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很快付諸事實,方小宇接替了方茗的位子,成了公司的新任總裁。第一次會議開的非常順利,小宇帶有磁性的嗓音回蕩在會議室裡,像一陣春風吹散了三尺冰寒,頓時,公司裡的氣息有煥然一新的感覺,一個優雅又高貴的新任總裁形象就確立起來了。
然而私下裡也不免有人會擔心,把方氏偌大的集團交給這樣一個毫無經驗的年輕人,實在是冒險;也有人說,不必擔心,方茗是方小宇的母親,她還真的會撒手不管!
第二天上班,肖毅跑到思飛辦公桌前來,遞給她一份早餐。
「今天怎麼能忘記買早餐呢?就算你不吃--」
「我已經吃過了。」思飛沒等他說完就把他的早餐推給他。
「這一份不是給你吃的,是讓你給某人送去的。」
「你當我是你跑腿的啊?」思飛連看他都不看,用浸了水的白色手帕擦著剛才碰過那油膩早餐的手,一下一下,認真的樣子彷彿有潔癖似的。
「你沒看見辦公室裡半打女生都準備了兩份早餐嗎?」肖毅故意瞟了一眼其他辦公桌,很神祕地說。
思飛不屑地說:「有什麼用,方總的早餐早被梅雪包了。」
「啊?你比我消息還靈通。」肖毅作出一幅大驚失色的樣子。
「現在是什麼時代了,還像你那個樣子等消息,專案全都跑掉了。」
「切,那你說應該怎麼做?」
「要根據資訊內容來選擇資訊來源的管道,懂嘛,兄弟。」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嗅覺。」
「天哪!女人都是屬狗的啊!」肖毅哈哈大笑了兩聲,又低下頭來湊近了思飛悄悄地問:「對了,女人是不是都喜歡帥氣又多金的男人?」
「本來我不想打擊你,可是為了讓你有自知之明不得不說真話:大體是的。」思飛正襟危坐,對著電腦說。
「唉,看來我是沒希望了。」肖毅站直了身子,撓著頭說。
思飛看著他笑起來,「真是豬腦,方總只有一個喲。」
「可是秦思飛也只有一個啊!」
「誰說我會喜歡他?」
「方氏集團裡他是最優秀的,你不就是只對﹃最級﹄的事物感興趣嘛?」
「瞧他那幅弱不禁風的樣子,跟方茗一比也太缺乏氣魄了,我都擔心啊,我們跟著他,到時候要喝西北風去了。」
「就對這麼我沒信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方小宇竟然站在他們身後了。肖毅尷尬地沖小宇一笑便立刻轉身跑回自己的位子上去了。思飛看著他那踮踮的跑相心裡罵道:「真沒出息,爛攤子總留給我一個人來收。」
秦思飛回轉身正望著方小宇,這一轉身大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情勢,然而那笑意裡沒有一絲討好的意思,譏誚像疾飛的雨點砸破窗紙,慢慢地氤氳開來。小宇不等她濕了整個窗子就說:「如果你對我有意見可以到我辦公室來單獨討論,不要佔用上班時間閒聊是非,我對你的工作作風持很大的懷疑態度。」
「方總,我哪敢對你有意見啊,早等著你對我們這些每天都不送早餐的人給予警告了。」
聽了這句話小宇哧地笑了。譏誚也從思飛的臉上消失了,看起來倒像個調皮的孩子。
「前天碧落影視那個宣傳片是你敲定的?今天出來了,效果不錯,晚會時大家都到投影室,你也準備一下。」
「OK。」
投影室時光線極暗,小宇坐在最前面揮動著一枝細長的木棒,他臉部柔和的線條在那唯一一束光裡清晰起來,思飛望著他,想起了什麼似的。他很像一個人,像--
片子放過,討論結果一致贊同。為了這個宣傳片賠上一條裙子一頓氣,倒也相抵了,思飛在心裡笑著,彷彿那不是羅子安策劃的,而是她秦思飛事必躬親自己策劃拍攝的了。梅雪的眼睛剜過來的時候,她才覺察到那笑已經從心裡溢到臉上來了。趕緊止住了笑,坐正了一些。
