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祉盈

〈第二十四迴－Vierunzwanzig－神光－EDW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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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天色陰暗，天上污雲密佈；窗內，亞洛西斯正注視外面的景色，他心裡的陰霾一直揮之不去，越積越重。
　　一陣冷風從外邊吹來，弄得身後沙沙作響，亞洛西斯回頭一瞧，視線落在身後放滿紙張的書桌上。那些都是今天送來的公文，有些是已經簽好的，有些則是看到一半被放到一旁，有待處理的。乍看之下，桌上全都是紙，簽好和待處理的公文都堆在一起，看似亂七八糟，卻其實是亂中有序。亞洛西斯清楚他要找的東西在哪裡，而他現在的目光，就落在書桌中央，那份被風吹得最起勁，要是沒有紙鎮壓住，便一定會被吹走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由負責保衛南方邊境的亞丁頓將軍所寫的報告日誌，內容是亞美尼美斯的最近動向。亞洛西斯一想到內容，眉頭登時一皺，心裡煩躁憂慮。
　　一個半月前，亞美尼美斯曾經嘗試以尋找失蹤士兵為名進入安納黎南邊的妮惇妮亞郡邊境。當時亞丁頓將軍反應果斷，立刻派兵交戰。雙方在村莊裡駁火了一星期左右，期間亞丁頓將軍的部隊一度被逼後退，但後來他們依靠對地形的熟悉一舉反擊，成功逼使亞美尼美斯的士兵返回其國境內。那時候亞洛西斯就有預感，亞美尼美斯不會就此罷休，結果今天亞丁頓將軍就在報告裡告知，亞美尼美斯最近再次在邊境聚集部隊，規模不小，估計是在等待氣候回暖之後便再次侵襲邊境，規模一定比上一次的村莊侵占大得多。
　　亞丁頓將軍在報告中提及到，亞美尼美斯近期已經把性能更強、命中率更高的後膛槍投入實戰。他的探子曾經秘密潛進亞美尼美斯邊境軍營，親眼看見一部分士兵們已經拿著新武器進行訓練，而且挺有規模。亞丁頓將軍認為，如果兩國再打起來，這一批受過後膛槍使用訓練的士兵將會是重要戰力。亞洛西斯閱畢報告後，也同意這看法。
　　一個月前，派駐亞美尼美斯多年的臥底就已經把她們當時最新開發的後膛槍偷偷帶回來安納黎，上獻給亞洛西斯。軍部的人到現在還在拆解到槍的製作方法，沒想到亞美尼美斯居然那麼快便把武器量產，並派給軍隊使用。一想到這裡，亞洛西斯便很頭疼。
　　安納黎的軍隊主要使用的武器除了傳統的刀槍，熱兵器方面就只有前膛槍。前膛槍需要將彈藥從前方裝入，而且只能單發，但亞美尼美斯的後膛槍卻可以事前裝進兩發彈藥，而且不用將槍械豎立便能裝彈。這東西不管是在裝填彈藥的速度、射手隱蔽度，以及射擊穩定性，都是前膛槍望塵莫及的。
　　軍部研發部的人如此說，亞美尼美斯的後膛槍射出四槍和裝填兩次的時間，是等於安納黎的前膛槍射出一槍和裝填一次的時間。亞洛西斯曾經親自下場測試過，他用後膛槍能在一分鐘內擊中兩個目標，但用前膛槍的話，加上裝填和重新瞄準的時間，他最快也要用四分鐘才能擊下兩個目標。
　　亞洛西斯的射擊速度和準確度已經是全國排列前茅，但他在沒有壓力的環境下也需要四分鐘才能擊下兩個目標，可想而知在分秒必爭、形勢時刻轉變的戰場上，用前膛槍攻擊的話時間需時多長，準繩度又會有多高。
　　以前，敵我雙方都用一樣的武器，前膛槍的缺點並不會那麼明顯，但現在亞美尼美斯用的是更快更準的後膛槍，兩者的攻擊速度和準繩度差距越大，雙方的差距就會更加明顯。亞洛西斯憂慮，上次的村莊侵占，自己的士兵們以地形取勝，但現在亞美尼美斯有了後膛槍，要是再打起來，他的士兵們還能像以前一樣，與亞美尼美斯打得不相伯仲嗎？這樣一來，安納黎這幾十年來一直維持的和平，是否要被打破了？
