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吞紙
一九九二年我受邀發表演講,地點是下加州(Baja California)一個豪華渡假勝地,以養生休憩聞名。內人芭芭拉、《另類醫療》(Alternative Therapies)資深編輯潔妮.阿胥特柏格(Dr. Jeanne Achterberg)以及該刊顧問之一法蘭克.琉立斯(Dr. Frank Lawlis),都跟我一塊同行。當地景致雄偉威嚴,群山環繞,高地荒原,天空澄淨碧綠。一天晚上演講到了一半,我突然發熱頭暈,覺得很不舒服。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站住,撐過最後幾分鐘。這種感覺很可怕,同時我又不免覺得這個經驗很諷刺;我,來訪的醫師專家,卻在高談闊論健康議題時病倒了。老天爺是不是在教訓我,要我謙遜一點?我整個人虛弱無力,在芭芭拉的協助下,好不容易才走回房間。幾分鐘之內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劇烈寒意,緊接著卻又發起高燒,全身不停發抖。我知道可能是敗血症,最好立即進行急救,可是因為某些原因,我選擇待在原地,這我稍後會談到。
我太太是一位天資過人的護理人員,所以我很放心由她來照顧我。她通知潔妮跟法蘭克,他們兩位都是療癒師,每次給他們一看,我都感覺大有起色。法蘭克還是一位天生的巫醫,對他來說,鼓棒和響尾蛇的響環與看診室一樣令他自在。事實上,他在聖塔菲的辦公室簡直就像巫醫的窩穴一樣,有面具、響尾蛇的響環、羽毛,還有毛皮、圖騰跟物神偶像,另外有幾樣東西我看不出是什麼,到處都是。
我還是不停打冷顫,感覺寒氣沁入骨裡,我請法蘭克幫幫我,在一小張紙上寫一些字,只要他覺得有用就好,寫什麼都可以,唯一的限制就是不能告訴我他寫了什麼。法蘭克面露笑容——巫師準備迎接挑戰了。寫完之後我請他把紙折得越小越好,這樣我才不會看到。 紙折好之後差不多跟一顆大藥丸一般大小,我跟芭芭拉要了一杯水,把紙吞下去 。然後,我滿懷信心,感覺像是住在全世界最完善的加護病房一樣,躺了下來,閉上眼睛,任自己陷入無意識之中。
三天三夜過去了,我感到死神的召喚,精神錯亂,高燒不斷,一下有意識,一下失去意識,根本沒有力氣說話。芭比隔天發現好幾個人也病倒了,症狀跟我類似,有幾個人的病情相當嚴重,不得不緊急送回美國。我很倔強,非要待在原地不可。除了勉強喝下一些流質的東西,還有那張吞到肚子裡去的紙之外,任何治療我都不接受。慢慢地,我開始好轉,不過回到家好幾個禮拜之後,我才真的恢復正常。
法蘭克與我們有密切聯繫。剛開始他對那張紙很失望,認為那張紙一點用也沒有。可是我跟他說,我既然沒死,搞不好就是他的治療救了我一命。事實上,如果這張紙是藥物的話,我們可能早就為它歡呼,感謝它將我自死神手裡搶了回來。
我選擇嚥下字跡潦草的紙張,並不是突發奇想,自創新的療法。我當時其實是在求助一種古老的治療風俗,這個辦法是我從賈克.華特(Jakob Walter)身上學到的,潔妮曾經借給我他寫的《拿破崙步兵日記》(The Diary of a Napoleonic Footsoldier),裡面有他吞紙的神奇經驗。這個人稍後我還會談到。
吃下你的字
根據位於德國西北的荷斯敦州當地的信仰,發高燒的病人應該在紙上寫下「高燒走開,某某人不在家」,然後把紙條吞下去。一四五二年有一份報告指出,人們會在蘋果、鉛製品或其他東西上面寫字,送給人吃或戴在脖子上。有時候人們會把鵝毛筆倒過來,在墨上沾過,再用它把處方寫在奶油麵包上面,然後連續三個星期五,在日出之後、日落之前,把麵包送給病人。在德國第二大州薩克森,你可以把這種奶油麵包送給被瘋狗咬到的人,二十四小時之內都有效。另外一種說法是以曾用來為逝者縫製衣物的針寫下神奇祕方, 然後把寫了字的紙在煮牛奶時冒出的蒸汽上加熱,給患癲癇的孩子配著奶油麵包一起吃掉,可以達到治療的效果。治療發燒則要吃三顆杏仁,杏仁上面各刻有一些特別的符號。另外還有一種治療方法,是把薑餅切成三吋大小,每塊都小心寫上字,再讓病人服下。
