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篇〈無盡追尋:女作家筆下的自我顯影〉,寫成於九○年代末紐約奧伯尼一個徹夜不眠的初夏,到寫完集結在這一冊裡的七位華文女作家,我暫放久握的筆,伸展久伏桌前的身軀,是二○○四臺北盛夏的夜晚。就這樣,許多年無聲過去。
讀者必然要問:為什麼以二十世紀華文女作家心靈圖像為子題?二十世紀,去掉現代、當代的分野,還歷史一個簡簡單單清清白白的時間分界,寧取世界通用的西元紀年,不把作家崁入中國現當代歷史的分際。華文女作家,則是因為本書所探究的女作家均以華文寫作,這是她們唯一且絕對相同的地方。毫無疑問,這樣的選擇,包含對文字的唯一忠誠和個人企圖對人類生存偶然性的一種歸位。我看重的是文字表述,而不是她們個人的出身和地域界線,因此,一律不稱中國女作家,而稱為華文女作家。這些女作家們可能各有國家認同的選擇,或中國或臺灣或美國,但均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卻也未構成定位上的衝突。放眼現今世上,華裔女作家選擇以其他語言文字創作的絕不乏其人,正因如此,「華文」女作家有其特殊意義。用華文創作,我認為可能是一種自然,也可能是一種選擇。
那麼,為什麼說是「心靈圖像」呢?我要探索的是每位作家最深層的自我形象,或者說她賦予「女性」的自我形象。我挖掘作家文字世界中凝結塑造,或者反覆縈繞的一個頑強女性自我,讓她由淡而明,由模糊而鮮明,讓她浮現凸顯出來。讀者將會在閱讀的過程中看到,此處專注的是女作家怎樣寫「我」,而這個「我」可能是作家自身,也可能是她對「女性自我」的一種界定。這樣刻意的把「自我」和「個人」推上文學視野的高原,無疑,是承襲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傳統,郁達夫提出的「發現個人」,及魯迅所謂的「尊個性而張精神」、「立國必先立人」。本書所作的探討更是歷來屈居卑位的──女人。
必須特別說明的是,選定這七位女性作者,是個人研究「二十世紀華文女作家」系列中,彙編成這冊集子所專注焦點,而並非只有她們七位才代表二十世紀華文女作家。本書按照時間先後序列順排,從世紀啟始出生的冰心,排到最末的李昂,絕無任何先後高下之意。
若讀者問:為什麼寫A作者,而不寫B作者?這可能是因為我在閱讀A作者的文字時,看到了更多與女性自我有關的成分,而在我的文學觸角裡,覺出B作者關注的是其他的層面。因此,這完全是一個主題的選擇,而非價值的判斷。如果讀者還不滿意,那我只能說,這是個人從事文學評論工作所保留的一點選擇權。
在首篇〈無盡追尋:女作家筆下的自我顯影〉裡,讀者將發現,我數年前的原始構想,並未完全照用,原先計畫評寫的是:丁玲、謝冰瑩、蕭紅、張愛玲、湯亭亭 (Maxine Hong Kingston)、閔安琪 (Anchee Min),及瑪格麗特莒哈絲 (Marguerite Duras)。然而,由於湯亭亭、閔安琪及莒哈絲在這一組作家裡顯得並不對位,故留待以後再論。
這本集子裡論及冰心 (1900-1999)、丁玲 (1904-1986)、蕭紅 (1911-1942)、張愛玲 (1921-1995)、聶華苓 (1925- )、施叔青 (1945- )及李昂 (1952- )七位作者,她們是各具特色而文風迥異的二十世紀華文女作家。在我個的人評述中,蕭紅和張愛玲寫成於二○○二年春,以作家個人生涯為重點;丁玲和冰心寫成於二○○二年夏及冬,著重映照二十世紀中國文壇上風格迥然的兩位重要女作家;聶華苓寫成於二○○三年夏,乃專注於這位寫出《桑青與桃紅》的奇人作者,感受她筆下的「中國」;李昂和施叔青寫成於二○○四年春及夏,以純粹文學作品的評析,找尋這兩位絕佳的臺灣女作家小說創作中顯現的核心價值。
在閱讀每一位作者時,我是這樣的沉迷與深陷。這三年,我一次次走上文學旅途,探勘作家的文字迷宮及心靈世界,感謝七位作者,讓我得到如此豐收。我在每一篇評介中堅守忠於作者文字表述的原則,以絕無預設立場的態度,試圖理解每一位女作家,或者正確的說,了解她們所創造編織出來的文字世界。女作家歷來是不被了解的,介紹女作家、評論女作家,無疑是讓她們的聲音擴散開來,使她們的文字精髓彰顯出來。這裡不歌功頌德,力求切入核心,映出每這些女作家文學世界裡的珍寶──女性自我。眺望未來,上一個世紀曾有的「流浪」情懷,已經不可成為新世紀的精神基調,一種不著根的生存狀態,更不足以成為美學的重鎮。這裡記錄的是二十世紀華文女作家生動多采的人間腳印,她們這樣無悔的投入、進入、陷入人生。閱讀她們,我的目光凝注那種深沉的執著,期盼本書能著實引領讀者感受她們字裡行間所凸顯的強大人間力量。
在此特別感謝世新大學通識教育中心諸同仁羅曉南主任、李筱峰教授、楊士毅教授等的友情與支持。臺北大學范銘如教授和師範大學梁一萍教授曾分別就丁玲和聶華苓這兩篇提出指正,在此致謝。此書完成,特別感謝呂正惠教授賜教寫序,呂教授的學養和風格我深深敬重。作家聶華苓曾對我的解讀表示肯定,令我極為欣喜感動。世新大學林國芳教授惠賜書名靈感,正中書局編輯黃正勇先生、盧秀娜小姐、王中奇小姐鼎力協助,在此一併致謝。
二○○四年冬,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