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慈父．愛：梁啟超家書選輯

前言 梁思禮

我的父親梁啟超是中國近代著名的政治活動家，也是一位大百科全書式的學術宗師。他的著作涉及史學、文學、政治、經濟、哲學、法學、社會學、圖書文獻學、新聞學、宗教學、金融學、科技史、國際關係、中外文化交流等諸多方面。一部《飲冰室合集》反映了他廣博的學術文化知識和高深的學術造詣。他的著作和思想在二十世紀初對中國整整一代知識分子產生過啟蒙和激勵的重大影響。

世人稱梁啟超「多變」，但憂國憂民的愛國主義是他一生不變的追求。他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他始終想使孱弱貧困的中國變成富強不再受欺辱的中國。他的「變」用現代的眼光看是「與時俱進」的「變」。在戊戌變法前後他和康有為主張君主立憲制，在辛亥革命後民國成立他主張共和立憲制，特別是在袁世凱稱帝之後，他和蔡鍔一文一武發起倒袁的「護國保衛共和」運動，說明他的「變」是隨社會環境之變而變。

梁啟超是一位感情十分豐富的人，不僅他的筆鋒帶有富於「魔力」的感情，對老師、對朋友、對我的兩位母親、對我們這些兒女們都傾注了深厚的愛。從本書所刊的他給兒女們的信中可以看到他對子女的教育一刻也沒有放鬆，對孩子們讀書、寫字、學習課程、選擇學校、選擇專業、選擇職業等等各方面都給予指導，但從不強迫命令。他與孩子們之間除父親與子女之情外還是知心的朋友。孩子們也向他坦誠地訴說學習和思想上的困惑，並發表自己的政見，提出不解的問題及個人前途的選擇，這一切父親均能逐個給以詳盡的解答並予以鼓勵。除了以上談及之外，他更關注對子女們的人格道德品質方面的培養。在這方面他更是以身作則身體力行，循循善誘。他總是諄諄教導我們把個人的努力和對社會的貢獻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以報效祖國。

我出生時父親已五十一歲。雖然他非常愛我，但我沒有機會能像我的大兄姐們那樣親身從父親那裡獲得直接教導。父親曾說過他六十歲以後將放下別的工作，專心致志地教育兒女，可是他不幸在五十六歲就撒手人寰了。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之一。有人曾問我：「你從父親那裡繼承下來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我回答：「愛國！」「愛國」也是我們全體兄弟姐妹們所繼承下來的寶貴遺產。我們九人中有七人在海外學習，個個學業優秀，但是我們沒有一個留在國外，個個都學成歸國，報效祖國。當然，父親對我們的影響不僅只此。他的偉大的人格、博大坦誠的心胸、趣味主義和樂觀精神，對新事物的敏感性和嚴謹的治學態度都是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源泉。 梁啟超一生寫給他的孩子們的信有幾百封。這是我們兄弟姐妹的一筆巨大財富，也是社會的一筆巨大財富。在本書中我們選了部分他晚年的信件獻給廣大的青年朋友。希望大家能夠喜歡並從中汲取有益的精神食糧。

梁啟超的兒女們——他們個個成才

梁啟超有九個子女，人人成才，各有所長。

長女梁思順（令嫻）（一八九三—一九六六），生於廣東新會，她自幼愛好詩詞和音樂，從小梁啟超就在家中教她讀書，曾編有《藝蘅館詞選》。她在自序中寫道：「令嫻家中頗有藏書，比年以來，盡讀所有詞家專集若選本，手鈔資諷誦，殆二千首，乞丈更為甄別去取，得如干首……」（梁思順：《自序》，《藝蘅館詞選》，廣東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版，第一頁。）此書一九八年初版。抗日戰爭前和一九四九年後曾多次再版，頗受讀者歡迎。此書也是研究梁啟超學術思想的重要參考資料。 長子梁思成（一九一—一九七二），著名建築學家，生於日本。早年入清華學校學習，一九二四年赴美國留學，畢業於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築系，獲碩士學位。回國後他選擇了去當時比較艱苦的東北大學創辦了中國北方的第一個建築系。「九一八」事變前夕，他離開東北大學回到北平加入了中國營造學社，從事中國古建築的研究。

他到學社後改變了學社過去只注重文獻考證的研究方法，組織調查隊，從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七年走遍了華北地區，到偏僻的鄉村去探尋古代建築。對所發現的古建築，諸如五臺山佛光寺（唐）、太原晉祠（宋）等，進行測繪、攝影、分析、研究鑑定，寫出了有科學價值的調查報告。他是第一個運用現代科學方法，對中國古建築進行分析研究的學者，開拓了中國建築史的研究道路。 一九三七年抗日戰爭爆發後，他與學社部分同仁在大後方極端困難的情況下堅持學術工作。這時他完成了中國第一部《中國建築史》，完成了他的中國建築史要由中國人來寫的夙願，填補了中國建築史研究的空白，豎起了中國建築史研究的第一個里程碑。

