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工匠的最後夢魘
白羽張開刺痛的眼簾,一道傷痕擦過眼角,正發腫並間歇地傳遞著熱辣的痛感,眼前仍是密實的黑暗,顯示他此刻仍在娃娃館內,四周充斥著死亡般的寂靜,毫無活人或人偶的動靜。
在那怪物工匠用巨爪打中他的瞬間,白羽失去意識卻沒死,他被一個人救了。
火精的效果隨著白羽意識恢復而醒覺,白羽透過微弱的魔法照明,這才發現慣穿的便服,上身盤釦已被解開,胸膛至肚腹上浮現被工匠長爪壓傷的紅腫瘀痕,有些部分甚至切入皮膚造成了淺淺的出血,疼痛處敷著草藥,藥草帶起的寒冷效果鎮住了瘀痕的毒熱。
又受傷了。
白羽幾乎是見怪不怪地想,真怕自己以後落下什麼後遺症,不過只要不傷至手眼影響畫圖讀書,他還不至於有多緊張。
空氣中瀰漫著雨後植物的淡淡香氣,驅散了原本令人作嘔的妖物氣息,火精同樣映亮盤坐在角落的男人身影,銀灰色的髮浪從低垂的頭顱披下,宛如一團晨星焰氣。
男人抬起頭,兩人間隔了一段距離,經由對方的刻意,白羽才感覺出那人在空間中應有的量感和生物的呼吸。
「拉普拉老師。」想起男人的名字,就不免勾起他追殺風京的凶殘影像,無孔不入的可怕巫技,以及在祈禱塔內鋪天漫地最後的血腥,最後神祕失蹤的屍體,但那時的情況下,雖然仍存在拉普拉不死的懷疑,卻沒人期待他還是「活人」。
「是你救了我?」這倒是出乎白羽意料的結果。
然而,明明有過那麼多機會,拉普拉卻一次也不曾對毫無防備的自己下毒手,對於這個殺手,白羽的感覺一直都有些複雜。抱著小貓的拉普拉,對學生親切的拉普拉,以及揚刀自黑暗而生的巫士殺手卻都如此鮮明。
最後,毫無交集地分開了,無論正面或反面的記憶,都是間接的關係。
無論如何,那幾乎是要榨乾一個人才有的出血量,只是沒有屍體,也沒有當年被封印的棺內物,白羽不被告知更深的內情,不知道為什麼學長們就此對拉普拉老師的下落予以淡化,那不是現在的他有能力理解的領域。
「你說呢?」
鏤空而輕薄的刀無力地握在拉普拉手裡,骨結突出的大手再也不機警地繃緊肌肉,只是有點無精打采地舒展著,這樣看似全身漏洞不設防的男人,白羽卻異外地更加緊張,或許以前他初入學尚無概念,或許當時的拉普拉老師還只是個溫柔的保健室老師,一個刻意偽裝的假象,如今眼前人的感覺,就像危險從被打破的黑罈裂口流了出來。
「白羽,你又長大了一些,也算是我在學部看過最特別的孩子了。」
拉普拉以保健室老師活動時的微笑方式仍然沒變,白羽只是瞪著雙眼看他手上那把刀,無中生有地鍍上一層薄薄的冰藍火焰。
確定不是魔法,因為火屬元素沒有任何被引動的感覺,熟悉的動作,讓白羽下意識流露戒慎的表情,但那極可能是另一種白羽毫無概念的巫術。
「你沒有死。」少年沉重地開口。
白羽不是基於期待才這麼說,只是不明白。當時他透過式神眼睛偷看到的現場,學長們和隱士團長老的推測,以及他在《噬夜》所見過的那個神祕不死族,都表示拉普拉面臨了極大危險,他是如何在致命性的失血後從白夢堡中離開?還是怪物饒他一命?
