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 下冊：成敗真相

～情竇初開～

孔丘正靜靜地屈身在迴廊裡的一角翻看竹簡。這時南子從後面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對於南子的到來，孔丘幾乎毫無知覺。到了孔丘的身後，南子猛然大喝一聲：「嘿！」

孔丘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他險些跳了起來，手中的竹簡也掉落地上。南子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孔丘責怪地說道：「嚇死我了，妳怎麼這麼半天才出來？」

南子以為他問得很怪，她噘起嘴來說：「出來和你練劍，我總不能穿平日裡那些囉哩囉唆的衣服吧？」

孔丘有些奇怪：「誰說和妳練劍了，是我答應舞劍給妳看。」

南子歡喜地說：「好啊好啊，那就快點吧！」

孔丘把地上的竹簡收拾好，然後拿起立在廊柱邊的那把佩劍走到院子的中央，他調勻呼吸站立了片刻，然後開始舞起劍來。

南子露出一臉關注的神情在旁邊看著。

孔丘左右揮動佩劍，旁邊的樹葉被削得一片片落下來。南子忽然性起，她走上前去，從旁邊拿起一根木棍，像是開玩笑一樣刺向孔丘。孔丘當時背對著南子，他只是按著套路一劍橫過，南子手中的木棍立刻被削成兩截，南子收不住腳步，一頭撞入了孔丘懷中。孔丘一把摟住了南子，責怪道：「妳上來幹嘛？多危險啊！」南子有些嬌羞地依偎在他懷裡不說話。孔丘忽然注意到自己正摟著南子，忙鬆開了她，結結巴巴地說道：「對不起，冒犯了姑娘。」

南子定了定神，笑著說：「沒什麼啊。」南子原本還想說什麼，忽然看到亓官氏正端著放著杯子的漆盤走了過來，亓官氏看了他們一眼，又低頭快步走了過去。

孔丘、南子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們的神情也變得不自然了。孔丘說：「我先回去了，明天還得早起呢，南子姑娘妳也早點休息吧。」說完，他慌慌張張地抱著竹簡快步離去。

南子嬌羞地看孔丘的背影，她站在那裡體會著春情萌動的美好時刻。

孔丘回到住處，想撣撣竹簡上的灰土，這時從他袖子裡掉出南子的一個衣扣。孔丘拿著，想轉身給南子送回去，可是他又想了想，停住了腳步，把衣扣揣到懷中。走了幾步，看四面沒有人，把扣子又拿出來，湊近鼻子聞聞。他的心裡非常激動，他感到那個衣扣上似乎帶著南子身上的氣息。聞著那衣扣的氣味，他體味著從未有過的幸福。

孔丘正在看書，亓官伯走進來坐到了孔丘的身邊。他看了看孔丘說：「南伯把南子領走了，南子不會再來了。」孔丘抬起頭，他有些不解地看著亓官伯。

亓官伯說：「這幾天我已經把來龍去脈瞭解得很清楚了。南子家是宋國的貴族，你雖然是孔紇的後人，但不過是私生的孩子，以你現在的身分，恐怕很難不遭人白眼，四處碰壁。你在魯國和季孫大夫的事情，我也聽說了。說實話，我還是很佩服你的，小小年紀，和魯國第一權臣公然相鬥，不容易啊！咱們直接點兒吧，你在這裡讀書，究竟是為什麼？」

孔丘說：「君子當精通六藝。」

亓官伯笑了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身分，你就連君子也不能算？」

孔丘低下頭，他無話可說。這個問題一直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現在，亓官伯又說這個事情，他還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亓官伯笑顏逐開：「我倒有個辦法，能讓你有個不錯的進身，可以讓你成為魯國的官吏，讓你學到的東西都能夠派上用場。」

孔丘抬起頭，他不解地望著亓官伯。當亓官伯把事情說透了之後，孔丘還是有些暗暗吃驚。從門戶的道理上來講，孔丘能娶亓官氏為妻，這肯定屬於高攀的性質。亓官伯能把女兒下嫁，這還真得需要一些勇氣。何況這近一年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料。可是，南子呢？孔丘覺得南子的心中也是一樣有著自己。

