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可以愛你嗎?
以為在「愛」與「被愛」之間選擇,她會選擇被愛,因為那樣自己可以掌握主動權,而且不會輕易被傷害。然而,她忽視了自己愛的能力……
我被你吸引了!
元旦剛過,新工作就開始了。也許也因為新一年剛開始的緣故,整個世界煥然一新。我渾身充滿活力,像是踏上了最美好的前程。一睡醒來就立刻爬起來,迫不及待投入正在迎接我的新工作中。
全新的工作內容對我的邏輯思維與分析、溝通與表達,以及專業知識上都有很大的挑戰。還好,身邊有這樣一個人,既像導師又像朋友,耐心地輔導我。當別的同事對每天超時的工作與週末的加班抱怨連連時,只有我開心地享受這一切。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面試我、在地鐵裡偶遇、我的頂頭上司——你,美國德州大學作業研究與工業工程博士,大學明星球員。你的優秀就像你的身高一樣突出,188公分,即使在一大人群中也很明顯。你在美國讀書和工作有十餘年,深受西方職場文化影響,除了極強的簡報能力,分析與總結能力也極佳。無論在各種情形下,總能快速的抓住問題關鍵,清楚地歸納出來;此外,你非常擅長用淺顯易懂的語言把艱澀的技術道理深入淺出地講解清楚。除了專業與自信,勤奮這個詞也非你莫屬。無論我怎樣試圖趕在你前面進辦公室,結果都證明這樣的做法純屬徒勞,因為你早已經到了;下班後,不管加班到幾點,你總是最後才離開辦公室;經常能收到你週末或者早上三、五點發出的信。真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這麼大能量?也不知道你工作的動力源自何處?也許,這就是常說的「激情」吧!
除了專業上優秀,你待人真誠、平易近人,很多同事,包括我在內都視你為偶像。有一次,一位軟體工程師辭職,臨走前公司領導找他談話,問到公司裡有沒有他欽佩的人,他回答說是你,還說想做像你那樣的人。
偶像對我好像也不太一樣,或許,我偷偷希望是特別的待遇。我從小在北方長大,性格豪爽、直率,向來是有話就說,接受的教育又受西方文化的影響比較多,喜歡獨立思考,不喜歡人云亦云。對於你,儘管崇拜,但絕不盲從,任何不明白、不信服的東西,肯定不會動手去做。每次接到任務時,我總是會先把不清楚的地方弄清楚,我問問題的方式通常比較直接,因此沒少頂撞你吧!不過,從沒有看到過你生氣或者不高興,每次表現得都是和顏悅色、寬容與耐心。或許,正因為這樣,你才覺得我與眾不同吧?從你微笑的背後能看出你對我的肯定,也從你不斷的鼓勵中,我更加自信,迅速成長。進公司的第一個季度,我就榮獲「優秀員工」獎。夏初,全公司調薪之際,你竟然寫信給領導,為我爭取到一次調兩級工資,聽說,這在公司的歷史上是沒有的。在你的歷史上更是頭一次。
浦東的寶萊娜在濱江大道上,也就是黃浦江的東岸,對岸便是外灘。夜晚,隔江望去,一座座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建築,在燈光的映襯下,像是透明的。那晚下著小雨,江風吹在臉上,濕濕涼涼的,不像對岸那麼熱鬧,這邊只三三兩兩的人影,或站立,或漫步。不時聽見遠處傳來汽笛聲。
一起工作時,你好幾次提起寶萊娜,說在那裡喝黑啤看夜景很棒。於是,我找了一個週末的晚上去感受一下。穿過空蕩蕩的露天座位,進到熱氣騰騰的屋子,渾身的寒氣一下子全沒了。屋裡坐的差不多都是體格壯碩的外國人,脫了外套,只穿著T-shirt,他們面前擺著一個個大大的啤酒杯,像是為了他們的大肚皮專門定製的……吸煙區已經桌滿了,熙熙攘攘的,我挑了無煙區靠窗的位子,人少,安靜。不遠處坐著一對年輕的情侶,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靜靜地吃著盤中的食物,對面是一個不大的壁櫥,裡面陳列著一些德國鄉間的老照片、乾麥穗、酒杯、酒瓶、瓶蓋。
窗外就是風景,雨夜裡,燈火空濛,覺得自己與和這屋子一起被照成了透明,玻璃窗上,升起的霧氣,讓一切變得好夢幻,整個屋子裡迴蕩著笑聲、喧嘩聲。
我點了一杯啤酒,淡淡地飲著。對於啤酒一竅不通,更談不上品味,這一切,只是為了體會另一個人在這個城市的心情。好久,我都找不到自己,屋子裡彌漫的喧鬧聲,沖散了靈魂,只剩個軀殼停留在這裡,看著燈光和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發呆……你是一個人還是與一群朋友來這個酒吧?你喝啤酒的時候會聊什麼?你也會像在辦公室一樣發出誇張的笑聲嗎?……
迷戀你的音容笑貌,留意你無意中提到的小吃、餐廳、你去過的地方,好奇關於你的一切……
人活著,也許一直都在等待,下雨等待天晴,黑夜等待白天,日落等日出,遇了錯的人,等待對的人出現……
我知道不能愛上你!但是很難回避自己的感受,我無法對自己的感覺置之不理。你鼓勵我要自信,我怎麼會表現得不自信呢?我的心竟然背叛了自己,不行啊~我在做什麼?像踩在高空的鋼絲上,清醒地迷糊著……
我怎麼就以為自己愛上了你,不能這樣啊!你的生活不需要我,我的生活也不需要這種煎熬,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燒掉,快要瘋了……
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根本沒有可能,不是嗎?
不過,如果沒有緣份,為什麼讓我遇見你?
無謂的遏制像火愈壓愈旺,還是讓它如時間流走吧!不屬於我的,我不會去強求。既然選擇自由,為什麼還要不斷為自己套上枷鎖?總渴望飛上藍天,為什麼在高處卻不斷想向下俯衝。
夢是捉弄人的東西,如果沒有這麼多夢,就沒有傷心的開始;如果沒有夢,就沒有無止境地糾結。我為什麼渴望一個擁抱,離你那麼近的時候,我渴望的僅是一個擁抱而已。
聽說過「漸凍人」嗎?
「聽說過『漸凍人』嗎?『漸漸冷凍』裡的兩個字。」坐下來後,你先開口了。
「沒有——」我輕輕地回答道,但腦海裡動畫般閃過一個人從頭到腳被「快速冷凍」的畫面。
你伸出右臂,舉起來,讓我做同樣的動作,我不明白,沒有做。
「你看,我的左臂舉不起來,」你停頓了一下,說,「得了這種病,運動神經細胞會慢慢死亡,人就像結冰一樣,逐漸喪失各種活動機能,最後可能只剩下眼睛能眨……」
這時,我才想起來,你從我面前經過時左臂總是垂下來的,有點怪,像是脫臼,但是沒太在意。有時候,也看到你用右手把左手抬起來放到鍵盤上,覺得也許只是個小動作吧!
而今,這些小動作都有了解釋,你生病了,你生病了,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為什麼會生這種病?」我問道。
「不知道,」你淡淡地說,「醫生也說不清楚……」
我的心開始亂了,「為什麼好人要生病?」
天漸漸黑了,只有我和你坐在偌大的會議室裡,沒有開燈,空氣像是凝固了。我皺著眉頭,有點煩躁地呼吸著,腦海中漂浮無數個「為什麼?」
努力把心情收藏起来,想給你一些鼓勵,但是發現很難,複雜的情緒,根本找不到更多的話可說,也忘了談話是怎麼結束的……
下了地鐵,我踉踉蹌蹌地走回家。開了門,倒在沙發上,根本沒有胃口吃晚飯。翻開日記,一邊寫,一邊回想傍晚的談話,腦海裡充滿了你的身影和聲音。突然,那些在生命中經過的人,傷過我的、擦肩而過的、都跳了出來,無論他們中有的曾經多麼可惡、可憎,但是,好好地活著是多好的一件事啊!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他們帶給這個世界也都是獨特的,就像一個花朵,正在努力綻放的時節,突然有一隻手捻過,它不得不提前面對凋落……
你對我來說是像是人生的座標,怎麼可以在我找到方向之前,匆匆錯過……真希望你能好起來……我拿起手機,寫了一條簡訊給你:「我相信你有戰勝和超越一切的勇氣,加油!」你回覆說,「謝謝!」
Hi, Kiki
謝謝你的關心。我會在這段時間好好調整自己的心態的,不要擔心。
我目前還是計劃在6月底假滿之後, 在7月初開始上班。
我在這段時間內, 還是會回公司幾次, 看看大家和在項目中的情況。也可能兼任幾個sales call的visit...... 如果你有什麼問題或困難,更或者是沒事要談天,也歡迎寄email 給我。
你自己要安心上班。在6、7月份presales 時, 我們再一起合作。
Tom
再一次看到你時,上海已經很熱了,你帶了一本書給我,說那是父親的新書。晚上一到家,我便放下東西,一口氣讀完。
「癱躺住院四年多,口不能言,食不能嚥,一動一靜都仰仗人幫助,我每天都在感恩中過日子,我很快樂。」(出自《頑石與飛鳥》)
說實話,我並不能完全理解書中的佛教智慧,但是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想從你父親的文字中看到更多關於你。書中有許多你家人的照片,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你父親與母親的微笑,從年輕戀愛時羞赧的微笑,到穿越人生的風風雨雨,患病的父親躺在病床,臉上仍然保持著生動、充滿感激的笑容,慈愛堅強的母親,面對這一切,毅然又溫柔的微笑……這是多麼不尋常的家庭?也許,因此才造就了你吧!於是,我在日記裡寫道:
Tom,早已超出了作為上司對我的影響,工作中、生活上,現在到精神上,他成為了我生命中那個重要的人,像領路人,指引我前進……
公司的一個領導在開會時說:「你們是在為自己工作」。他說的沒錯,可是,我是因為Tom才決定來的呀!也是因為Tom不斷鼓勵,我才充滿自信、滿懷激情的工作。他不在公司的時候,卻也像有人在督促我繼續努力。古人說:「士為知己者死」,我覺得Tom就是那個「知己者」。我後悔自己不是男兒身,但是我覺得自己的胸襟、氣魄,受了Tom的影響,快成了一個英勇的俠士,隨時可以為了他赴湯蹈火,先死而後快……
可以愛你嗎?
「一起走吧!」你拿起我桌上的一張紙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上面幾個字。
我正在跟客戶通電話,抬頭微笑著對你點點頭。放下電話,發了一封信,然後一起下樓。
從你第一次說要到我住處附近的街道買麻辣燙,問我要不要搭「便車」起,就經常在下班時問我要不要搭便車。不過很多時候,你並不是去買「麻辣燙」。
外面已經全黑了,汽車穿過一條條街道,張江在夜晚顯得非常冷清,路上的行人很少,偶爾遇上相向而馳的汽車。遠處點綴著燈光,忽閃忽閃的。車裡安安靜靜,我和你只是坐著。我們還是一起坐在後座上,因為你太高大了,計程車前面座對你來說太小。你總是先上車,示意我坐在你旁邊的位置上。每次坐在你身邊,我的心跳都特別快,蜷縮著身體,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電腦包,生怕自己的緊張被你察覺到。只見你的右手也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電腦包,眼睛盯著前方。
有時,我會想,你為什麼會器重我?雖然工作上表現不錯,但不至於好到讓你欣賞的地步。你是見過世面的人,而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比一般人直接一點兒,比一般人認真點兒,比一般人聰明一點兒,比一般人多關心你一點兒……
儘管一直弄不清楚為什麼,但是我對於你是特別的,而且,關於這一點,我越來越肯定。有時候,一些事情讓我感到不舒服時,例如:客戶的刁難,同事的懶散,公司制度不健全,我都會找你寬慰,你總能開導我,還有幾次在MSN上,你竟然說「乖乖」。最初還以為你打錯字了,後來問了你,才確認那確實是「乖乖」兩個字……
我覺得我們之間似乎超越了上司和下屬之間的關係,像非常好的朋友,或者更多,不知道可不可以說是「精神上的戀人」。下班的「便車」,中午一起吃午飯,很自然,有時和其他同事一起,有時只有我和你,我們談的最多的還是工作上的事情,彼此也都刻意想要保持著「看上去很美」的距離。誰都不想再主動前進一步去打破這層美好……
又寫下一日,你成了我生活的主題。
不知道你是否感到我對你的在意,能感到就夠了。因為我並不奢望有什麼結局,你讓我對追求變得簡單、純粹,沒有欲望,只有簡單的寄託。
當我告訴你,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你的健康,你說感動,又說不值。其實,對於我,生命的意義原本就是把我能給予的全都奉獻給我愛的人。
我希望你勇敢,不要放棄,但那一定很難;你說看到生病的親人,心裡很痛苦;你知道嗎?那也是我看見你的心情。我知道,看起來再堅強的你,也需要人支持。
而我,最多只是一個朋友,什麼也做不了……可能根本沒有機會對你說這些話,但是我會默默為你祈禱……
你問我信不信輪迴,我回答不上來,我有太多疑問,我相信信仰的力量,當科學、醫學都無法解釋、解決的,就交給信仰吧!
