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的暈眩中：桂文亞精選集

1. 小兔乖乖要回家

下課了，我沿著海爾路往回家的路上走。我慢慢地走，迎面吹來傍晚的涼風，帶著一股玫瑰花香。

這路邊的住戶幾乎都備有一個小小的庭園。隔著矮籬，行人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主人究竟費了幾分心思在這個屬於自己的土壤王國裡；有些人家，劈頭就鋪一大塊草坪，參差不齊的草地上，落滿了一片片半枯萎的黃葉，看來別說是給草坪「理髮」了，就連掃落葉的時間都沒有；有些人家，在鋪了草坪的綠地上，點綴性地栽種了幾株山茶花和月季，看來也比「單調」的感覺稍微強那麼一點兒，因為花兒還沒開放，綠色還是庭園裡的主宰。

海爾路五十二號人家不一樣。這戶主人很細心地整理出一個玫瑰園來。主人把各色玫瑰都選來了，而且顯然事先做好了安排，黃玫瑰一圈，白玫瑰一圈，紅玫瑰和粉紅玫瑰間隔著栽。花兒含苞待放的時候，你覺得那是一大盤放在綠葉裡的彩色小軟糖，貪吃鬼張嘴就想吃一口，換了滿心羅曼蒂克念頭的少男少女，可就想摘一朵獻給心上人了。

每天經過這兒，我的腳步自然就放慢下來。好幾回，還乾脆坐在矮牆上欣賞個夠。有一隻黑貓，拖著又長又肥的尾巴，從矮牆的那頭躥上來……，我一邊舔著甜筒冰淇淋，一邊挪了挪身子，拍拍大腿，意思是：「怎麼樣？咱們就擠擠吧！」

大肥貓懶洋洋地瞄了我一眼，既沒有不高興也沒有表示榮幸之至，就在我斜對面的牆頭躺下來，不過風度還滿好的。

過了一會兒，大肥貓好像發現了什麼，「喵」地一聲，兩眼瞳孔放大，身體微微地弓起來，一身發亮的黑毛也鬆了開來。我順著牠的目光尋去，咦？什麼一個小白團掛在樹梢上？

我站起身來湊近一瞧，原來是一隻絨毛小白兔！

「哈囉，你好！」我對小白兔說。

「哈囉，甭緊張。」我對大肥貓說。

我把繫在小白兔頭頂的粉紅絲帶從樹梢上解下來。哎！這隻小兔兒真迷你，一個手掌就可以把它緊緊握住，它的腦袋好圓，兩隻黑眼睛像兩粒黑鈕扣，頭上頂著一對小長耳朵，配上一個要找一找才能發現的小嘴。

「哈囉，小兔，你好可愛，可惜有點兒髒！」我疼愛地抱著它，讓它毛絨絨的臉挨著我的臉：「是誰把你扔在這兒？還是你那大意的小主人忘了帶你回家？」

「我叫你豆小兔好了。跟我回去好不好？」這隻小兔讓我想起我的兒子豆豆和他曾經養過的一隻小白兔。

而我謀殺了那隻小白兔！

這個故事說來有點兒複雜，所以就讓我三言兩語來坦承自己的罪行吧！

大約十年前，我們養了一隻小白兔。養小動物就像養一個小孩子，要費很多時間精力來照顧牠的生活起居。漸漸地，我嫌累了，也嫌煩了，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悄悄地走到院落，把小白兔的睡籠打開，又輕輕地把原來堵在大門下用來防止小白兔鑽出去的紙板抽掉，然後，就像小偷兒似地躡手躡腳，關門，關燈，像沒事樣兒地上床、睡覺！

小白兔啊小白兔！總有一個大善人會收留你， 照顧你。

傻傻的小白兔，果然在我的陰謀中「自動消失」了！

「小白兔！我的小白兔！」任憑豆豆的一聲聲呼喚，一滴滴焦慮傷心的淚水，也找不回來他親愛的小白兔了。

然後，就在小白兔走向冰冷寒夜的一個多星期以後，我發現了牠浮腫的身體出現在屋旁竹林的草叢邊！紅色的大眼睛早已緊閉，美麗柔軟的白毛，沾滿汙泥，冰硬的四肢仰天直直撐著！小白兔啊！可憐的小白兔！我呆呆地站在路邊，握緊了拳頭。劊子手！蓄意的謀殺者！我懊惱，我後悔，我用盡一切難聽的字眼咒罵自己，只是，死去的小白兔再也不會站起來蹦蹦跳了。