想到這裡，孔丘很堅決地說：「老伯的好意，我心領，但是我心裡已經有了別人，不敢領受老伯的厚愛。」

亓官伯站起身嘆了口氣：「你知道嗎，在我心裡，最大的遺憾就是我這個丫頭不肯學詩書，他娘死得早，我對她也就極盡嬌縱……」

亓官伯走到孔丘身邊：「這麼多年來，你是我宋國國史寮裡最好學深思的一個人，能讓女兒嫁給你，也算是遂了我能把學業傳承下去的心願。現在也有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那就是孟僖子大夫訪問宋國，之後還要去魯公與齊、楚、吳的盟會，身邊正是缺少一位飽學之士，你只要有了士的身分，自然就可以隨行，應對得體，回到魯國，自然就會給你發揮才幹的機會，你對這個問題是怎麼想的？」

孔丘說：「老伯，我……心中有了南子姑娘。」

亓官伯有些難以言喻：「……還要我再和你說一次嗎，南子已經被他父親帶走了，像她這樣的貴族小姐，你是無法去高攀的，他父親絕不會同意。」

孔丘說：「可南子……南子姑娘她也應該不會嫁給別人的。」

亓官伯苦笑了一下：「你太天真了。這些諸侯的夫人們，尤其是正室，有幾個是心甘情願的？女人在這個時代，不過是諸侯、士大夫互相之間拉攏關係利用的工具而已。不然，也就不會出現諸侯家裡有那麼多私通的醜事了，你在我這裡讀史那麼長時間，不會不知道文姜的故事吧？」

這個故事孔丘讀過。文姜本來與鄭國世子忽相好，也訂了親，但世子忽覺得齊國是大國，自己國家不能相配，所謂齊大非偶，便退了親，後來文姜與自己的哥哥姜諸兒相通，再後來文姜嫁給了魯國桓公，姜諸兒成為了齊襄公，幾年後，齊襄公在魯桓公來齊國訪問的時候殺了魯桓公。

亓官伯說：「這段事，讀起來不可謂不醜，但在諸侯家，這樣的事情卻很常見，究其原因，不過是這種政治聯姻下常人的種種無奈反抗之舉，你明白了嗎？」

孔丘低著頭不說話，他在想著各種各樣的問題，尤其是南子姑娘。她為什麼走時沒有和自己打聲招呼呢？

亓官伯嘆了口氣：「孟僖子大夫那邊我幫你說過了，明天你就先去找他一趟，和他一起去見魯公。」說完，他走了出去。

孔丘呆呆地坐在那裡，他的腦子裡似乎在想著什麼，但似乎又什麼都沒有想，他只是坐在那裡發愣，整個人好像傻了一樣。

～老子的忠告～

孔丘被領進了雒邑城的守藏室。一排排的書架上堆滿了竹簡，孔丘感到驚訝，以他在宋國國史寮的經歷，還是驚訝地發現這裡的書竟然比那裡多了幾倍。孔丘驚奇地看著。

老聃的門人已經準備好了熱騰騰的爐火和小菜，見孔丘他們進來，忙侍立一旁。孔丘等人依次席地而坐。師襄子笑著說：「在外頭也凍了半夜了，來，喝點熱水，這裡也有點小菜，吃一點暖和暖和。」

老聃微笑著對孔丘說：「孩子，你真的很不錯。白天我看你身旁的那個少年，有點學問就洋洋自得，你卻非常沉穩、謙恭。你平時喜歡讀什麼書？」

孔丘正在喝水，聽到老聃向自己問話，忙把水放下：「研讀儀禮之經，據說過去的聖賢們都熟讀儀禮之經。」

老聃笑了，他似乎不經意地說：「既然聖人們都讀過，你讀它還有什麼用呢？」

孔丘一愣，沒想到老聃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不過也是，聖人們讀過，自己再去熟讀，難道自己也想做一個聖人嗎？孔丘只是在腦際掠過這樣一個想法。

老聃見他發愣：「我是和你說句玩笑而已。你讀這些經典，有什麼理解呢？」

孔丘盡力說明自己所想：「君子不修仁則不配稱做君子，不修禮儀則不能成為聖人，仁善與禮儀，是人的真正本性，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強求。」

