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音樂家傳記新視野
傳記文學在整個文學及人類文化,占有相當的分量與地位。世界各民族起初以口語傳承民族、部族或原始社會英雄人物的事蹟;有了文字以後,就用筆記載偉大人物的傳記。
傳記因此被認為是歷史學的重要佐證,學界視其為歷史學的分支,極重要的史料。
傳記類書籍在我的藏書裡占了相當的分量,將近1,000本。這些傳記的範圍很廣,包括歷史人物(其實那一個不是歷史人物)、間諜、探險家、發明家、詩人、畫家、建築家等等。其中音樂家傳記就占了三分之二。
我有一個很大的毛病,那就是對某個特定人物感興趣時,除了蒐集在學術上受肯定的傳記以外,凡是在書店(幾乎是在國外)看到有關他們的傳記,或從書上讀到另有附人物圖像的好傳記,就會如在田野挖地瓜般,想盡辦法蒐購。結果是,書架上有關馬勒、莫札特的書就各超過100本。馬勒的研究在這幾年成為風氣,除了米契爾(D. Mitchel)及法國人拉•朗格(La Grange)以外,也有一些新近的研究,被挖掘出來的資料越來越多。
音樂家傳記與其他領域傳記最大的不同點,可能是與一般傑出人物的生涯不同。我們從很多傳記上的記載得悉,不少人物屬大器晚成型,如發明家愛迪生兒童時期的智能發展就比較慢;但音樂家與著名數理學者一樣,很早就展現驚人的天才。
依照學者的研究,音樂家的各種特殊技藝、才能,及數理學者驚人的計算能力,最容易被發現。通常一個人必須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受教育及實務工作,從中自覺所長,並集中精力投注於此,才能磨練出才華及成就;但是音樂及數理方面的才華,有些是與生俱來的,如上帝的恩寵,頭頂光環,因此很容易被發掘。
幾乎可以斷言,歷史上留名的大作曲家或演奏家,都有過一段神童時期。有些特異才華無法維持太久,過了幾年這種能力就消失。
在東方長幼有序、注重本分倫理的威權之下,天才很難得以發揮,沒有人栽培天才,就沒有天才生存的空間。但在西方有個特別的文化現象,即不管什麼年代都有「期待天才出現」的強烈願望,這可能與西方「等待救世主來臨」的宗教觀有關,西方各國肯定天才,對天才多方栽培的例子不勝枚舉。
有人認為天才不但要是神童,而且創作力必須維持到年邁時期甚至逝世為止;另外一個條件是作品多,而且要對當時及後世有影響才算數。
這樣的條件,令許多夭折的天才只能屈居為才子,無法封為天才。許多人認為天才都是英年早逝,但有些天才很長壽,可見天才夭折的說法,在科學昌明的廿世紀及即將來臨的廿一世紀,是近於妄斷的說法。
音樂家傳記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自傳;另外是由親友知已或學者所寫的傳記。十九世紀浪漫時期的特徵之一,就是對超現實的強烈慾望,或因想像所產生的幻想的現實,及由於對現實的不滿,而產生的超現實兩種不同的極端,因而產生了「為藝術而藝術」的藝術至上主義。在這種風潮下,自傳及一般傳記中的許多史實,不是將特定人物的幻想,或對人物的期許寫得如事實般,不然就是把紀實寫成神奇的超現實世界。例如莫札特死後不久,早期的傳記往往過分美化莫札特或將他太太康絲坦彩描述為稀世惡妻;貝多芬被捧為神聖不可觸及的樂聖、李斯特是情聖、舒伯特是窮途潦倒、永遠的失戀者。更可怕的是,將邁人廿一世紀的今天,這種陳腔濫調的傳記,還是充斥市面,不少樂迷都被誤導。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西方各國對古樂器的復原工作不遺餘力,利用各種資料、圖片、博物館收藏品及新科技,而有長足的進步,得以重現這些古音。同時因副本或印刷器材的發達,原譜不必靠手抄,使古樂譜的研究有突破性的成果, 加上文獻學的發達,以及各種週邊旁述,不同年代的演奏形式、技法漸漸地被分析出來。因此目前要聽所謂純正的巴洛克時期所使用的樂器、原譜、奏法、詮釋,及重現湮沒多年的古樂,已不再是夢想。同樣地,音樂史上的作曲家如巴哈、莫札特、貝多芬的面目,已經相當準確地重現,從事這方面的工作人員,不再只是苦心研究的學者,還包括許多業餘研究的經濟、社會、文化、醫事專業人員,從事精密的考證工作;著名音樂家的健康、遺傳病、死因、經濟收人、人際關係等,都有豐富的史料被發掘出來。因此第二次大戰後所出版的音樂家傳記,與十九世紀浪漫筆調下的描繪相距很遠。
十九世紀傳記中描述的音樂家愛情故事極端被美化,而當時極流行的書簡更是助長了這些故事。十九世紀名人所留下的書簡,有些是吐露內心的真話,有些卻是刻意寫給旁人看的,若要以之作為史料,史學者、傳記作者都要小心取捨。