就在這個時期，他還用英文為外國讀者寫了一本通俗易懂的《中國建築史圖錄》，讓中國建築在國際上閃耀燦爛的光輝。除了本人的學術成就外，他還培養了許多研究古建築的人才。

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後，他深感國家缺乏建築人才，因而又創辦了清華大學建築系，並於一九四六年赴美講學及考察建築教育。一九四七年被推薦為聯合國大廈設計顧問團的中國代表。同年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因他在中國建築學上的重要貢獻授予他名譽博士學位。這時不少朋友勸說，共產黨就要來了，建議他留在美國工作，但他還是毅然回到了祖國。一九四八年當選為國民政府第一屆中央研究院院士。

新中國成立後他立即投身到新中國的建設中去，並成為一個社會活動家。他親自領導並參加了國徽圖案及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工作。一九五二年任北京市政協副主席。一九五五年他因提倡建築的民族形式而受到批判，但他並未因此疏遠共產黨，他更加熱愛祖國，並於一九五九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他先後擔任了全國政協常委、全國人大常委、中國科學院院士等職。他一生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在建築理論、建築教育思想、城市規劃理論方面都提出了不少超前的新觀點，他是中國古建築研究的先驅者之一，也是中國建築教育的奠基人之一。十年動亂中他受盡屈辱和折磨含冤去世。一九八六年清華大學隆重集會，紀念他八十五周年誕辰。

次子梁思永（一九四—一九五四），著名考古學家，生於澳門，一九二三年畢業於清華學校留美預備班，隨後赴美國哈佛大學研究院攻讀考古學和人類學，曾參加印第安人古代遺址的發掘，並研究東亞考古。其間，曾一度回國在清華學校國學研究所擔任助教。一九三年在美國哈佛大學畢業後，回國參加前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工作。一九三一年春參加河南安陽小屯和後岡的發掘，秋季參加山東歷城（今章丘）龍山鎮城子崖的第二次發掘。他的工作提高了中國考古發掘的科學水平，使之納入近代考古學的範疇。一九三四年出版了他主筆的《城子崖遺址發掘報告》，這是中國首次出版的大型田野考古報告集。

抗日戰爭爆發後，他跟隨史語所撤退到長沙經桂林入昆明最後到達四川李莊。一九三九年他在「第六次太平洋學術會議」上提出的論文中，全面總結了龍山文化。考古學界目前對龍山文化類型的劃分，仍導源於梁思永半個世紀以前的創見。他一九四八年當選為國民政府第一屆中央研究院院士。一九五年八月被任命為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長，他躺在病床上主持考古所的工作，制定長遠規劃，指導野外工作和室內研究，熱心培養青年一代。由於工作辛勞，體力更加衰弱，終於不支，於一九五四年春心臟病發作，四月二日在北京逝世，終年未滿五十歲。著名考古學家夏鼐說：「梁思永是我國第一個受過西洋的近代考古學正式訓練的學者。」著名考古學家安志敏也說他是中國近代考古學和近代考古教育的開拓者之一。

三子梁思忠（一九七—一九三二），生於日本，後畢業於美國弗吉尼亞陸軍學院和西點軍校，回國後任國民黨十九路軍炮兵校官，一九三二年患腹膜炎，因貽誤治療而去世，年僅二十五歲。 次女梁思莊（一九八—一九八六），著名圖書館學家，生於日本，一九二六至一九三年間就讀於加拿大蒙特利爾麥基爾大學，獲文學學士學位。一九三至一九三一年間就讀於美國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學院，獲圖書館學士學位。一九三一年學成歸國後，立即投身於中國圖書館事業，先後在北平圖書館、燕京大學圖書館、廣州中山圖書館從事西文編目工作。一九三六年重返燕京大學，任圖書館西文編目組長、主任和圖書館主任等職。

一九五二年院系調整後任北京大學圖書館副館長。「文革」中她作為「保皇黨梁啟超的女兒、反動學術權威」遭到批鬥，並被毒打得遍體鱗傷。一九七六年被勒令退休，一九七八年復職。一九八年當選為中國圖書館學會副理事長。她為圖書館事業嘔心瀝血、默默無聞地工作了整整五十年。一生致力於西文編目工作，在這方面被公認為全國首屈一指的專家。北大圖書館的幾十萬種西文圖書的目錄都經她親自或指導編製而成。這套目錄是她一生心血的結晶，它的高質量受到國內外專家的交口稱讚。她留下個人署名的文章不多，但許多專家、教授們的著作和學生們的論文中，都包含了她的大量心血和辛勤勞動。