吞紙不只對人有效,給狂犬吃也有用,或是可以用來餵食其他動物,預防不育。預防狂犬病也有祕方,這想必是最早的一種免疫形式。
當人類踏著穩健的步伐朝啟蒙時代前進,這些信仰可能被我們視為迷信,不過,在把這些做法拋卻腦後之前,我們應當多加深思。我們讓孩子吃動物形狀的餅乾,是不是潛意識也有相似的慾望?在烤薑餅小人上面寫字裝飾,再一寸一寸、剝手剝腳地將它吞到肚子裡面,是不是與某種古老的傳統相呼應?----------------
解釋吞紙之所以有效的陳腔濫調,就是視其為安慰劑(placebo)效應——主要是正面思考、正面聯想,以及樂觀的力量在發揮作用。不過,在把吞紙的作用歸功到心識之前,我們也不妨想想,除了心理作用以外,是否還有別的原因?只要稍微想像一下,我們就可以得出許多唯物觀點的假設:墨水裡面的碳可能具有吸附作用,可以把胃腸的毒性物質黏住。寫了字的紙或麵包可能因微生物而發霉,最後起了抗菌作用。誰知道古時候吞紙的人,還把哪些具有醫療價值的東西一起吃到身體裡面去了?
或者另一個為我所嚮往的可能解釋——吃紙可能是移情的轉化媒介,承載了提供者的意念、想法、希望或是祈禱,也就是傳統上所稱的通靈治療(psychic healing)或是靈療(spiritual healing)。
媒介物實驗
蒙特婁麥克吉爾大學(McGill University)的葛瑞德(Bernard Grad)曾經進行過一些研究,探討媒介物對治療的影響與作用,在同類研究中是最具獨創性的。
在一個實驗中,葛瑞德研究精神抑鬱會不會對植物生長造成負面作用。一般相信,有些人天生是綠手指,可能是思考與情緒作用造成的。葛瑞德的實驗概念多少與此呼應,他推論,植物若由憂鬱的人澆水灌溉,會長得比較慢,反之若被樂觀的人灌溉,則明顯比較綠意盎然。因此,他們設計了一項控制實驗,請一個有綠手指的人跟精神病院的病人來進行 ——病人一男一女,女性患有精神官能性憂鬱症(neurotic depression),男有精神病憂鬱症 。
這三個人手上各拿一個封住的瓶子三十分鐘,然後用瓶子裡面的液體來澆灌大麥種子。綠手指這位信心十足,心情也很愉快,結果他的種子長得比其他兩位的還快,也比對照組的種子長得快。出乎意料之外,患有精神官能性憂鬱症的這位女士平日意志消沈、神經過敏,可是對這個實驗卻興高采烈,詢問種種相關問題,顯現出高度興趣。她把瓶子放在腿上,像母親抱小孩似地搖來搖去。她的種子長得也比對照組的快。患有精神病憂鬱症的這個男人拿著瓶子的時候情緒激動、沮喪,結果他的種子長得比對照組慢。葛瑞德的研究顯示,情緒會影響治療,帶來的效果可能是正面的,也可能是負面的,而實質的物件會傳遞這些影響。---------------------
葛瑞德的研究都是精心設計的實驗結果,值得所有對精神意圖、祈禱及媒介物影響治療等題目有興趣的人注意。他的研究也不是科學界僅有的例子,根據記載,至今約有一百五十項與「療癒」相關的研究,探討人類可否發揮心理作用,對遠方的生物進行治療。這些研究之中約有三分之二的結果是正面的。這些結果並非已知的生物機制可以解釋,也因此挑戰了我們對意識的既定理解(也可能是一大機會),我將在本書的第十一章〈回歸祈禱〉再作深入探討。葛瑞德表示:
造成這些生物反應的力量以及其中的機制,不見得都可以解釋得清清楚楚……療傷實驗跟植物種植均已經證實,所謂的「按手禮」作用 至少由某些人執行起來,具有客觀而明顯的效果。而因為施行的對象是動物及用鹽水澆溉的植物,也較難被解釋成是因為心理作用……此外,這個現象不管在幾經演化的高等動物身上,例如老鼠,或在大麥種子這樣的有機體上均可看見。不論這種效果的肇因為何,此一事實說明了一個最根本的特質……這些實驗顯示的種種現象,讓我們重新看待人、動物與植物之間的關係。
