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爆重生

我，楊克凡，英文名字叫Gilbert。

今年四十五歲，身材瘦高精實，自認有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我有一個令人稱羨的職位，一份不錯的薪水，一棟位於於台北近郊座落新莊的豪宅，還有一台霸氣逼人的BMW X6。

在外人眼裡，我的人生看來應該什麼都不缺，我的事業成就堪稱楷模。

我一直認為只要我想要，沒有得不到的。

沒想到，星期一早上那通看似平常的電話，竟是我一生轉變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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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很早醒來，太陽已經燒得窗戶熱騰騰的。盛夏一早要睡得晚並不容易，既捨不得這麼適合慢跑的季節，多享受些大汗淋漓的美妙滋味，也放不下工作中的千頭萬緒。

從昨晚起就睡不好，對我來說並不意外，特別是在今年，這樣的睡眠品質已成為了常態。每到週日晚間我就進入了工作模式，開始思考明天的部門會議討論主題；內部會議也好、對事業部蘇副總營收報告的準備也好，總讓我帶著紛亂心思入睡，更無法將工作與生活分得很清楚。

在A公司擔任LED「發光二極體」元件部門主管位子已經四年多了，原本以為行銷業務工作駕輕就熟，但市場變化速度之快出乎意外，常讓我喘不過氣來，腎上腺素似乎永遠得維持高檔運作，才能克服持續性的工作緊張。

歷經一週忙碌的日子，週五很難停得下來，連週六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看手機回郵件；只要想到什麼事情沒處理得夠快，就不免拿起手機送出些交代辦事的郵件。

為了這件事，上週日我也與妻子梅琦又發生一段不愉快的對話。

「克凡，這個週末，你還是違背對我及小美的承諾。」梅琦皺起眉頭不悅地說。

「我知道，只是有一件事情忘了處理，我必須先回郵件，免得進公司時忘了處理。」

「早上到現在，就沒看你魂回來，這公司是你開的嗎，你需要賣命到這種程度嗎？」梅琦的語氣已經非常不好。

「嗯，好……」我有點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還是惦記公司的事情。

「小美雖然嘴巴沒說，但她心裡一直希望你能陪她去挑國中入學式該穿的禮服，但你又食言了。」直到梅琦把我拉回現實。

「上週出差是臨時決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何老是要怪我？」我不禁有點生氣。

「我不是要找你麻煩，小美一下子就長大了；你現在不陪，以後想陪的時候她也不需要你陪。這句話我也不知說了多少遍，也不想再說了！」

「我知道！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工作我也在工作，積蓄也夠，為何不能放慢腳步，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已經是個近乎變態的工作狂嗎？我真不知道還能再怎麼勸你了！」

「不就是沒去挑禮服而已嗎？我週末還不是帶你和小美一起出去玩，我也盡我所能去盡家庭義務了啊！」我義正詞嚴地抗議著。

「這就是問題所在。克凡，我與小美並不是你的義務，也不該是你的義務！就像你從來就不是我的義務，而是我的家人，基於愛彼此關懷而在一起的。週末出去又如何？你的心在哪裡，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不要再逼我，我沒那個意思。最近工作真的很忙，LED元件部門一直走不出虧損的壓力，妳只要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好好處理的……」

「對於一個工作狂來說，我是對牛彈琴，你已經中毒太深。我也不想再說了。」梅琦結束週日這場對話。

其實我不是天生的工作狂，也從不特別以工作為樂；只不過這一年來已不自覺繃緊自己，在強大責任感及面子的壓力下，我每週只給自己放半天假而已。唯一能讓腎上腺素休工的時刻，大概就只有週六晚上吧。

我也想過換換跑道，但永遠就只是想想。我放不下公司、放不下老闆的關愛、放不下權力、放不下忙得不可開交時病態的充實感、當然更放不下客戶的殷殷期盼……放不下很多很多。就這樣周而復始，如今還是在原地。

有時我會在深夜中突然驚醒，一片漆黑中不知身在何處，特別是在出差的時候。

我似乎意識到越忙碌越虛無；我感受不到自我，感受不到人，我被許多事情給填滿了。但哲學式的感傷總是稍縱即逝，每當太陽東升開始新的一天，回到凡間的速度何其快；此時的我，已經分不清楚到底工作是逃避，還是生活是逃避……

隨車子快速地在高速公路行駛，我的思緒也開始回到工作。

隨著許多同業看好LED照明發展而大舉投入，市場規模固然也擴大，但設備及技術門檻並不是太高，大約三到五億台幣就能進入這個市場；在台灣電子業其他可發展領域有限的情況下，大型電子廠於過去兩年不約而同進入市場，自然造成價格快速下滑、彼此瓜分市場的窘境。媒體經常報導LED產業的遠景如何，只有在其中焚膏繼晷日以繼夜的人才明白其中經營的困難。