一九八零年，梁思莊以古稀之年，代表中國圖書館學會赴菲律賓參加國際圖書館協會聯合會。 一九八一年她積勞成疾，於四月患腦栓塞，臥床五年，久治不癒，於一九八六年五月二十日去世。她的骨灰安放在北京臥佛寺梁啟超墓地。

四子梁思達（一九一二—二一），長期從事經濟學研究。他生於日本，一九三五年畢業於南開大學經濟系，後留校做研究生，於一九三七年畢業。抗戰期間在重慶中國銀行總管理處任職。一九四九年在北京國務院外資企業局任職，後改為國家工商管理局。他曾參與中國科學院經濟所編寫《中國近代經濟史》一書。一九六五年主編了《舊中國機製麵粉工業統計資料》一書。一九七二年退休，二一年病逝。

三女梁思懿（一九一四—一九八八），主要從事社會活動，早年在燕京大學讀書，初唸醫預班準備升入協和醫學院學醫，後為了參加革命轉入歷史系。她曾參加共產黨的外圍組織「民族解放先鋒隊」，是「一二•九」運動中的學生骨幹。後參加學生流亡隊伍。一九四一年到美國學習美國歷史，一九四九年她在太平洋彼岸得知新中國即將誕生的消息立即回國。她先後在山東醫學院、山東省婦聯工作，後調到北京任中國紅十字會對外聯絡部主任，她一直從事對外友好聯絡，多次代表中國參加國際紅十字會會議。為第六屆全國政協委員。一九八八年病逝於北京。

四女梁思寧（一九一六—二六），生於上海，在南開大學讀一年級時因日軍轟炸學校而失學。一九四年在思懿影響下投奔新四軍，她參加革命工作數十年，離休後，住在山東濟南，二六年病逝。 五子梁思禮（一九二四—），也是梁啟超最小的孩子，著名火箭控制系統專家，生於北京，一九四一年當他十七歲時隨思懿赴美留學，在普渡大學獲學士學位，接在辛辛那提大學獲碩士和博士學位。一九四九年回國，初在郵電部電信技術研究所和通信兵部電子科學研究所從事技術工作，並參加國務院組織的「十二年科學遠景規劃」，負責起草運載火箭的長遠規劃。一九五六年調入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任導彈系統研究室主任。他為祖國從無到有的導彈控制系統事業貢獻了自己的才智，是中國航天事業的開拓者之一。

三十多年來，他親自領導和參加了多種導彈、運載火箭的控制系統研製試驗。他是一九六四年實驗成功的、中國自行設計第一個「地—地」導彈的控制系統負責人之一，並在以後改進的型號中，領導研製出具有中國特色的全慣性制導系統，使中國導彈控制系統的設計完全脫離了仿製蘇聯的框框。他參加了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七日在中國國土上進行的導彈核武器試驗。這次試驗的成功震驚了全世界，從此中國進入了核大國的行列。梁思禮還是中國向南太平洋發射的遠程液體火箭和長征二號運載火箭的副總設計師，負責控制系統工作。在他主持下中國首次把集成電路用於彈上計算機，並首次以此進行全彈自動化測試。他還參加了一九八年向太平洋發射遠程火箭的飛行試驗，獲得了一九八五年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

他是中國航天事業的第一代人，也是當代中國導彈控制系統的帶頭人，為中國的航天事業做出了重要貢獻。一九八七年他當選為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一九九三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同年被選為第八屆全國政協委員。一九九四年當選為國際宇航聯合會副主席。一九九六年十月獲「何梁何利基金」獎。一九九七年九月作為全國十名有突出貢獻的老教授之一，獲「中國老教授科教興國貢獻獎」。

梁啟超的子女們各有自己的成就，成為本行業的專家。他們都十分用功，刻苦學習；他們都十分熱愛自己的專業；他們學貫中西，善於把自己在國外所學的先進知識技術運用在祖國所需要的研究上；他們都從不炫耀自己的功績，而是默默無聞地奉獻。他們都從不靠父親梁啟超的名聲，他們又都和他們的父親一樣，有一顆愛國的心。

梁啟超有三個兒子是中國科學院院士。其中，梁思成、梁思永兄弟倆同時於一九四八年三月當選為第一屆國民政府中央研究院院士。梁氏一家真可謂「滿門俊秀」，梁啟超真可以含笑九泉了。

前言 梁思禮

我的父親梁啟超是中國近代著名的政治活動家，也是一位大百科全書式的學術宗師。他的著作涉及史學、文學、政治、經濟、哲學、法學、社會學、圖書文獻學、新聞學、宗教學、金融學、科技史、國際關係、中外文化交流等諸多方面。一部《飲冰室合集》反映了他廣博的學術文化知識和高深的學術造詣。他的著作和思想在二十世紀初對中國整整一代知識分子產生過啟蒙和激勵的重大影響。

世人稱梁啟超「多變」，但憂國憂民的愛國主義是他一生不變的追求。他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他始終想使孱弱貧困的中國變成富強不再受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