老聃點了點頭：「那你倒是說說，什麼是具體的仁善禮儀？」

孔丘想了想，更加堅定地道出心聲：「內心坦誠，熱愛天下人，放棄自我的私心，這樣的人，就是仁善禮儀之人。」

老聃說：「不錯。你這次來，是想和我學習禮的，我卻覺得，天下有道，何必要問禮呢？禮，是禍亂的根源。」

老聃的這個說法孔丘實在是不能同意，他想要爭辯，師襄子在旁邊擺手制止了他。老聃接著說：「你可能覺得我的說法有些奇怪，天下失道，人們才會去追求德，天下失德，人們才會去追求仁，天下失仁，人們才會去追求禮。如今的年輕人，知道禮的尚且不多，更何況追求仁的了，可見天下確實是亂得一塌糊塗了。」

孔丘說：「天下失道已久，諸侯國兵連禍結，邦國無軼，君臣自謀，仲尼以為，正應當從禮儀的要求做起，讓天下人逐步將禮儀養成為自己的習慣，克己復禮，天下歸仁，之後再教民以智，民就會有德，從而在 天下恢復大道。」

老聃笑了起來：「以你的說法，你實在是野心不小啊！」

師襄子指著孔丘對老聃說：「我說得沒錯吧？這孩子是不是像你年輕的時候？」

老聃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黯然：「現在我天天守在這守藏室裡，早就不是那個當年的老聃了！孩子，道法自然，何必一定要克己，你看鳥兒、魚兒多麼自由，何必人為地加以限制？一個人懂得越多，痛苦越大，絕聖棄智，有利於民百倍。古代那些善於統治國家的人，都不是讓百姓知道得越來越多，而是讓他們知道得越少越好。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

老聃說的這些，是孔丘從來沒有想過的。他迅速地思考著，不知道該如何應答這些問題。老聃不以為意，他從身後拿出一捆竹簡說：「這是我在守藏室多年，飽讀這些史書典籍明白的道理啊。」

孔丘想了想：「仲尼雖然年輕後學，但是深知丈夫當亂世必要有所作為。」

老聃說：「哦？聽師襄子說，你回了國，便要出仕為官？」

孔丘點頭：「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我有所為。」

老聃嘆了口氣：「譬如你們魯（昭）公，他執意要做什麼事情，而這事情卻是有違天道仁義的，你會怎麼做？」

孔丘立刻答道：「當給諸侯從旁勸告，給主公講道理。」

老聃馬上追問：「如果諸侯不聽呢？」

孔丘說：「以仲尼之見，人都是要講道理的，道理只要對，就能說服諸侯去做。」

老聃搖了搖頭，站了起來：「請等一下，我給你看樣東西。」

很快老聃就拿著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走了進來。這件東西孔丘從來沒有見過，不知道是什麼。老聃笑著把東西放在中間的案几上，對孔丘說：「仲尼，你看這東西是方是圓？」

孔丘毫不猶豫地說：「是方的。」

老聃把那件東西旋轉了一下：「那麼你再看。」孔丘一看，感到非常吃驚，這回他看到的是一件圓的東西。

老聃認真地看著孔丘說：「諸侯與臣子，猶如你我對坐，同樣看一件事，在諸侯這邊看來是方的，在你這邊看來是圓的，請問那時，你該如何說服他呢？」

孔丘躊躇了半天：「有俸祿之養，君子有責任向諸侯進諫，否則就是失職。」

老聃點頭：「你說得固然不錯。但是諸侯有社稷、有爵位、有臣民、有兵馬、有刀劍、有律法、有牢獄，諸侯強大，自然就是有道理。臣子進諫，是徒然自尋死路，死到臨頭，才會明白只不過圖了個眼不見為淨。」

孔丘若有所思：「這話以前有人跟我說過，言語雖然不同，但是意思一樣。強大就是天理。」

老聃問：「哦，已經有人和你說過了，那個人是誰？」

孔丘回答：「他是魯國權相季平子。道不同，不相與謀，這次孔丘從魯國來見您，怕是有些錯了。避世隱身，是您的處世方法，但仲尼只相信，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師襄子有些不滿意孔丘的態度，他責備孔丘：「仲尼，你怎麼能與老聃這樣說話。」

孔丘做了一個歉意的表示：「仲尼並沒有惡意，微子、比干均為商朝賢人，微子見紂王昏庸殘暴，勸諫無效便離他而去。比干因犯顏直諫而被紂王挖心而死。他們都是君子仁人，只是處世的方法不同。」