當我在MSN上給你一個擁抱時,等了好半天,你送來一朵花和另一個擁抱。我問你猶豫很久嗎?你說「我在調整花和擁抱的順序」,然後說「不過,感到很驚訝」……
我與你,似乎冥冥中註定與地鐵有點關係。一日,從客戶處回公司,我們一起搭地鐵,車廂兩側分別有一個空位,我們斜對面坐著,你抬頭看著對面車廂壁上的電視,我低頭玩手機。我們的身邊都不斷有人起身下車,又有人坐下,有幾次我想上前坐在你的身邊,但是都在猶豫之際,被別人坐去了。
人生不正像這個列車,總有終點的時候,車廂裡的人,大多是生命中來來往往的過客,只陪了一程,就匆匆下車……坐在對面的你,我從心底裡希望是那個可以相伴到終點的人……不過,我突然意識到這個想法太可笑了,不可能啦!即使到了「終點」,我們都不可能「坐」在一起,我們要走回辦公室啊!
我抬頭看你,剛好撞見你的目光,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偷看我?你身邊的人站了起來,準備下車。不知哪裡來的賭興,我竟然在心裡跟自己打賭:如果——我和你坐在一起——就會在一起……
鼓起勇氣說愛你
電腦的右下角彈出一個藍色的窗口。
Tom: Hi
Kiki: 嗯
Tom: MSN Space出了問題,只看到你寫的東西的一半
Tom: 另外一半是什麼?
Kiki: 你看的是哪篇?
Tom: 新的
Kiki: 現在是連不上
Tom: 爛MSN Space
Kiki: 我也看不到
Tom: 以為能從原作者那裡得到獨家
Tom: 看來只有等咯
Tom: :S
Kiki: 昨天是在家裡的電腦上寫的,手上沒有
Tom: 看來,你的「文章」真的滿吸引人的:)
Kiki: 是嗎?真高興
Tom: 只好等MSN 恢復正常咯
從最早一篇寫Kate & Leopold的日誌開始,我發現你竟然在看我的部落格,而且還在後面留言:It is a great treatment to read this 'article'. Have you ever thought about being an amateur writer? 8-)
什麼業餘作家?只是一點胡言亂語,怎敢褻瀆作家這麼神聖的稱謂?不過,我心裡還是暗自高興的。有一次開會期間瞥見你在看我的部落格,會後又被你叫住,你說《愛情逃逸者》那篇讀了三遍,第一遍沒看懂,又看了一遍,有點懂,再看一遍,覺得寫得「挺好的」。我心裡納悶,你說的「看懂」是什麼意思?懂什麼?懂我說的那個inspire我的人是誰,還是瞭解到我不能愛的人就是你,還是其他?
下班後,公司的人漸漸少了,網路也穩定了,你終於看到了那篇日誌。
可以愛你嗎?
《巴黎戀人》中的修赫之歌《可以愛你嗎?》反復地吟唱.......
此刻再也找不到其他歌襯托她的心情了,一人坐在超市班車的最後一排,漆黑的車廂裡,看不清其他人的臉,別人也看不清她,她第二次來這個超市,第二次坐這裡的班車,雖然對班車的路線有點印象,然而途徑的道路卻是陌生的。
來這個城市兩年零兩個月,不知不覺又到了那個日子,其實也沒什麼值得紀念的,七年前的今天,由父親送去學校起,她的人生便注定要獨立去面對。這七年,要嘛愛著,要嘛被愛著,卻也沒有閒著,人生不能沒有愛,然而愛卻也不能成為人生的主題,可以這麼說嗎?她不知道,望著窗外陌生的一切,習慣了陌生,反而面對熟悉會有怯懦。剛才汽車經過以前住的地方,雖說時間只有半年,看到卻沒有美好的感覺,一個又一個心痛的夜晚,從最後一班地鐵跳下來,從地鐵站一路狂奔跑回住處,那裡有一張床、一張桌、一扇窗,那裡也只是一個住處......
以為在「愛」與「被愛」之間選擇,她會選擇被愛,因為那樣自己可以掌握主動權,而且輕易不會被傷害。然而她忽視了自己愛的能力,那天在地鐵上她把自己的一生做了賭注,然後像是自己命運的旁觀者,坐觀其變,中途她思想裡也鬥爭過,該不該爭取,卻也始終坐在那裡,她曾在日記裡一次又一次告誡自己,不能愛,從故事的開始,就被淡淡的遺憾和悲劇色彩籠罩著,這愛太沉重,與其飛蛾撲火,不如選擇矜持;生命原本短暫,如這班地鐵,總有到終點的時候;也許放棄和矜持還可以延續這份愛戀的美麗......
清晨與夜晚半睡半醒之間,她讓他的影子和一切有關他的記憶包圍自己,閉上眼,讓自己沉浸其中......
你在MSN上叫我去你的辦公室。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你正在聽陶喆的《就是愛你》——就是愛你愛著你,有悲有喜,有你平淡也有了意義, 就是愛你愛著你,甜蜜又安心那種感覺就是你……
「有那麼『慘』嗎?」我進門時,你關掉音樂,笑著問。
我並不知道你真的看懂了沒,問到:「誰『慘』?」
「我們都挺『慘』的。」
難道你說的是我文字上籠罩的遺憾、無奈……而這一切,在我看來卻是美妙的。
「不會啊!很美好啊!」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股腦把憋在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從第一次面試起就喜歡上你,一起工作後更欣賞和仰慕你,再到知道你生病後很難過,希望能做些什麼,願意拿自己的生命去換你的健康……我很緊張,也很激動,說話的時候不敢看你的表情,只覺得已經豁出去了,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也許,找不到其他的方式,你竟然伸出手來,跟我握手,說:「很感動。」
你的手很大,很溫暖,而我的手由於緊張過度,冰冰涼的。你緊緊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似乎有一暖暖、強大的能量流進了我的全身。
你不想要這樣的愛情
晚上team building聚餐在正大廣場的愛晚亭。這個餐廳的消費早超出了公司規定的人均消費級別,但是,你堅持說要慰勞組員,超出的部分你來付。你的慷慨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喝啤酒覺得不盡興,還請服務員開一瓶劍南春。
喝酒算是顧問工作的一部分,不能算應酬,每個月一次的聚餐是加強團隊成員之間感情的機會,同一個項目組的成員互相敬酒,也算是一種交流。每次都是你帶頭敬酒,感謝大家的工作。我最早是不齒這樣的方式,但是你跟我解釋,這是一種禮儀,作為顧問,我們直接面對客戶,客戶施加給我們的壓力,難免會轉嫁到開發人員身上......
席間,你起身接了兩次電話,回來後變得怪怪的,好幾次讓我給你倒酒,不停地敬十幾位組員。說起來也奇怪,我以前喝啤酒從來不會過敏,這次喝了幾口海尼根,竟然開始起酒疹。結果,你把我敬大家的份兒都搶過去代喝了。
你大概喝得有點多了,平日溫柔的樣子全沒了,一直拍著桌子說「倒酒!倒酒!」我是不喜歡這樣的你,但是,也許你有心事,好幾次在桌子底下緊緊地握住我的左手。這個舉動,我看在心裡是心疼的,你像個孩子,想用手真真實實地碰觸到,才覺得踏實!
夜漸漸深了,餐廳也要打烊了,幾個要好的同事,一直陪你喝到最後。分開時,你竟然當著他們的面摸了摸我的頭髮,我們都看出來你醉了,但是你堅持說沒有。我平常就與你的關係比較近,於是受到委託,負責送你回家,他們好心地叮囑如果有什麼狀況,隨時給他們電話。
大樓裡的手扶梯已經停運了,電梯要等好久才有一班。你拉著我的手一層一層地繞著樓梯走,不知道我是不是也正醉著,傻乎乎跟著你。
你一直不肯放開我的手,拉著我,說:「我們去濱江大道。」繞了很久以後,終於找到大樓裡唯一開著的門。穿過一片草地和樹叢,到了濱江大道。深夜裡,人更少了,浦江上的風吹著岸邊,涼涼的。不知道你是不是被吹清醒了,你說想再多坐一會兒。外灘的燈很多已經熄了。我偷偷看你的側臉,你沒有說話,安靜地看著對岸的風景。
你決定回去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二點了,正大廣場附近的車在午夜裡是很不好打的。你拉著我一直走到金茂大樓的附近才攔到車。
坐上車,你便開口了,不知道你剛才是不是一直在腦海裡練習,開口說的竟然全是英文,雖然每個詞都能聽懂,不過,這個時候說英文,覺得怪怪的。我不確定你到底是清醒的還是醉的,但願不會發生什麼事。我刻意和你之間保持了一段距離,你的頭靠在右側的車門上,表情看起來有些掙扎。
我的頭變得很疼,你說的話,我越來越聽不進去,或者說我根本不想聽進去,因為那是我最怕聽到的。你說你和我不可能,我還年輕,你生病了,又是治不好的病,過不久,病情就可能會變嚴重。我跟你在一起沒有前途。你的媽媽很愛爸爸,爸爸生病後,媽媽每天陪著在病床前,太辛苦……你不想要這樣的愛情,不想看著我一樣辛苦……
你仍舊先送我到樓下再掉頭離去。我拖著沉重的步子爬著一階一階的樓梯,腦海裡都是剛才的情景,像倒帶一樣,餐廳裡、大廈裡、浦江邊、出租車裡……又回到了現實,開了門,走進屋子,心想,就這麼結束了嗎?無法排遣胸中的情緒,抓起日記本寫下:
我愛上你了
難道注定是悲劇嗎?
我怎麼會醉?我再也不想喝酒了,我再也不想醉了……
你說的那番話,我寧願沒聽到。我只想愛你,就這樣愛著你。
我不知道怎樣從車上下來,怎樣爬上樓,我只知道,我愛你。
我不知道你今天為什麼這樣,我只知道我聽了會難過,會心痛……我也知道,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愛著你……
整個晚上都沒有關燈,趴在床尾,渾渾噩噩,醒來,睡著,又醒來,又睡去……手機只響了一次,一個同事問我是不是安全到家了。你沒有打給我,你已經不在乎我是不是在深夜裡安全回到家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剛過,手機響了,是你的:「乖,不用幫我帶早餐了,不餓……頭有點痛,要開早會,先去公司了,你再多睡一會兒吧!晚點兒進公司……」你怎麼像昨天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我以為都結束了,昨晚你把話說成那樣,怎麼都不記得了?
酒精是很奇妙的東西,它竟然能直達人的心底,揭開最深的痛。再也沒有看見過你像那晚的樣子,因為從那以後,我們都不喝酒了。我怕再起酒疹,你怕不小心再傷我的心。
你是我的童話
Kiki: 你是我的童話...
Tom: 你在寫歌詞啊
Kiki: 你不喜歡
Tom: 喜歡
Tom: 謝謝
Kiki: 你是藍色,我是粉色...
Tom: Hope the bubble would never break.....
Tom: sincerely
Tom: 你是可愛的粉色
秋天的上海,空氣裡飄著甜甜的桂花香,這一段記憶最好配上奧黛麗赫本磁性的嗓音才好,既慵懶又性感。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day. 看!一陣風吹起,地上兩片葉子被捲起來,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Moon River是餐廳的名字,位於上海聯洋大拇指廣場。就是因為這個的名字,在你提議要為我慶祝生日時,我選了這裡。
乘扶梯上樓,Moon River就在廣場一側的露臺上。我們好像對透明的房子情有獨鍾,從濱江大道的寶萊娜,到張江大廈下面的Subway,都是一樣高高的屋頂,落地的玻璃窗。我們喜歡坐在靠窗的角落,不被打攪地聊天,享受美食,欣賞風景。
這次,我們選了更透明的地方,星空是屋頂,空氣是櫥窗,坐在露天的桌子旁,藍色襯衣,粉色針織衫,自然地成了風景的一部分。不知道是那輪明月的光輝,還是餐廳裡的燈光,又或是星光的反射,兩個人的臉上都泛著愉快的光。
「生日快樂!」你遞過一件禮物和一本書。
「禮物是在機場閒逛的時候看到的,可以配你那條銀灰色的長裙。」
竟然連配什麼衣服都為我想好了!
「《眨眼之間》是爸爸病後的第一本書,想讓你多瞭解一些發病初期的情況......」
眼前的你很難讓人跟疾病聯繫到一起,你的笑容是那麼生動,你的聲音是那麼迷人,你的心是那麼的溫暖......
幾天前的一個夢浮了上來。夢裡我來到一座橋邊,不舍的回頭張望,霧氣升騰著,腳下的路看不太清楚,遠處也彌漫著霧。我不斷地回頭,努力想看穿重重迷霧……橋上很安靜,不知道橋下是溪水還是深淵。猶豫著,只覺著心頭滿是莫名的惆悵。突然像有人從背後推了一把,我雙腳踩空,滑了下去……
弄不清楚夢裡的那份留戀是什麼,有人說夢是前世殘留的記憶,那是我的前世嗎?