此外,確定拉普拉沒死,也意味著對棺中物的祕密出現一線曙光,藻學長相當隱諱地暗示白羽,艾傑利學園仍不死心地尋找封印被破壞後那名不死族的去向,但這是相當高級的任務,連妖藻的級別都不足以接觸。
「我死過一回。」拉普拉低笑。
不是心路歷程,也不是誇張修飾,誠然是生理上貨真價實的死亡,心臟被挖出,動脈被活活撕開,遭野獸一般狂暴的獠牙吸啜,在狹小的石棺內,殺人者低柔的笑聲卻像微風迴響。
拉普拉此度潛入娃娃館,除了有著使命外,尚存自身的疑慮,至少,被和自己學生一模一樣的存在殺掉,他有著自發的興趣,對白羽這個人以及他背後牽扯的祕密,一切可見不可見的謎團。
他還記得從手術臺上醒來當時,負責手術的醫生眼中是一片漠然,旁立的年輕男子雖不認識,只知作商人打扮,他應該死去了,卻在醫療科技最尖端神祕的一片領域「復活手術」下,硬是被拖回人世。
以死亡時間不超過十小時為限的對象,在特定醫生以意志自由控制晶體構成的液態空間裡,徒手進行的全身大手術及術後療養,替換壞損缺少的器官,讓病人作開放式循環,即使是屍體,只要還沒死透的細胞就用密藥催發甦醒。
人體有時像是散落的積木被分解,然後遭受細細地接合,直到完全痊癒前都不能離開那片海洋,肉體被寄生在如此精密的人工生命系統中,由最頂尖的人類心智看護,連疤痕都不會留下,這樣禁忌的手術,讓拉普拉從裡到外沒有保留,甚至這種復活手術必然伴隨的記憶流失,也被那名商人用某種方法重新還給自己完整的舊人格。
那些最惡的部分,拉普拉也沒漏失一點,可是有什麼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真正的死亡,像羔羊那樣被屠宰過,所有祕密都讓人閱讀殆盡,白羽,那種感覺遠遠超越了屈辱或感動的程度,你能理解嗎?不過,這樣對你說話的我,有點像是對牛彈琴呢!」
灰髮男人望著少年,陰鬱的眼瞳映著火光。
「你還太乾淨了,就算悲傷看起來都是透明的。所以,我對你沒什麼喜惡,不會特別想要殺你,也不感到嫉妒,因為像你這樣的孩子,世界上還有許多,這樣很好,別變成像我一樣的人。」
「老師……」白羽欲言又止,他怎樣也猜不出拉普拉原來是基於這樣的理由饒他一命。
後來,拉普拉不暸解懷茲企業的統領者為何要大費周章地救一個失敗的殺手,甚至還和他簽訂終身契約?一疊關於他身體情形的檢查報告和來歷調查送至拉普拉面前,一切讓他感到荒謬的命運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當一個殺手,你比不上忍者的不擇手段和忠心;當一個武術家,心性又尚不足。人世間雖然有許多自由職殺手,大多只是能力不足的弱者,或是本不屬殺手專職的強者。但在我看來,你太過搖擺不定,甚至也不是純種人類,把能力和天賦用在最低級的打工上。」那道聲音淡淡地批評。
拉普拉心跳很慢,瞳孔中只有白衣人胸前的墜飾閃耀著血光,那個男人帶給自己新生,他不知對方的目的,但拉普拉發誓,如果又是一個覬覦自己的人,他會非常樂意殺了對方,管他是什麼來頭。
然而這樣的殺意,似乎也讓那個人看得透徹,拉普拉的救命恩人絲毫沒有靠近表示親密討好的動作,反而有些故意地讓人緊緊地捆住根本還不能動的拉普拉,真把他當瘋子看待,碰巧拉普拉也不需要虛偽的尊重,他知道這男人掌握了自己的所有,卻也是白鳥拼湊回他的靈魂,這是他第一次真實地感覺到「被理解」的痛苦與快樂。
「你不是最強的,剛好我也不喜歡最強的,因為道家的思想裡,盛極必衰,我有一個寶貝,欠缺守護者,你要不要考慮轉行呢?」那人的語氣是狂傲的,卻有著不相稱的悲憫眼光。
「凡種蘿蔔都有一個坑,因為你是最適合的,所以你有這個重生的資格。」
拉普拉連手指都不聽使喚,只能眨了下左眼,白衣人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當時白鳥在手術臺邊說的話語,拉普拉配合了調查報告印證了自己從不理解的神祕體質,又親自登上神無艦配合白鳥所言的保鑣委託,對那人真正的涵義還是不太理解,何種適合?
當接到在娃娃館保住白羽一命的突然指令後,拉普拉的確做到在白羽最危急的剎那,切斷工匠長爪,帶走白羽並為他療傷,他的能力的確不合常理地在手術後大幅提升了,他確定自己沒被施加任何奇怪的改造行為,或許正如白鳥所言,拉普拉過分壓抑了自己本來的天賦,用錯誤的方式生存。
