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迷你寶馬終於回到了熟悉的街道。離開山田一惠的公寓時,外頭的天色還很明亮,但現在已經完全變黑了。
正當雪路目不轉睛地眺望著霓虹燈閃耀的街道時,增子猶如自言自語似地對他說道:
「山田一惠說得沒錯,手冊應該在日暮旅人手上。目的是什麼?應該是報仇吧!表面上說是『意外死亡』,其實他的父母是死於爭奪手冊的陰謀,日暮旅人一定懷恨在心。」
增子刻意強調「意外死亡」的部分。她似乎和雪路一樣,對死因感到懷疑。
如果山田手冊真如增子所言,是個足以撼動政經界的危險物品,那麼相關人士絕不會放著知道手冊存在或可能擁有手冊的人不管。山田死後沒幾天,日暮夫婦又「意外死亡」,未免太湊巧了。
案子已經在熊谷落網之後落幕,沒有人會特地去翻舊帳──除了身為死者家屬的日暮旅人以外。
「日暮旅人有充足的動機。他和你相識也不是偶然。」
「……我知道。」
雪路十分傷心。他和旅人共度的兩年多時光,究竟是真是假?一想到他們之間建立的信賴關係或許只是表面的,他就更是心酸。
──原來只是我一廂情願。
增子沒理會悶悶不樂的雪路,繼續說道:
「就這個動機來重新思考日暮旅人的目的吧!他打算怎麼使用『朝倉印』?要用來炸什麼?」
「我爸蓋的東西應該全在候選清單上吧!現在連報仇對象是誰都不知道,只能放任老大去做,直到他滿意為止。還是他想殺了我爸?那也好,順便洩我的怨氣。」
「別自暴自棄,真難看。你該多信任日暮旅人一點。」
「啊?什麼意思?」
「他怎麼可能用炸彈對付雪路顧問?再說,你也該考慮一下時期。如果他對雪路家心存怨恨,他早就採取行動了,何必等到現在?他查出了什麼手冊上沒有記載的事嗎?」
旅人應該早就知道他的父親是私人祕書,如果他對雪路照之懷恨在心,根本無須刻意接近雪路。
雪路回想起他和旅人相識的契機。
「……毒品,老大一直在追查毒品。」
「這麼一提,你們和川村祐介的案子也有關聯──原來如此,我總算明白緝毒專家白石警部為何變成署裡的眾矢之的了。」
雪路對這個名字產生了反應。增子用鼻子哼了一聲:
「這下子水落石出了。日暮旅人打從一開始就在追蹤白石警部──今天早上我也說過吧?最近警界內部亂成一團,損及白石警部名譽的告發文書在署內流傳。要說是日暮旅人幹的,卻又不明白他的動機是什麼。現在看來,白石警部和十八年前的案子八成脫不了關係。」
「白石是殺害日暮英一的凶手?」
「這還不清楚。不過,應該有關聯……回到開頭的話題,如果復仇對象是白石警部,那炸彈要用來幹嘛?」
雪路也是一頭霧水。他根本想不出有什麼報仇方法需要動用到炸彈。
「無論如何,日暮旅人很危險,必須立刻抓住他。」
雪路也很擔心旅人的安危。希望他別又昏倒在路旁了。
此時,雪路的手機響了。見了螢幕上出現的名字,雪路不禁皺起眉頭──熊谷。他幹嘛打電話來?
「……你不接啊?」
「不,呃……」
雪路不知道該不該在增子──現任刑警身邊接聽黑道的電話。他姑且告訴增子是熊谷來電,增子眼睛一亮說:「正好。」
「快接聽,我也有話想問他。他是殺害山田快正的實行犯,或許知道日暮英一的事。」
就算知道,熊谷會老實說嗎?把過去的筆錄挖出來,應該可以看到熊谷在案發當年的供詞,但是雪路不認為熊谷會透露更多。
「不說也要逼他說。」
雪路對於增子的男子氣慨感到厭煩,無奈地按下通話鍵。
「喂,我是雪路…………啊?掛斷了。」
之後熊谷沒再打來,雪路回電也沒人接。
留下的只有難以言喻的不快感。車子來到「尋物偵探事務所」附近時,這回輪到增子的手機響了。
立刻接聽的增子表情沉了下來。
「白石警部?嗯,所以────是嗎,我知道了。咦?山川陽子?」
雪路和增子面面相覷。增子把手機從耳邊拿開,詢問雪路:
「你也認識吧?山川陽子,日暮旅人的女朋友。」
「她不是女朋友。」
雪路反射性地否定,隨即又清了清喉嚨:
「陽子姊怎麼了?」
「被送到醫院去了,白石警部也是。」
「啊?」
雪路只覺得莫名其妙。增子也一頭霧水,闔起了手機。
「剛才是誰打電話來?」
「我的同事,打電話來通知我有案子發生。我現在要去醫院,你也要去嗎?」
「那還用問!當然要!說到這個,我完全搞不懂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陽子姊會被送到醫院去?還有白石警部,他們兩個根本不可能湊在一起啊!」
「……那倒不見得。他們都是和日暮旅人有關的人。」
還有,我也一樣搞不懂是怎麼回事──增子補上這句話後,便把車子掉頭,疾駛而去。
急診醫療中心的會客室中,雪路和增子正在聆聽增子的警察同事說明情況。他接到白石警部的通知,趕到郊外的某棟建設中大樓,發現了中彈昏迷的白石警部及藥物中毒、意識不清的山川陽子,還有陽子身邊的白石之子.昇一。這些只是現場所見的內容,案發背景依然完全不明。