老聃長嘆一聲，擺了擺手：「孩子啊，真是好孩子，只是……時間才能告訴你一切。」

孔丘不說話，不過他對老聃的遁世哲學不很欣賞，於是他轉頭問師襄子：「師襄先生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來到周都呢。從宋國回來後，我就想去告訴您那首曲子我已經練好了，聽說您去費邑隱居，我去那裡找了您幾次，都沒有找到。」

師襄子有些不相信地說：「哦？練好了？這麼快？」

萇弘解開旁邊擺放的一張古琴，輕輕地把琴推到孔丘的面前。

在古琴前，孔丘靜默了一會兒，然後他開始凝神靜氣彈奏《文王操》。

開始的時候，那曲調十分舒緩，然後由舒緩轉為清朗，而清朗並沒有持續很久就開始了急促和緊迫，像是有軍隊催壓過來。孔丘手急速地在琴上彈奏著，突然止歇，留下餘音嫋嫋。

萇弘閉著眼睛，似乎還沉浸在琴聲構築的世界裡。師襄子緩緩抬起眼皮，走上前，要向孔丘拜倒，孔丘慌忙攔住師襄子。

師襄子眼裡含著熱淚：「仲尼，你真是聰明過人，一下子便悟到了周樂之精義！老夫聽著你彈奏，彷彿又回到了當年老師向我傳授此曲的時候！」

孔丘也很激動：「這還得多謝師襄先生所賜，師襄先生傳授琴藝之德，仲尼永不敢忘。」

師襄子說：「你千萬不要這麼說，你有如此琴藝，必有天授，我怎麼敢做你的老師呢。」

孔丘正要向師襄子說什麼，萇弘從後面走過來，示意孔丘讓出奏琴的地方。萇弘緩緩坐下，雙手按著琴身說：「孔丘，普天之下，除了當今周天子，沒有人能讓我為其彈奏，但今天我卻想要專門為你演奏一曲。」

孔丘拜倒施禮：「大師琴藝精湛，樂理高深，仲尼受教。聽說大師最擅長的就是武樂，雖然今天沒有其他的樂器和舞者，但不知道您能不能光演奏一曲大武中的琴樂呢？」

萇弘點點頭，思索了片刻，然後慢慢地彈奏起來。萇弘邊彈奏邊念白：「始而出……」這時音樂緩慢地奏出，「三步以見方……」琴音逐漸變得激昂。萇弘快速地撥弄著古琴：「夾振而駟伐，威盛中國也。」琴弦突然斷開，崩到了一旁。孔丘和師襄子都愣住了。老聃站了起來，大聲問：「門外是誰？」

只聽外面有人答應：「魯國孟孫氏庶子仲孫閔求見。」南宮敬叔一邊說，一邊推門走了進來。

南宮敬叔低著頭走了進來。老聃溫和地面對著南宮敬叔：「公子請坐下，不要客氣。」聽了老聃的話，南宮敬叔侍坐到一旁。

萇弘目視前方：「孔丘，周公制作禮樂，目的就是要正樂，所謂正樂，就是不奏非禮之樂，大武是應該在天子之所演奏的，今日在這裡演奏，正是非禮之樂，所以會琴弦斷絕，不使樂成。」

孔丘再次拜了下去：「立於禮，才能成於樂，萇弘先生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師襄子回自己的座位坐好，他面對著孔丘和南宮敬叔說：「仲孫公子闖進來，想來也是天意，孔丘，到現在我也沒回答你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孔丘和南宮敬叔都抬頭看著師襄子。

師襄子說：「十五日前，我到曲阜去，想找孟孫大夫聊聊。結果到了府上才知道，孟孫大夫已經快不成了。」

南宮敬叔一驚，臉上現出驚愕的表情。他想要問什麼，但看到師襄子正要接著往下說，於是強忍住沒有問。師襄子接著說：「孟孫大夫從宋國回來後便已經成疾，臥病在家，在府裡聽說郊迎魯（昭）公遊獵回來的時候，魯（昭）公的衛隊司馬被季平子當著魯公的面打軍棍的事情大怒，急火攻心，一下子就起不來了。」

南宮敬叔立刻變得很是擔憂，他皺著雙眉，不知道自己目前該如何去做。

師襄子嘆了一口氣：「孟孫大夫在病榻上對我說，季孫家既然和主公已經撕破了臉面，恐怕很快互相就要有所動作，他托我來找你們，請孔丘和仲孫公子快快趕回曲阜，為主公出一份力。」