這次的相遇或許是最後了,即使白羽看似欲說還休,拉普拉卻不想再和人類牽扯任何關係。即使看見美好之物,也不會產生羨慕的心情,或許拉普拉所剩在人世的部分已經稀少得無法體會這些,所以依賴貨幣價值帶來生活上的穩定滿足,早在很久前就變成拉普拉的信念。
「每個生物,都有一套最適合他的生存機制,如果他順應這套機制,就會成為真正的強者,逆違的程度愈大,身心皆衰弱。」拉普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說這句話。
他透過檢驗報告,知道自己有一點輕微的異族混血,難怪過去曾受過的嚴重凌虐都能恢復,甚至在這次潛伏行動中,見到了那個束著方巾的布衣青年,異族血統濃厚得可以煽動他體內不屬於人類的微小部分。
雖然對方沒有知覺,但這種本能性的呼喚,拉普拉卻選擇了拒絕,他終於相信,同族並不等於同伴,無論是人類或妖類。
白羽在破流破口大罵抵制拉普拉老師的同時,並沒有跟著否定,只是沉默著,因為他不覺得人的價值可以單純到用道德法律來評斷,但情感卻是如此的不理智,又善變非常。
「於公,有個人不希望你這次在娃娃館遭遇不測,於私,我來為過去的認識下一個告別。」
曾經以為白羽只是個委託中不起眼的配角,所以他很慷慨地呈現溫柔和藹的表象,一如他對這所學園的其他師生,結果脫離了保健室老師身分後,拉普拉才發現白羽給他的印象猶在,初時不強烈,回憶的時候卻忽然深刻起來。
「你讓我知道,有人可以看待一隻小貓,一如看待一個受傷的人類。」白羽啞著聲音道。
世界上許多看似慈悲的舉止都是出自自我滿足的不純潔動機,所以或許有天真的少女可以殘忍地排擠同學,卻又對路邊流浪小狗感到可憐。
這樣的心情都是真實的,也都殘忍而可愛,乖謬又迷人。
拉普拉發現自己半生的遭遇,不過是等待一個平等的證明,然後,經歷這場死亡的洗禮,他對人類的憎恨其實已經稀薄淡化,對於過去也談不上原諒或覺悟,只是對平靜的渴望,卻讓他感覺十分舒服。
他真的願意守候著EGG那人性的容器,把自己放逐到人世邊緣。
「老師,你不也曾救治一個人類,一如救治小貓。」
若問白羽為何可以在得知拉普拉的真實身分和動機後,還能平淡地不表介懷,早在白羽抱著受傷的黑貓阿七闖入保健室,感覺拉普拉老師的眼中並無差等的存在,他自有一份好感,雖然這種無差等不但用於慈悲,也表現在殺人上。
流失的血液中似乎摻雜了大量情感,現在的拉普拉面對EGG和懷茲企業的一切祕密見怪不怪甚至十足漠然,拉普拉已經在這世界上繞過一圈了,不再像從前那麼急於擺脫如附骨之蛆的冰冷,用凡人的說法就是變得寬容許多。
不過,拉普拉雖仍在調養身體中,卻以跳躍式的速率變強,脫去老舊的殼羽化新生,對於巫士來說,這種蛻變意味著無法估計的可能,過去拉普拉的極限消失了,從今以後他也不知自己會走到何種程度。
要是能透過白羽的關係找到那金眼吸血鬼,拉普拉必定要盡其所能地折磨到對方最後一滴血液皮肉都腐朽,讓他慢慢地期待並等著吧……這是拉普拉寬容的方式,他總算能對自己寬容了。
「只是確定,像我這樣的人,也曾有叫我老師的學生。」拉普拉褪去舊日的血腥氣息,殘留的是潮水消退的蒼寂,以及令人聯想到EGG的某種溫室植物香氣。
「不會只是曾經,老師,只有過去,沒有未來,但是,我承認你曾經是我喜歡的老師,拉普拉先生,希望你可以不要再殺人了。」
知識可以從書本學習,一個信仰的證明經驗,卻是獨特而無法任他人取代的。在拉普拉身上感覺的矛盾,就是白羽自身的共鳴,因此他才會始終牽掛著那個陌生而可怕的巫士,想要知道他的下場到底變得如何?
現在或許也能說感到一些安慰了,比起死亡,還是活著才能找尋答案。
「是嗎?那可說不準了。你不是我的老闆,如果沒事我們以後就不會有任何牽扯,既然如此,我也贈送你一點廢話,小鬼。」拉普拉染霜的視線讓白羽感到窒息。
「別太天真就把手掌伸到毒蛇的唇吻下,不是所有種類都能做你的朋友,或者談話對象。」這種純粹的好奇讓他聯想到那名商人,令人不快,遲早有一天,一定會有個殘忍的存在出現,興之所至就摧毀這名少年的信念與心智,只是現在的拉普拉選擇不做這件事而已。
語罷,聲音與人影同時消失。
先前拉普拉帶來的存在感,又如鬼魅無聲無息地分解,娃娃館最大的恐怖在於黑暗,最大的純淨,仍然是黑暗。
白羽凝視著火精變化萬千,意象飄忽的色與形,此時遙遠卻深刻的人影,模糊又漸次清晰,他有並肩作戰的朋友,這是來艾傑利學園始料未及的收穫,但孤獨一人並衰弱時,他也思念著彼此分散在大陸各地的親人。
情感的羈絆,血緣的固守,使白羽雖未達弱冠仍能堅持自己的信念。
背負著身後的殘缺過去,然後走入未知的前方。
※※※