中秋節的晚上跟媽媽通電話,她說起了一段往事。我出生那天剛好是中秋節。重男輕女的奶奶一看到是女孩,連剛生產完的媽媽都不想搭理。辛苦的媽媽,沒有力氣看我,悶頭睡去。再醒來時,已經過了中午。家裡很安靜,這才想到有一個新生兒,她趕緊挪動身子到床角,掀開被子,我的一雙眼睛正睜得大大的看著她,她心疼極了,一把把我抱進懷裡……
跟母親通完電話已經快11點了。這是我長這麼大來第一次跟母親說謝謝,謝謝她賜予我生命,以及對我養育和照顧。也向母親說對不起,對自己的不孝表示道歉,也為自己這些年來第一次獨自做出的決定向她和父親道歉,請求她和父親諒解我對「愛情」的無畏,或許有些莽撞,但是,這個決定來自我心。我把今年生日的願望和有生之年所有的許願,都獻給了我最愛的人,願他健康。
又長了一歲,說再見的是不止一個數字,還有懵懂、年少無知的自己。愛上他,讓我變得勇敢,讓我知道責任,讓我懂得承擔,讓我敢於追求,讓我勇於付出......並不想否定以前的感情經歷,因為都是寶貴的,如果沒有那些經歷,也沒有現在的飛躍。
回想降生的那刻,也許啼哭過,也許為莫名其妙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也許為毫不知情地接受被安排的現實,也許為面對一切新鮮事物而感激,也許為這一生平凡卻又有意義的使命……「啼哭」是新生兒表達自己唯一的方式;嬰孩的我哭過,在面對被「遺棄」時,卻堅定的睜眼望著,望著,望著給我活下去的機會……上天眷顧,讓我活了下來,我精彩地走過了這麼多個365日,在接下來的人生,我仍將繼續堅定地走下去。
Chapter 2 陪你一起看風景
看見你坐在原地,伸出右手,努力地向上舉,我走到你身後,把你的左手向上舉,我的臉上掛著兩行淚,多麼希望在這神聖的土地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有神明聽見我們的祈願!
普陀山上
還記得普陀山嗎?那是我們都辭職後,你回到上海,我們開始旅遊的第一站。
關於旅遊的起因,你說想趁接下來有限的時間,還能自由行動的時候,要盡可能去我們都想去的地方走一走,逛一逛。我們為此還定了一個小計劃,每個月都要去一個地方。這個計劃,堅持了好一段時間。
第一站為什麼選普陀山呢?
有兩個原因,第一,普陀山是你買魚乾片送我的地方,那時我們還沒有在一起,你去普陀山是因為公司在山上開高層會議。後來你告訴我,那天在山上開完會後,你一直惦記著答應給我帶魚乾片的事,於是四處打聽,還好後來有旅館的服務人員幫忙,弄來幾大包魚乾片和魷魚絲。
那是你第一次在山上過夜,感觸最深的就是靜。離島的最後一班船離開碼頭後,整個島更安靜了。不時聽到海浪拍打著岩石,不遠的草叢裡傳出昆蟲的鳴叫,小島仿佛置身於深藍色大海的懷抱,一片祥和。感覺觀音菩薩就在身邊,庇護整個島嶼以及島上的所有生靈,你有幸在島上,也得到菩薩的保佑。夜空中繁星點點,像是阿彌陀世界的智慧之光,吸引著你,整個身體像沒有了重量,脫離了地心引力,竟也像那片島嶼一樣漂浮著,好像是在菩薩的掌心之中…..
你站在窗前,朝著陸地的方向望去——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浮上你的心頭,你猜想著我應該順利地進了家門,吃了晚飯,準備休息….就在那天下午,在你前往機場的路上,接到我的電話,我問你有沒有離開辦公室,我的鑰匙忘在辦公室了。我聽到,車裡的幾位同事跟你開玩笑,怎麼Kiki進不了家門找你要鑰匙……你笑了,那時候我們倆人還真沒什麼關係,只是比一般同事的關係近一點兒吧!
這一段故事我覺得有意思,沒有去之前,便和普陀山有了幾分熟悉。
第二,你說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普陀山是中國四大名山之一,也是觀音道場,用俗話說就是觀音菩薩的家。
《心經》的第一句「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觀自在菩薩就是觀音菩薩。讀熟了《心經》,只讀出了一個「空」字。現在,我每天都拜觀音菩薩,每天都念「南無阿彌陀佛」,感謝菩薩保佑全家平平安安,希望菩薩繼續保佑全家人,當然特別會提到你。
而去菩薩的家之前,我對菩薩只有一顆崇敬的心,因為她在我的心目中形象是一位慈祥善良的女性,關心人間疾苦,普度眾生,大慈大悲。不過第一次去普陀山時,我並不敢許願。那是我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去拜佛,去之前媽媽叮囑我,拜菩薩不應該有所求!於是,進廟燒香,見菩薩磕頭,只能這樣,虔誠地,用一顆乾乾淨淨的心朝向菩薩。腦海也不是沒有閃過,希望你身體不要變壞,但是馬上想起媽媽的話。起身後,我安慰自己,上一個生日時,已經把接下來有生之年的所有生日願望都給了你,你應該可以理解我現在不許願吧!
在普濟寺,我為你點燃香枝,只見你左手握香,用右手托起左手,虎口固定左手作揖,我平靜地看著你,你的表情很認真,大概在心裡默默地向菩薩許願吧!真希望慈悲的菩薩都聽見了。
那時候,你的左手雖然不太有力氣,右手容易酸,但是你的腿和腳都很好。上岸後,我們沒有坐上山巴士,而是選擇頂著太陽步行。島上的太陽比陸地上的大,熱辣辣的,照的人頭髮皮發麻,我只穿了短褲和背心,都濕透了,而你穿著厚厚的牛仔褲,上衣後背濕了一大片,臉上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滴,胸前也都被汗水浸透了。你一直牽著我的手,有好幾次,我覺得手上的汗水好多,於是拿出紙巾擦去我們手上的汗水,然後再把手放進你的掌心,我喜歡你握著我的手走路。
這一路,我們都空著肚子,因為一大早5點半出門。每天上海飛普陀山只有一班飛機,7:30起飛,住在浦東龍陽路的我們,要提前2個小時出門。那是我們最早出門的一次吧?前一晚整理好行李,早上鈴聲一響就爬起來,洗漱後就衝下來坐計程車去虹橋機場。我還沒有睡夠,坐在車上時,你讓我靠著你再睡一會兒。我喜歡靠著你,抱著你的右臂,眯著眼睛,望著窗外。龍陽路接南浦大橋,原以為整個城市還在熟睡,誰知遠處的碼頭上已經有貨船進碼頭,不斷傳來悶悶的汽笛聲。
到機場的時候還不到6點半,check-in的櫃檯已經忙碌了,從無行李櫃檯辦理登機手續。雖然不是週末,飛機上也還是坐滿了人。好快啊!感覺飛機剛起飛就降落了。普陀山機場並不在普陀山,而是在一個叫朱家尖的島上,不過,舟山本來就是群島,普陀山只是眾多島嶼中的一個。出了機場,坐巴士去一個叫蜈蚣峙的碼頭,然後再坐快艇才能到普陀山。
海上有風,第一次坐快艇的我有點不適應,覺得快艇搖晃得厲害,好在客艙裡播放了佛教音樂,讓我有點顛簸的心很快平復下來,也發現快到岸了。身邊的你,一直都很平靜,我看你的時候,你總是對我微微一笑,讓我感到很安心。後來,你才告訴我,還好快艇很快,沒來得及暈就到岸了。
一到島上就感到濃濃的佛教氣息,普陀山遠離陸地,少了車水馬龍的喧囂。
上山的第一個目的地是普濟寺,普濟寺前是一個大大的池子,名叫海印池,又叫放生池,正逢蓮花旺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片片偌大的綠葉,烘托托著枝枝亭亭而立的花朵,不歡喜,不悲傷,花季到了便綻放,花期過了不眷戀,這其中大概已經蘊含了無限禪意吧!
還是普陀山的花草有幸,生在菩薩門前,不僅朝朝聞鐘,暮暮聞鼓,還能日日聽經,時時聞香。那些坐在寺前樹下、湖心亭邊的遊客也羡慕寺前的一木一草吧?看他們只是坐在那裡,或者閉目,或者遠眺,表情寧靜,像是已經超脫了世俗,化成了一株植物。這片刻的寧靜,即使是再勞頓的路途,也值得!難怪幾百年來,無論世道多麼混亂滄桑,普陀山的香火從未斷過!
買了門票進寺,你說去買香,我問道,為什麼剛才路上有一元一包的香不買,反而到這裡買十元三包的香?你說,路上賣香的人是商販,雖然利薄卻是為了私利;而廟裡賣香的人是服侍菩薩的,賣香的錢不會落在這些人自己的腰包。頓時,覺得你很特別。
普濟寺很大,全寺有六進殿堂,自南向北貫串在一條中軸線上。我們直接去主殿,大圓通殿,後來才知道圓通是觀音菩薩的別號,這座殿供奉的正是觀音菩薩。我們先在門外燃香作揖,再進殿堂。殿堂非常宏大巍峨,正中端坐的便是觀音菩薩,全身金黃,慈眉善目,面帶微笑。
你放下包,三叩首。我也跟著跪在旁邊的蒲團上,看著菩薩對我微笑,我也報以微笑,然後磕頭,不敢多想,只跟菩薩說吉祥。
拜完觀音菩薩,我們又去分別位於主殿東側和西側的文殊殿和普賢殿。離開普濟寺前,你去捐了香油錢,出來對我說留了我們兩個人的名字。我有點受寵若驚,我只是你身邊的一個伴兒,能有機會陪你上山許願,已經很幸運了,哪還敢在功德簿上你的名字後留下我的名!第三次專門為了你上山,我也同樣在離開前捐了香油錢,而且只留了你的名字,我知道這份功德微薄,哪能再分?
從普濟寺出來,我們沿著小路又參觀了一些景點,領教了八月海上的太陽,約莫中午時間,饑腸轆轆的我們在當地人的主動指引下前往一家民宿吃了幾個簡單的素菜,然後乘快艇去了沈家門。
第二次一起再去普陀山是一年後,那時候,你的左腿已經開始有點不舒服,不能走太多路,於是我們乘坐巴士,去了普濟寺、法雨寺、慧濟寺、不肯去觀音、紫竹林。
普陀山是我們旅行的起點,也是我與菩薩結緣的地方,每每看到觀音像,我都感到十分親切,能跪拜則跪拜,不方便的時候也會雙手合十,心中默念阿彌陀佛。
太和殿外
旅行的第二站是北京。
冥冥中,你好像與這塊兒天子腳下的土地有點關係,剛到的第一天晚上你就做夢了。夢到是在明朝,穿著長袍,我竟然也出現在你的夢中,你說我穿了一身俠女的衣服。我問為什麼確定是明朝,你說感覺是,夢裡頭上沒有辮子,頭髮是挽起的。我又問為什麼覺得我是俠女,而不是女扮男裝,你說就是很確定,我是俠女,就像古裝片裡演的那樣……
我,俠女?跟著你行走江湖……
先把故事放一邊,我們在北京的吃喝玩樂,隨著你參加完專業認證考試便開始了,第二天下午去了天壇,晚上慕名而去吃「鴨王」。為什麼沒去馳名中外的「全聚德」,當然是仰仗旅遊書上的資訊,說現在北京當地人很少吃「全聚德」,因為解放後,人民生活富裕了,而全聚德的鴨子太肥膩,已經不能討好現代人的嘴,於是,「鴨王」應運而生。一鴨三吃,鴨鬆,都很美味,我們倆的嘴也被俘獲了,第二年再去北京,我們的行程中還是有一站留給了「鴨王」。
我們住在北京崇文門外大街新世界附近,坐在計程車上,穿過一條條街道,感覺最明顯的就是北京的街道又寬又直,不像上海的曲裡拐彎兒;就像北方和南方的文化,一個豪邁,一個溫婉;這兩個中國最大的城市在一點上卻是相同的,就是無論道路寬窄,都一樣擁擠!計程車司機帶著我們「抄小道」,據說這樣不會那麼「堵」。我們安靜地坐在車內,欣賞著窗外夜幕下的北京城,誰叫我們是觀光客呢?北京的計程車司機叫「的哥」,比上海的「的哥」能「侃大山」(特別能聊),好像清朝的皇帝,中南海的國家幹部都是他們家親戚,熟悉得不得了,奇聞軼事,再也沒有人比他們知道的多了。一路聊下來,忘了路在堵、里程表在跳,只覺得惡補了很多堂歷史課!