孔丘點頭：「那是自然，孟孫大夫一倒，主公身邊現在一定非常缺少人手。」

師襄子說：「我一路讓車夫快馬追趕，始終沒有看到你們，我還想你們走得還真是快，等我到了雒邑，見到老聃，才發現你們還沒到，這讓我很是奇怪。」

孔丘說：「中途我們拐了個彎，去了一趟閔子騫的家裡，在他家又耽擱了兩天，想來就是這段時間我們錯過的。」

師襄子轉過頭對著南宮敬叔言道：「你父親本來不讓我告訴你他的病情，怕你擔心，讓我單獨告訴孔丘。可既然你進來了，我也就對你說了。」

南宮敬叔感激地看了師襄子一眼。師襄子又對孔丘說：「明天一早，我們便一起回曲阜。你想問的禮法之事，本來我和老聃說拿走他守藏室裡面些書簡就好了，老聃卻說：『職責所在，不敢亂給。』但是他給你重新抄寫了一套十二經，另外，把很多他所知道的禮教，都寫到了竹簡上，送給你帶走。」

孔丘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他向老聃拜倒，連聲說：「多謝！多謝！」

曾點已經把車套好，閔子騫把大量的竹簡搬上了車。

南宮敬叔、孔丘、師襄子、老聃、萇弘他們站在一起話別。老聃對孔丘和師襄子說：「你們回去後要小心些，季平子的為人據說比他父親季武子、爺爺季文子都要狠辣得多。」

師襄子笑著說：「我倒是沒有什麼，回去後我就到費邑去隱居，彈我的琴，這幾位小友，倒是要多留神。」

孔丘、南宮敬叔極鄭重地點了點頭。孔丘有些不捨地說，可惜我們只能就這麼匆匆忙忙地走了，沒有親耳聆聽完大武之樂，實在是有些遺憾。」

萇弘微微笑著不說話，他拍了拍手，這時從城門裡跑出了樂工、鼓手，他們跑到萇弘面前施禮。萇弘點了點頭，這些人急忙開始支起鼓架等演奏用具。一隊武士也從城門裡走了出來，他們分成兩列。

在場的人除了萇弘，全都是一臉驚訝的表情。孔丘知道，萇弘全是為了自己能親耳聆聽大武之樂。萇弘淡然地說道：「小朋友如此才學，既然來了，離開的時候就不能讓你留下遺憾。昨晚上我悄悄讓老聃門人去了宮裡，持我的符調配了這些人，雖然人數少了點，但也足以演奏一個完整的大武之樂了。」

孔丘激動地再次施禮：「多謝萇弘先生美意。」

他們坐了下來，萇弘拍拍手，樂隊開始演奏，武士開始肅穆地唱起來：「於皇武王，無競維烈，允文文王，克開厥後，嗣武受之，勝殷遏劉，耆定爾功！」

音樂開始逐漸強烈，武士們也紛紛做起擊刺動作。舞樂在高潮後轉為低沉，武士隊伍再次合併到一起。忽然，鼓點迅疾加快，然後突然停頓，眾人也停頓下來。緊接著武士、樂師都向萇弘施禮，轉身收拾著器具跑入城門。

一瞬間，城門口又是空空蕩蕩只剩下他們這兩輛車和幾個人。

萇弘對孔丘說：「人的感情遏制不住地流出，就形成了各種聲音，把聲音記錄下來，就是各種音律。天下大治，音樂的韻律也就是平緩安定的，天下大亂，則音樂的韻律會相應地躁動，亡國的音樂，韻律必定是比較悲哀的，所以音樂與政治，其實是有些相通之處的。」

孔丘邊沉思邊說：「太對了！這曲大武是周武王時期的音樂，所以充滿了恢宏、神聖、威武的氣象。」

曾點跑了過來，告訴孔丘說東西已經全部裝好，可以出發了。

孔丘看著老聃和萇弘，眼睛裡充滿了感激和滿足，他深深地拜倒，說：「雖然只是一夜一日，但仲尼從諸位身上，學到的東西足以終身受益，我回去一定好好體會。將來二位有機會到魯國的時候，還望再來指點。」