再一次錯過了學長們的英勇戰鬥,自行摸索回到原處的白羽,迎接他已是塵埃落定的滿目瘡痍,空氣中的精靈元素仍殘留激烈震動的餘韻,身處水氣特別濃厚的區域,白羽不得不舉袖掩面才得以呼吸順暢。
難得學長們都到達現場戰鬥,他卻意外錯過了觀摩經驗。他遺憾地想。
冰涼的水珠從藻全身滴落,混著身上各處傷口滲出的血液,變成淡紅色的痕跡,此時金髮院生默默地撿起甩掉的銀邊眼鏡戴上,這個舉動彷彿封印般,使白羽又看見平日冷冷內斂而氣勢逼人的學長。
白羽最期待的其實不是被稱作咒術學院超級天才的直屬學長的絕招,而是每一次見面幾乎都在忙物種調和學相關或醫學理論的藻之表現,畢竟都是咒術學院的學長,藻的行為特徵和興趣卻好像醫學院偷渡過來似。
但是據說藻也有元素魔法上的強悍特長,只是罕有在學園中表現,畢竟藻的體術和用刀技巧已經足以對付大多數的敵人。
藻頂了頂鏡架,腳底毫不客氣地蹂躪白羽刻劃出的黑紋魔法陣,直到確定異界出入口被銷毀,才抬眼回顧歸來的白羽。本來以為還得去找人,這次學弟爭氣不少,自己走回來了。
「傷得很重嗎?」打了有半天,又休息好幾小時,小學弟想必被那怪物傷得不輕才姍姍來遲。藻打算稍後再追問他被不明人士帶走的意外。
「不,還好。」其實是方向感太弱,平白繞了許多圈又給鬼怪們纏上,千辛萬苦才脫身的白羽訕訕回答,他下意識地尋找著應該在場的人影。
「小雅、默默和東方學長呢?」
「為了安全起見,戰鬥剛開始就用式神送他們回學園治療了。」
「下回,與其練召喚術,不如先練結界之法。」藻靜靜地看著白羽一會兒後才如此說道。
不過私心裡,藻還沒想過召喚術竟可以反過來作為打開出入口利用,以學術角度來看,倒是探勘人界沒有的奇花異草的方便之門,下回偷偷拖著妖去採樣好了。
院生冷靜如大理石像的五官表情之下,悄悄浮現了蠢蠢欲動的企圖。
「是。」第二次勞煩藻學長替他收尾了,白羽不好意思地低頭。
「小學弟,過來這。」附近戰場的時川浪遊招呼著,待白羽小心翼翼避開四處堆積的屍塊山,走到立於骨骸脊柱之間的時川浪遊附近時,發現他正站在麗華人形之前,身上倒是沒有妖藻那麼醒目的打鬥痕跡,人形旁倒臥著被斬斷下身的工匠,墨青色的血源源不絕的流出,曳灑如潑畫。
初見的寒冰光芒已經從工匠眼中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戰敗的陰影,血淚從工匠眼角流出,被傷得見骨的手臂伸向白羽。
「把她還給我,麗華……」工匠的要求說得很艱難,每一字都在一口血的湧出內哽咽,掙扎著前進數尺,面孔正中一刀破壞工匠本來英俊容貌,刀鋒甚至深深印入了頭顱,顯示時川浪遊下手絕不留情。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白羽屏著氣,無法明白那隻血脈盡浮沒有生氣的手,為何突然向他索討?少年退了一步不想被碰觸。
「還給我……」工匠的態度極執撓,白羽相信,若非時川浪遊砍斷他的身軀,工匠絕對會親自撲上來將自己切碎尋找他所要的東西。
視線偏移,麗華人形搖動後張開的眼瞼,有一目是空洞的,白羽無意間退了半步,感覺有東西在反摺的褲角裡滑動,他傾身掏弄,取出一顆鴿蛋大小的寶石,卻不知是何時誤落身上。
遲疑地將寶石遞向工匠,工匠臉上出現一閃而逝的光彩,手指卻在即將接觸的瞬間無力落下,顏色灰敗的臉倒入自身所嘔的血沫中。
麗華人形的一手和工匠緊緊相連,四肢無力癱著,青絲掩蓋的臉孔面無表情,完整的單邊瞳仁異常耀眼,宛若翡翠之光。
三百多個寒暑,從占星庭帝國舊土到繁華無限的中央星城,時代的更迭和命運女神手中的流絲一般善變,人們行走在科技打造的銀色金屬人間天城,談的話題再也不是流火霜降織衣的瑣事。核工程學的突破,造命武衛的新型號,流星壤礦脈的發現,太空科學破除封印的新研究……無數的新事物,學術和觀念革命,犯罪與汙染並行。
一切再不如從前了。
每個年代,每個星紀,任何一個大時代的小角落,都有人曾深深地如是喟歎。能夠留存下的古老事物,莫不是帶著對過去的執著。
愛久而膩?
或許是指人類的愛吧!一旦無法割捨這種劇烈的執著,只有變成似人又非人的東西,才能長久地持續下去。
攬起麗華人形,白羽凝神專注地,在心中默默地感慨著。
寶石將要完美地回到人形眼中的前一秒,被人以兩指挾住阻止,白羽不解地抬頭,工匠死去後,娃娃館原本強烈的不安扭曲氣息消失了,四周在破壞後的零落間產生巨大的空洞寂靜,風聲穿過遭破壞的電梯通道嗚咽地迴響。
不讓他們安息嗎?浪遊學長的意思是這樣?
