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位鋼筆論,數位毛筆論
I.
我們活在一個影像無所不在的世界裡。
我們也活在一個數位無遠弗屆的時代中。
有人也許會因此斷言,我們活在一個文字衰弱、漸漸沒落的弱智時代裡。
但事情的真相也許要複雜許多,也有趣許多。
II .
的確,我們活在一個新發明、新「玩具」不斷出現的世界中,桌上型電腦、筆記型電腦、隨身碟、錄音筆、數位相機、手機、iPod、iPod Photo,源源不絕。
數位滲入了人的皮膚,機器變成了人的身體的一部份,而影像,影像似乎化作了世界無所不在的一張網,無所不在的背景音樂,無所不在的壁紙,無所不在的「皮膚」。
當人們開始思考影像,他馬上發現:我們也許用皮膚感受,但無法用皮膚思考;也許用皮膚思考,但無法用之從事更複雜的「說讀寫」的工作。
半個世紀以前,有一群法國人在巴黎,他們早就察覺了這些,因此發明了所謂「開麥拉鋼筆論」或「電影鋼筆論」的說法。他們的理論很簡單:電影雖然主要是由影像構成的,但是影像就像語言,必須有章法;電影導演們固然用影像感受、思考,他拍電影,和作家用鋼筆寫東西,不管是詩或散文,並無太大不同。這也就是有名的「電影作者論」的由來。
III .
若干年前,我在紐約的Strand,號稱世界上最大、舊書數以「里」計、最「長」的舊書店,找到了一本特別的書。那其實不是一本書,至少作者福克納──有名的美國小說家、諾貝爾獎得主,一度在好萊塢從事編劇,當初並沒有拿它當一本小說或電影劇本來寫。那是福克納年輕時代寫的詩,生澀極了,卻也浪漫極了,圖文並茂,如海報?詩頁?網頁般編在一起的「詩畫集」,活生生、活脫脫的一份少年情懷,他當年在美國南方鄉下別出心裁,想到以手工製作,用來獻給他所愛慕的女性的禮物或「證言」。
雖然我們不是福克納,可我們的數位生活與數位創作老早連結在一起,我們早就這樣做了。也許不是像少年福克納那種如臨大敵、煞有介事地寫詩求婚,也許不像地球另一端,有一群詩人畫家那樣大膽宣稱,欲投入殯葬業,幫眾生畫寫既哀傷又甜美華麗的祈禱文與訃文。話又說回來,既使地球另一端沒有這樣一群人存在,在經濟不景氣的年代,我們又何嘗不能為詩人畫家,為你我發起這樣一個新行業呢?我們老早就懂得拿數位相機編寫各式各樣的生活筆記、田野筆記、旅行筆記,舖上自己的網頁部落格,形成一種新的美學部落。
IV.
在數位生活的咖啡館裡,眾人用文字影像塗鴉,塗自己的鴉也塗別人的鴉,閱讀自己的生活,同時也欣賞別人的創作,共同形塑新時代的浮世繪,也共同編寫新時代的世說新語,誰曰不宜?
在數位生活的咖啡館裡,不是文字越界,也不是影像越界,而是文字與影像共同越界;不是科技越界,也不是人文越界,而是科技與人文共同越界,滲透人的皮膚底層,進入人的血管骨髓,跑到人類共同的形影神、身心靈裡。
世界不單是一個時空無限變幻、濃縮及延展的巨大網站,世界也是一個充滿了各式各樣、各形各色的「作者論」與「讀者論」的製片場,眾人都可以在此大顯身手,編導演樣樣來,一手打造製作出自己的「電視」、「電影」節目。
感謝BenQ明基友達基金會與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創意構想,我們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數位創作時代,台灣的文學獎進入一個新的紀元。感謝古老的「詩書畫」三絕的傳統,我們不單可以拿嶄新的數位發明當鋼筆寫詩、寫散文,我們也可以拿它當毛筆畫畫,寫題畫詩及寫題簽。感謝大家,這是一個新的網路入口,新的美學部落在此集結,因數位而酷,而炫,而奇幻,而可愛,而美麗,有朝一日必將蔚為大國。
(本文作者為中國時報副總編輯兼副刊組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