LED照明產業畢竟需要時間成長開發，不可能一夕間暴發，遠景並不代表立刻轉換成營收。韓國及大陸廠商虎視眈眈，韓國特有的經營模式，著重長期投資，而不在意短期獲利，透過垂直整合鞏固及擴大出海口，這是台灣公司在未來肉搏戰短兵相接時，不易征服的對手。而大陸本地公司，挾政府政策補助及佔有地利，擁有廣大市場，也是台廠的可怕競爭對手，可謂腹背受敵！

四年來，身為這個部門的主管，如何能在產品及市場端找到安身立命之道，我心裡也知道並不容易。

LED元件的確不好做，高度競爭的過程，大概誰都沒有喘息的空間，但我依舊鬥志高昂。市場競爭難免，但從小養成的不服輸個性，越是困難的事情我越要想方設法克服，就像一位老長官對我說過：「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完美強迫症患者。」他的口吻語重心長。

「幫公司盡心盡力做到完美不好嗎，這也是為公司，為了團隊。」

「你太結果導向、太過完美主義了。有時候需要放慢腳步，別人跟得上才有意義。」

如果完美主義是種病，顯然我病得不輕。

在過去的日子，即使壓力日增，我也絲毫不鬆懈，始終相信透過嚴謹的市場分析，清楚的策略目標及資源的有效投入，一定能帶領團隊在LED元件封裝市場殺出一條血路。比方說，最近要求PM Andy 開發的高亮度陣列多晶照明模組，就是因應市場之道，在三個月內開發出來的傑作！

此刻，手機電話鈴聲響起，將我從LED廝殺的戰場拉回現實……

「Gilbert，那麼早打給你很抱歉，方便稍微講一下……」是人事室的陳經理，我和他認識很久，以前做被動元件時候，我們就於同一家類思電子服務過，平常沒事也會一起打打羽球。

「可以，不過很難得週一一早就接到您老兄問候的電話。」我揶揄地說。

「當然，老大的事永遠優先處理。」他停頓了一下。

「老總下午三點半要找你開一下會議，要我安排確認一下時間。」

「會議安排不是秘書Phoebe確認就好，需要勞駕您大爺出馬嗎？」我沒等他回答便緊接著問：「那蘇副總呢，他上週不是休假到海外去玩，會一起來嗎？」

「這可問倒我了，老總的秘書一早就打給我，說特別重要，要我趕緊與你敲下時間，細節倒沒有特別說……」

「你知道要談些什麼嗎？」

「秘書也不清楚，不過下午我也會參加，我老闆黃協理也會來，看來很重要，也許……」

「也許什麼？」我略帶不安，卻又有一些罪惡般地興奮問著。

「好了，別為難小弟，先這樣了。」

結束了電話，我也差不多從交流道開下來；最近眼皮一直跳，想想是壓力太大的關係，雖然我也想調整一下生活，可是就是放鬆不下來。到底是什麼事情呢？怎麼會突然有個臨時會議，還如此神秘？若有什麼事情，陳經理應該會跟我說。

最近公司氣氛的確有點不尋常，雖然說不出原因，但就是個感覺。

A公司年營收蒸蒸日上，事業也橫跨好幾個板塊，四年前我因為蘇副總的邀約，加入A公司負責LED產品這一塊的事業。倏忽間，度過了四年歲月，我融入公司文化，益發覺得自己是A公司一份子；這不是表面說說，而是打從心裡面這麼認為。

蘇副總在A公司非常資深，可說是創立時的元老；他除了負責公司很賺錢的觸控面板外新事業外，也是五年多前幾位公司高層做了決定，投資新興LED事業的主要操盤人。

我兩年前搬到新莊副都心重劃區，買了一個四房六十坪的房子。一方面固然有房地產投資的考慮，由於利率水準三五年降不下來，那裡又是大眾運輸系統通車地區，有好的房價支撐以及可預期的增值潛力。

不過更重要的考量，還是在於我希望在工作日保有每天三十分鐘的乾淨時間（Clean hour）。我可以運用這段時間把自己轉成工作模式，從策略面大方向思考與目前工作是否偏離，並計劃當日重點活動、準備工作分派的內容，藉以安排每天部門晨會來討論一天工作重點。我會依照本月的業績目標為本，再根據對營收重要性及執行可能性等兩個面向，來思考一些工作重點，交辦各單位執行。

這其實有多種好處。一旦進入公司後，電話及眾多工作事項紛湧而至，很難靜下心來思考；往往為了處理一兩個緊急事項，就將工作步調及優先順序弄亂了。

特別是七月份壓力很大，緊急事項紛至沓來，過了月半，三億台幣的本月營收目標還做不到一億；雖說下半月出貨相對多，但從經驗法則來看，若月中還出不到四成，該月通常都是難以達標。

