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國公主
劉玉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渾身上下都是說不出的舒適,耳邊突然很嘈雜,鼻子裡飄進刺人的血腥味,一陣暈眩,不得已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是朱簾繡幕、雕樑畫棟,一隻嫩滑小手緊緊的拉著她。
劉玉感覺到手心處的柔軟,隨意偏過頭,頓時嚇了一跳,那居然是一雙嬰兒的眼睛。她的視線是模糊的,卻依然清晰覺得對方的左眼黑白分明,清澈有神,右眼卻滴嗒著未幹的血跡。
她徹底呆住,耳邊傳來雜亂的聲響。
“把產婆的屍體處理下,不可留下一點痕跡。”清冷的女音在屋子裡回蕩,一個穿著圓領淺綠色襦裙,披著淡黃色紗羅衫的婦人疲倦的吩咐著什麼。
“姐姐……”奴僕尚未應聲,站在屋子角落陰影處的少女怯怯開口。她抬起清秀的臉龐,躊躇的大眼裡閃動著哀求和無奈。
“閉嘴!”婦人斥責道。
婦人煩躁的擺擺手,說道:“福玉,陳玉眠早就不是小時候的眠哥哥,他聯合巴王造反,奪取我大姒的國土,已是不爭的事實。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下大哥親生骨肉的性命,別讓這孩子因我疏忽喪命。”
婦人說著說著紅了眼眶,到最後已經有些聲淚俱下,眼睛裡閃過一抹恨意。
“可風賜是姐姐懷胎十月的親子呀,妳怎麼捨得……”
“別說了。”婦人眼裡閃過複雜的憐惜,她又何嘗想犧牲自己的兒子。
她的胸口處悶得不成,說道:“我又何嘗捨得,怪只怪他命薄,不用他偷樑換柱,如何保得兄長嫡女?明明都是我的錯,從小被愛情蒙蔽雙眼,如果不是我親筆所寫的那封家書,兄長又怎會途經陳國……”
旁邊的少女含淚近身,似還有話說,卻被婦人打斷:“事不宜遲妳們快走,東門的驃騎營營長姜氏是嫂嫂族宗,妳帶著……帶著孩子,他可能會網開一面。一旦進入巴地,就可暫時擺脫陳國追兵。如今正值戰亂,巴王本身疑心就重,陳玉眠不會明目張膽的大肆搜索。至於能不能渡過沛江,回到大都,就要聽天由命了。”
少女無奈的應聲,她輕輕抱起孩童放在頸間,貼著臉柔聲道:“風賜,忍著一些,日後姨母定會替姐姐補償你……”
被喚作風賜的孩子不哭也不鬧,鮮紅色的血跡順著他的臉頰流過脖頸,滴到地上。或許是疼過勁,他很平靜,身子卻不停發抖,眼底的目光迷茫中透著一絲絕望。劉玉在想,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才會讓母親對親子下如此重手。好在他終歸是嬰兒,這段殘忍的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被遺忘吧。
對於劉玉而言,眼前的一切卻是來到這個世界後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始終記憶猶新。她到底死了沒有?
劉玉不停自問著,如果她死了,怎麼還有意識,還會思考。如果沒死,又為何可以看到光亮。她的身子發沉,用力抬起胳臂,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小肥手,膚若凝脂,很乾淨,但是……怎麼可能是一雙肥手!
她原本好看的纖纖玉手呢?劉玉想要開口大聲呼喊誰,傳入耳朵裡的卻是哇哇的哭聲。她突然害怕起來,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但沒死,還變成了個嬰兒。
劉玉驚恐的揚起下巴環顧四周,古色古香的檀木桌椅,價值連城的青花瓷瓶,還有那婦人蒼白卻美麗到了極致的面容。
她的淚水早已乾涸,神色冰冷中帶著一抹堅毅。
丫鬟們有條不絮的收拾屋內雜物,彷彿剛才的對話不曾存在。有人過來想要抱住她,當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時候忍不住發出了啊的喊聲。
眾人回過頭,視線裡神色讓人玩味。有立刻捂住嘴巴的,有目光閃爍垂下眼眸的,還有的人眼底浮上一層水霧,很是憐憫的盯著她,搖了搖頭。
劉玉傻傻的看著他們,難道不應該是她更驚訝嗎?
她明明已經被火化,卻來到這樣陌生的地方。曾經倒是聽人提及過,人死後靈魂會輪回,讓你以另一種形式得到永生。莫非她投胎的時候忘了喝傳說中的孟婆湯?
