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也是一種治療
文 / 游乾桂
《出賣笑容的孩子》、《夢想的希望號》、《誰害怕黑暗》、《你是膽小鬼》、《一年級最胖的熊》、《睡醜人》、《喬治縮小了》光看這些書名,你會想到什麼?
故事書!
一點也沒錯,還有呢?
解決孩子問題的故事書!
嗯!那就更接近了。
它使我很快想起波特女士的著名作品《彼得兔》,這是一本關於幾隻兔子的有趣故事,但重要的是,故事起源於一八九三年,波特為了幫助一位當時生病的五歲小男童諾爾而寫的一封慰問信,信的起頭這麼說
親愛的諾爾:
我不知道該寫些什麼給你,所以我要告訴你一則有關兔子的故事。
從前、從前,有四隻小兔子,他們的名字叫小福、小毛、小白和彼得,他們和媽媽生活在一個磁洞裡頑皮的彼得不聽媽媽的話,悄悄地溜進麥先生的菜園裡
看完這封信的諾爾不禁咯咯笑了出來。諾爾很開心,有了彼得兔的慰籍,他的身體很快便康復了。
書,在我的眼中的確不止是書,它是教育家、宗教家、兒童心理學家;或者我該說,它是一位心理醫生!故事只是媒介,透過孩子最喜歡的說話形式,把他內在的悲苦愁煩,全解了出來。
故事讓寫書的人,變成孩子的心理醫生。
看書的孩子,則像自己的心理醫生。
故事的旨趣便在此,至少提供了認同的機會,讓他與主角結盟,效法他處理問題的方式;二,用來宣洩情緒,當孩子面臨與主角同樣的難題時,可以利用相似的方式,宣洩緊張的情緒;三是領悟,也就說,透過觀察與理解書中的情節,學到一種比書中所提的更好法則。
由這類的書產生淨化童心作用的歷程,專業上稱之為「閱讀治療」。經由閱讀,讓孩子身心安住。說了上述這麼一堆饒口的詞令,無疑是想替《孩子的冬天》一書作引言,一針見血的點出它的閱讀價值。
這些年來,我鬻稿維生,實在抽不出時間替人為文作序,關鍵並非稿費,而是必須讀完一本書,再寫出令人心動的幾句話,實在為難,與此相比,寫自己的作品或者專欄便輕鬆多了;但當我接到奧林出版社的雅方寄來的「孩子的冬天」初稿,並偷偷翻讀了幾頁之後,便被深深吸引住了,花了兩天快速走馬看花,原先設定拒絕了事的心情,轉變為振筆急飛,寫就一篇序。
作者左朗.德芬卡爾生動的筆觸,是我樂於推介的理由之一,他把一個原本該是平淡無奇的故事,寫得感人肺腑,令人深深沈浸其中,欲罷不能。關於這一點,就非有一番功夫不可。
或許編者並不清楚,我也開始寫童話了。第一系列以生命教育做主軸,利用主角古拉與孩子談愛、開心、慈悲、夢、關懷等等,例如《古拉找開心》、《古拉說愛你》等等;再來想寫環保故事,已有部分登於《人間福報》覺世副刊版,包括《聽河帶唱歌》、《聽樹在呼吸》、《如果少了一棵樹》等等。創意也是我關心的主題,我寫了《黑光洞》、《氣泡人》、《頁子奇奇》、《鑽進時間城》等等。
之所以如此用心,源於我深知,孩子不合適談情說理的,把想說的哲理揉搓進入故事,更有效益;我猜作者也是如此的心意,把一個故事讀本裡該有的關心與同理心,全數擺放進來,這一點非常值得讚賞,他一定以為書不該只是作者的獨語而已,更重要的是負擔著某種任務,讓孩子從中得到跨越身體的、心理的、發展的、行為的障礙。
就如同作者所設計的主角愛麗莎一樣,手腳經常不自主的寒冷,彷彿身體一片嚴冬。醫生以為是病,或者病毒感染,實際上卻是一種死亡恐懼,一種徘徊於死亡幽谷裡的害怕。事情源於愛麗莎親眼目睹父親意外身亡,所引起的歇斯底里轉化的症狀;作者安排了一個夢,夢裡來了三個與她症候相同的小天使,教她如何不靠醫生,靠自己擺脫夢魘糾纏。
當了十六年的臨床心理師,我必須很語重心長地說,事出必有因,孩子絕不是無聊的麻煩製造者,閱讀這類的書,彷彿在讀一個發生在我身旁的個案一般,深有同感。我也曾有一位印象深刻的九歲小個案,當初這個小女孩來診所時,手上的十根手指頭,被啃食了九根,只有左手大姆指完好一些,當時便確認她是完美症候群的患者,也就是強迫症,但原因呢?