老聃和萇弘互相望瞭望，點點頭。師襄子催促孔丘上車，孔丘懷著一種戀戀不捨的心情登上了車。

萇弘轉身看著老聃，老聃雙目一直看著孔丘和師襄子上車，馬車走動起來，孔丘和師襄子向他們揮手。萇弘喃喃地對老聃說：「孔仲尼，確實是我所見過的年輕人裡最傑出的人物啊。」老聃不接他的話，他只是緩緩地問：「魯（昭）公上次來周都拜見天子，你見過嗎？」萇弘不知道老聃為什麼要問這樣的問題。老聃搖了搖頭說：「魯（昭）公是個急功近利之人……急功近利，膽子又小……不行！」

老聃突然向孔丘他們的馬車跑去，萇弘愣住了。

馬車被攔住了。車上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引得老聃又跑來攔他們的車。老聃氣喘吁吁地對孔丘說：「仲尼，下來，我有話對你講。」

孔丘下車之後，老聃拉著孔丘向離車很遠的地方走去。

老聃拉著孔丘走到一棵大樹下，老聃終於調勻了呼吸，說：「富貴的人給別人送行的時候，都會送些財物，有學問的人給別人送行的時候，會送一些忠告。我是周朝守藏史，當今禮崩樂壞，諸侯不來朝貢，我的俸祿經常都領不到，所以不算富貴。姑且冒充一下有學問的人，送你幾句忠告吧！」

孔丘拜倒說：「弟子受教。」

老聃神色鄭重地說：「第一，你以前飽讀經書，這很好。但你鑽研的這些，都是古人的東西，古人都已經死了，骨頭都已經爛了，只剩下一些空話，你千萬不要把這些空話看得過於重要。」

孔丘不解地聽著，他雖然知道老聃和自己的觀念並不完全相同，但他能在自己的馬車已經走出了這麼遠仍上前攔住，那麼這一定是他的肺腑之言。

老聃接著說：「第二，有本事的人，若是生逢其時，固然可以像快馬飛奔一樣向前跑，但如果時機不適合，那就要小心謹慎地行事，看別人的眼色。」

這話孔丘聽得更加迷惑了，老聃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老聃也看出了孔丘的疑惑，他沒有解釋，只是接著說下去：「第三，有句老話，真正會做買賣的人，不會把好東西都擺在外面，你的才學也一定要儘量地收斂，小心謹慎，不該說話的時候，不要把你想說的都說出來。君子要表現得像個笨人一樣，才可以更加安全地處世。」

孔丘剛想要張口辯解，老聃伸手制止了他：「你聽我說完。當你拼命去爭取什麼的時候，一定要先想想，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會失去什麼。想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先要想想如果失敗了怎麼辦。人如果為善，天自然給予好的福氣，人如果不為善，則天自然給他降臨大禍。這些善惡的推斷交給天去裁判是最好的。」

老聃停頓了一下，孔丘抬頭看著老聃。

老聃嘆了口氣：「其實最重要的是你要記住，聰明的人會被殺，往往是因為覺得什麼事情都看著不順眼，亂發議論。有廣博的知識又有正義感的人會被殺，是因為他總能看到別人的短處。仁、義，就像先王的宮殿，只能住一夜，不能久住。如果因為對仁義的執著去放縱自己反對一切看不順眼的事情，將會嚴重地危害自身。」

看著孔丘有些疑惑的面孔，老聃接著說：「回去後你就要做官，這些忠告切切牢記。也許現在你不會理解，但將來你一定會明白的。」

孔丘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他抬頭想要對老聃說些什麼，可是老聃已經走得很遠了。

～情竇初開～

孔丘正靜靜地屈身在迴廊裡的一角翻看竹簡。這時南子從後面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對於南子的到來，孔丘幾乎毫無知覺。到了孔丘的身後，南子猛然大喝一聲：「嘿！」

孔丘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他險些跳了起來，手中的竹簡也掉落地上。南子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孔丘責怪地說道：「嚇死我了，妳怎麼這麼半天才出來？」

南子以為他問得很怪，她噘起嘴來說：「出來和你練劍，我總不能穿平日裡那些囉哩囉唆的衣服吧？」

孔丘有些奇怪：「誰說和妳練劍了，是我答應舞劍給妳看。」

南子歡喜地說：「好啊好啊，那就快點吧！」

孔...