我把這個罪行深深埋在心坎裡，不敢告訴任何人。我為自己這樣卑鄙的作為感到痛苦和羞恥！

我想，我應該把「豆小兔」帶回家。雖然它沒有生命，也永遠不會了解我為什麼這麼做，但是我相信，那隻上了天國的小白兔，最後終會原諒我！

2. 冰雹與雪的聯想

離開親人，居住在異國的日子裡，我變成一個很愛打電話解鄉愁的人。打電話給誰呢？當然是在遠方的家人和朋友。

語言中心的電話亭，成了吃角子老虎遊戲機，我在那兒投幣，既慷慨又大方。我喜歡那種關在透明匣子裡的感覺，外頭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裡面愉快親密的對談，卻沒有一個外人聽得見。

「哇！什麼東西從天上掉下來！」我忽然對著話筒驚呼起來。

「是鴿子糞嗎？」電話那頭的媽媽，發揮她的想像力，聲音聽起來好滑稽。媽媽並不是憑空亂猜，這在歐洲，是常有的事兒，因為公園綠地裡總有成群成群自由飛翔的鴿子，常會在半空中「方便」，誰運氣好，誰就會「中獎」。

「不是鴿糞，」我說：「草地上的人都抱著頭到處跑。啊！還有人彎腰就去撿呢！是……」伸長脖子，把鼻子抵住玻璃，使勁往外瞧：「好像是……」

「媽，我現在要到外頭去看個明白，等會兒再撥電話過來！」

我推開門，連跑帶跳衝到學校的草地上。哦！我知道了，是冰雹！一粒粒的冰雹！它們從天面降的時候，就像透明隱形的偷襲兵團，迅速得讓人措手不及。

這些小兵團，成千上萬地突擊地面，漫無目的地攻擊，結果是自己頭撞頭，大不了嚇散兩隊正在運糧的螞蟻。

然後它們圓圓的身體開始變小，最後毫無選擇地化成了水，濕潤了土地和花草。可憐的小花小草，莫名其妙地洗了一個透冷的澡，幾乎都得了重感冒。

「媽！這場冰雹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個個大得像乒乓球呢！」我再度拿起電話筒，興奮地實況轉播。

「我們住在景美的時候，也下過一次冰雹，您還記得嗎？」我問媽媽。

「怎麼不記得？那年妳還在上小學。不過，那些冰雹很像碎冰塊，小小的，並不比一粒果核大。」

「『狗王保安』在草地上亂嗅一通，一會兒用前腳踩，一會兒用舌頭舔，還發出好奇又害怕的聲音呢！」「狗王保安」是我們家養的土狗。這是一隻「複姓狗」，譬如有人姓「歐陽」，有人姓「尉遲」，所以，一隻狗的名字，當然可以取名「狗王保安」嘍！

媽媽在電話那頭輕快地笑著說：「是啊！我還記得綠色草地配上亮晶晶的小冰雹，在太陽光的照耀下，就像耶誕樹上閃閃的小銀飾，好神祕，也好美！」

「天氣愈來愈冷了，劍橋的冬天，該會下雪吧？」媽媽話鋒一轉。

「會吧！可是劍橋人告訴我，去年冬季幾乎反常得見不到一場雪呢！媽媽，下雪是什麼樣子啊？」

我這個亞熱帶的人，是多麼渴望體會一下飄雪的日子啊！可是直到今天為止，都已經進入中年了，連一次飄雪的感覺都沒有體會過呢！

勉強可以拿出來說的，大概就是曾經見識過的冰山、冰河和坐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羨慕地看著滑雪的高手在滑雪道上呼嘯來去吧？

那年，我們一家人到歐洲旅行，其中一站是瑞士的少女峰。當我第一次走進雪的世界，我感受到的雪，竟然不是想像中綿羊般的溫柔，而是像美國作家傑克‧倫敦在《野性的呼喚》中所形容的「在銀白和沉默之上，覆蓋了一層莊嚴的靜穆」！

而當我環視著四周空無一樹一木的雪山、雪道，呼吸著冷冽的空氣時，我突然覺得自己簡直變成了傑克‧倫敦筆下的那隻聖伯納種的大狗巴克，突然從溫暖文明的現代中，跌進酷寒原始的自然裡，興奮中除了期待，還有更多的困惑。

白皚皚的雪，就像天上落下來一件雪衣，覆蓋在大地的身上，而且把它們凝凍起來。這些雪，和火一樣的刺激，它們能讓你窒息。

「所以光看見雪，摸到雪，還是很難體會下雪是什麼樣子的。」媽媽在電話那頭回答：「記憶中的雪，是像輕輕落下的花瓣那樣，一點兒聲息也沒有。可是花瓣多少還有些分量啊！雪卻一點兒重量都沒有，當它落在你的指尖上，很快就化了。只有當它落在你長長的睫毛上，你才會感覺出它是一片雪屑。於是你輕輕一眨眼，它就離開了，和其他的雪屑一塊兒消失了。