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情況,她無比迷茫。
咣當一聲,門被用力推開,一縷陽光順著窗格灑落進來,十分明亮。
丫環們齊聲沖外面喊道:“景玉公主,母女平安。”
頓時周圍全是嘈雜的聲響,無數名身著古裝的少女湧進來忙裡忙外,只是每個人看向劉玉的時候,都流露出目瞪口呆的神色,讓劉玉特別不爽。
她的心底越來越疑惑,就算要真震驚也應該是她自己吧,她一個病死之人一睜眼成為嬰兒……想起來渾身都是一陣惡寒。
遠處,暖暖的日光下走進一名高大男子,他身材強壯,背脊筆直,丫鬟婆子們立刻跪下,行了大禮道:“恭迎陛下。”
傳說中的皇帝?
劉玉暗道,能在女子產後進來的男人只可能是她的父親。
這人氣勢威嚴,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面部輪廓十分清晰,俊朗無比,皮膚坑坑窪窪,看起來有些滄桑。目光卻極其稅利,扭頭看向她的時候卻滿是溫和,然後……怔住。
怎麼都是這副表情?
劉玉納悶,她用力攥著小手,不想立刻睡過去,她還沒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兒呢。一名綠衫丫鬟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慌張的道:“王……稟告陛下,產婆被公主殿下的模樣……嚇昏過去甚久,好像是……好像是斷氣了。”
嚇昏?
劉玉愣住,她的模樣可真有殺傷力!
“哦?”男子故作鎮定,看向床上的婦人,劉玉名義上的母親,景玉公主。
景玉公主面無表情,嘴角冷冷的揚起一抹報復性的弧度,諷刺的道:“行十惡者,受於惡報。你造的孽,都落在了孩子身上……女娃娃天生鬼面,以後該如何是好。”
她神色冰冷,清淚從眼角滑落,再如何怨恨此時心底都充滿悲傷。她應該極其難過,十月懷胎所出親兒在外面生死未蔔,還在被親生父親不停追殺。
屋內一片死寂,劉玉終於想明白大家為何會驚訝。她有些疑惑,什麼是天生鬼面,古人說話就是文縐縐,讓人難以理解。
男子緊抿著唇,古代信佛看重因果報應。他看向劉玉的眼神有些猶豫,帶著愧疚,大步走上前一把抱起女兒,冷冷的道:“鬼面胎又如何,她是我陳玉眠的女兒,誰人敢欺?她早晚會擁有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劉玉徹底暈了,彷彿成為電視劇女主角。她娘和她爹似乎一個是公主,一個是皇帝,但是卻是兩個國家的人。劉玉努力回想曾經學過的歷史知識,這似乎不是她聽聞的任何一段歷史,莫非是某個被掩藏在古老洪河中的時代嗎?
罷了,這世上的歷史都是人寫的,具體到底發生過什麼誰知道?
“來人,把這懦婦的屍體清理了,誰敢亂嚼舌根一律處死。”
頓時,大堂恢復初始的忙碌。劉玉被一雙大手輕輕抱起,她小心翼翼的抬頭,男人冷峻的面容透著幾分慈祥柔和。
劉玉猶豫片刻,討好似的笑笑,忍不住伸手去拉他的鬍鬚,確認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夢。
男人被她揪著疼痛,皺眉看向劉玉,突然大笑起來,道:“好女兒,膽子挺大手勁倒是不小。”
劉玉見他眉頭舒展,心裡不那麼害怕了。一股倦意襲來,她的眼睛不受控制的閉上了。
什麼鬼面胎……在講究出身,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古代,難道不是有個寵愛她的父親最最重要嘛。於是劉玉踏踏實實的安心睡死過去了。
春天到了,鳥語花香,旭日般溫暖的陽光從東方普照著大地。
歲月如梭,八年時光轉瞬即逝。劉玉在陳玉眠專寵的呵護下,成長為一名身材修長高挑的女孩子。
這些年來發生許多事情,姒國正式承認陳國和巴國的獨立,並且派來使者簽訂友好協議。
姒國皇室是劉玉的外祖家,陳玉眠雖然造反獨立,景福帝卻對女兒真心疼愛,連帶著對劉玉賞賜頗豐,厚愛有加,封她為南朝第一公主,賜名念玉。
景玉公主聽到賜名後便止不住的流淚,她的父親,白髮人送黑髮人,至今卻依然念著她。而她卻在敵人的國家忍辱偷生,偷偷的將兄長之女養大。
陳玉眠似乎對姒國的封號挺滿意,畢竟是賞賜給她最寵愛的寶貝女兒。
他是一個很嚴厲的男人,唯獨抱著女兒的時候,剛毅的臉頰會變得柔和。念玉也不是一般小孩,她很尊敬這位父親,朝夕相處之下,兩個人感情甚好。至於被父親弄死的親生爹娘,她反倒是沒有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