你之前一直說想到北京看看,因為北京是一個非常有歷史的城市,明朝後期,清朝和解放後的首都都定在北京。你說想看看傳說中的長城、故宮、天安門長什麼樣子,好奇這些平常都只能在電視,電影上看到的場景,親自來看到底是什麼感覺。
第三天是禮拜天,吃完早飯,我們直奔天安門。因為離國慶大典不過十多天時間,天安門廣場已經開始管制,人民英雄紀念碑不允許遊客接近拍照。於是,我們直接向城樓走去,準備參觀故宮。宏偉的城樓,氣勢果然不同凡響,只見你仰頭看著,大概也在想「好宏偉啊!」你回過頭來對我說「人好多啊!」我說,過節人更多,我上次來是五一假期,真的見識過「人山人海」。
買了票,跟著其他遊客進了故宮,從側門穿過太和門,眼前一片開闊,那氣勢,只有一個詞蹦進腦海,「磅礴」。廣場非常大,據說有三萬平方米,不知是真是假。放眼望去可以看見太和殿。聽旁邊旅行團的導遊介紹「我們剛穿過的門叫『太和門』,這個廣場叫『太和門廣場』,大夥兒往前看,就是『太和殿』,俗稱『金鑾寶殿』。這裡是皇帝舉行登基,大婚,冊立太后,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的地方。每逢大典,這個廣場跪滿朝廷的官員……」
旅行團走後,你對我說:「感覺好像來過這裡!」
我開玩笑說:「前世來過嗎?」
你認真地說:「可能,覺得很熟悉。」
這時,你感到左臂的肌肉跳動得很厲害。左臂在那個時候發病已有一段時間,整個胳膊消瘦了許多,無法舉起,走路的時候,懸在一邊,前後擺動,像脫了臼一樣。
「你摸,跳得很厲害!」
你有點納悶,為什麼?難道是感應?急促地跳動甚至讓你覺得不太舒服。
「真的,很明顯!」
我也開始有點相信了,雖然也不是沒有摸到過你跳動的肌肉,有時候為你按摩右臂或者左腿時,也會突然遇到一陣肌肉跳動,但是從來沒有這麼集中,持續這麼久。肌肉不規律的跳動本身就是「漸凍症」發病一個的跡象,但是那多是局部肌肉在發病初期時會出現的症狀,而你說左臂很久都沒有這種跳動了。
「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我問。
「繼續走吧!還有很多要看呢!」
於是,我們繼續走。不斷有旅行團從身邊經過,我們趁機湊了過去,聽上幾句。你說太和殿跟你想像中的不一樣,裡面只有一個寶座,其他什麼寶物都沒有。我說,來故宮就看建築吧,誰叫蔣介石把寶貝都「偷」到臺灣去了呢?這是我們文化的差異,你說不是偷,多虧運去臺灣,要不然經歷文革,能保存下來也不容易了……現在想想,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後來,去過一些城市,遇到不少古跡遭到野蠻的破壞,這著實是一段文明的悲哀。
我們繼續參觀了許多宮殿,整個上午都穿梭紫禁城裡一個又一個門之間,莊嚴與壓抑並存,想像當初生活在皇宮裡的人,從宮女到嬪妃,不知是不幸還是有幸,日日抬頭,大概也只能看到的是頭頂上的一塊兒天空。如今這些靈魂不知身在何處,昔日的輝煌如今只剩下一座冰冰冷冷的空城。若有人對前世還殘留著那麼一丁點兒記憶,是不是走到這幾百年前的城裡,站在當年存活至今的樹下,還能記起點兒什麼?
剛才進入太和門廣場時,你的左臂提醒你來過,我們要離開了,回頭的路也只有一條,要再經過一次太和門廣場,如果你的前世真的來過,會趁機再次提醒你嗎?我偷偷地這麼想著,你無可奈何地笑笑。這提醒又意味著什麼?對你的病又有什麼意義?
我們準備走同一個地方,就在接近的時候,你左上臂的肌肉開始急促地跳動,我把手放了上去,那跳動似乎想努力告訴我們什麼,你除了感覺以前來過,其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小插曲成了與北京有關的重要記憶,也為北京這個古老城市蒙上了一層神秘的紗。
一年後,我們又再一次去了北京,不是為了再次「感應」,而是這個城市已經畫上了「特別」的印記,你說想再花些時間,多看些地方。
第二次的北京之行是幸運的,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多,原來定的房間客滿,被升到同集團旗下的五星級酒店,又因為普通客房也是客滿,於是又升一次,我們住進了商務套房。
第二次的旅行是輕鬆的,我們去了香山,為了幫我一了兒時上香山的浪漫夢想——牽著最愛的人的手,漫步在滿是紅葉的樹林中。雖然走到香山的腳下還沒有上山時,你的腳已經有點酸了,不過,我們還是從山下也望見了遠山上露出的——紅樹林的一隅。坐著三輪車遊了胡同,又在三輪車主的介紹下,買了恭王府的門票,想看的地方看了,計劃外的算賺到了。
入冬的北京,清晨霧很大,我下樓在附近的巷子裡找到一家早餐店,買兩份山東大餅和兩杯胡辣湯, 帶回房間慢慢享用,我們一邊吃著早餐,一邊從20多樓的窗戶上欣賞著忙碌的北京清晨;夜幕降臨,我們牽著手,走進另一個巷子,遇到一家蘭州拉麵館,叫上一份羊雜湯,幾串羊肉串,來上一份蔬汁拌麵,吃得十分愜意。再回到酒店的大堂,優雅的燈光下,一架鋼琴前正演奏著悠揚的樂曲,你為我點了一份甜點,一杯果汁。這夜,就交給浪漫了。不再去糾纏前世的事了,這輩子,能遇見你,已經心滿意足了,昏黃的燈光下,你溫柔無比,柔和的線條落在你的身上,恍惚中,你是一翩翩少年,身騎白馬……
彩雲之南
我並不會品茶,不過我喜歡普洱的味道,每次喝之前都先用沸水把茶葉沖洗兩遍,倒出的湯汁用來淋洗茶杯,既可以溫熱茶杯,又可以讓茶汁的香味留在杯中。這是在麗江買茶時學到的。我很珍惜剩下不到一半的茶磚,想喝時只掰上一小塊,再把剩下的茶磚用紙層層包好,防止濕熱的天氣破壞了茶香。那一小塊泡在茶壺裡,我可以喝上一整天。
普洱的味道應該算是舌頭對於麗江的記憶吧!
麗江,我們一共去過兩次,作為著名的旅遊景點,難免沾染到商業氣息。第一次去時,我們的導遊和司機都是納西族「和」姓人,那份質樸,從他們的膚色和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裡都能感覺到。一年後再去,接機是一個河南人,雖然膚色是一樣的黝黑,普通話也不標準,不過,大概迫於生計,遠走他鄉,在高原地帶謀生,眼神裡比當地人多了些世故。從機場到旅館的路上,司機不斷試圖推銷「新開發」的景點。我們表示是沖著麗江的天空來的,婉拒了他的熱情。車外,沿途的油菜花開得正旺,藍色的天空,正如記憶中的一樣,伸手可以碰觸。慶幸,這一片天空依舊純淨。
我們下榻的是同一家酒店,預定時便請他們幫我們保留了上一次入住的房間。寬敞的大床房,透明的浴室,可以一邊躺在浴缸裡泡澡,一邊欣賞窗外玉龍雪山的倩影。
你說麗江之所以吸引你是因為那份神秘感,不過你也說不清楚,神秘感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想了想,應該說是與愛情有關吧!
第一次去麗江,我們印象最深的是同一個地方——雲杉坪。書架上還有一張當時乘坐纜車時的留影。我對高度一直有著一種莫名的興奮,一有機會上高樓,總喜歡把頭伸出窗外,甚至喜歡伸出手去感受高空的氣流。照片上,我的兩隻腳勾著,懷裡抱著旅行包,表情非常輕鬆;再看看旁邊的你,右手抓著扶欄,雖然面帶微笑,不過我猜你背部的肌肉一定非常緊張,因為你對於高空一直都有恐懼。談起那一日坐纜車,你現在還有點心有餘悸,說那可是開放式纜車,風呼呼的就在耳邊,上山時一直晃晃悠悠,很可怕。
那是你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坐開放式纜車吧?是什麼給了你那麼大勇氣?來麗江之前,你便聽說過,雲杉坪是古老的時候,男女如果要殉情就會去的地方。納西民族是一個很浪漫的民族,崇尚自由戀愛,但是他們的婚嫁並不自由,為了反抗家長不適合的婚配,相愛的男女就會相約去雲杉坪殉情。傳說,殉情之後,他們就會到達「玉龍第三國」,在那個國度可以擺脫世間的煩惱,享有理想的愛情,得到永生的幸福。
多麼美妙!我們也去殉情吧!我竟有這樣的提議,你笑笑說,要真能那樣該多好!
殉情的地方應該是一個懸崖吧,相愛的男女手牽著手,走到懸崖邊,親吻擁抱,相視而笑,一躍而下。靈魂在軀體墜落山谷的途中飛離,緩緩升入傳說中的國度……浪漫的情節難道不該是這樣嗎?
從纜車上下來,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一片高大的杉樹林。沿著林中木板架起的棧道前行,漸漸地,一塊巨大的草坪展現出來。原來這是一個天然的牧場,地勢平緩起伏,周圍散落著一棵棵低矮的松樹,背後依靠著正是玉龍雪山。
你走累了,坐在路邊的木柵欄上休息。看你抬頭仰望著雪山和天空,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像開滿野花的季節,蝶飛蜂舞的景象。現在沒有野花,但是一大片碧綠的草原,看上去很安靜,很和諧。微風拂面,挺拔的雲杉樹葉沙沙作響,它們是在講述著古老的傳說嗎?原來,想像中十分悲壯的殉情竟然如此平靜,食野草,飲露水,躺在花叢中,看著天空,等待生命走到盡頭。
這種迎接死亡的方式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悲壯?用時間來消磨肉體,兩個至死不渝的靈魂更顯得可貴吧?
雲杉坪與愛情傳說劃上了等號,世間的人不分膚色、國度,哪個不嚮往永恆的愛呢?難怪麗江一直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路過「定情石」,遇到兩位白皮膚金頭髮的中年外國人請我幫他們拍照,想必也是為了這個納西族的愛情傳說而來吧!兩個人依偎著,囑咐我一定要把岩石上的「定情石」三個字照進去。作為感謝,他們也主動幫我們合照。照片上,我們嘴角微微翹起,我特意把左臂伸到前面,露出胳膊上戴著的一個粗粗的銀手鐲,那是前一天遊覽大研古鎮時,你買給我的,我還親手在手鐲的內側刻下了我們的名字Tom & Kiki。雲南產銀,銀的純度高達99%,在納西族文化中,婚嫁時一定會有銀手鐲。其實早在你求婚前,我已經偷偷地將這銀手鐲作為你的定情之物了。
那天在古鎮上的茶坊還買了普洱,從此便喜歡上了,喝完後,一直想念,有雲南的朋友特意捎來兩餅,怎麼喝都覺得少了什麼味道。第二次去,又奔著同一家店,買了幾餅,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去了……
說到這裡,想起剛才我淚流滿面。為了重溫第二次去麗江時觀看《印象麗江》時的情景,從YouTube上找來片段,看著,聽著,不覺淚已滿面。那納西漢子的聲聲呐喊,讓我的心陣陣顫抖。
我還有機會回去嗎?我想再去,看看那片離天空最近的土地,看看那群最純樸的村民,再踏著我們上次的足跡,尋找一次那美麗的傳說……
第二次去麗江時,下榻旅館不久,我便撥通了前一年陪我們上山的納西族司機的電話,早在我們行程確定以後,我便嘗試傳簡訊聯絡他,沒想到竟然還能聯絡上了。電話裡說我們已經達到旅館,並跟他約第二天包車上雪山,順便向他打聽如何購買《印象麗江》的票,他說他可以幫忙,並向我們推薦VIP的票。
這張VIP的票果然值得,我們從專門的通道上去,你的腿已經不舒服了,走臺階很不方便。於是服務人員上前攙扶你坐下。我們的位子正對著玉龍雪山,晴空下,漂浮著朵朵白雲,作為天然的幕布,演員是當地的居民,他們之前沒有接受過任何專業訓練,原生態的表演,特別能感受到當地文化的質樸,天人合一的感覺。
看表演時,我完全沉浸在震撼人心的演出中,粗獷的舞蹈,發自內心的呐喊,盪氣迴腸的歌聲,一對男女,騎著一匹白馬,向前來送行的親友揮手永別,他們要去雲杉坪殉情……我哭了,我為那對執著愛情的青年感到不捨,我為他們身後的父母手足失去至親而惋惜。
一個多小時的表演,無數次發自肺腑的感動,當聽到納西少年問到「你們會回來嗎?」我與其他觀眾齊聲回答「會!」眼淚便肆無忌憚地奪眶而出。請允許我為這份源自內心,最真實的感動落淚吧!請讓我為已經出口,卻不知能否兌現的諾言落淚吧!
當所有觀眾起身,伸開雙手祈福時,做著同樣動作的我又哭了,我想起了你,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健康。於是轉身,看見你坐在原地,伸出右手,努力地向上舉,我走到你身後,把你的左手向上舉,我的臉上掛著兩行淚,多麼希望在這神聖的土地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有神明聽見我們的祈願!
天涯海角
你說帶我去看海。那是我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只為了看海去旅行吧!