　　神的保佑──這時，一個想法在亞洛西斯的腦海閃過。
　　神在四百年前跟康茜緹塔家訂立的契約，說明了會保佑安納黎平安無事，但條件是要舉辦「八劍之祭」。契約的詳細內容，包括神必定會在每一屆的祭典裡指定齊格飛和溫蒂娜家的人擔當舞者，是康茜緹塔家歷任家主──安納黎的歷任皇帝們傳下來的重要機密。亞洛西斯當初從父親口中得知此事時，是不想相信的，但當他上任後看到當年亞雷斯皇帝留下來，那些關於與神立約的文件後，便不得不由他相信契約的真假。他留意到每次祭典舉辦期間，都一定會有足以動搖國家和平的大事發生，而每次該事件都會在祭典完結後「十分巧合」地被解決，然後安納黎繼續得以和平，直到下一個八十年的祭典。
　　亞美尼美斯的威脅和侵略，相信就是這一屆「八劍之祭」期間動搖安納黎和平的大事吧？依照過往經驗，只要祭典得出勝利者，那麼亞美尼美斯的危機便會自動解除，不需要擔心會被她們吞併。但亞洛西斯擔心的是，距離祭典完結還有一個月左右，但亞美尼美斯的軍隊已經在邊境摩拳擦掌，隨時都可能會進攻。要是亞美尼美斯真的在這一個月內攻進來，那時候祭典仍未得出勝利者，而安納黎的軍隊又在武器上處於劣勢的話，他們能抵擋得住嗎？會否祭典還未完結，亞美尼美斯的大軍便已經殺到阿娜理來呢？
　　亞洛西斯實在不喜歡這種依賴契約的做法，要是可以選擇，他會希望靠著安納黎自己的力量令國家繁榮安定，而不是以每八十年犧牲八個人的形式去換取短暫的和平。他有時覺得，這份契約也是一份箝制，神表面上賜予安納黎和平，但實則上就是以契約之名綁住整個國家的命脈，令整個國家都不能輕易離開祂的臂彎。他曾經想過要終止這份契約，讓安納黎離開神的控制，但這不過是想想而已。
　　終止契約的話會發生甚麼事，亞洛西斯不知道，也想像不到。身為皇帝，他的第一使命是維持國家的和平和國民的安穩生活。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看法，貿然將整個國家拉進火海之中。尤其現在，亞美尼美斯的威脅近在眼前，當務之急是處理這個危機，讓安納黎得以繼續和平，所以他只能依靠「八劍之祭」，祈求祭典早日完結，國家的危機得以早日解除。
　　但……真的能夠撐得住嗎？只剩下一個月了，祭典的局勢仍未有明顯大變化，仍有五位舞者在生，他們真的能夠在一個月內分出勝負嗎？
　　「拉莫斯，」亞洛西斯突然想起了甚麼，從思緒中醒來，喚了他的隨從一聲。「祭司長今天來到了皇宮，是吧？」
　　「是的，陛下。」名為拉莫斯的少年輕輕點了點頭。
　　「你知道他人在哪裡嗎？」亞洛西斯立刻急促追問。
　　「應該是在禮拜堂裡。」拉莫斯恭敬地回答。「請問陛下是需要傳召他嗎？」
　　「不，我要親自去找他。」
　　亞洛西斯說完，二話不說拿起衣架上的大衣，未等拉莫斯上前，便自己打開房門，如風一般離開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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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門打開，發出的響亮聲音打破了禮拜堂原來的靜寂，亞洛西斯進入後環顧四周，看到要找的人正在聖壇上後，便筆直快速走過去，似是事情十分緊急，一秒都不能等。
　　相比起亞洛西斯，壇上的宮廷祭司長倒是從容不迫。他知道亞洛西斯正站在壇下等待他，卻不為所動，繼續在心中默禱，完成後才慢慢張開眼，回頭俯視這位年輕皇帝。
