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系詞 / 主編何一梵
英文中的介系詞( in,at,on,to 等 )本身多半輕薄短小,字母不多,功能是與對象建立關係的。它們不屬於主詞,也不屬於受詞, 但根據文法規定,它們聯繫著主詞與受詞,主體與客體,是讓人與事物得以連結的方式。
對比之下,中文的介系詞非常籠統含糊,這可能是母語是中文的人在學英文時很容易對介系詞頭痛的原因。
文法是一門語言與生存環境長時間打交道後的結晶,自有其智慧與習慣。不同的語言反映著對世界不同的側重點,當然,也有不同的作為。這可能也反映在創作的態度上。對思考時所用的語言不強調介系詞的創作者來說,或者,主詞「我」就變得異常放大,創作的情感與思想,才華與巧思,都成了關注的焦點;或者受詞「現實」在此備受尊崇,再現或反映現實就更理所當然。那,「與對象建立關係」本身呢?
這次《 劇透 》收錄的四個年輕劇本,可能是因為初出茅廬,劇作家的情感、想法,或是所要反映的現實,都不是劇作中最顯眼的部分。相對地,它們像是四個介系詞:本身看似不起眼,卻有一種從零出發的姿態,努力在與這個世界建立關係,讓自己與世界能有所定位。寫作,是一種建立關係的方式。
《 Tear Guest 》要發生關係的對象是當代的生活,是我們每日身居其中的世界。如同潘詩韻老師所言,是以非線性的結構串連起六個看似日常的生活故事。人物與事件都很輕,沒有淹沒一切的主見, 沒有摧毀一切的現實。但是它們像馬賽克圖畫一樣,以獨立的碎片鑲嵌在一幅都會生活的整體面貌中。
《 鄉愁不( 只)在回家的路上 》要發生關係的對象是曾經( 應該 ) 屬於的過去。一樣是碎片化的世界與格格不入的人,透過大量的獨白、對話、場次,漂浮在內在的渴慕與反省與外在的探索與質問中。鄉愁本身是一種疏離的存在,但這個劇本在字裡行間又透著消除疏離的渴望。
《 Between Edward and Edward 》要發生關係的對象,是遙遠英國的一段中世紀王室史,在一個生存環境已經因為全球化而無限膨脹的年代,這個劇本不只透露了一種「有何不可?」( why not ? )的無畏,遊戲口吻中也同樣有一種失根的疏離感,只是飄蕩的方向不是回不去的鄉愁,而是無法涉足的遠方。
《 焚如 》要發生關係的對象是來自歷史與體制的暴力,這是一個在眞正推崇自由的社會與世代中,才會特別敏感、又悲哀地發現仍然無處不在的現象。它的成因很複雜,效果很赤裸,結論很無助, 但也只能繼續直視,拋下藝術上的偽裝。
的確,在很年輕,心智還沒有因為世故老成而喪失新鮮的時候,這個世界常常讓人失望,很容易讓人覺得孤獨 ── 但這四個劇本的作者沒有停留在那裡,執著地維持一種孤絕的個人姿態。可能有受到一些新風潮的影響,也或許這一代的思維早就被英文滲透了,這次四個劇本雖然是以中文書寫,介系詞的性格卻很強烈:自己無足輕重,但與生存環境的方方面面,與歷史的祖祖輩輩,遠的近的,直接迂迴,只為了尋求建立某種關係 ― 不知怎的,這對我都帶來了一種提醒,甚至是啓示。
《 劇透 》本來就是收錄年輕劇作家劇本的刊物,這些像是介系詞一樣的劇本,很適合來到這裡。也希望《 劇透 》可以是它們的介系詞,讓他們與世界的關係更為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