很多人都喜歡海,因為看到海,再鬱悶的人都會心情舒暢,一片蔚藍,是那樣接納與包容。海水不斷沖刷著岸邊,像是梳理和洗滌,看著一層潮水又一層潮水湧向岸邊,心情也像沙灘一樣被清理乾淨了。
你像一個頑皮的孩子,每次去海邊,都喜歡不斷走向大海,讓一層層湧向岸邊的海浪拍打你的雙腳。還記得一日清晨風大,越往大海走去,浪頭越猛,有一個很大的浪撲過來時,你轉身逃走的樣子,被我的鏡頭撲捉到了,面帶微笑,回頭看著海水,右手輕輕地抓起短褲,笑得特別燦爛無邪。
從開始旅行,每一次行程都是你在規劃,我就是一個懶懶的傢伙,不在乎目的地,只想坐在度假村的陽臺上,吹著風,翻書。
到了三亞後,我們先住在三亞灣一個叫「椰風海韻」的家庭式公寓裡,到達時已是晚上九點多,外面是否有椰樹,海邊到底有多遠,夜色下是找不出答案的。走進房間,好棒哦!比星級旅館的標準間大多了,一進門是一個開放式廚房,有微波爐,冰箱,熱水壺和一個小小的吧台。屋子中間用一個紅色的沙發自然分隔出客廳和臥室。吸引我的是放在離床不遠的轉角陽臺上的浴缸,像一個大茶杯,可以邊泡澡邊欣賞椰林與大海!有點希望天趕快亮起來。
你說這是一居室改建的,我們住的是蜜月房。可是你還沒求婚呢!怎麼就蜜月了!
紅色的沙發,木質的大床,觀景的浴缸,都是專門為新人準備的,還有一些能增加浪漫感受的貼心設計!哈哈,沉浸在幸福中!
我伸開雙手,倒在床上,你讓我躺在你的右臂上。從上海直飛三亞,三個多小時的飛機,可真夠遠的!看著屋頂,桔黃色的燈光,好想就這樣躺著睡著算了!明早可以躺在浴缸裡看日出!
你抱著我,吻著我的臉!不行,天平座的特性發作,我蹦了起來,我要洗澡!衝進浴室,從頭到腳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的。裹著浴巾出來時,看到你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電視還開著。哎!誰叫你是水瓶座。
第二天早上,我睡得正熟,感到旁邊的你醒來了,你側身過來,親吻我,我翻身,嗯了一聲,抱著被子繼續睡。你起床後,走進浴室,不一會兒就聽到淋浴的聲音。
我繼續睡著,天已經大亮了。迷迷糊糊中,讓坐在客廳看電腦的你把竹簾放下,我還想繼續睡。突然想起來要泡澡看日出,翻身看手機,竟然已經快九點了。
從床上爬起,拉開簾子,陰天。好吧,不只我一個懶,太陽比我還懶呢!沒有看到太陽,樓底下,是一大片椰林,大海好像就在不遠處。你說看網上介紹步行大約四分鐘。啊!這麼近?我下樓大概就要用四分鐘吧,那就是一下樓就能看到嘍!
來之前就聽說住在家庭公寓,沒有吃的,只供應礦泉水。熱水要自己燒。出發前,在箱子裡塞了幾包咖啡,奶茶和一些零食。早餐就這麼打發了吧!
我沒有去泡澡,也沒有下樓,看到陽臺上放著一個茶几,兩張椅子,一個靠墊。海風從半開的門縫吹進來,很涼爽。於是決定把在三亞第一個活動送給閱讀。
端著咖啡,拿了一本The World is Flat,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翻著書頁,好像世界就是平的,跟著頭頂的天空延伸,直到與海水相接的地方……
你就坐在不遠處客廳的桌子旁,看著電腦。我不時低頭看看書上的字,抬頭看看樓下藍色的游泳池和茂密的椰樹,再回頭看看屋裡的你,我們相視而笑。
這份寧靜,真的很美好!
終於踏上了三亞灣的沙灘,沙的顏色介於黃色與白色之間,也許因為多雲的天氣,海水不是很藍。氣溫不低,太陽偶爾出來跟看海的我們打個招呼,讓海水露出一點藍色。不遠處,有人已經下海嬉戲了。
走在岸邊的你,也按捺不住了,說想踩海水。我和你都不會游泳,卻對水有著特別的愛好。我是一有機會就泡澡。你呢,就姑且拿你一天洗兩次澡當佐證吧!水給人一種「新生」的感覺。無論是洗澡,泡澡,從水裡出來,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腳上踩得是涼鞋,一甩便是赤腳踩在軟軟的沙灘上了。你腳上是旅遊鞋,我蹲下身,為你解開鞋帶,你兩隻巨大的腳也踩在了沙子上,一樣是軟綿綿的感覺吧!
你笑著,拉著我的手說,走,我們踩海水去!
我的手放在你的手心,特別有安全感。你往前走,海水打在腳上,腿上,開始覺得有點涼,我想逃跑,不過你笑著打了個哆嗦,說還要往前走。
再走兩步,水變得溫溫的。我抬頭看你的臉,你正看著遠方,表情輕鬆,不知道在想什麼,你發現我在看你,便對我笑笑。然後說,我們再往前走吧!好!
在三亞灣住了四日,天氣都不算好,雖沒有遇到下雨,但是多雲天氣居多,那海水似害羞的女孩,一直不願意讓我們看到她最美麗的一面。不過,在三亞灣的幾日,卻大大的滿足了我們的口腹之欲。樓下有海鮮排擋,有一日中午,我們們享用了到他們早上剛捕的一條大石斑,那味道至今都無法被超越;晚上海邊散步歸來,攤子上在賣碳烤海鮮,鰻魚、帶魚、魷魚、蝦!這味道是我們之後住在亞龍灣的高級酒店裡一直懷念的……
第四天中午,我們搬到亞龍灣。聽你說,我們住的是中國面積最大的濱海酒店。整個酒店在建築與園林設計方面非常考究,處處體現出熱帶風情。我們住在二區的海景房,坐在陽臺上就可以看海,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他們的私家海灘。
那是一片白色的沙灘,藍色的海,走在沙灘上,像走進了度假村的宣傳海報。看著你躺在涼傘下,享受著陽光下的陰涼,很放鬆,很滿足。真希望這一刻時間能夠停止,過去的就讓它過去,還沒來的就不要來吧!
1月27日,是你的生日,我坐在陽臺上,覺得似乎應該想點什麼,又似乎該這樣什麼都不要想。還是拿起日記本寫下:
現在坐在Horizon Resort & SPA 6樓朝向大海的陽臺上,午後,天氣又開始變得陰沉沉的,似乎在剛才午睡時,已飄過小雨,樓下經過的遊人手裡偶爾有拿著合著的傘的。從陽臺上除了聽得見水聲,還有遊人歡笑聲和呼嘯在海上的摩托艇聲,空中飛過滑翔機,螺旋槳的聲音似乎提醒著我,天空就在伸手處。
時間並沒有因為美景和這份愜意的心情而停滯,它一直向前,像空中流動的雲,變換著樣子不斷告訴我這一切就是現實而非夢境。
今天是你的生日,感謝爸爸媽媽在許多年前把你生下來,記得星光大道二期決戰之夜,梁文音拿到第二名時對在天之靈的父母說的話,覺得很感動,是啊,一個人一生所作的一切成就都是父母給的,如果當初他們沒有把我們生下來,那麼,後面的故事都是零了……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遇到你之後便經歷許多終身難忘的事情,記得我們一起牽手靠近大海,海浪不斷沖向岸邊,每一次你都抓緊我的手,雖然面對大海,你偉岸的身軀也顯得渺小,而你的手握著我,卻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力量可以給予的。
Chapter 3就是要在一起
愛的含義究竟是什麼?也許,我追求的一直都擁有,那其實就是不離不棄,內心堅定,不是迫不得已的責任,而是做了才覺得完整。我不知道想要什麼回報,只知道,心裡想這麼做,就這麼簡單。
失去平衡
旅行的計劃一直堅持了兩年多,我們登上過長城,看見過香山的紅葉;在姑蘇城外的寒山寺懷古,在雲杉坪的定情石旁留影;在雨中乘著烏篷船游過紹興古鎮,在聖淘沙聽著音樂度過海邊的聖誕節......
第二次去麗江時,你發現自己的左腳更加沒有力氣了。就在準備搭纜車前往玉龍雪山的冰河公園時,你放棄了。看到那轉動的纜車並不會停下來載客,你的心裡有種不安全的感覺。沒過多久,擔心的事情就發生了。
你一直保持著定期回台北看望父母的習慣。那是夏季裡一個平靜的清晨,你在台北,我在上海。跟往常一樣,我打開電腦準備在G-talk上先跟你打聲招呼,再去做自己的事情,然而這天你卻不在線。
有種不好的預感,撥通了你的電話,才知道在我睡夢中的幾個小時,你竟然是掙扎地熬過的......
夜裡兩點多,你從床上起來上洗手間,下床時沒有站穩,從床邊滑到了地上。兩隻手臂只剩右手還有力氣,兩隻腳也只有右腳比較有力氣,這樣努力了很久始終都無法從地上站起來。旁邊沒有電話,手機在床上夠不著,筆記型電腦在地上,想到或許可以在網上求救,你慢慢地拖著電源線把電腦拽了過來。
淩晨兩三點,大部分人都還在睡覺,看到美國的好友麗梅的圖標亮著,艱難地用右手一個鍵一個鍵地敲下求救的訊息。然而,麗梅並沒有在電腦前,她看到消息時,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聽到你沮喪地說後來忍不住,小便在地板上了......
我難受極了,心急之下的關心卻成了責備:「怎麼會這麼不讓人放心呢?」
其實,我在心裡是責怪自己,怪自己沒辦法陪在你身邊;怪自己沒有在意你說感覺時間倒流,走路像小孩子有點搖晃;怪自己前幾天幫你按摩時看到你左腿的肌肉開始萎縮就應該叮嚀你要小心......
沒過多久,這個小插曲便被迎接你回上海的快樂心情沖散了,你每天在電話上都會倒計時,興奮地數著還有幾天就可以看見我了。
我穿著你最喜歡的短裙,在機場的出口向人群中熱切地張望,希望趕快看到那個高大帥氣的你。我從不會錯過你,你在人群中是那麼高大,那麼突出,不管多麼遠的距離,不管人多麼多,我一定能一眼就看到你。
然而,出口的人變少了,大部分跟你同一班機的人大概都已經出來了,卻遲遲沒有看到你的身影。拿起電話,準備問你在哪裡,就在這時候,有個聲音從背後傳來:「Kiki——」。
我轉身望去,是你!只是,比平時矮了半截兒——你坐在輪椅上。那輪椅相對你的身形顯得太小了,你像是被兩個扶手夾在中間。你新理了頭髮,短短的頭髮讓你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多了,不過,那笑容卻是我魂繞夢牽的,依舊那麼燦爛,絲毫沒有掙扎的痕跡。
倒是我,毫無心理準備迎接坐在輪椅上的你,嘴裡一直念著:你沒有說要坐輪椅啊!
怎麼辦,這一切到底怎麼辦?我自己一身清涼的打扮,背心、短裙,只因為你喜歡。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接受這突然的事實……
我還是強擠出微笑,跟推你出來的機場工作人員一起把你從輪椅上扶起來。我一手拉著你的行李箱,一手緊握著你的手,慢慢挪到上車的地方。
你休息了幾日,說想去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大拇指廣場吃晚飯。
根本不記得當晚的月亮如何,燈光怎樣,菜色什麽,我全部的心思都在你的身上。吃完飯,從餐廳出來,跟往常一樣,你拉著我的手。回想起來,廣場邊上好像有點暗,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你轟然一聲摔倒在地上。我趕緊蹲下身去,問你有沒有受傷,搬動你的手臂,想要把你從地上拉起來。
「你拉不動我!」你有點嚴肅地說道,因為你的手腳根本使不上力氣。
你躺在地上,命令我到附近去找有力氣的男性幫忙。於是,我從不遠處找了有幾個人過來,他們七手八腳正打算把你拉起來,你非常鎮靜地指揮人們從你的背後把你扶到坐姿,支撐住你的身體,然後一起用力站起來。
回到家,我的心情始終都是沉重的。你幾次說自己左側的肋骨隱隱作痛,我檢查了一下,沒有明顯的外傷,只有左側靠頭頂的地方微微的鼓起,我用手碰觸的時候,你說有點痛。面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我感到束手無策,一種深深無力感籠罩在我的心頭。我到底能為你做什麼?
我在日記上寫下:
我越來越不知道如何面對你病情的發展,我到底該做什麼?我又能夠做什麼?......我知道自己仍然愛著你,卻不知道命運對我們的安排怎樣?你敢放心地把生病的自己交給我嗎?