　　教會的最高決察者是首席祭司長，接著是宮廷祭司長，以及每個部門的大神官們。宮廷祭司長因為主管「八劍之祭」的事務，以及皇室的敬拜事務，所以每週都會有幾天來到皇宮，今天就是其中一天。
　　「陛下，如此急忙前來，所謂何事？」他對亞洛西斯微微點頭行禮。也許是習慣使然，或者是故意的，他的說話速度十分緩慢。
　　「我想問一些關於『八劍之祭』的事，」亞洛西斯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出來意。他問：「祭典完結後，國家便會再次得到和平，是真的對吧？」
　　「這是人和神的約定，神從不失約。」祭司長淡然回答。
　　「那麼期間呢？」亞洛西斯追問。
　　「陛下所指何事？」祭司長察覺到亞洛西斯話中帶話。
　　「現在亞美尼美斯就在國境，隨時都會打進來，既然神跟我家的約定是只要舉行『八劍之祭』，就會一直守護安納黎的和平安穩，那麼即是說，亞美尼美斯沒可能打進來，對吧？」亞洛西斯毫不掩飾地問。與神立下約定的是他的家族，但不是他本人。現在亞美尼美斯大軍壓境，他誓要從整個教會裡最熟悉「八劍之祭」事情的宮廷祭司長口中得到確實的答案，才能安心。
　　「神的約定是信實的，絕不打破。」祭司長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將自己剛才說過的話用其他字眼重複一遍。
　　他的意思應該是亞美尼美斯不會打進來吧？亞洛西斯猜想，但他心裡仍抱有懷疑。
　　「那麼亞美尼美斯之前侵占村落的事該怎樣解釋？」亞洛西斯問。
　　如果神會一直保祐安納黎平安，那麼不是應該不會發生任何國境被侵略的事情才對吧？亞洛西斯就想看看祭司長會如何回答。
　　「事件的最後，不是陛下的軍隊反勝了嗎？」祭司長反問。見亞洛西斯點頭，他繼續說：「神的視點跟我們不一樣，我們只能看到不遠的未來，祂卻可以看到更遙遠、宏大的……」
　　「你的意思是，神一早便看到我軍反勝的未來，所以不出手阻止亞美尼美斯的侵略嗎？」未等祭司長說完，亞洛西斯便急著說出自己的猜測，確認祭司長的意思。
　　「正是如此，陛下。」祭司長點頭。
　　「那麼這一次祂也預想到我軍會反勝亞美尼美斯，又或中間發生甚麼事情，令亞美尼美斯知難而退，所以我們不需要擔心嗎？」亞洛西斯的語氣明顯帶有懷疑。祭司長的說法邏輯，他不是不懂，但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保祐平安的意思不是等於阻止將要發生的壞事嗎？因為看見，又或者選擇了平安的未來，而任由壞事發生後才解決，這算是保祐嗎？不是單單的觀察和選擇一個對自身最有利的未來而已？
　　亞洛西斯以前從未細想過這方面的問題，直到亞美尼美斯的事令他開始懷疑自己一貫以來的認知。
　　「是的，神自有祂的安排。」祭司長的態度很堅定。他的意思很簡單，總之一切都交給神就對了。
　　「那麼如果祂看見『八劍之祭』無法如期完結的未來，會盡力阻止嗎？」這時，亞洛西斯問出他來到禮拜堂最想得到解答的問題。
　　祭司長有點疑惑：「陛下的意思是？」
　　「假如亞美尼美斯在祭典未完結時便攻進阿娜理，攻佔了國家，這樣一來祭典便無法繼續進行。
　　如果神看到了這個未來，祂會出手阻止亞美尼美斯進攻，保障祭典平安完成嗎？」亞洛西斯問。祭司長的說法令他越來越起疑，猜不透神選擇的標準。
　　「正如我剛才所說，神會守約保護國家，但原因不是出於確保祭典能夠平安完結。」祭司長再一次重申神在契約裡的義務。「祭典是人向神所行的儀式，進行儀式與否，那是人的決定。」
　　也就是說，祂會守護安納黎，但不會控制祭典能否準時完結相關的未來。這個解釋是可接受的，但多疑的亞洛西斯總是覺得，既然神可以選擇對安納黎有利的未來，那麼祂也一定可以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未來，例如每次祭典都能順利舉行，人類能一直向祂獻祭的未來。不過他知道這些都只是猜測，在沒有根據的情況下，一切都只是空想。