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的象徵，從漢代以來，孔子一直被放在一個神壇上作為「聖人」的代表。但是有趣的是，孔子在生前一直是一個政治上的失敗者，在漢代前也僅僅是諸子百家中的一家而已，而現在這些對他高山仰止，動輒以「至聖」呼之的中國人，曾經也在三十年前把他「徹底打倒、徹底批臭」。在中國歷史中，孔子更多的是被用做某一派的一個神像，是一個工具。

那麼真正的孔子，究竟是什麼樣的？

他很孤獨，他很執著，他曾經像我們每個現代的年輕人一樣為了自己的前途努力奮鬥，到了晚年他也曾為了自己的國家進行過一場失敗的改革。而就我看來，他真正的偉大之處在於他在那個混亂的、「禮崩樂壞」的時代，抱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態度堅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

講孔子的故事，不可能脫離他的環境。在本書創作的過程中，一方面我在努力營造春秋各國之間關係的大氛圍，同時也下了很大力氣塑造了除了孔子之外的魯君、季平子、陽虎、晏嬰等人，希望更好的通過這些人物和事件，讓讀者更容易理解孔子的思想由來，當然這樣裡面就會加入不少我自己的理解，甚至有時候為了戲劇矛盾衝突的需要，略微調整一下某些歷史事件的時間順序，希望讀者諒解。

通過這本書我想帶給大家一個還原為人的孔丘，韓愈在《師說》裡有過一句話，「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我深以為然，無法想像一個生下來就會循循善誘教導別人的孔子，相比之下我更願意帶給讀者一個在悲劇的人生裡逐步找到自己的目標的孔丘。

順便說一句，目前流行的孔子像來自唐代吳道子的行教圖，吳道子應該沒有見過孔子，所以那個胖胖的蓄著長髯的樣子可能並不是真實的，「孔子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我們從太史公那裡能知道的是他很高，他的父親叔梁紇是個曾經舉起城門的武士，所以也許他的形象要更粗獷些，而年輕的時候，我想應該是──英武。之所以說說形象的事，是因為我希望大家看我的這本拙作時候，能夠丟棄那個形象去看，而看完後，我更希望讀者心中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孔子形象。

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的象徵，從漢代以來，孔子一直被放在一個神壇上作為「聖人」的代表。但是有趣的是，孔子在生前一直是一個政治上的失敗者，在漢代前也僅僅是諸子百家中的一家而已，而現在這些對他高山仰止，動輒以「至聖」呼之的中國人，曾經也在三十年前把他「徹底打倒、徹底批臭」。在中國歷史中，孔子更多的是被用做某一派的一個神像，是一個工具。

那麼真正的孔子，究竟是什麼樣的？

他很孤獨，他很執著，他曾經像我們每個現代的年輕人一樣為了自己的前途努力奮鬥，到了晚年他也曾為了自己的國家進行過一場失敗的改革。而就我看來，...

孔子（下冊）成敗真相

1.孔妻的控訴
2.子貢問學難孔丘
3.陽貨毒殺季平子
4.季孫家族的大危機
5.孔丘的選擇
6.反計擒陽虎
7.夾谷會上的鴻門宴
8.力排眾議翦三桓
9.斬殺政敵少正卯
10.衝撞國主
11.吳越爭霸
12.衛靈公的寵姬與寵臣
13.衛太子謀反
14.重遇初戀情人
15.孔門弟子的叛亂風波
16.逃離衛都
17.夫子遭逢血光之災
18.禍不單行
19.衛公的羞辱
20.訪宋國遭拒
21.中庸之道的體會
22.遭陳國驅逐
23.飢寒交迫困山頂
24.不合實際的理想
25.與妻最後的告別
26.哲人之死

孔子（下冊）成敗真相

1.孔妻的控訴
2.子貢問學難孔丘
3.陽貨毒殺季平子
4.季孫家族的大危機
5.孔丘的選擇
6.反計擒陽虎
7.夾谷會上的鴻門宴
8.力排眾議翦三桓
9.斬殺政敵少正卯
10.衝撞國主
11.吳越爭霸
12.衛靈公的寵姬與寵臣
13.衛太子謀反
14.重遇初戀情人
15.孔門弟子的叛亂風波
16.逃離衛都
17.夫子遭逢血光之災
18.禍不單行
19.衛公的羞辱
20.訪宋國遭拒
21.中庸之道的體會
22.遭陳國驅逐
23.飢寒交迫困山頂
24.不合實際的理想
25.與妻最後的告別
26.哲人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