「偉力七月份的單下得不錯，還能更好嗎……」我這麼思忖著，然而心思一轉，思緒又飄回了先前與陳經理的電話內容。

「陳經理說的會議到底要談什麼？李總上任這幾年，與他見面的次數不少；例行月會、跨部門的經驗分享會議，有時拜訪大客戶時他也會陪同，為何這時突然特別安排個會議呢？」

創辦人李董，也就是總經理的哥哥；由於膝下無子，在前幾年身體不好時就交棒給李總，讓他接任執行長工作，掌管公司及集團大大小小的事情。李董則退居二線，只任董事長工作；只不過照情況來看，李董只要退下來，李總來接棒其實也是早晚的事。

我心裡想著：「本以為蘇副總會被拉上來擔任執行副總，但始終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這次會議，會不會是人事變動公告，蘇副總高升？蘇副總除了掌管開始獲利賺錢的觸控部門，目前也全力支持公司的未來之星『LED元件』這個新事業；幾年努力也替公司開創新機，以他的資歷及人望，過去又曾帶過A公司最大最賺錢的機殼及連結器部門，第二把交椅當以蘇副總為首選才是。」

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熬了多年，自前公司類思電子協理之尊退下來時，在蘇副總知遇之恩下加入公司，從經理慢慢爬到今日處長的位置，已經接近當年在類思電子的職涯高峰。若有機會，是不是也該輪到我？公司人才雖多，但畢竟沒人熟悉LED……」我不由自主越想越多。

A公司大樓非常氣派，在內湖舊宗路上可說是指標性的大樓，大概有數百位公司菁英，在A公司這班快速成長奔馳的列車上賣力工作。內湖科學園區這十幾年的變化很大，逐漸蛻變成科技感十足的企業總部中心，一棟棟具有特色的大樓櫛比鱗次，開車在這條科技大道上，我時常會有一種不在台北市的錯覺。

A公司雖說營收在台灣企業中排不上前五十，也或多或少有些家族企業的色彩，但從創辦人以降，幾乎主要的幹部在外頭給人的印象都是苦幹實幹及低調行事。再加上A公司經營穩定，即使在金融海嘯時也賺錢，我當初決定加入這家公司，或多或少就是考慮到A公司在業界良好的形象。

公司的位置不錯，除山一面可以欣賞美麗的河景，旁邊也有好幾家電視台總部，午飯時總能看到電視上的熟面孔，也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們，我總特別留意美麗的女主播。我在年輕時就不知不覺養成這個嗜好，喜歡觀察陌生人帶給我的驚喜，把它當成一個敝帚自珍的秘密。

我覺得看美女是一種享受，那種一面之雅的邂逅，常能為平淡生活帶來驚喜。路上交會時，也許是一個親切的眼神、不同的香水味擦身而過時從髮間飄來，也或許是上班族女性美麗的服裝配色、畫龍點睛的包包，共同襯托女性的柔美；也或許是綺麗的高跟鞋與亮麗短裙，在不著絲襪完美結合下，帶出東方女性特有的皮膚光澤及修長雙腿。我已經好久不曾空下一些記憶空間，去體會這些平凡的奢華，上次的記憶，彷彿已經停在進類思電子之前了……

「明年還是坐捷運看看吧，起碼可以多接觸一些人。」我麼提醒自己。人總要活得稍微精彩些，何不在生活中享受那些無負擔的欣賞呢？

當我準備將汽車開進地下車道，正巧迎面而來一輛黑色轎車，對方的來速有點快，我下意識地踩了煞車，讓對方先行。由於對方的後車窗是半開的，我隱隱約約看見車子後座的人，戴著墨鏡，似乎是李總的兒子Andrew。

奇怪，Andrew不是駐派大陸，怎麼會這個時間在台灣？莫非是和下午的會議有關？李總的大公子Andrew，一直被視為企業未來的接班人，身價從李總上任以來就水漲船高，目前人還在大陸蘇州接受輪調接班訓練，照理說這個時間不會在台灣才對。

正當我打算再看清楚時，對方卻將不透明的車窗搖上，前座的司機對我點頭致意，駛離了現場。

可能是我認錯了吧？我沒在公司見過這輛車，應該只是某個客戶。我看了看手錶，時間拿捏得一分不差，恰好是我平常抵達公司的時間。

那個依舊朝氣十足的星期一，我對即將到來的改變還全然未知，完全不知道，從那通臨時會議的電話開始，我往後的人生已就此轉向

我，楊克凡，英文名字叫Gilbert。

今年四十五歲，身材瘦高精實，自認有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我有一個令人稱羨的職位，一份不錯的薪水，一棟位於於台北近郊座落新莊的豪宅，還有一台霸氣逼人的BMW X6。

在外人眼裡，我的人生看來應該什麼都不缺，我的事業成就堪稱楷模。

我一直認為只要我想要，沒有得不到的。

沒想到，星期一早上那通看似平常的電話，竟是我一生轉變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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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很早醒來，太陽已經燒得窗戶熱騰騰的。盛夏一早要睡得晚並不容易，既捨不得這麼適合慢跑的季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