愛的領悟
「你應該讓Tom回臺灣!」原本只是在電話另一頭關心我們生活的父親竟然劈頭蓋臉說了這樣一句。
父親很少主動跟我打電話,從18歲離開家鄉去異地求學,每個禮拜我一定乖乖地打電話回家,報告一周的學習與生活。工作以後,這個習慣一直保持著,只是感情上的事,向來只跟媽媽說。
春天的尾巴上,我和你去了一趟西安,除了陪你遊歷西安的名勝古跡,品嘗西安的小吃,算是正式拜見我的父母。父母都很喜歡你,只是看到你吃飯時有點不太方便,有些關心,父親私底下問我,「怎麼發展得這麼快?」
一年前,父母到上海看我時就見過你。雖然聽我說過你生病了,但是對於他們,這完全陌生的疾病,看在眼裡,也許最多就是手有些不太方便。你的樸實與憨厚、對長輩的禮數與尊敬,還有看起來讓人可以信賴的感覺,他們早就接納你了。
我在父母的心中一直都是誠實、獨立的孩子,他們不用為我操太多心。從小學習成績優秀,各種榮譽獎項都是他們驕傲的資本。他們有自己的責任要完成,對於我向來是放一百個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段時間給他們的電話中表現出焦慮或不開心,而讓爸爸主動關心起我和你的關係來了。
「Tom的家人都在臺灣,你們倆個人在上海沒依沒靠,連看醫生都不認識人......」父親繼續在電話的另一頭說著。
心中積了很多的鬱悶,被父親這一句句不理解的話激起,我在電話另一頭大哭起來。
聽到我哭了,父親有點不知所措,胡亂安慰了兩句,就把電話塞給媽媽,我最後還是在媽媽的勸慰下平靜了下來。
很多話,我是會跟你講的,但是有些話,只能跟日記本說,因為這是我自己要去理清的。
此刻,我想不到任何可以開導我、幫助我的人。這是我的生活,別人並不能為我決定什麼。
我不知道以後的人生會是怎樣,但是似乎可以自己選擇。我只想追求自己的愛情與幸福。
為什麼父母覺得我做的是錯的,為什麼覺得有必要阻止我?難道那些鼓勵我的人只是想看我上演「童話」?
我不要眼淚!我好想要有智慧來看清這一切!
父母沒有錯,是我錯了,因為我的眼淚與不快樂讓他們認為我過得不好,所以才會想幫忙讓我擺脫。
愛的含義究竟是什麼?也許,我追求的一直都擁有,那其實就是不離不棄,內心堅定,不是迫不得已的責任,而是做了才覺得完整。我不知道想要什麼回報,只知道,心裡想這麼做,就這麼簡單。
結婚的意義
又到了我的生日,你偷偷地請Ken買了巧克力蛋糕,麗梅剛好在上海,跟她的先生一起過來,因為是中秋節,又請了海石、Vicky和兜兜。
我向來是個低調的人,以前的同學也許會跳出來說,你不是!好吧,我越來越喜歡低調,不喜歡熱鬧,不喜歡成為焦點,然而,這是我的生日,面紅耳赤地在朋友面前許願,吹蠟燭。三個願望仍然是關於你。
平靜地過完了一日,沒有期待中的求婚,也沒有你說的把自己紮著絲帶送給我做禮物。更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晚上八點剛過就在臥室開著電視睡著了。
深秋的上海,雨水很多,走路越來越不穩的你,更加很少出門。家裡添了手動輪椅和電動輪椅。遇到天氣好的時候,你偶有興趣說去樓下的世紀公園遛「狗」。
我們有一堆大頭狗玩偶,每隻狗都有名字,小憨是你起的,說它憨憨的樣子很像你。其他我起的就不怎麼高明,小白、小灰、小花、大眼、小驢,都是根據它們的特點取的。我們最寵愛小憨,小白,你經常會學著小憨的口吻,叫我「媽媽」;外出的時候,把它們掛在電動輪椅的控制器上。
雖然住在同一屋簷下,很多時候,我們都是在自己的書房裡做自己的事情。我抬頭看著窗外的雨,屋裡的燈光照著,感覺自己像生活在溫室中,根本不關心外面的世界在發生什麼。有時候多麼希望如果時間可以停止該有多好,讓生活可以就這麼平靜,不要向前,也不要倒後,讓我們在時間的縫隙裡,享受著屬於自己的溫暖。
過了幾日,你從臺北打來電話,要我的身份證號碼。我猜你大概在偷偷地辦理結婚相關的手續。你是臺灣人,我的戶口在上海,我們的婚姻手續有點繁瑣。
對於婚姻,坦白說,從跟你戀愛開始就一直是我嚮往的。雖然大學裡讀過《第二性》,接受沙特和西蒙波娃沒有婚姻只做終身伴侶的前衛思想,但是骨子裡傳統的那一面,在遇到你後便被激發了出來,而且還變本加厲。我在日記裡寫道:
生活對我們還是眷顧的,儘管你要承受不斷失去氣力的身體,但是我們擁有別人羡慕的快樂生活。我不再抱怨,不再質問為什麼是你。命運讓我們經歷的一定自有道理,我們能做的就是做最好的自己。這些都是從跟你的相處中得到的啟發。
我不能替你分擔身體上的不方便,只能儘量想辦法讓你過得舒適。看到你開心,我就是喜悅的。這或許是上天安排我們在一起的用意,讓我們覺得只有擁有彼此才會覺得完整。結婚,也許是最好的方式,讓我們互相守護,始終支持。
再一次求婚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你求婚時拒絕你。
11月底,我們相約在澳門見面。我從上海飛,你和母親從臺北飛。這並不是第一次與你的母親見面。因為我不方便去臺灣,你早在一年前便安排了母親和我在新加坡見面。我看到她就覺得親切,她看到我們之間的互動和我對你的體貼入微,非常欣慰。
對於你的母親,我只有用「崇拜」兩個字來形容。她知性、美麗,完全沒有架子,跟她說話如沐春風,很難把她和她背後那些偉大的故事聯繫到一起。這是我很多年後才理解的「靜水深流」,越是偉大,越是看起來平凡。上半年她到上海看我們,私底下不忘關心我們對於未來的打算。我的回答很簡單,與你在一起沒有想太多,也沒有想太遠......她說我很勇敢,不過也提醒我以後的生活可能會很辛苦......
出發去澳門前,我從網上訂了聖誕樹,花了半天時間佈置起來,一閃一閃的燈光,希望你看到時也可以感受到愛和溫暖。
在澳門的幾日,你所有的移動都仰賴輪椅,我則擔任那個推輪椅的人。這個過程的小辛苦讓我無心享受旅行的快樂。這次分開再看到你,你腿上的力氣更小了,從臺北帶來的馬桶增高器變成了一個更高的架子。
從澳門回來的第三天是禮拜六,打算把手上的工作先放一邊,休息一下,順便調整一下不太寧靜的心情。
中午剛過,樓下的門鈴響了,從對講機裡看到一大票好朋友,手裡捧著一束大大的玫瑰。
心裡想:不會吧!不會是今天吧!
就在我開門的時候,你已經從書房慢慢走到了客廳,手裡拿著一個絲絨的小盒子。
「給你的!」Jupiter送上一大束玫瑰,Vicky遞過一盒蛋糕。
我強擠出微笑,真的很彆扭,沒有一點幸福的感覺,完全是錯愕。不希望在一群好朋友面前讓你、也讓我自己難堪。但是——我的心,真的好虛弱——我沒有準備好——我不能接受——
我努力想找個合理的藉口,但是腦子裡一片混亂。後來乾脆躲進自己的書房,不願出去。海石,Jupiter,Vicky輪流來勸我。你也進來了,海石打開那個小盒子,我看到裡面是一對戒指,他開完笑地說:「來!戴上試試大小好了!」你在一旁很真誠地望著我說:「對不起!」
我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腦子裡仍然很亂。請Vicky把帶來的蛋糕切了,跟大家道歉說不好意思。
送走朋友們,你進了你的書房,很久沒出來。也許你也不知道如何面對我。不過,這個尷尬是我造成的,我決定主動敲你的門。你的臉雖然平靜,但眼睛上蒙著一層遺憾與感傷。只跟你說了兩句話,我發現自己詞不達意,便說想下樓走走。
下了樓,沿著我平日跑步的路線,在冷風中繞著世紀公園外面的小路一直走。我只穿了一件你從美國帶給我的Texas外套,風吹到臉上是冰冷的,我不知道自己流眼淚沒有,整個人鈍鈍的。我一直在問自己怎麼辦?怎麼面對你?腦海閃過你越來越艱難的身影和躺在床上的樣子......我在心裡問,還有誰可以陪你?想到了你的母親,但是,她已經很辛苦了......我不停地問,還有誰?還有誰?一個聲音對我說,除了你沒有別人!
除了我沒有別人?
是的,除了我沒有別人!
這個聲音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堅定。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走了到聯洋社區,於是,立刻掉頭,拔腿就跑,衝回家。
我的額頭上都是汗水,笑著對你說:「你願意再求一次婚嗎?」
你笑著說:「好!」你正打算說已經準備好的誓詞,我制止了你。
「可以到聖誕節再求嗎?」
你伸出右手把我攬入懷中說:「好!」
第二次求婚很簡單,在擺放著聖誕樹的客廳,你擁著我說:「親愛的老婆,曾經說過要好好照顧你,保護你,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實現對你說的話。」
Chapter 4 愛的協奏曲
隨著身體越來越沒有力氣,回大床後很難調整到你舒服的位置,你便不得不享受「被流放」的日子,等待每個清晨、午後與夜晚被探望的時刻。
新婚日記
我們結婚了!
我擔心的事情更多了……對於未來生活的不確定、對你病情的發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面對……我能不能向父母證明我是幸福的,而且對自己的選擇不後悔……
儘管有這麼多壓力與煩惱,但是無論如何我們的關係和生活都進入了全新的篇章。買了一個粉紅的日記本,叫《Love Diary》,鼓勵你跟我一起記錄生活的點滴。
<你口述,我記錄>
2月9日
我們結婚啦!在一起談戀愛的過程中,我們過得很開心,很快樂。希望我們婚姻生活中,可以繼續保持這種純真與快樂!
愛你——小憨、小白的媽!
2月10日
今天是我們正式結婚後的第一天,親愛的老婆一大早就忙著去做健康檢查及其他事情。下午有中醫師來家裡,老婆聽到介紹後很有信心,也希望能如願,老公就可以跟老婆更開心地生活在一起。
剛才爸爸打電話來問昨天登記順利嗎?老婆很開心,因為爸爸主動詢問。
我們終於得到雙方家庭的支持了,覺得很幸福和幸運。
2月14日
昨天下午,包老師帶了好幾大包中藥,這些中藥很複雜,煮起來有很多複雜的程序。辛苦的老婆仔細在旁邊記了半天,其中有些不開心,不過,老婆想想為老公好,就睡覺了。
發覺有時候坐得太久真的不太舒服,晚上老婆就幫老公按摩,覺得老婆真好,想抱抱、親親老婆。
2月20日
這一陣子很忙,親愛的老婆忙著工作外,還要關心老公,真是辛苦。
晚上老婆參加了一個training,topic是planning & implementation,回來老婆就跟老公談了課程的感想,並分享了她覺得什麼可以改進和值得學習的地方,覺得老婆很用心,並且總結的本領很不錯,看來當年我教得不錯。
<我的日記>
2月12日
今天帶著喜糖和結婚證去託管檔案的地方把婚姻狀態欄改為「已婚」,後面還注了你的名字,能跟你的名字放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
突然像到了夏天,中午的時候外面熱極了,有很多女孩都換了薄薄的裙子。
煮中藥的鍋送來了,兩個38公分的大鍋,明天就要開始了,真心希望會對你的病有好處。
2月15日
完全忙碌的一天,上午去藥房在處理幾樣中藥,準備午飯,下午熱藥,讓老公泡腳,傍晚,為老公熬喝的中藥。泡腳後,老公頭暈,休息一會兒,漸漸好轉。
不知道怎的這個週末過得特別忙和累,也許,懶惰成習慣,突然的新療法增加了許多任務。
晚上,委屈的掉了眼淚,結婚好像意味著更多的任勞任怨,有點鬱悶,最近聽到的一個詞unconditional love一直浮在心頭,真的能做到嗎?
2月18日
結婚以後生活才算是真正開始啊!戀愛、同住原來都是練習曲。怪不得結了婚的人會提醒:真的想好了嗎?
早上六點多起來給老公準備中藥泡腳,上午處理各種瑣碎的事情,下午出去領體檢結果、戶籍證明,辦理公證的事情。
晚上參加完club的活動後耽誤了幾分鐘,回到家時,老公卡在書房的椅子上起不來,你說卡了一個小時,我想應該更久吧?因為你後來一直表現得不開心,雖然沒有說,但是心裡還是有點怪我吧?
回到臺北
「親愛的我最愛的兩個乖孩子,新年快樂,希望明年跨2010年,我們三人可以在臺北看跨年煙火。媽咪。」
我的手機裡一直保留著這條信息,這是2008年跨年時,媽媽發給我們的簡訊。回首2009,讓人心情複雜的一年。我們結婚了,拍了婚紗照,生活從上海轉移到臺北,家裡多了呼吸器、電動床、移位機、拍痰器。
日記繼續是我的出口,在面對生活中應接不暇的變化時,書寫給了我很多慰藉,伴隨著眼淚與感悟,不斷向前。
婚紗照
第一次到臺北,我們拍了婚紗照。喜歡大海的我們原本想以水為背景,然而在準備拍攝計劃時就遇到了很多困難,你的行動不便,必須使用輪椅代步,臺北附近有水的地方,輪椅都比較難靠近;加上你的體力有限,即使前往最近有水的地方,也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或許還沒開始拍照,你早已經沒有精神了。最終,我們捨棄海邊,選擇離家不遠的國父紀念館。
在拍攝的過程中,很想有一張是跟你站在一起的合照,這看似簡單的要求,卻對你來說成了很大的困難。好幾次嘗試從輪椅上站起來,但是有點萎縮的雙腳,連以前經常穿的皮鞋都嫌重了,只有脫掉鞋子和襪子,光腳站在地上,用我的白紗裙擺蓋住你的雙腳。
你說整個拍攝過程中最喜歡的部分是在靠近仁愛路的那個小道上,帶著狗狗,說說笑笑,像享受悠閒的午後.......
