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修煉的是都亢宗列位聖皇傳下的一套祕傳絕學,在我之前從未有人真正修成過,曾經修習這套功法的宗門先賢無一不是天資絕頂之輩,修為最高的五位都在衝擊天級七層時……不幸身故。」盛朝故說到這裡,夏皎和竇半江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也沒有絕對把握打破眾位宗門前輩的命運桎梏,順利晉升天級七層且成功活下來,所以他不想連累夏皎。
「這是什麼見鬼的祕傳絕學?你為什麼要選這麼凶險的功法?!你爹為什麼不阻止你?!」夏皎又驚又氣,更覺得不可思議,直接跳了起來質問道。
她極少極少對盛朝故如此疾言厲色,但現在她嚴重懷疑盛玉堂為了儘早復活自己的妻子,故意放縱甚至教唆兒子急功近利去冒這樣的奇險。她被這個可能氣得不行,就算辰霹聖皇在這裡,她也客氣不起來了。
她的阿故在武道修行上的悟性和天賦世所罕見,即使換一套其他功法,也一樣可以成就聖皇,根本無須拿小命來開玩笑的。
枉她以為盛家大叔是個溫和愛家的好男人!原來是個不把兒子當人、自私冷血的混蛋!
盛朝故一眼便看出她心裡在想什麼,她會如此張牙舞爪、暴跳如雷,是因為她在緊張他、心疼他,為他打抱不平。他從不覺得自己需要別人的憐惜,更別說指望別人為他出頭,但是發現自家小神后一心想保護他,卻讓他心裡溫溫軟軟、柔情蕩漾,這種滋味……很不錯!
不過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不能讓老爹當背鍋俠。
盛朝故握住夏皎的手,將她拉回自己身邊坐下,安撫地捏捏她的小爪子,柔聲道:「我很小的時候,就和娘親一起遭遇強敵暗算,當時不止她傷重身亡,就連我的神魂也受到重創,原本絕無生還之理,能活到現在而且有眼下的修為,全是因為這部功法。」
他怕夏皎太過擔憂,可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必須說清楚,否則就太對不起人了。「我和阿爹研究過這部功法無數次,都覺得天級七層應該就是功法中最後也是最難的一關,過了便是一片坦途,若是過不了……至少不必害妳愧對師門。」
他很清楚夏皎的性子,他們兩人在某些方面其實很像,他們都不介意為對方付出生命,更不介意被對方連累,但卻做不到為了個人感情,罔顧宗門責任和師長的期待。
自從上次夏皎對他提起《雲雨真經》的缺陷,並言明不太想修煉這門功法之後,他也忍不住開始暗暗擔憂:自己若是被感情沖昏頭腦,真的與夏皎雙修,最後卻與都亢宗的前輩先賢一樣,在天級七層這道天塹險關前折戟沉沙,那豈不是要把夏皎害慘了?!
他們兩父子都有自信能夠跨越這道坎,但畢竟沒有真正試過,結果如何,誰都不能百分百擔保。
甚至在他成功晉升天級七層後,也不能絕對保證後面不會再出岔子。研究過這部絕學的聖皇天尊不少,他們哪個不是天資悟性遠勝旁人的絕世奇才,他們至今都無法找出解決功法缺陷的方法,他們兩父子又憑什麼如此自信地認為自己的猜想推測都是正確的?