　　祭司長的回答消除了亞洛西斯對亞美尼美斯侵略的擔憂，但同時也勾起亞洛西斯的另一疑慮：「我換個問法，假若『八劍之祭』無法如期完結，會發生甚麼事？」
　　「陛下的意思是，無法在限定的時間裡選中勝利者嗎？」祭司長確認。
　　「沒錯。」亞洛西斯點頭。「本屆『八劍之祭』需要在櫻月十六日下午四時前完結，現在距離完結日只差一個多月，但仍然剩下五位舞者。要是他們五人無法在下月中之前分出勝負，會怎麼樣？」
　　雖然「八劍之祭」的開始時間有著表面上和實際上的分別，但結束時間卻是確定的，就是起始儀式完結後起算四個月。三個多月前，起始儀式是在下午四時完結的，因此根據規定，「八劍之祭」的完結時間是四個月後的同樣時間，也就是櫻月十六日下午四時。
　　「如果無法依約在四個月內完成祭典，選出勝利者，那麼人和神的契約便會自動終止。」祭司長思考了一陣子後，平淡地交出答案。
　　「甚麼？」這個答案在亞洛西斯的預計之內，但聽見時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他立刻追問：「是立刻失效嗎？」
　　「根據先帝和神所立之約的內容，是的。」祭司長在腦內重溫一次契約的內容後回答，答得很肯定。
　　「失效……」亞洛西斯立刻把話題又轉回到他最擔憂的事上來：「如果契約失效了，神不再守護安納黎，那麼亞美尼美斯會立刻攻進來嗎？」
　　「陛下，我只是神的代言者，詮釋並傳達祂的旨意，並非預言者，因此無法預測如此精細的事。」祭司長嘆了一口氣，聽得出是有點累了。
　　沒用的傢伙！亞洛西斯差點衝口而出，幸好在最後一刻忍住。
　　「我不能準確預計事情的發生時間，但可以肯定的是，要是失去了神的守護，國家將會有翻天覆地的改變。未必是即時，但想必影響巨大。」見亞洛西斯眉頭緊皺，祭司長補上了一句，嘗試平息他的怒火。
　　「也是呢，」亞洛西斯嘲諷地一笑，心想：任誰都想到吧。「然後到底這一切會否發生，取決於那五位舞者能否在限期前分出勝負。」
　　而最糟糕的是，他不能直接介入，只能一直旁觀，等待結果。
　　「陛下毋需過份憂心。舞者們都對勝利有強烈的執著，也有想達成的願望。他們也知道剩下時間不多，一定會想盡辦法，盡快分出勝負的。」祭司長看出亞洛西斯的焦急，他點出舞者們的執著，嘗試安撫亞洛西斯。
　　「希望如此吧。」亞洛西斯冷笑一聲，祭司長的話似乎不怎麼有效。
　　見再不能問出甚麼有用的東西，他不打算久留，轉身離去，卻在走到禮拜堂門前時突然停下腳步。
　　「祭司長，你覺得神會希冀安納黎一直和平下去，還是會想加添些波瀾？」亞洛西斯側頭回望，試探地問。
　　「當然是和平安穩，陛下。」祭司長仍然站在聖壇上，對亞洛西斯低頭。
　　「但願如此。」留下短短一句後，亞洛西斯便大力開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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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迴－Fünfunzwanzig－雪蓮－SNOWDROP－
第二十六迴－Sechsunzwanzig－薔薇－HACIENDA－
番外篇－Nebengeschichte－黑曜－OBSI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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