下班之後她仍舊沒走,打開自己的博客,開始寫日誌。今天卻無從下筆,那柔和的臉形一直揮之不去,她想,他到底像誰呢?心裡總有這麼一個影子就是想不清晰了。回家的時候她問肖毅,肖毅打趣她:還說不喜歡人家,現在漏了餡了吧。見思飛一臉嚴肅的樣子,又說,還能像誰,當然是方茗了。
「哦,我想起來了。」思飛驚叫了一聲。
「是吧,你也覺得他像方茗?」
思飛當然不只是覺得他像方茗,而是像另一個人,但是她不能說。
方小宇回到家裡,房間裡很靜,母親沒在家,周媽也請了幾天假回鄉下去了,他就自己從冰箱裡拿出一盤提子蛋糕,一邊吃一邊看電視。蛋糕吃完了,牛奶也喝了一大瓶,卻還不見母親回來。
小宇走到母親的房裡去,只開了壁燈,是那種綠色的幽暗的燈光。這燈光總讓他不舒服,可是母親偏要喜歡。他又開了頂燈,房間裡明亮多了。不經意地打開抽屜,看見一串他從沒用過的鑰匙,因為好奇,小宇開了壁櫥,再打開裡面的一個小抽屜,有一本很大的相冊,散發著陳舊的檀木香,封面很雅致:淡黃色的底,如煙如霧的垂柳,一位古裝女子纖弱憂傷,倚柳而望,那神色裡像是等什麼人,打開相冊,是一幅水墨畫,鄉間小路,垂柳成蔭,馬車徐行,似乎有馬啼聲傳來,右下角寫了一首詞,清秀,淡雅的楷體小字:
《永遇樂》
落日溶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
……
掀過一頁,還是一副水墨畫:幾點落水殘花,一輪蒼白的月亮。
右下角還是一首詞:
《虞美人》
……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再掀一頁也是一樣的:秋葉飄零,北雁南飛--
……
三杯兩盞殘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
他索性掀到最後,是兩幅人物肖像,左邊是一張女人像--這是年輕時候的母親,穿著綠紗長裙,雖是天真嫵媚地笑著,卻掩飾不了天生的霸氣,母親真是美極了,他讚歎著;右邊是一個男子,面容清秀,文靜,似乎有些憂鬱,「這是誰呢?」他想,「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絕不是父親。」
他合上相冊,輕輕放進壁櫥,鎖上,又把鑰匙放進抽屜。他躺在床上,猜想母親的過去。「媽到底有一個怎樣的過去?雖然她事業上取得很大的成功,簡直可以說是呼風喚雨,但是我知道她並不快樂。」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母親匆匆從外面回來,她那天沒有戴帽子回來,他記得母親是戴了一頂黑色網眼的草帽出去的,一直盤得一絲不苟的頭髮也有些凌亂,風衣上沾了星星點點的泥土,他覺得母親又髒又狼狽,完全和平時不一樣了。她告訴他,你爸死了,從山上摔下去的。
他不是很明白死這個概念,只知道永遠見不到父親了,就開始放聲大哭。方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拍著他的肩膀一邊安慰他。他從母親的頭髮上望過去,樓梯下面那片黑幽幽的植物旁邊,站著一個小女孩,那是他的姐姐,很陌生的姐姐,因為母親很少跟她講話,也不喜歡她跟他一起玩。父親告訴他,那是他的姐姐。在他的印象裡,姐姐很美,但是不像爸媽那樣可親,她總是一個人呆著,很少說話,像鏡子裡的人。她只有見到父親的時候才有笑容,才會講話,才會和他一樣像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