所以盛朝故決定不再提起修煉《雲雨真經》之事,即使他心裡很想很想。
結果昨日在群龍殿,反而是竇半江主動提出,而且態度甚是堅決,他沒有多想便答應下來,因為當時的情況,他不便解釋什麼,更不願給鴛鴦宮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就算竇半江今日不來找他,在雙修大典之前,他也會主動對他們說明,要修煉《雲雨真經》沒問題,但至少得等他確定自己能夠好好活下去,不會害得夏皎與竇半江一樣,明明天資絕頂,卻因為他的早逝而蹉跎掉漫長的美好光陰。
竇半江很欣賞盛朝故的坦誠和擔當,但現實就是現實,他無奈搖了搖頭道:「來不及了,本座的時間不夠。」
他對盛朝故修煉進境的推算與夏皎差不多,這傢伙天賦再高,也至少得花上好幾年才有可能晉升天級七層,這已經考慮了都亢宗不計成本提供的龐大資源和他個人走上狗屎運等各種可能的有利因素,不然按照他之前的晉級速度推算,他至少要熬上十來年才能摸到天級七層的邊。
事實上,十來年能從天級五層提升到天級七層,也是十分驚世駭俗的。
疑似被天外魔族絕世強者奪舍的紹星玖,從晉升天級一路飆升到天級七層,也花了八十多年,平均每晉升一層要用十年左右,這據說是諸天萬界有史以來最快的。
竇半江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再等盛朝故幾年,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夏皎明天就開始與盛朝故一起修煉《雲雨真經》。
盛朝故深深吸一口氣道:「其實我現在隨時可以準備晉升天級七層……」
「不行!」不等竇半江說什麼,夏皎已經忍不住大聲反對。她確實不能扔下宗門的責任,但也做不到為了宗門的最大利益,明知道盛朝故有性命之憂,仍催著他去冒險送死。
竇半江沉吟片刻道:「《雲雨真經》確實有其缺陷,但並非絕對不能解決。」他就是繞過了功法限制的「成功個案」。
他看了看眼中神采閃動的盛朝故,和一臉警惕、好像怕他會坑騙她親親未婚夫的夏皎,不由得笑了起來,點點夏皎道:「不用這麼緊張,本座不會害妳的心上人。本座的愛侶早逝,卻能活到今天,且修為大進,甚至有證道成聖的可能,想必你們心裡也十分好奇這是怎麼辦到的。」
他說得不錯,不止夏皎,就連奚卦他們三師兄妹、尉遲以及聽聞此事的武畫葇都好奇得很。
竇半江提出問題,卻沒有馬上給出答案,他長嘆一聲道:「是我們太急功近利了些……要修成《雲雨真經》,雙方的天賦悟性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彼此相知相愛、心靈相通,若非至情至性之人,只是為了提升修為戰力勉強合作,那是絕對達不到功法的至高境界的,不過是另一種強制雙方不得背叛的契約罷了。你們這樣很好。」
然後呢?夏皎和盛朝故都瞪大眼睛看著他,等他的下文。
竇半江心裡好笑,對盛朝故道:「本座不便打聽你所修煉功法的原理,都亢宗歷任掌教先賢都未能找出解決之道,想必本座就算知道了也提不出什麼好辦法,但本座可以肯定,你與皎皎同修《雲雨真經》,對你的修行有益無害,甚至可以在你衝關晉級的關鍵時刻助你化險為夷,這點稍後你看過功法全本以及鴛鴦宮前人的修煉筆記,自然明白。《雲雨真經》的真諦在於相輔相成、互補不足,以至身心完滿之境,應該可以彌補一些你功法上的不足,尤其皎皎的天賦並不遜色於你,對你的幫助也最大。」
「至於萬一你們其中一方意外夭折……解決之道就在你們自身。」竇半江終於不再繞圈子,將自己這些年的修煉心得娓娓道來。
「玉婉身故後的三千年裡,本座心境出現了巨大漏洞,功法停滯不前,甚至漸漸開始倒退,本座平靜下來之後想了無數種方法,依然徒勞無功。也許是這個打擊太大,也許是愛極而生恨,本座決定改修太上忘情道,將過往種種包括一身修為盡數捨棄,就如最最普通的初級修煉者那樣,自後天境一層起從頭來過,甚至為了讓自己徹底忘情棄愛,進入一處險惡無比、人跡罕至的祕地內苦修。如此又是三千年,這種方法似乎奏效,本座的修為重新回到了昔日玉婉身故前的高度,結果卻因為無意中看到一對妖族道侶在與異族激戰中殉情而大受刺激,心境再度震盪,三千年修行毀於一旦……大概本座天生就做不來真正的無情之人吧。」竇半江自嘲地笑了笑。
「兩次打擊讓本座幾乎陷入瘋狂,如此渾渾噩噩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每天都在努力忘記過去,忘記玉婉這個人,但越是這麼想越是無法放下,直到奚卦他們三個小輩第一次無意中闖入本座閉關的祕地,冼華冰那小丫頭身陷幻境時無意中說的一句話,讓本座徹底明白過來。」
竇半江這話把夏皎和盛朝故的胃口都吊得高高,夏皎更是抓心撓肺到極點──美女師父一句話竟然點化了高齡一萬多歲的偶像大男神?!什麼話這麼神奇?!
