的地方了。
“恩普!”
“奴才在。”
“這兒的地名叫什麼?”
“奴才不知道。”恩普答說,“走倒走過兩回,路很狹,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懸崖,掉下去……”他猛然省悟,說話太不知忌諱了,吐一吐舌頭,加了一句:“爺千萬當心!”(恩普小小年紀,卻知道對主子忠心、細心,卻全然不知主子是何心思也。他那裡會料到,主子已對他起
了殺心!)
“倒是你該當心! 走,帶路。”
於是恩普一拎韁繩,策馬而前。胤禛緊跟著,占了靠峭壁的丁面,幾乎是並轡而行。(明明一邊是峭壁,一面是懸崖,為什麼還要雙馬並行?)恩普緊靠懸崖,用腳碰碰馬腹想趕在前面,占住路心,想不到胤禛已一鞭子揮了過來。
這一鞭子不打人,只打馬,打馬又不打馬股,只打馬眼。那一下,恩普的馬象發了癲症似的,橫蹦亂跳了兩罩下、就將恩普掀得往上一拋,再往下一落,七顛八倒地,好久才落入谷底。(可憐一名忠心耿耿的小奴才,剎那間死於非命。死得那麼慘,死得那麼不明不白)。.......
據《清實錄》和唐邦治根據《玉牒》編撰的《清皇室四譜》,十三歲的鈕祜祿氏進入四貝勒府時,並不是四阿哥的女人,只是四貝勒府中一個粗使丫頭,即普通、一般的宮女。據查,鈕祜祿氏之父的一等承恩公,是雍正十三年十一月才冊封。即,是在雍正帝去世後,繼位人乾隆帝弘曆冊封的。而且,鈕祜祿氏之祖父吳祿、曾祖父額爾騰,都並無官職、也無世襲職位。鈕祜祿氏
之父祖輩雖是滿洲籍,在滿洲八旗中屬於地位最低的“白身”。
康熙五十年,即弘曆出生之年,康熙帝去熱河避暑並沒有命四阿哥隨駕。但四阿哥很有心計, 讓三阿哥誠親王胤祉出面求情,“俟哨鹿時,隨皇父哨鹿,樂往瞻仰聖顏”,以此達到了他去熱河山莊隨駕行圍的目的。而是年七月二十九日,正是康熙帝自熱河動身去木蘭行圍的日子。這一
天,離弘曆出生僅十四天。!
據乾隆朝進士、後又供職軍機處的管世鉻記載,熱河獅子園處,乾隆帝常於憲廟忌辰駐臨。從乾隆年刻本的《御制詩集》中,可以明顯看到弘曆一再將獅子園與生母皇太后緊密相連、異乎尋常的眷戀之情。
弘曆繼位後,一改雍正帝十三年中從不去熱河之舊例。從乾隆十年起,便開始對山莊“增擴規制”。從乾隆六年起,到四十二年皇太后鈕祜祿氏逝世,母子同往熱河山莊總計三十一次之多。
銘心、難以忘卻之經歷,當有很大關係。
弘曆母子對熱河山莊如此之嚮往、如此之留戀,與弘曆誕生於斯,與弘曆母子在此有過一段刻骨據查,四阿哥一生共恭請康熙帝幸園侍宴有十一次,除一次外,其他十次都是在康熙五十年弘曆出生後宴請的。再細查,則又可知,有六次,均是在熱河獅子園恭請康熙幸園侍宴。康熙帝、四阿哥、弘曆祖、子、孫三人早在五十一年七月就同在獅子園,之後又有如上五次祖孫三人同在獅子園,四阿哥卻始終對弘曆在獅子園出生、讀書一事隻字不提,一直對康熙帝採取隱瞞態度! 而康熙帝則睜隻眼閉隻眼,佯裝不知,但暗中則於不動聲色中,照顧著弘曆母子。
直到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四阿哥在圓明園牡丹園恭請康熙幸園侍宴,才領出弘曆拜見皇祖康熙帝。而鈕祜祿氏則仍隱藏不可見,說明鈕祜祿氏仍不在京城,否則,為何不同時召見?紐氏
在獅子園生下弘曆後,多年長期單身在此生活,直至弘曆十二歲,弘曆才得從覲見皇爺爺。
康熙帝 六十一年七月,四阿哥又在獅子園恭請康熙幸園侍宴時,康熙帝諭旨:“令其生母一同
來見”。鈕祜祿氏才在四阿哥嫡福晉的帶領下,出來給康熙帝請安。
四阿哥之所以遲遲不向康熙帝坦白弘曆出生,除了鈕祜祿氏本身地位低微、這個非婚生子不是明媒正娶,只能送往獅子園生養等這些原因外,鈕祜祿氏長期得不到四阿哥嫡福晉烏喇那拉氏的承認、四阿哥懼忌其父與兄弟們以此相譏作為話柄口實,影響他心中謀儲計畫,也是主要原因。
在這種情形下,四阿哥先要設法讓康熙帝喜歡上弘曆,然後再設法哄、逼嫡福晉認可,這是四阿哥的當務之急,也是四阿哥的高明在處。但這個當務之急或高明,分明已是四阿哥在絞盡腦汁要度過這個難關,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奢望用弘曆去爭做第三代接班人?!
高宗弘曆生於康熙五十年八月,當時鈕氏年僅十九歲。之後,直至康熙六十一年,鈕氏年僅三十一歲,正值生育旺盛期,卻十二年中再未生育。如果說,這是因為鈕氏沒有正式名分、那麼,雍正稱帝後,雍正元年鈕氏已冊封為妃,但自雍正元年至雍正十三年,她三十一歲至四十四歲,
身體強健(壽八十六歲),卻也從此再未生育。
雍正帝在長達三十多年的時間裡,除了康熙五十年八月在山莊外很偶然地使鈕氏有孕外,四阿哥無論在藩邸吋代還是在稱帝在位時期,對鈕氏一直並無興趣,更談不上感情、寵愛二字。
還有一個情況也很值得注意:很可能正是以上緣故,雍正帝死後,乾隆帝生母竟預先明確諭旨,
堅決不與雍正帝合葬一起。
雍正帝生母、及雍正帝繼位人的生母,都決非可劃入雍正帝政敵之列者。她們本來天經地義理應是雍正帝最敬重、最親密的人。為什麼這兩位女性會對雍正帝公開採取這種態度而且還如此堅決?這個問題是否應該值得令人深思,也是否值得治史者對雍正帝其人、包括雍正後宮再拓
寬並加深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