原本是沒有打算拍婚紗照的,只想拍一些記錄生活的照片。但是去了青樺姐的婚紗公司,看到那一套套漂亮的白紗與晚禮服,又在周圍人的慫恿下,還是動心了。
攝影師應我們的要求拍了一些花絮,用黑白的顏色記錄拍照當天的片段。照片上的幸福笑容是真實的,幸福笑容背後的嚴肅與凝重一樣是真實的。生活不就是喜與悲、苦與樂的混合體嗎?
要搬家了!
老公的病情還是在發展
走路沒有以前那麼好
前天又傷到膝蓋
真不希望有更不好的情況發生
打算要搬去臺北了
這次回來要收拾東西
短短兩個禮拜,我還沒有適應臺北的天氣與生活
但是,誰讓這樣的決定是為了老公好呢?
(5月11日)
呼吸器
從回到上海到離開上海一共不過三個禮拜的時間,整理東西、打包、找貨運公司托運,生活異常忙碌。跟上海的朋友匆匆告別,回西安看了一趟父母,便飛到臺北。
搬到臺北生活後的第一件事是陪你去跟你的主治醫師黃啟訓主任報到。做了肺活量測試,最大肺活量(FVC)只有48%。
黃主任介紹了國際上的研究結論:運動神經元疾病患者FVC小於50%時應儘早使用非侵入性陽壓式呼吸器,每天使用4小時以上,可以增加存活率。請呼吸治療師賴媛淑醫師把Paper找出來給我們看,還說可以考慮一下再決定。
我們的第一反應是排斥的,你的呼吸並沒有不舒服,睡覺也很好,吃東西正常,只是四肢活動不方便,為什麼要扣一個怪怪的東西在臉上?以後是不是就再也拿不掉了?
不過,你對於黃主任的專業是絕對信賴的,相信黃主任不會推薦對你沒有好處的做法。於是,我們又去了一趟醫院,黃主任把佩戴非侵入性陽壓呼吸器的好處詳細地講給我們。
他說:「這是一種不需要插管或氣切的呼吸器,可藉由面罩或鼻罩提供一股正壓氣流,讓患者不需費力氣就可以吸入空氣,還可以讓肺部正常擴張,藉此可以改善因呼吸肌萎縮引起的長期肺泡塌陷,減少呼吸肌過度使用,降低呼吸肌的損耗。」
忠孝醫院七樓的「祈翔病房」是漸凍人照護中心,住了很多處於不同疾病階段的病友。黃主任帶我們看望了佩戴非侵入性陽壓呼吸器已有兩年的王錦銘大哥,他看到我們,滿臉微笑,雖然已經不能發出聲音,但是那開心的模樣還是讓人受到鼓勵的。他當初因為呼吸衰竭被送進醫院,而佩戴這樣的呼吸器並實施胃造瘻以後,面色逐漸紅潤,對於生命也充滿的希望。當下,我們立即表示願意使用呼吸器。
你對於這個新東西適應得很快,不到一個月時間,已經覺得用起來非常舒服。而我並沒有那麼快接受,安靜的夜裡,呼吸器「嗚嗚——」的聲音,讓我無法入眠。帶著鼻罩的你,看起來像個外星人,還有靠窗放著的電動輪椅,背著窗外的光,看起來像可怕的人影......
漸漸地,你對於呼吸器越來越依賴,從最早每天只帶兩個小時,到現在每天需要帶二十個小時以上,這小小的機器已經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我也慢慢地接納它,既然是你的一部分,也就是我的一部分,而且還對這小小的機器充滿感激,是這小小的機器在最危急的時刻救過你。
我以為再也看不到老婆了!
你的額頭上還掛著汗水,呼吸器仍然罩在臉上時,你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以為再也看不到老婆了」,你的眼角還殘留著掙扎後的淚痕。
我的心軟了,像融化成了液體,流過全身,經過眼睛的時候,從眼角流了出來。
搬到臺北後,我對你寸步不離,生怕我不在家的時候發生什麼意外。我晚飯吃的有點多,想出去走走。但是這個時候是看護去樓上吃飯的時間,有點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家,不過,你硬說沒事,讓我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你總是這麼貼心!有一次你住院時,我到樓下去買便當,你當著兩位護士的面叮嚀我要注意安全,後來聽說那兩位護士到爸爸的看護彭彭姐跟前說:「怎麼這麼體貼啊?我們家老公從來都沒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每次出門,都巴不得我趕緊走了清靜的好......」
下意識裡還是不放心的。我經常是這樣,即便出去,整個心思還都在你的身上。穿上外套,又在你旁邊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走了兩個路口,空氣涼涼的,夜是透明的。心中有種不踏實的感覺,便匆匆折回家。
打開房門時,家裡很安靜。平常只要一開門,總會從臥室傳出你叫「老婆」的聲音。我叫了兩聲「老公」,沒有聲音,甩掉腳上的鞋,心想,你在誦經還是養氣呢?不太像啊!怎麼這麼安靜?又叫了兩聲,還是沒有聲音。有點不太好的預感,小跑衝進臥室。臥室只開著檯燈和小燈,你躺在床上,昏暗的燈光下,只見你努力地張合著嘴,似乎想說什麼,不過聽不清楚。我趕緊走到床頭,你一邊用頭示意,一邊努力用微弱的氣息聲說:「戴呼吸器!」
呼吸器鼻罩的帶子散著,我快速裝好,把鼻罩和呼吸器相連,按下開關,直接扣在你的鼻子上。只見鼻罩有節奏地起伏,把大股大股的空氣從你的鼻子送進去。我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用眼神示意把蓋在身上的被子掀開,汗水浸透了你的上衣,熱熱的汗味中夾著一股異味,你的褲子濕了一片。你的表情有些難過,我知道你一定感到沮喪,於是,安慰你說:「沒關係,一會兒都換掉就好」。
我繼續用手按住鼻罩,看著你的呼吸漸漸恢復正常。 你的第一句話是:「以為再也看不到老婆了——」
我親了一下你的額頭,說:「不會的,我們的緣份還很長呢——」
然後,你慢慢地講了在我出門後發生的事情。我剛出去不久,你的呼吸就變得急促,感覺呼吸很淺,好像有什麼東西勒住了氣管,空氣吸不進去。你想用電腦在網路向朋友求救,但是正好是晚飯時間,很少有人在線上,只有一個以前的同事是離開狀態。你努力鎮靜下來,用滑鼠點著螢幕小鍵盤,把求救訊息一個字一個字點出來。但是,直到我回家,線上的朋友仍然是離開狀態。
看護吃完飯下樓來,一直都很冷靜的我,情緒一下子變得很激動,生氣地對看護說發生了什麼,眼淚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從那以後,再也不敢單獨留你一個人在家。每次在書房裡工作的時候,聽到你突然叫我的話,一定是飛奔到你的床邊,生怕再有任何意外發生。
住院
臺北的雨好像總也下不完,剛來的時候很喜歡雨天,骨子裡憂鬱的那部分在這種天氣了轉化成文字,一點兒惆悵、一點喜悅,夾雜著一點悲傷的調子,感覺自己是個詩人。看著窗外綿綿的雨,沉浸在這一刻中,從樓下經過的人看上來,以為我是被禁錮的囚徒,正渴望自由地望著窗外。
我拿起一片烤的剛好的葡萄乾土司,棕黃色的表面,點綴著幾粒深紅色的葡萄乾。咬下去的那一瞬間,心情激起一點波瀾,脆脆的聲音迴蕩在耳朵,嘴裡充滿了香香甜甜的味道。外脆內軟的土司,配上有點焦味的葡萄乾,不會太膩,也不會太清淡,在口中翻滾,再呷上一口咖啡,土司的奶香、葡萄乾的焦香、咖啡的濃香,混在一起,簡直是清晨裡最好的享受,足以給我一整天的能量。
多希望人生也能像翻日曆一樣,隨著新一年的到來也能翻開嶄新的一頁。2010年的第一篇日記,依舊提筆就把年份寫錯,我覺得自己像是故意與自己過不去,跨年的夜晚,拉肚子,頭疼,12點鐘聲敲響的時候,正蹲在馬桶上。再回到臥室時,只看了一小段101煙火表演。2010年就這樣開始了。
新年的第一個禮拜在醫院度過,病床對於188公分的人來說太小,你仰躺著,頭部和上半身下一共墊著三個枕頭,膝蓋彎著,腳上踩著一個被子,在這狹小的床上,儘量讓你有最大的舒服。每個深夜來臨時,我先鋪好病床邊的陪人床,然後關掉日光燈,打開病床前面的小燈,單人病房裡迴蕩著呼吸器送氣的聲音和你的鼾聲。我盤坐在床上,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和吸上。那幾天我都是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放鬆入眠。
白天,抽血,做檢查,接受主治醫師、呼吸治療師、營養師的詢問,你說話容易累,大部分與醫生的對話都是我說,你補充。你的體重比前一年夏天輕了八公斤,胳膊和腿部的肌肉明顯流失了很多。醫生分析說,折磨你的不是痰,而是腮腺分泌的黏液。那白色粘稠的東西,每天為什麼那麼多,甚至想要奪走你的呼吸。醫生還說,因為胃口變小,力氣也變小,吞嚥口水和黏液都變得困難......
我的日記裡寫著:
希望你不要那麼辛苦,我可以陪在你身邊,我們能一起做的事情不多,但至少我們還有一起的時間,而現在只剩下看著你辛苦,我卻無能為力......
電動床
雖然帶了呼吸器,但是呼吸的力氣還是在變小。隨著天氣轉涼,你對冷空氣的反應愈發靈敏。從漸凍人協會的宣導材料上看到,隨著疾病的發展,身體的免疫力會降低。遇到天氣變化,身體可能會有很大的反應,例如:痰液增多、呼吸短促、身體無力、肌肉酸痛.......
看到年輕高大的你竟然被一口痰折磨著,心中很不是滋味。有時候看著你為了咳痰,在輪椅上一坐就是一個小時,由於過於用力,連眼睛裡都掙出來的眼淚。這樣累了一整天下來,最後連吃飯的慾望和力氣都沒有了。
住院期間,我們發現,只要感覺有痰,立即把床頭要高,你可以變成坐立姿勢;休息時,可以再把床頭搖平。這樣免去了從床上下來坐到輪椅上,再從輪椅上回床的麻煩。於是,我們決定購買一張電動床。
電動床會給你帶來方便,也會讓你有孤寂的感覺,少了另一個身體的溫度與安全感,在黑夜裡,會萌生一種被流放在孤島上的無助感。你堅持要留著臥室裡原本的大床,說即使犧牲一些空間,也要在想回大床上的時候可以回大床。
這張電動床在好長一段時間裡,都是「工作床」,每個清晨從大床起來,移到電動床上;忙完一天的事情,夜晚再回到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大床上。你說喜歡我靠在你的肩膀上、喜歡貼著我暖暖的身體、喜歡被依賴的感覺......
離最近一次回大床已經半年多了,隨著身體越來越沒有力氣,回大床後很難調整到你舒服的位置,你便不得不享受「被流放」的日子,等待每個清晨、午後與夜晚被探望的時刻。
還好我並不高大,很容易縮起來跟你擠在一張小床上。側身躺在你旁邊,頭靠著你的肩膀,右手摟著你的肚皮,輕輕地摩挲著,暖暖滑滑的觸感,感覺很安心,不小心就睡著了......多半是左側的胳膊被壓得太酸痛醒來。舉起滿是壓痕的左臂給你看,「是不是很像紋身?」你滿懷歉意地說:「辛苦老婆了!」我笑笑,低下身去,親親你的臉。
黑夜
燃了一爐香,裊裊升起香霧在我周圍盤繞,期待這爐香可以讓我平靜。窗外餐廳招牌的燈熄了,又一個黑夜來臨。抬頭看見牆上黑色的日曆,白色的數字散落上面,像無數個黑夜中點點的星光,如今都成了從前......