哇!她對美女師父的景仰簡直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美女師父他們第一次跑到竇太長老所在的祕地,應該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那次他們鎩羽而歸,還都受了重傷,不得不困在律鬥界的鴛鴦宮祕地療傷,直到後來她被尉遲帶回鴛鴦宮,又過了幾年,他們才復原出關。
也就是說,因為美女師父的一句話,竇太長老只花了幾十年時間便修為盡復,而且半隻腳踏入聖皇境界,這也太強了吧?!
盛朝故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雖然他還未親眼看過《雲雨真經》的完整功訣,但憑著竇半江的介紹,他也大概能猜到一些。
竇半江的愛侶「玉婉」身故前,他的修為已經達到天級大圓滿境界,而且透過雙修,他大概比誰都明白自己夫婦二人的法身修行與心境磨礪各有什麼欠缺。
玉婉過世後,他的修為大幅倒退,主要是因為心境的缺陷。
法身和功法修行的不足,可以通過改進功法又或者服食對應症狀的靈丹等許多方法解決,唯有心境缺陷讓人無從下手,也許一朝頓悟就能達至完美,也許一輩子無法走出困局,陷於心魔,修為不進反退。
心境的轉變與修為高低無關,所以實力強如竇半江,依然因為心境問題被折騰了過萬年。他試圖改修太上忘情道,就是決心要將過去一切推翻,重塑心境,可惜一番努力猶如鏡花水月,輕輕一點觸動就化為烏有。
所幸他最終被冼華冰一言驚醒,從前萬多年的磨難和掙扎也並非白費,憑藉這份深厚至極的磨礪和累積,竇半江的修為實力恢復起來可謂輕而易舉,再向前邁進一步涉足聖級,也不算是多奇怪的事。
盛朝故想明白這些,更加好奇冼華冰到底說了什麼話,竟能觸發竇半江頓悟,這句話顯然也是解決《雲雨真經》侷限的關鍵。
竇半江這次倒沒有刻意賣關子,很直接地說出了答案:「冼丫頭說,他一直活在我心裡,從來沒有離開過。」
盛朝故若有所思,夏皎卻是恍然大悟。竇太長老這麼多年來一直糾纏於愛侶已經離他而去的事,之後無論做什麼都以此作前提,而他確實不是一個適合修煉太上忘情道的人,強行要扭轉自己的性情和心意,當然只會以失敗告終。
美女師父的話,正是點醒他,愛侶雖然離開,但愛她的心仍在,與她相愛的記憶仍在,她便永遠活在他的心中,不會隨著她的法身消亡而消失。
竇半江正是瞬間悟到了這一點,心境中的缺陷瞬間都被記憶深處愛侶的身影一一填滿。
不過夏皎隨即更好奇起另一件事來──美女師父口中的「他」是誰?不會是什麼青梅竹馬的舊情人吧?聽口氣似乎也是早已不在人世的,難怪美女師父明明條件好得要命,卻一直單著。
美女師父心有所屬而且不能忘情,那大師兄該怎麼辦?
活著的情敵還能競爭一下,死了的幾乎可以說是不可戰勝的,因為回憶會把一個人無限美化,甚至下意識將這人作為伴侶的唯一最高標準,任你帥絕萬界、神功無敵、全身上下零缺點,只要跟這個「標準」有半點差異,就會變成不好的又或者不夠好的,這還怎麼競爭?