「站起來,小學弟。」時川浪遊接過麗華人形,對將手臂從人形頸間抽出的白羽說道,等他乖乖照辦後,毫無預警的揮袖。
比起白羽的菜鳥技術,時川浪遊的颯然壁密實厚重,捲動的氣流讓人張口亦難以呼吸,帶著白羽猛然飛起,風壓又倏忽撤去,儘管如此,白羽仍是以不輕的力道撞上石牆。
「浪遊學長!好痛……」白羽抱著腰側跪起,才發現他身邊有個趴著靜止不動的人,看衣著打扮似乎是妖學長,只是從他回來開始,一直都呈現倒地的姿態。
為何突然被攻擊?白羽的眼中寫滿了這句疑問。
「別奇怪,看著就是。」反正小學弟也不如當初入學時看見的嬌嫩了,這點還多虧破流小學妹的鍛鍊。
時川浪遊把在他的觀念裡,只是和同學日常相處的「一揮」颯然壁收回。
將黑曜石嵌入麗華人形的眼眶中,那汙損可怖的破舊人偶突然張口發出淒厲的號叫,絲毫不像先前廢棄死物的模樣,時川浪遊合攏手指掌心浮按於人形額頭上方,口中流出急促而難解的文句。
「塵歸塵,土歸土,以我時川浪遊之名,賜與汝永久的束縛,以我後世之名,交付汝永久的靜寂。」
將掌中浮出的四枚漢字強行壓印入人形眉心,時川浪遊瞬也不瞬地壓制住掙扎的人形,潔白的四肢從人形長衣裡伸出,竟像鮮活的女人一樣,肌膚上竟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各種語言並長短不一的無數姓名爬滿彷彿真人肌膚般的人偶手腳,時川浪遊四字也混入刺青般的圖騰中。
「不是你!為什麼你要壞我好事!我好恨──」人形瘋狂地擺動頭顱,嘔出的汙血濺了時川浪遊一頭一臉,奈何此刻壓制他的男人根本不屑同情。
好傢伙!吃了不少人類,都無法消化而化成濃血積在肚子裡。
「現在可以過來了,小學弟,不可轉移視線,這才是工匠真正的本體。」
時川浪遊砍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那層表殼給剝掉,卻難在人形的一顆眼珠落在白羽身上,不得已持刀等待白羽歸來。
白羽看著因怒紋浮現而猙獰可怕的少女面孔,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這只是場劇中劇,可惜東方看不到了,他是慣愛看這個的。」
時川浪遊毫不憐惜地提起人形的長髮,人形兩眼翻紅怨恨地瞪視再度束縛他的可惡術師。
「掉在你身上的寶石,是把工匠封印在麗華人形裡的重要法具之一,出現在他身上的名字,全是實力不知道比我強多少的御術師加上的封印證據,你可知至少要有和這怪物形體勢均力敵的能力,才有資格用自己的名字封印他?倘若不然,反而會被拖進這個封印漩渦裡,變成工匠附身的對象。」
院生冷淡地揭露真相,對涉世未深的少年予以教誨。
真正的陷阱,總是在結束之後才開始發動。
工匠在白羽面前製造出半人半魔的表象,對麗華人形的執著,虛無的下場,只為了給白羽一個刻板印象,這是個墮入魔道的人類,恐怖,還有形成高度反差的可悲,有時候,易於勾起同情。
當白羽從身上找出失落的黑曜石,時川浪遊霎時洞察工匠的險惡用心,也察覺到他那奇特醜陋的魔物身軀與放在體內的人偶這些設置的理由。
「他想要一個新身體,可供他逃離封印,在當今這個世界上行走。為了和封印產生感應,這個人不能是不懂魔法的普通人,也不能強到能封印他。工匠看上了你,小學弟,如果你真的把寶石放回他身上就完蛋了,連我們也救不回你的靈魂,以你的魔力和心智防護的貧弱程度,瞬間就會被吞噬掉。」
妖藻在一旁點頭,他們如無事先被時川浪遊警告,也可能落入這個精巧的魔力陷阱裡。
放入單眼的行為就是儀式本身,小學弟只是基於同情無知地想羅曼蒂克一回,差點就鑄成大錯。而最初封印成魔的工匠並將他帶到娃娃館的御術師,原本是抱持著讓這對戀人團聚的意圖,將工匠的靈魂置入了麗華人形之上,這樣的親近經過數百年反而成為刺激那靈魂的壓力。
工匠看不見腐爛醜陋的麗華人形,他只要自己美麗而單純的戀人,這是悲劇的延伸。
「咦?」白羽被亂入的一切搞混了。
「簡單地說,他想要我的身體?」多麼熟悉的情境,白羽只覺得混合了無奈的寒意蜿蜒著爬上後背。
「既然曾有那麼多厲害的御術師,為何最終都只是封印工匠而已,這樣不是很危險嗎?」
「舊世界的人類知道核子發電廠危險,還不是照蓋,也只能這樣了。」藻挑著金棕色的眉環胸道。
「工匠是一團強烈的思念,也因此吸引了許多魔物妖鬼,每當他聚合出形體時,雖然非強到無敵,但對傑弗炎斯的人民來說仍是十分危險,御術師就用姓名結合魔力在他身上加上一道又一道的封印,放在相對來說比較荒涼的地方。」時川浪遊凝視著工匠發抖的指節。