「如果你不去驚擾它，它就會安安靜靜地像乖小貓一樣伏在你的肩上、臂上。當你走進屋內，只要輕輕那麼一彈，它也就和和氣氣地離開你了。」

「這麼一比較，冰雹這個小東西，還真粗魯得離了譜啊！」

我們母女倆，千里迢迢，各在一方，電話裡談的，都是這麼有趣的事呢！

1. 小兔乖乖要回家

下課了，我沿著海爾路往回家的路上走。我慢慢地走，迎面吹來傍晚的涼風，帶著一股玫瑰花香。

這路邊的住戶幾乎都備有一個小小的庭園。隔著矮籬，行人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主人究竟費了幾分心思在這個屬於自己的土壤王國裡；有些人家，劈頭就鋪一大塊草坪，參差不齊的草地上，落滿了一片片半枯萎的黃葉，看來別說是給草坪「理髮」了，就連掃落葉的時間都沒有；有些人家，在鋪了草坪的綠地上，點綴性地栽種了幾株山茶花和月季，看來也比「單調」的感覺稍微強那麼一點兒，因為花兒還沒開放，綠色還是庭園裡的主宰。

海爾路...

與小讀者談心

認識世界‧發現自己

二○○七年一個寒冷的冬天，我發誓，做了這輩子絕不可能再做的一件事：置身在埃及西部撒哈拉白色沙漠的一小塊岩地上，仰望著墨汁般濃郁夜空中閃爍的寒星。

「你是誰？來到這裡，到底想知道些什麼？」我在心中問自己。

是的，我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只是想多認識一下這個世界的奧祕。偉大的造物者，請您保佑我平安的回到家園，把旅途中點點滴滴的見聞，化成美善的花雨，做為我人生旅途中最珍貴的甘露吧！

於是我像西藏人那樣五體投地虔誠謙卑地膜拜起天地來了。

此刻，是分不清東西南北的，除了手指縫裡滑行著細膩溫柔的黃沙，耳邊讓風捎來遠處紮營的斷續樂器彈奏和貝都因人沉鬱悠然的吟唱，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感，緩緩襲上心頭的同時，對美好世界的依戀感，也油然而升……

回想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父親送了一套盒裝的世界各國童話給我和妹妹閱讀。故事裡，英國的獨眼巨人、愛爾蘭的神祕森林、印度的恆河傳奇和埃及法老王的金字塔，看得我廢寢忘食，連功課都不想做了。想必是從那個年代開始，我小小的心扉，已開啟了一扇又一扇世界的窗戶。

由於各種因素，我第一次離開生長的台灣出國旅行，已經是個二十七歲的「大人」了。說來有趣，當我興奮的體驗搭乘飛機的經驗，欣賞著窗外變幻無窮的雲層，竟足足紀錄了一千多字呢！由此可知，人一旦脫離了原本熟悉的環境，是最容易激活細胞，發現新環境帶來的變化和影響的。

近十幾年來，我常有機會應邀到各縣市小學，與老師、同學分享旅行經驗。也幾乎每次演講，大家都會問我類似相同的問題，譬如：去了哪些國家和地區？最好玩的是哪裡？為什麼？旅行要花很多錢嗎？等等……

這時候，我總是笑咪咪的扳起指頭如數家珍：香港、菲律賓、新加坡、泰國、印尼、馬來西亞、日本、印度、尼泊爾、英國、法國、義大利、瑞士、摩洛哥、土耳其、美國、墨西哥和中、南美洲的瓜地馬拉、宏都拉斯、祕魯以及大家都熟悉的北京、上海、南京、蘇州、杭州、廣州、蘭州、重慶、武漢、長沙、青島、哈爾濱……等中國大陸各省名鄉名城。

在大、小聽眾一連串驚羨中，我悄悄收斂起笑臉，換了一種比較認真的語氣繼續說道：「我喜愛旅行的理由很單純，就是希望經由發現世界來認識自己，使自己成為一個『見過世面』，眼界和心胸都很開闊的人。」

大家想必都熟悉「行萬里路如讀萬卷書」這句話，舉例來說，我們早已聽聞「阿里山」和「日月潭」的大名，然而不論文字的描寫多麼傳神，去過的人繪聲繪影得多麼精采，總不如自己親身體驗吧？

透過閱讀，是我們認識世界的開始，走進世界，卻是將書本與生活做了最真切的呼應與互動。因為書本的文字是「死」的，「活生生的世界」才是我們用雙腳踏，雙眼看、雙手觸；用心感受，用腦思考出來的。