花了很長的時間訪談、追索,才赫然明白,元凶是父母的過度期望,幫凶是考試焦慮。父母要求小女孩,必須考第一名,成績只准進步不能退步;孩子天真的以為,四科考了三百九十五分的他,往後數年,或者更久,只有五分的彈性空間,萬一哪一天考了滿分就沒得進步了。於是,考試成了她心裡的夢魘,天天活在壓力裡,以啃手指頭宣洩。
小女孩終於雨過天青,但整整花了我與她共同走過的大半年,也許左朗.德芬卡爾替我寫一本《指甲女孩.悄悄話》,我拿給她看,便不必這麼費事了。
我的意思是說,有時候,書比心理醫生更好。
這不是我的狂想,在我的專業裡,由心理醫生開個個案閱讀的書,就叫「閱讀處方」;某種意義上,這本書是帖閱讀處方,內容相當精彩,絕非短短的一篇序可以容納的,讀者理應買來閱讀,仔細品味,別聽我道聽途說。
有一天,我也許會把自以為津津有味的故事,搬上文字舞台,為孩子開一扇心靈的窗,讓他們在夕陽晚風斜雨的午後,能夠親子一起徜徉在夢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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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的中心主軸是死亡,或許我也該抽一些篇幅談它。
與孩子談死亡,真的很難,至少對我而言,以下這些問題,沒有一個好答:
人為什麼會死?
爺爺死後去哪裡?
有沒有另一個世界?
真有天堂、地獄嗎?
我會不會死,爸媽會不會死?
因為死亡既熟悉且陌生,清晰又模糊,彷彿真實又很虛幻,活著的人永不會知道,而知道的人全死了。
於是死亡變得很恐懼、很弔詭。
但是死亡終究是生命的一部分,無法避開,怪不得哲學大師海德格會說:「逃避死亡的話題,只會使自己更遠離生命本質的真相。」既然死亡規避不了,唯有正視才是好方法。
懼談死亡不是某個人的困難,即使是心理學家、哲學家、兒童文學家,同樣困難重重,難以作答。「死了」,「死亡」直接代表人不在了,消失了,永遠不會回來,當然會令人傷心。事實上,死亡可以討論的空間很大,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人知道死亡的去向;死亡是否真的消失,不得而知,這個伏筆是可以討論的,就像討論一種物理的質能不變,或質能互換定律一樣,不一定需要怯生生的把它當作禁忌來看。
討論死亡,時機很重要!
孩子提問時,便是最佳時機。比如說,孩子問到花為什麼有開落?寵物死亡時,孩子問貓貓去哪裡了?爺爺、奶奶或者親友過世時,孩子問人死後會去哪裡等等,都是談論死亡的好機會。我選擇讓孩子種棵樹,讓孩子看見花開花落的自然歷程,我說,花謝便是死亡;之後,另一朵花準備誕生了。
為什麼呢?
因為開完花了,便結果了,果實裡面有種子,種子掉進土裡,便長出幼苗。明年,或者幾年後,它又開花了。
它死了嗎?
我覺得沒有,好像轉輪呀,轉來轉去的。
成人必須確知,每個人都無法給死亡一個滿意的答案,陪孩子暢所欲言才是方法,多聽多說,便有助於消除恐懼。
我喜歡說:「你認為呢?」
讓孩子也有機會參與。我不在乎答案的正確與否,只要從孩子的口中說出,都是好事,表示他們已為這件事找到這個年紀可以接受的答案。
孩子的想法不等於答案,但有助於壓力宣洩。把心裡的迷惑,透過說的方式,由潛意識浮升至意識狀態,這將使他發現,死亡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糟糕。
有個孩子說:「死亡很像一場不再回來的旅行!」
嗯!這個答案滿好的呀。
你也可以什麼都不做,只需花一點錢,買下這本《孩子的冬天》,讓他自行領悟。請別小看孩子,也別老以為自己很行;很多時候,孩子一點都不遜於成人的,只要我們扮個領航員,提供機會,他們便能撥開陰霾,迎向藍天。
游乾桂 寫於閒閒居,2003.4.30
‧寫序的人
游乾桂——
台灣宜蘭員山人。
多變的他,一直以溫柔寫散文,用的筆名叫李菀。
以專業的風格寫心理學,曾任八一八醫院、台灣地區婦衛生中心、建國聯合診所、全家聯合診所臨床心理師。
現為鞋子兒童劇團顧問及中國健康家庭協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