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言
藝∕像.張愛玲:追尋消失的少女夢想(林幸謙)
於千萬人之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
於千萬年之中
時間的無涯的荒野中
沒有早一步
也沒有晚一步
剛巧趕上了
──張愛玲
藝像.張愛玲
這一本紀念張愛玲的畫冊,是張學領域中首創的第一次張愛玲繪畫獎的具體成果。張愛玲繪畫獎最初的構想是,提供當代文學界與藝術界另一種交流與碰撞的文化空間:在解讀張愛玲的同時也解讀當代藝術世界;在創造當代藝術之中,同時也創造張愛玲的文化空間;在重構張愛玲之中,也重構當代藝術的想像與主題。
緣起.張愛玲紀念活動
在少女時代,她曾經想像自己是一個能夠預言未來的算命者,而在她晚年時則是一位超前時代的宅女,自我封閉,不問世事。這樣一位曾經隱世獨居的中國作家,從她一度視牙牌懺書為聖經的心理狀況或可看出她的人生曾經一度多麼地脆弱、黑暗與無助。而她晚年長期謝絕所有的社會生活與社交活動,過著令人不解的、絕然的隱世幽居生活,這恐怕不是社交恐懼症的生活方式,而更可能是一個憂鬱症患者的生活體現。
近幾年秋季開學時我都開張愛玲的專題課,常常在課堂或備課之間睹圖文思人,懷想遙遠空間遺留下來的影像展開迥然不同的復甦之旅:在張愛玲文本的記憶場展開一場又一場作家內在世界的想像與推演,充滿奧妙與玄機的一種窺探與猜想。有時候在我轉身面對講堂白板的時刻,講堂有一種靜靜的寂音彷彿時光倒流,時空停駐。
她生前隱居的生活與內心世界一向很少人能一探玄奧,卻沒料到在她逝世十餘年後,近幾年一些書稿和檔案的出現反而熱烈地在各種媒體中不時地震盪張迷與張學的身心。有關她晚年的隱密生活,有關她和知音的交往細節,以及有關她的新書遺作的出版與爭議等等,構成近幾年張愛玲的熱潮。〈鬱金香〉、《同學少年都不賤》、《重訪邊城》、《小團圓》、《異鄉記》、《張愛玲私語錄》、《雷峰塔》、《易經》。如今,又多了這樣一本因張愛玲而「現身」的畫冊。
2008年偶然一次和宋以朗共餐,提起張愛玲即將到來的逝世15周年是否要舉辦紀念活動時,我很意外而驚喜地聽到他給了肯定的答案,表示願意出資資助。因此就有了日後的張愛玲誕辰90周年一系列紀念活動。
原本,紀念活動中並沒有張愛玲繪畫獎的構想。五年前在張愛玲逝世10周年的紀念活動中,我們把張愛玲的文學和電影與舞台主題三者結合,推動張學從文學跨越到電影和舞台領域。因此,如何能夠更進一步推廣張愛玲的影響力,成為籌備構思此次紀念活動的思考重心。
偶然想起張愛玲早年受挫的一個願望,一個早夭的人生志向:她想要成為一個畫家的願望。因此才有了張愛玲繪畫獎和這一本畫冊的產生。
預言師.追尋張愛玲消失的少女夢想
1937年,高三畢業前夕,十七歲的少女張愛玲,在聖瑪利亞女校的羊皮紙校刊《鳳藻》上,她以繪畫構圖扮演了一個能夠預言未來前景的算命師,言之鑿鑿地預言了同班三十二位女同學的人生景觀圖。這一位變身為算命者的少女張愛玲位居預言圖的正中上方位置,懷抱一顆大水晶,以富有女性主義的意識為同學玩起算命的法術:登月的第一(女)人、1949年度中國總統候選人、諾貝爾獎中國(女)得主、首位重量級(女)拳擊手冠軍、發現新大陸的(女)探險家、發現新氣體的傑出(女)科學家等等。
在這之前,1936年聖瑪利亞另一本校刊《國光》上刊載了很可能是張愛玲發表的第一幅漫畫:某同學之酣夢,踏上了她的繪畫追尋之路。這正好說明在《鳳藻》所附的一個性向調查表格中,張愛玲在「最喜歡的」項目填上了「繪畫」,而不是文學或寫作。可見繪畫一直是張愛玲自小就喜歡的興趣之一,一個她所曾經追尋與渴望的夢想。而這繪畫的夢想,可能遠比作家的夢想更為深刻地進駐於她少女的生命景觀。
早在她還未走上作家的道路以前,繪畫已被她視為人生志向的主要選擇之一。在九歲時,她曾躊躇於繪畫和音樂之間不知該選哪一項為終生事業時,偶然看了一套貧困畫家窮途潦倒的影片後大哭了一場,從此決心放棄畫家的夢想,做一個要在富麗堂皇的音樂廳裡演奏的鋼琴家──雖然這一願望也不曾完成。放棄畫家的願望,顯然是她感受到這一志向的不切實際而作罷。
日後,張愛玲成為了作家。但也許,她最理想的人生志向可能是:畫家?張愛玲雖走上了作家的道路,但這可能也只是她在現實生活中無奈的另一個選擇。無論如何,寫作和繪畫都是張愛玲最鍾情的興趣,甚至可以說都是她的人生志向的選擇。
九歲時,張愛玲寫的一封投稿信中說到:「我常常喜歡畫畫。」在〈快樂村〉的小說寫作中,她也畫過幾幀插畫助威。事實上,她的畫作成就比寫作成就早一步實現,為她取得第一筆稿費:一幅刊於《大美晚報》的漫畫。這一年,張愛玲大約十三、四歲。對於這一年齡的少女來說,這應該是一項足夠讓自己引以為傲的成績了。她把這一筆稿費花在了打扮之上,她稱之為「生平第一次賺錢」。五塊錢稿費,她很高興地選購了丹琪唇膏慶祝。那時候她在讀中學,在身體發育成長階段中對自我形象感到興趣的一種關注,大概曾經很刻意地打扮起來。她母親為此感到很可惜,怪她應該留下那一張鈔票作紀念品。在她十六歲時她還未曾單獨到店裡買東西──這一支唇膏的購買,想必遠比一張紀念鈔票來得更興奮更珍貴。這一筆稿費,對從小沒吃過錢的苦的張愛玲,從此更只知道錢的好處了。
同樣在中學時代,她在校刊《鳳藻》上也發表過〈論卡通畫之前途〉一文。她預言,「未來的卡通畫能夠反映真實的人生,發揚天才的思想」;卡通畫有一天將會「達到藝術的頂峰」,其功能將比「陳列在精美展覽會博物院裡的古典的傑作偉大」。在少女張愛玲的心中,未來世界將有無數美麗的藝術卡通電影:科學卡通、歷史卡通、文學卡通,並斷言「卡通的價值決不在電影之下」。
可見張愛玲對繪畫有其獨特的感受與見解。這些背景,為我們主辦張愛玲繪畫獎提供了基礎,這不只是將張愛玲的影響力從文學、電影、舞台,推向藝術繪畫領域,實際上也是藉藝術的體現向張愛玲致意,為她完成少女時候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