「但是姓名本身就是具備魔力的咒文,來自不同御術師的封印雖然限制了工匠的行動,卻也增強了他的力量,所以三百年來,許多御術師們只能修補封印,或多或少地加上自己的名字,把工匠拘禁在娃娃館裡。」
這不是普通的封印方式,一旦封印物被替換或突破,工匠就會尋找所有曾封印他的名字報復,不只本人,還禍延了後代子孫,這是因為兩者間已經產生無法斬斷的聯繫關係。
是以明知危險,這樣的古老封印仍得持續下去,由後代來守護前代,這是所有學習魔法技術者應有的義務和使命,就算是時川浪遊也不能例外。
明日,咒術學院的信念也必須由白羽再傳承下去。
「不能毀滅嗎?」白羽不知道娃娃館底下封印了如此恐怖的存在。
「都司常說有一句話是他的遺憾──『可以殺死罪人,不能殺死罪惡。』你會明白,面對無法救贖,不能徹底毀滅又危險的東西,人所能做的處理是很有限的。小學弟,你不懂結界之法。」
時川浪遊走向他,輕聲補充:「過去不是沒有你這樣的例子,一些想持續封印工匠的御術師,卻在碰觸這個咒印漩渦後,成為工匠新形體和名字的目標,也就是未認清實力差距反被奪取了力量和身體,而那些人為了保全封印不被利用,自殺了。」
其實娃娃館的封印因為在專業圈子太有名,許多有責任感的術師,甚至是元素魔法以外的法術領域專家,都會在每年開放時間裝做遊客前來巡視,一旦發覺不對勁就地處理,但也有失手的時候,這時就必須付出犧牲。
「這是結界的奧義。」
幸好這次這團邪惡精神凝聚出的形體不算太強,不過存在愈久真的會愈狡猾,他得把這個問題上報給戒之眼館長才行。咒術學院的三位前輩暗忖。
結界不只表現在固若金湯的招式和陣圖上,更多時候御術師使用「結界」這個名詞是表達一種特有心態,高度防備、高度敏銳的洞察力,畢竟再強的魔法陣都是取自於施術者的決策,若不懂結界之法,別說成為御術師,根本難以有多少魔法上的成就。
麗華人形的手不知何時伸到白羽衣袖附近,指關節喀嚓纏上了白羽雙臂收緊。白羽吃痛,卻在人形圓張的眼瞳中,看見工匠的身影抵著寶石內側絕望地敲打,聲音已經聽不見了,但白羽還是知道那不斷呼號的口形是什麼音節。
麗華,麗華,麗華,麗華。
占星庭帝國相信輪迴之說,所以才製作人形供養,或許新世界的某處,會有舊日的靈魂轉世,不過工匠沒有任何機會去尋找,因為他的存在危險性,已經超越了一般有形的魔物,他的靈魂在封印崩潰前都必須永遠地被束縛在這裡。
時川浪遊掩上麗華人形的眼瞼,不知又做了什麼,仍然顫動的人形恢復了毫無生命的狀態,被他從白羽身上拿開平放到地上。
「內田直子,鏡靈,到現在的麗華人形,小學弟,你該有警覺性了。雖然也有因此安息的例子,但不是每個絕望的性靈都是可以被感化的,現實沒有漫畫美好,不要因為衝動的同情賠上自己和其他人。」這些存在都是比凡人來,要能感受最大希望之苦,被鞭笞的靈魂,因此往往生出龐大的欲望,將更多無辜的人拖下深淵。
「我……明白了。」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根本吐不出半個字來,白羽沉默地點頭。
跟著學長們的掩護從岌岌可危的娃娃館地下迷宮撤退,一邊扶起據說在方才的戰鬥中幾乎沒使用任何魔法的妖學長,同時祈禱著往後再也不要有類似今日這麼痛苦的一天,白羽苦悶地想。
「唉唷唉唷!」妖痛得扭曲了唇線。
「學長,你幹嘛不使用專屬絕招?」妖以青衣為常服,比較能隱藏血汙,但似乎也是頗多條傷痕的模樣。
「我和藻練的魔法屬性相反,他要全力施為我的魔法會是妨礙,最好是讓一定範圍的大氣裡都是水因子。」
妖苦笑著解釋,儘管他身上的傷有八成都是藻出招的餘威,幾近無差別攻擊啊!
「學長,你這是何必呢?」自虐行為。白羽暗忖。
「你不懂,我想看藻盡全力的模樣想了好久了,我們倆在一起那麼久,他明明有一招幾乎是專練到一級生程度的『蒼嵐破軍歌』,卻老是藏起來。美人打起架來還是那麼美!」
妖春意盎然的表情,讓白羽不是那麼同情他的傷勢了。
扶著妖往出口走,彼方有等待已久的式神。
「學長,假設,我只是假設喔!如果有個像藻學長一樣的長相好、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女孩子出現,你會喜歡上她嗎?」
這句話明顯的比喻不恰當,然而從妖完全過濾掉「學長」兩字的抗拒反應,可想而就算藻願意把他拉到澡房驗明正身,結果還是徒然的。
「不可能有比藻更好的女人了。」妖的語氣果斷而堅定。
「那男孩子呢?」說白羽不好奇妖學長執迷不悟的程度是騙人的,不過要是愛,許多人不也堅持性別年齡外在和階級是可以跨越的?