「警部和山川陽子都失去意識,想問案也無從問起。」
不過,他們似乎沒有生命危險,雪路鬆了口氣。
「白石警部的兒子呢?」
同事苦笑,搖了搖頭。雪路也忍不住插嘴說道:
「增子小姐,拜託,發生了什麼事我是不知道啦,他還只是個孩子,現在爸爸中彈昏迷,妳好意思在這種時候抓著他問東問西嗎?」
雪路回想起在手術室前垂著頭的昇一。他在等待接受取彈手術的父親,交握於膝蓋上的手指活像在祈禱一樣,令雪路於心不忍。
「等到他媽媽來了以後,他應該就能冷靜一點了。現在他媽媽正在趕來的路上。」
「我認為趁著他印象深刻的時候問案比較好。」
「不,我當然有問啊!他說他被一個可怕的叔叔綁架,山川陽子是後來才被帶到同一個監禁地點去的,犯人開槍打傷前去救他的白石警部之後就逃走了。哎,沒什麼參考價值。」
畢竟是小孩嘛!同事聳了聳肩,增子一臉無趣地問道:
「山川陽子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啊?」
「父親去救被綁架的兒子,我可以理解,但是山川陽子為何出現在那裡?」
「這我就不清楚了,等他們清醒之後,我再替他們做筆錄。醫生說山川陽子應該明天就會清醒了。現場調查當然要做,不過還是問當事人最快。急事緩辦吧!」
同事似乎打算就地等兩人恢復意識。雪路可以理解他的主張,但是這種口吻和態度怎麼看都像是在偷懶。他可以去案發現場附近問案,追查犯人啊!
「大樓附近搜過了嗎?」
「咦?啊,不,目前只調查大樓內部,並聯絡管理大樓的公司而已。」
「說不定犯人還在附近遊蕩,快去調查!開了兩槍,應該有人聽見槍聲!去把證人找出來!」
增子將同事趕回現場之後,又用一如平時的表情瞪向窺探自己的雪路。
「幹嘛?」
「不,我只是有點讚嘆而已。挺帥的嘛!」
「……我們的人手沒有充裕到可以讓一個同事休息到明天的地步。既然他有空,就讓他去工作。」
哼!增子不悅地哼了一聲。看她把臉撇開,或許是感到害臊了吧?沒想到她也有可愛之處。
增子清了清喉嚨說:
「無論犯人是誰,目的為何,八成和日暮旅人有關。」
「老大在追蹤白石警部。白石受傷……犯人該不會是老大吧?」
「我本來也這麼想,不過山川陽子在場,這個可能性就變小了……難道是日暮旅人和白石攜手對抗犯人?犯人向日暮旅人及白石做了某些要求嗎?」
增子唸唸有詞地推理著。
雪路再度想起昇一。如果旅人在現場,不知昇一可有看見他?雪路恨不得立刻確認,卻又不忍心逼問憔悴不堪的昇一。
如果陽子清醒過來就好了。陽子完全是被害人,證詞比白石可靠。最重要的是,她和旅人在一起的可能性也很高。
「老大到底在幹嘛啊……」
雪路坐在沙發上,垂下頭來,咬緊牙關。
陽子姊人在醫院耶!你怎麼沒立刻趕來啊!
拜託你。
別擱下我獨斷獨行。
最讓雪路傷心的,就是案子發生在他毫不知情的狀況之下,彷彿旅人口稱「與你無關」,將他一把推開一樣,令他感到極為悲傷。
……我們是搭檔吧?
那就把一切告訴我,你的過去,你的創傷,你的目的,所有一切。我再也不要偷偷摸摸地調查了,我想相信你。
就算被背叛──
也希望是聽你親口對我說──
雪路的肩膀上多了隻手。雪路本來以為是增子一反常態地安慰自己,誰知那隻手粗魯地將雪路拉了起來。「啥?」雪路發出錯愕的聲音。
「山川陽子。」
「咦?」
雪路循著增子的視線一看,只見走道彼端,陽子手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她的臉色蒼白,氣若游絲,看來極為虛弱,隨時可能倒地。
雪路還來不及上前,就有人從陽子背後追上來,似乎是負責照顧她的護士。
「妳要去哪裡?妳必須好好靜養!」
「放開我!求求妳,讓我走!再不快一點,旅人先生就……!」
也不知道陽子的力氣是打哪兒來的,只見她推開了試圖攙扶她的護士,完全沒發現站在正面的雪路,如夢囈般喃喃重複著:「再不快一點……」
「喂,陽子姊!冷靜下來,是我,雪路!快清醒過來!」
「沒用的。雖然量很少,但她畢竟吸入了毒品,在藥效退去之前會一直呈現恍惚狀態,無法與人交談。」
陽子兩眼發直,焦點完全對不上。目睹熟人的劇變,雪路再次切身感受到毒品的可怕。「為什麼不把她綁起來!」增子對著護士怒吼。
「把她押住!她現在根本說不聽,打個鎮靜劑讓她好好睡一覺。」
「等等,先等一下。陽子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雪路抓住陽子的肩膀。陽子的反覆低喃中有著不可忽視的內容。
陽子瞬間靜止,睜大了眼,將焦點對準雪路的臉。
她慟哭似地大叫:
「快點阻止旅人先生!不然他、不然他會變成殺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