優良傳記的標準是什麼?見人見智,很難有定論,但一定要忠於史實,不能私自塑造合乎自己理想的人物形象,不能偏頗或限於狹隘的觀點,要考慮時代性及政治、經濟、社會等廣泛的文化現象,但也要有自己的史觀。
讀了優良的傳記後,重新聆聽這些音樂家的作品,會增加多層面的體會與瞭解。雖然音樂以音響觸發聽者的想像力,有些是普遍的理念,有些是作曲者強烈主觀所訴求的情感,與作曲家的個性及所追求的目標有密切關係。因此我鼓勵真正喜歡音樂的年輕人,只要有時間,多閱讀傳記。馬勒、莫札特、巴哈的傳記或研究書籍,我各有一百多本,但我還是繼續在買,看起來雖是重複,但每一本都有他們研究的成果,即使是同一件事,也有不同的獨特見解。當然,當作工具書的葛羅夫(Grove)音樂大辭典,都是由樂界的權威人士所執筆,比差勁的傳記可靠,但優良的傳記更富於情感、更有深人的見解,當作工具書也很可靠。
由於喜歡讀傳記,不知不覺中對這些音樂家最後的居所有所知悉。因此旅遊時,我都會去憑弔這些音樂家的墓地或他們曾經居住過的居所。看到這些文物器具,會讓你像突然走入「時間隧道」般,回到幾百年前的景象,與這些作曲家的心靈交流。那種感觸與感動難以言喻。
旅遊時,我除了參觀美術館、音樂博物館、上劇院、看音樂廳、拍攝大教堂及管風琴外,音樂家的史蹟或墓園都列人行程,會對這些地方產生興趣或好奇,大半是讀了傳記而引發的。
讀好的音樂家傳記,如聽好音樂,對人的一生、才華、成就,可以做烏瞰式的觀察,對同時代人造成衝擊,對後代產生影響,並可以培養人們閱讀歷史的技巧;而且有些文章如文學作品般巧妙雋永,讀來回味無窮。
這套由Omnibus出版的音樂家傳記系列,英文原版我幾乎都有,因為內容比聞名的葛羅夫音樂大辭典更深人,對每一個音樂家所處時代,有清楚的定位,應用最新研究資料,附加適宜的註解及推薦相關書籍,幾乎可以當作工具書,其中有些作者是樂界的權威人士。對音樂家及其作品想要有更深人瞭解或欣賞的有心人,這是一套良好的讀物。
資深樂評人
曹永坤
重現傳奇提琴師的內心世界
在整個西歐古典音樂器樂發展史上,恐怕再也找不出像帕格尼尼這樣傳奇性的人物了。各種文獻的記載與帕氏留傳下來的作品,在在都顯示了其不可思議、超乎尋常的演奏能力;也正由於這些歷史上的史料,再加上人們世代相傳的穿鑿附會之說,更增添了帕格尼尼的神祕感。因此,像帕氏驚人的演奏技巧是得自於魔鬼附身之類的無稽之談,至今仍被人們繪聲繪影地談論著也就不足為奇了。我們可從下例敘述看出世人將帕格尼尼的演奏鬼神化的原因︰十九世紀德國著名的指揮家也是帕氏的好友卡爾‧顧爾(Karl Guhr, 1787—1848),在其著作《帕格尼尼小提琴演奏的藝術》(Uber Paganinis Kunst die Violine zu spielen, Mainz, 1831)中曾提到︰「在他(帕氏)的作品無窮動(Moto Perpetuo),他以斷奏弓法(Staccato)完美無瑕、令人無法置信地一弓拉完整首曲子。」相信任何稍懂小提琴演奏的人對顧爾所言一定感到震驚不已,因為一般而言小提琴演奏者能在一弓上拉出二十四個左右的斷奏短音已屬難能可貴,遑論把一首包括數百個快速行進的短音符的曲子一弓奏完,這在整個小提琴演奏史上是前所未聞的事蹟!
有別於其他「神化」帕格尼尼的傳記,約翰‧蘇局登的《帕格尼尼》傳從一個嚴謹音樂學者的角度,蒐集了詳盡的資料,在其精心的策畫之下,不僅嘗試著將帕格尼尼內心世界的心路歷程展現在我們面前,更企圖將帕氏個人演奏事業的起伏與當時的歐洲大環境連接在一起,使讀者從帕格尼尼的身上間接感受到,即便像帕格尼尼這樣一位不朽的音樂家,身處在當時奸詐險惡的歐洲皇宮貴族之間的不幸與無奈,更不用說其他泛泛之流的音樂家了,讓人讀來感觸頗深,更對今天的台灣真正的音樂家所受之待遇感到同情。
本書除了詳實的文字敘述之外,更附載了多幅圖片輔佐文字意境之表達;尤其是多幅不同時期之帕格尼尼肖像插圖,更加深了讀者對這位傳奇小提琴家的印象。本書最令人感到驚奇的是在讀完前五章類似「標準」的傳記寫作手法之後,最後一章──第六章卻以二十世紀初英國天才小提琴佛羅里佐‧馮‧路特(Florizel von Router)透過靈媒降神會與帕格尼尼接觸的事件作為結束此著作之方式,實為意料之外的高潮,對於一個相信輪迴轉世之說的社會──台灣,此篇章更具有相當的吸引力與說服力。而本書最後結尾引用白遼士為帕格尼尼所寫之訃文,更見發人省思。
本書譯作盡可能的忠於原文,一字不漏的翻譯出來,且又能兼顧原著之風貌,誠屬難得之翻譯佳作。希望透過閱讀這本巧思獨具的音樂家傳記,能讓讀者對音樂文化有更深一層的認識,更希望足智文化有限公司繼續出版類似的文學著作,以充實我們極度貧血的音樂文化。
東吳大學音樂系、所專任副教授
彭廣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