甚至,時間和死亡也不能阻斷。
「我不可能喜歡男的,又不是同性戀,男人愛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妖搖擺著方士巾,望向藻的背影,眼神卻是漾滿眷戀溫柔。
因為他是認真的,雖然讓人難以置信,但也許就是因為妖這麼認真地迷惑著,大家才包容著他,且他的執著大抵無害,不像工匠那樣入了魔,絲毫不顧他人死活。
「如果藻學長要你去殺人呢?」
「她不會。如果那個人該死,藻會自己動手。」妖非常篤定地說。
「既然藻不可能是你假設的樣子,我就沒必要想學弟你的問題,因為我只有唯一,也只喜歡唯一,候補什麼都不是我會考慮的東西。」妖摸摸臉頰上的青紫,笑也會痛人。
「學長,我敬佩你。」要這樣的專注精神,本身就已經脫離正常人類的範疇。
「愛是恆久忍耐……」不傷害任何一個人,要保持騎士精神,守護著彼方的佳人。
不管別人的看法是什麼,妖感到很滿足。
「你又在說什麼不三不四的話?自己走,別要小學弟扶著!」
藻走了過來,單手提著妖肩上的布料,拉直他本來彎腰駝背前進的歪斜姿態。
很多種形式的愛都相當沉重,朋友之愛,親人之愛,男女之愛,如果能像妖學長一樣表現輕鬆的笑臉,或許會少些飢餓,多點滿足。
白羽沒有回頭看凌亂壞損的地下展場,只知道那些人形們永遠在黑暗裡摸索,渴望著偶爾迷途的人類血肉。
※ ※※
回到醫學院後,白羽首先探望默默的情況,和工匠單獨相處的那段時間不知對她有無負面影響?所幸優先替她檢查過的藻學長說沒有任何寄生或詛咒跡象,才撒手去整理自己的傷,讓白羽對咒術學院的人臨時出動,收尾也如此細緻的性格佩服得五體投地,又是信賴的藻學長親口保證,少年總算安心了。
除了驚嚇外,大致上默默還算平安,傷得最重的要屬瀧清雅,幸好都是皮肉外傷,身為武者的本能也完全避開了要害,除了肋膜瘀傷和小腿撕裂傷縫合後需要避免大動作靜養一陣子外,倒也沒什麼後遺症。東方伶有專人用法術急救,現階段反而傷勢算是輕微,只是人一開始就沒送到醫學院來,這又是學園的神祕了。
因為麻醉與疲累的關係,瀧清雅正處於睡眠中,白羽確認他並無大礙後,回到默默的病房時破流已經坐在那裡了,馬尾少女一扭脖子瞪過來的凜冽眼色讓白羽頭皮發麻。
他無法想像破流到底是用何種討救兵法?據說連館長也給她找來了,但現在白羽連主動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少女怒極反笑,手上的紅蘋果彷彿芭蕾舞伶般旋轉著,水果刀削下的皮一圈圈飄揚起來彷彿暗示著白羽的下場,她口中正喃喃自語著白羽一聽清楚後就開始想自動後退的內容。
「有聽東方學長的講解,還自己跑去冒險,很好很強大嘛……救一個和救三個也差不多,反正凱因老師說都是救人,他們沒在計較的,還好人都沒死哦!哼哼……嘿嘿……哈哈……」那個「哦」的語氣還上挑。
怨氣太強了,必須留給專家淨化才有希望除靈成功,白羽慢慢摸向門口。
「我、我去營業部買點吃的。」
「站住!白羽!」破流低聲咆哮。
「幹嘛設計我?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和小雅就可以去救人,我就不可以?要不要來單挑看看到底你強還我強?」
不公平!真信了白羽臨分開前說的鬼話就不是破流了,他分明是想說「因為妳是女生」,臨時改口敷衍破流而已,破流懇求著娃娃館所有警衛,甚至要求管理人讓她和產業所有人連絡,甚至一些好心的觀光客也幫腔話不平,但是他們死活就是不理,用一堆藉口說那不行這不行。
雖然聽東方學長說過娃娃館的禁忌和案例,但實際遇到時那可不是玩笑,有活人在地下吶!而且東方學長不是失蹤,而是被一堆鬼手臂抓走的,這可是他們親眼所見的畫面。但就算這樣,他們還是不開館?
五點過去後一分一秒都是凶險,無奈地拜託千蟲帶自己緊急衝回學園時,破流急得快瘋了,報案後又被命令留在圖書館待命不許輕舉妄動,連千蟲也被時川浪遊沒收。破流一個人急得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還是瞎了眼又被斷手斷腳的螞蟻。
這解釋了之後她聽說兩個一臉無辜的傷患前後回到醫學院時,火都快從七竅冒出來的衝動,小雅是被抬回來的,情有可原,但是居高臨下監視到最後一批回來的人馬之中,那個灰頭土臉走進來的男生,就讓破流開始冷靜地計畫,耗子要怎麼抓才萬、無、一、失!