我去過的每一個國家就像我認識的每一個朋友，都獨一無二。

它們既有優點，也有缺點，如果接觸得越多，就能了解並包容這個世界並沒有絕對的「美」和「醜」，「善」與「惡」，何況世界一直在不斷的變化中，認識世界，將會使自己更愛護它、珍惜它。你能想像，由於地球暖化的結果，今天的北極熊，已經孤身站在逐漸消融的浮冰上等待滅絕嗎？你能理解，真正旅行的意義，並不等同於「吃、喝、玩、樂」嗎？

至於旅行是不是「很花錢」這個問題，我以為，旅行不一定要搭飛機出國，也不一定要買貴重的紀念品，一趟有價值的旅行，雖然免不了費用，卻不一定是「高消費」，重要的是，我們願意接觸不同的環境、不同的生活和不同的人，經由觀察、比較，來增長見識、豐富生活，這都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

這本書收錄了多年來在不同地方旅行的見聞，也許一路看下來，你會感覺更像一個個在不同時空下發生的「故事」，異域旅行中的「景點」，反而不是書寫的重點。

是的！這正是我多年來從事遊記寫作想傳達的一種想法：一篇動人的遊記，不僅僅是豐富多采的風光描繪，更多的，應是旅行者一路走來珍貴的生活經歷。無論深刻的鄉土情懷、特殊的人生際遇，或是從陌生的人、事、物中得來的領悟，都能為我們帶來啟示和感動。以一種「走世界，過生活」的視角來寫遊記，遠比浮光掠影寫寫美景、寫寫美食來得踏實有味兒。

肯特‧尼伯恩是一位美國作家，在〈旅行〉一文中，寫下了一段令人深思的文字：

當你旅行時，就能體會到自己的成長。你會發現這世界上有無數機會。

雖然我們有文化和語言的差異，我們卻都有愛和被愛的夢想，都想過一種更多快樂，更少痛苦的生活。

從以自我為圓心的世界走出來，需要的是一顆熱愛學習、追求理想和為人生奮鬥的心，提起你的筆，也像我一樣，用文字寫下你旅途中的成長和感悟吧！

這個世界，是多麼的奧妙啊！

桂文亞 二○一○年十一月

與小讀者談心

認識世界‧發現自己

二○○七年一個寒冷的冬天，我發誓，做了這輩子絕不可能再做的一件事：置身在埃及西部撒哈拉白色沙漠的一小塊岩地上，仰望著墨汁般濃郁夜空中閃爍的寒星。

「你是誰？來到這裡，到底想知道些什麼？」我在心中問自己。

是的，我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只是想多認識一下這個世界的奧祕。偉大的造物者，請您保佑我平安的回到家園，把旅途中點點滴滴的見聞，化成美善的花雨，做為我人生旅途中最珍貴的甘露吧！

於是我像西藏人那樣五體投地虔誠謙卑地膜拜起天地來了。

此刻，是分不清東西南北的，除了手指縫...

編選前言／林文寶　　p.002
推薦桂文亞：
書寫綺麗世界，體驗趣聞妙譚／林文寶　　p.006
與小讀者談心：
認識世界‧發現自己／桂文亞　　p.010

小兔乖乖要回家　　p.021
冰雹與雪的聯想　　p.027
假日公園裡的音樂會　　p.033
現代小霸王「羅蜜歐」　　p.041
在新倫敦劇院看「貓」　　p.045
好吃的滋味　　p.053
聆聽土地的聲音　　p.059
藍調之歌　　p.065
沉默的動物園　　p.071
和大巴士賽跑的男孩　　p.083
城市隨想曲　　p.089
哈瑪！哈瑪！洗個土耳其浴　　p.097
肚子咕咕叫的時候　　p.105
艾菲索斯翻身落馬記　　p.119
夜渡旗津　　p.125
夜遊仙跡岩　　p.131
碧潭夜色　　p.139
腳步輕些，過路的人　　p.143
大漠戈壁遇險記　　p.147
在美的暈眩中　　p.153
看見熊貓　　p.161
沒事，高山症　　p.167
等候一首歌　　p.173
戀曲一九九九　　p.0185

附　錄：
桂文亞著作一覽表　　p.195

編選前言／林文寶　　p.002
推薦桂文亞：
書寫綺麗世界，體驗趣聞妙譚／林文寶　　p.006
與小讀者談心：
認識世界‧發現自己／桂文亞　　p.010

小兔乖乖要回家　　p.021
冰雹與雪的聯想　　p.027
假日公園裡的音樂會　　p.033
現代小霸王「羅蜜歐」　　p.041
在新倫敦劇院看「貓」　　p.045
好吃的滋味　　p.053
聆聽土地的聲音　　p.059
藍調之歌　　p.065
沉默的動物園　　p.071
和大巴士賽跑的男孩　　p.083
城市隨想曲　　p.089
哈瑪！哈瑪！洗個土耳其浴　　p.097
肚子咕咕叫的時候　　p.105
艾菲索斯翻身落馬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