你說,我們就像兩隻在屋簷下躲雨的狗,望著滂沱的大雨,凍得瑟瑟的我們依偎著用彼此的體溫取暖。
原來無助的時候,我也只能流淚。
說了多少次,吃藥不要怕麻煩,要坐起來吃。晚上我正在上洗手間的時候,看護在門外喊。我跑進臥室,原來是藥丸卡在你的喉嚨了。床頭已經搖高,你坐著沒有帶呼吸器,臉上滿是掙紮的汗。
我的腦子裡空空的,根本不知道該像誰求救。你很努力地說出:「打電話給居護所」。還好佳樺接聽電話,因為你沒有咳嗽,所以先排除嗆到氣管的可能,然後她問家裡是不是有可樂,你原本就有喝diet coke的習慣,儘管吃銳利得*不能喝有咖啡因的飲料,不過家裡一直都有幾罐可樂的存貨。不知道什麽原理,幾口可樂下肚,卡在喉嚨的藥丸竟然被沖下去了。
你帶著呼吸器,虛弱地說:「老婆抱抱!」剛才情急之下不知向誰求救,把樓上的姐夫叫了下來,姐夫站在旁邊,看護也在旁邊,我有點不好意思。姐夫說:「應該抱抱」。於是我上前抱抱你,你乖乖地說:「以後吃藥都坐起來。」我的淚水一下子湧了上來。
無助,那一刻我真的覺得好無助,萬一你有三長兩短,我該怎麼辦?
有一天跟媽媽在電話上聊天,她一句樸實的話讓我警醒,她說:「你們沒有孩子,我們離你又遠,Tom是你唯一的親人,你要好好照顧他......」
我以前覺得自己很獨立,即使有一天你先離開了,我也可以生活得不錯。但是,一想到「唯一的親人」,我便十分難過......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一個曾經完全陌生的人可以成為生命的大半,怎麼能不珍惜!
又迎來中秋節——我的又一個生日,我卻過得不快樂。晚上,坐在你的床前,嘮叨著想要一個假期,想換個城市喘口氣。我怕過節,每到節日,都特別想逃,因為節日的快樂特別會襯出我的不快樂。
如果想走,買張機票,可以飛去任何城市,那你呢?你怎麼辦?只能日日躺在電動床上的你,連移動都是艱難的事。而我是你唯一的寄託,若撇下你獨自面對黑夜,我就太殘忍了!
雖然是夫妻,朝朝暮暮陪伴著你,看著你辛苦的點點滴滴,但是你正在承受的一切,我卻並無法直接體會到。關了燈的夜,對於我是充電的睡眠時間,而對於你可能是面對無助的漆黑長夜......
或許,我很多時候都在無意識地逃避,逃避現實的處境,逃避你病情的發展,想把很多事情交給看護,選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你聽著我的「懺悔」,說:「帶我走吧!」
我何嘗不想帶你走,多想自己的力氣可以大一些,可以用雙手把你從床上抱起,帶著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打仗」
這是沒有硝煙的戰爭,如今每天都要打好幾場。沒有短兵相接、沒有刀光劍影,在無聲無息中,與時間、與越來越弱的力氣、與短促有限的呼吸......
「阿雅!快一點!」
阿雅是新來的看護,剛到家兩個禮拜。大部分的事情已經上手,只是動作有點慢,惹得我經常在後面催促。
從床上起來到坐上洗澡椅要靠移位機。因為你太高大、體重也重,沒有人能抱動你,移位機就像起重機,把裹在吊袋裡的你從床上吊起來移到椅子上。
你身體的力量太小,沒有辦法調整位置,每次在你的身體下面鋪放吊袋後,我和看護要花些時間來調整,確保你被吊起來的時候左右是平衡的;移位機在下降的時候,我和看護的配合也非常重要,如果我們兩個人使得力量不一樣,你可能就沒辦法坐進椅子裏面,這樣你不僅坐起來很不舒服,還有可能在移動時發生滑下來的危險。
拿掉呼吸器,你的呼吸很淺,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微弱,要認真聽才能聽懂,有時候還需要讀你的嘴型,再跟你確認,你用眼神回答yes或no。在推你進浴室解便便或洗澡的過程中,我和看護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時間裡、安全地完成所有動作。推你回臥室後,用移位機吊你回床前,先為你帶上呼吸器吸上一會兒氣,確保你有足夠的氣息撐過這一段的時間。
每天,這樣一系列動作要重複三到四次,每次歷時約40分鐘,這一套動作下來,我一定是滿頭大汗。由於精神高度緊張,一邊要和新來的看護完成所有動作,一邊還要注意你的情況,整個過程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錯或意外。
雖然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但是發現每一次換看護,你的身體狀況會有明顯的退步。從站立到不能站立便是因為兩年前臨時代班的看護在短時間內學不會如何在身後協助你從坐姿到站姿,安全考量起見,放棄了站立的嘗試;今年,又因為用了兩年的看護要回國,新看護學習力的比較不好,幫你餵飯一直都做不好,你吃東西的狀況又下降了一大截......
我們的生活比起別人來,變化似乎多了一些,甚至有點太多了,時常有種應接不暇的感覺。剛為你定做了叫人鈴,沒過不久,就發現你腳上的力氣不夠了;手上控制滑鼠的力氣變弱,定做了特製滑鼠,利用左手僅剩的力氣click,搭配右手移動,不到幾個月,左手那僅剩的力氣也沒有了;如今只剩下右手的兩個手指還有些力氣,勉強可以移動滑鼠,藉由輔助軟體完成click......
這不是很殘酷嗎?一直讓我們在放棄中過日子,好不容易面對新的狀況調整好心態,就又有更新的情況出現......以前我們是幫人家設計solution,如今,面對自己的生活,我們要不斷為新情況找solution......
戰爭仍在繼續,艱苦卓絕,已經不是在比誰比較厲害,而是在比誰能堅持得更久......
Chapter 5 簡單中的精彩
當生活的瑣碎幾乎讓我忘記浪漫時,你像孩子一樣,簡單的要求,又把我拉回兩個人之間這簡單而又珍貴的感覺。
寧夏街夜市
10月12日
明天要跟老婆去嚮往已久的寧夏街夜市。前幾天就在網路上開始搜尋有什麼好吃的,預計會吃沙茶牛肉、牛雜湯、吳郭魚湯、焢肉飯,如果可以想再買點滷味回來。這是老婆第一次在臺灣逛有規模的夜市,希望老婆開心。
老婆:現在要早點睡覺,養精蓄銳了。
(你口述,我記錄)
10月13日
今天懷著開心的心情,跟爸爸媽媽出去。誰知一上車,媽媽就嚇唬我說要把我賣掉。我很擔心地問爸爸:「臺北有狗市嗎?」爸爸說沒有,不過有夜市,夜市可以賣狗狗。
後來到了夜市,我待在媽媽的袋子裡,聽到爸爸媽媽在牛肉攤吃沙茶牛肉、牛雜湯,而且還去隔壁叫了魚子沙拉、魚湯,後來,還帶了一堆東西。我忐忑的心才放下來,知道爸爸媽媽很愛我。後來,媽媽讓我在夜市透一下風。我愛爸爸、媽媽。
(小憨口述、媽媽記錄)
小憨日記
10月27日
我是爸爸的愛犬小憨。
小白躺在我的身邊,我好喜歡小白。
今天爸爸媽媽帶我去醫院,爸爸做了一個叫「副木」的東西。
治療師在製作的過程中,把塑膠片放在一個熱水槽中煮一煮,然後拿出來在爸爸的腳上定型。
好有趣啊!媽媽說像「關東煮」。
我今天看到爺爺了,爺爺在睡覺。
爸爸今天還抽了10cc的血,說要檢查基因什麼玩意兒。
媽媽手酸了,寫不動了,我只能跟大家說晚安。
(小憨口述,媽媽記錄)
讓我取暖
靠著你的肩,你問我怎麼了,我說你即將的手術,我有點緊張,眼淚便留了下來。
記起一個禮拜前的一次對話。
「要做PEG,很害怕嗎?」
「有一點兒,要在身上開個洞。」
「你從來沒有做過手術,開過刀嗎?」
「沒有。」
「不要害怕啦!不就是個洞嗎?要不要我陪你也開一個洞?」
「不要。」
對不起,讓你也緊張了。
「我們下個禮拜再吃一次麻辣鍋吧?」
「不要,會刺激腸胃吧?」
「以後可能不能吃了……」
我躲在你肩上,像狗狗一樣抽著鼻子。
抱抱,親親
「老婆——」
「怎麼啦?」
「抱抱~~」
我俯下身,趴在你的胸口上,伸出手,抱住你的胸膛。
「親親老公~~」
「臉臉?嘴嘴?」
「好!」
多麼溫馨的場景,每天要上演好多次。有時遇到正在忙的時候,聽到你的叫聲,從書房飛奔過來,問「怎麼了」的時候,還有點不耐煩;可是,擁抱的那一刻,感到你的體溫,親吻的嘴唇碰觸到你的臉頰,暖暖的,一股溫柔的力量如同電流般流過身體......就再也沒有什麼比這一刻更美妙了!
當生活的瑣碎幾乎讓我忘記浪漫時,你像孩子一樣,簡單的要求,又把我拉回兩個人之間這簡單而又珍貴的感覺。身體的碰觸,傳遞體溫之外,更傳遞出依賴、信賴、彼此需要。這難道不是兩個人,曾經的陌生人,走在一起最好的理由嗎?無論經歷什麼,這份感覺要一直都在~~
沒有《目的地指南》
對於旅行,我是最懶惰的那類,從不在出發前研究目的地。我們去過許多地方,每次都是你先瞭解當地的風土人情,住宿交通,美味佳餚。而我,只是在出發的前一天查查當地未來幾天的天氣,把衣服塞進行李箱。第二天,拉著箱子,把手放進你的手心,用一顆「發現月球的心」,走在你的身旁,欣賞從沒見過的風景。
我們的人生並沒有人(或神)在我們出生前就為我們準備好《目的地指南》,每一站都是全新的,也沒辦法事先做好準備。不管我們願不願意,也得造訪一個又一個目的地。
旅行為什麼不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呢?
「如果能保持這樣純粹的心情,忘記別人是怎麼說那塊土地的,而當作是去火星探險,能這樣旅行的該有多麼幸福。」(褚士瑩《趁著年輕去旅行》)
現在我們能牽手同遊的可能只有夢境和回憶了。那麼這次讓我拉著你的手吧,我們不用帶行李,不用研究目的地,也不用擔心會下雨!
記憶盒子
「漂亮的小姐,這裡有人嗎?」
「沒有。」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可以啊!」
「小姐,一個人啊?」
「沒有,在等人。」
「在等我嗎?」
哈哈,我們不是好演員,看著你壞壞的表情,我笑了出來。
「喝什麼?」
「拿鐵,你喝的是焦糖瑪奇朵?」
「是啊!要不要先喝一口?」
「要!謝謝!」
你拿起我的杯子,喝了一小口。我起身準備去給你買拿鐵,「要甜點嗎?」
「不用了,謝謝!」
天氣很好,出來偷閒的人不止我們倆,我前面排了四五個人。我朝著你坐的位子看過去,你正對著我笑,我用口型告訴你「要稍微等一下下」,你對我笑笑。
這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們製造了一次邂逅,記得那時你偶爾還去辦公室看看,跟Vicky,Jupiter聊聊天。那天我先去星巴克準備speech,你到的時候已經寫得差不多了。我們喝著咖啡,聊的話題已經不記得了,黃浦江的風景成了一幅畫……
這次故意的邂逅,在我的腦海裡定了格,放在一個叫做「記憶」的盒子。去過許多城市,見過許多星巴克,每每看到Starbucks的綠色logo,我都會露出微笑,因為這次故意的邂逅。
幸福&牛排
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日記是在早上8:52分寫下的。
「你說,謝謝我嫁給你,你要更好好的保護我,愛我。」我聽了,覺得謝謝你。
我問小憨,什麼是幸福?
小憨想了想說,吃到肉乾是有一點幸福的感覺;又說,要是吃到牛排,就是很幸福的感覺。
我哈哈大笑,眼淚都出來了。原來,幸福與肉的厚度有關啊!
收集感覺
躺在你的懷中,望著我選的窗簾,旁邊的牆上是我們的婚紗照,我們都微笑著望著遠方……身旁的你聽著我說著自己的心情……搬回臺灣後,便匆匆開始生活,一直記得Emily曾分享過的The Art of Life,可是忙忙碌碌被生活推著往前走,早忘了藝術與生活有什麼關係……
我問你對生活最大的期望是什麼,你說希望不要有不舒服,希望就這樣長長久久……
我——希望,如果可以,把感覺用小瓶子都收集起來,很多年後,還可以再聞……
母親節禮物
想起大學裡的Melody,坐在桌前聽著隨身聽,咯咯地笑著,問她在聽什麼這麼好笑,她說是和男友聊天的錄音.......隨身聽、磁帶已經成了「古早味」,我卻是個懷舊的人。
偷偷地動員全家,給媽咪送一本會說話的相冊。收集全家的照片,沖洗,錄音,一切都是背著媽咪做的。
切完母親節蛋糕,打開Talking Album,媽咪感動地留下眼淚,說:「有謀謀的聲音耶!」她像個快樂的孩子。
聲音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珍貴?
這殘酷的疾病會漸漸奪走一切,而我想留下關於你的一切。
戀•愛•繼•續
Love Diary已經停了很久
並不是沒有再戀再愛了
我的那本仍在寫著
悄悄地記著關於你的一切
不管經歷什麼
我都會記得當初
看見你的第一眼
就愛上你了
粉紅天空已經遠去
真實的晴天白雲
陰天烏雲
都是生命的一部分
無論是哪一種生命
都有它的精彩。
(2011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