孫子有云:「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又云:「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逸,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
知道東方學長、默默和小雅被送回醫學院時,破流就趕到那等著,除了跟進治療情況以外,就是她很清楚白羽不久後一定也會到相同的地方,馬尾少女拿出娘親從小教育她苦讀的軍學應用。
而其中破流最喜歡的就是娘親用那輕柔好聽的聲音念那句兵法給自己聽。
「可勝者,攻也。」真是太符合她口味的名言。
於是破流不急著料理白羽,在醫學院門口逮人他要利用千蟲逃跑太容易,她慢慢監視著白羽拖著散漫的步子走來走去,先去探望傷患,然後又問候了輕傷的學長,循環了一圈後如她所料地又回到默默的病房。
在等他自動送上門的同時破流甚至還有時間削完一顆蘋果。
白羽滿臉無奈地轉了回來。
「破流,對不起,我沒有歧視妳的意思,只是那時我來不及想太多。」
「騙誰,我怎麼覺得你想得夠多了?」少女一扁眼,左手拿著削好的蘋果,右手水果刀直接切了下去,果肉一分為二,而她眼睛還瞪著白羽。
白羽吞了下口水──不是因為想吃那顆蘋果的緣故。
「相信我,我真的沒其他意思,按照東方學長的分組,我和小雅一組,妳和阿七一組沒錯吧?那可不是我決定的,小雅至少是那時候我們之中最強的人,所以如果要救默默和學長沒有他不行吧?」
破流很不甘願地點頭。要不是白羽敞開著的領口裡也有包紮跡象,破流是很想先動手的,因為這小子太會說話,每次聽他說完就沒戲唱了。
「那你呢?」
「那是在結界裡,對手又不是人,好歹情況判斷上我與小雅搭配比較有利,還是說妳比我更懂魔法的事?」
「我……」
「再說那班電梯是勉強加開的,剛好在敲鐘時上升,一樣也有風險,就算妳放阿七一個人上去,他那副樣子真的能找到能用的救兵嗎?」白羽搖搖頭。
「所以那時候我只想到既然你們一組,就有義務一起行動到最後,而且我本來就不指望娃娃館的警衛能到結界裡來救人,要找只能找艾傑利的人,可是娃娃館距離學園核心區那麼遠,當時就已經這麼凶險了。妳說阿七能騎我的千蟲到學園裡?能說動館長和咒術學院的人?他搞不好連去哪找人都不清楚!報警的話妳現在就可以幫我燒香了。」白羽說完還鬆了口氣的撥撥頭髮。
普通人的確是會跑去報警沒錯,但那時破流唯一的念頭卻是衝回學園搬救兵,結果事實證明她的判斷才是正確的。
本來她抗議的理由是,再怎麼用規定開脫那就是危險的地方,既然需要人氣來維持結界運作破流也認了,封印危險怪物也不是大家繳繳稅就能推拖責任的事情,但倘若發生意外,當初和設置這裡有關的人怎麼可以不出來盡力補救負責?
見破流神色軟化下來,白羽趁勝追擊。他走過去從破流手中拿起一片為了洩憤繼續被分屍的蘋果放入口中,站在她後側方,對滿臉不甘的馬尾少女打起懷柔戰術。
「總之大家算是都回來了,別計較小事嘛!都快午夜十二點了我還沒吃晚餐,快要餓死了,幸好這邊餐廳還開著,藻學長說這裡的排骨飯很好吃,那醬汁是一絕,還有鱈魚鐵板燒也美味無比,不先吃點紮實的飯菜墊墊胃我連站著都沒力氣了。我請妳,算是賠罪囉?」
「你以為用錢就能買到我的心了嗎?」少女仍舊撇開臉冷漠道。
「那妳想怎樣?」白羽看出破流多半已接受自己的理由,她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當時的情況分析開來沒有更好的組合方式了,不過這次氣炸了的某人只怕也沒這麼好說話。
「我不餓,吃不下整個便當。」餓著肚子怎麼打仗?破流當然不會虧待自己,而且戰略技擊學院的學長早就拿了很豐盛的晚餐來安慰被凱因老師命令不能離開圖書館暴走的可憐學妹。
雖然這次破流忽然跑回學園直接找上了連戒九館的首領陳情,並且造成一次規模極大牽涉了眾學院的聯合任務……還沒有商量的時間直接成行,由咒術學院連同院長打前鋒,然後其他學院隨後支援並收拾混亂,讓娃娃館的話題震動了學園,但白羽本人卻是在這一夜之後才從其他人口中得知當時的情況。
據說破流見人就問凱因下落,很不巧他還不在戒之眼館中,終於有院生知道館長正在晨星精舍和隱士團的長老們開會,一個高中部的少女就這樣衝進去,抱住凱因號啕大哭,嚇得所有加起來比新世界還要老個兩三倍的大賢者們全圍著少女安慰她,據其他館長說,那種畫面看到一次死也值得。
好不容易哄出事發經過,隱士團們利用特權命令凱因得優先處理這項意外,不擇手段也要保住人命,破流敢越級陳情固然是一個打動高層的原因,但主要還是娃娃館的存在原本就被視為學園的外圈隱憂,特別是伴隨著它的名氣而造成愈來愈多麻煩的同時,娃娃館又是因為艾傑利就在旁邊有能力監視才會被作為封印之地。
如果百年來造成了複數畢業的御術師和其他無辜人士死於該地的封印有漏洞卻袖手旁觀,學園看守結界的美意也形同虛設,而裡頭的魔物雖然無法消滅,但未嘗不能用別種更安全的封印方式。
得到隱士團的認可,才有這次大規模破壞與修復的行動,茲事體大,也需防止救人同時內部的魔物趁機逃跑而傷人,但無法洞悉全局的破流,只知道人回來了才算成功。
「去外帶來,我要留著陪默默,還有全部的肉都是我的。」少女終於露出可愛中有陰險的笑臉,繼續趁火打劫。「好吃的配菜我也要。」
「土匪……」白羽用手掌蓋住臉,唇角卻微微上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