大師兄知道這個噩耗嗎?應該還不知道吧?不然他還怎麼笑得出來?
竇半江原不是個喜歡囉嗦的人,見這小倆口都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擺擺手道:「你們心中最大的顧慮,本座已經解決,剩下的要看你們自己。本座依然希望你們能夠儘快修煉《雲雨真經》,不過若是你們考慮過後認為不妥,本座也不勉強,卯聖界以及卯太宗的存亡,原不是皎皎一人的責任,我們也可以另想辦法。你們回去商量好了,再告訴本座答案即可。」
盛朝故有滿肚子話要對夏皎說清楚,而這些話卻不便透露給竇半江,聞言當即拉著夏皎起身告辭。
拐帶未婚妻離開術迢峰前,他還很識趣地主動去見了見柳斂和冼華冰二人,雖然不至於對他們執晚輩禮,但言辭舉止之間也很是溫和友好。奚卦在一旁見了都不禁暗嘆師弟師妹好福氣,不但有夏皎這個比妖怪都厲害的天才弟子,還連帶拐回來一個最年輕最有前途的天尊,盛朝故這樣分明算是他們的半個女婿了。
◎
回到萬星之巔,夏皎第一件事是飛奔去找睽別數日的愛貓毛毛,盛朝故見她抱起毛毛就捨不得放手的親暱勁兒,本想坦白的話頓時變得越發難以啟齒。
可這事不可能一直瞞下去,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些坦白,說不定傷害還能少一些。
盛朝故不是沒想過卑鄙一點,就如竇半江建議的那樣,先與夏皎雙修《雲雨真經》,然後再將九大分身與本尊相融,衝擊天級七層,有這一層幾乎解不開的雙修關係,即使夏皎為了毛毛而生他的氣,也不至於徹底翻臉、轉身就走。只是這個念頭偶然閃現,就被他驅離腦海──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且他不希望夏皎與他一起的時候,心裡有絲毫無奈勉強,甚至怨恨。
驕傲是要付出代價的,盛朝故苦澀地閉了閉眼,將眉開眼笑抱著毛毛又親又摸的夏皎拉到自己懷中圈住,沉聲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妳說。」
「什麼啊?」夏皎斜了他一眼,以為他想跟她商量關於修煉《雲雨真經》的事。
竇太長老說,她與阿故雙修對他跨過天級七層的險關大有好處,所以她已經決定,不管他說什麼,她都要儘快哄他一起雙修……雖然要主動勾引未婚夫幹這種沒羞沒臊的事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既然這麼做對大家都好,她就犧牲一下吧!
勾引未婚夫什麼的,對她而言完全沒有難度,只要她略施手段,不怕阿故不乖乖屈服。
啊呀!想起來就覺得鬥志滿滿!
「毛毛……不是我契約的寵物,牠是我的九大分身之一。」盛朝故咬咬牙道。
一心想著推倒少掌教的夏皎壓根沒料到他會說這個,愣了一下訝異道:「怎麼可能?毛毛這麼可愛、這麼討人喜歡……」
這是什麼話?!言下之意,他就一點兒不可愛兼不討人喜歡了?!小丫頭是生來要把他氣死的嗎?盛朝故的臉當場黑透了。
「呃,我的意思是,你跟毛毛風格完全不同啊!你那麼英俊迷人、傲岸不凡……」夏皎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自己一時嘴快說錯話了,不過她這麼聰明伶俐,馬上就把話圓了過來。
盛朝故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哼道:「英俊迷人、傲岸不凡的是妳家竇太長老。」
「情人眼裡出西施,你沒聽過嗎?」夏皎諂笑道。
「西施是什麼?沒聽過!」盛朝故繃著臉,表示自己沒有這麼好哄。
「反正就是個出了名的大美人,誰都比不上!」夏皎悻悻然道。這個時空沒有四大美人,不過她不信盛朝故聽不懂她的意思。
臭阿故,愛吃醋還愛拿喬,太不可愛了!毛毛怎麼可能是他的什麼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