縱使很多人相信祈禱,這些人卻從未用過具體的東西或物件來作為祈禱的媒介,例如祈禱布或是聖水。對他們來說,這種習俗古怪不當,不合時宜。可是,不論他們有沒有感覺到,祈禱終究是有媒介存在的,因此才有代禱(intercessory prayer)一事。Intercessory這個字的意思是「居中」;當我們為他人祈禱,我們自己本身就是媒介物件——居中之物,將受禱對象與慈悲有力的主宰連結起來。
向醫院說不
回到我自己生病時求助的媒介——吞紙,我後來一直在分析,當時為什麼堅持不上現代醫院。
我太太最近在蒐集南丁格爾(Florence Nightingale)生平的資料,她找出南丁格爾的一份報告「澳洲原住民民族紀實」(Note on the Aboriginal Races of Australia),內容值得深思。南丁格爾引用珀斯主教(Bishop of Perth)哈爾博士(Dr. Hale)的話:
我很抱歉我得這麼說,窮困的原住民生病時不可能忍受得了醫院的任何限制——他們徹底反抗所有的規定跟管制、例行住院治療之類的事情……他們生病時宛如脫韁野馬,管都管不住,這應該不只是心神不寧……對他們來說,老是覺得在任何別的地方都比在這裡好。
南丁格爾觀察到,澳洲原住民多會自醫院逃脫。維多利亞灣的薩瓦多主教對她敘述:「幾個星期之後,所有認識這位快要死掉的原住民的人,都以為他死了,屍體應該早就入土了。結果他卻離奇地恢復健康,還健步如飛,強壯得不得了。」
我並沒有從醫院溜掉,可是就如南丁格爾報告中提到的原住民一樣,我並不想讓自己被關在醫院裡。這不是亂來,我是內科醫師,我很清楚自己當時的情況有多嚴重,可是我還是願意用生命做賭注,堅持不進醫院。
這個經驗讓我正視我對自己的職業所存有的矛盾心理。這種感覺並非只有我有,美國數千名醫師也都有同樣感覺。茱蒂絲.派翠瑞醫師(Judith J. Petry)就是一例,她放棄外科醫生的工作,現在在佛蒙特負責療癒工具專案計畫,並在西敏斯特(Westminster)擔任另類醫學與輔助醫學方面的諮詢顧問。她在一九九八年《另類醫療》 第三次年度座談的演說中提到:她為什麼要放棄醫生的工作?「我的答案始終不變,因為行醫已經不再能實踐我的信念了。我覺得受限,好像活得不完整。令我訝異的是最不能理解這個想法的人,居然就是外科醫生。我的醫學同僚、朋友,甚至是不認識我的人,一想到手術就搖頭,他們明白進行手術並同時要保持自己的健康,是多麼不可能的事情。很多人提到自己或家人動手術的經驗,要不是讓人不舒服,就是讓人感到可怕。」
派翠瑞醫師能言善道,歸納出醫師之間越來越普遍的問題。她的話引起大眾的共鳴,可見上百萬人會受另類醫學吸引,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史丹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醫學院的研究員阿斯汀(John A. Astin),曾在《美國醫學聯盟期刊》(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上發表〈為何病人要接受另類醫學的治療〉(Why Patients Use Alternative Medicine: Results of a National Study)一文,指出選擇醫療方法背後的心靈因素:
接受另類醫療的患者,比較可能會說自己曾經有過轉型的經驗,這類經驗改變他們看待世界的方法。他們會接受另類醫學,可能是反映了文化模式對於生命、靈性與世界本質的信念有所轉變……對他們而言,在一個納入靈性跟生命意義的大背景下治療疾病是很重要的……現有研究結果支持以下看法:對很多人來說,使用另類療法表示抱持著更開放的價值觀、更多元的文化信仰。經由另類療法,我們能以更完整、更靈性的態度來面對生命。
但選擇完全只靠非正統的途徑復原,並不是多數人採用另類醫學的方式。阿斯汀強調:「大部分人似乎結合另類療法跟傳統療法,而非以前者取代後者。」若可同時求助於另類療法跟正統療法,我也傾向使兩者相輔相成,運用於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