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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遇見凱洛
──神不只給我們應許；還給了我們彼此。

我跟甜心瑪麗亞婚後的第一個家，是一間被法院公開拍賣的房屋，買下它主要是我的主意。交屋後進去轉一圈，是我最接近死亡的經驗。甜心瑪麗亞兩手插在口袋裡，從一個房間走到下一個房間，看著我，用無法置信的神情頻頻點頭。每看過一個搖搖欲墜的房間，她就用帶諷刺性的口吻挖苦我說：「很好！」邊說邊搖頭否定，翻譯出來的意思就是：「我們現在還是夫妻，但就快就不是了。」

屋況實在太糟糕了，根據老鼠群給我們的回報，簡直慘不忍睹。所以我們沒有馬上搬進去，而是住在露營車裡，直到把房子修到可堪居住。經過了一年每天早上在方向盤轉動和煞車造成的輪胎摩擦聲中醒來的日子，我們才決定從停車場的露營車搬進那棟房子。雖然有一臺暖氣，但是故障了；雖然有一間浴室，但無法使用。在屋裡進出的還有二十隻流浪貓，但顯然都害怕齧齒目動物，不怕脫毛。如果給我一臺紡車和足夠的減敏藥，應該可以把貓毛收集起來織成一百件髒兮兮的毛衣。

搬進房子那天，我開車把甜心瑪麗亞載到門口，然後用新娘抱的方式把她抱進屋內。一跨進門檻，我們同時瞥見客廳角落有什麼東西閃過去，但我們都假裝沒看見。這間房子雖不怎麼樣，它還是我們的家。

等房子整修得差不多以後，我們換了另一間房子，之後又換了好幾間房子，婚後的十年中，我們總共搬了六次家，就像在證人保護計畫下，但不是因為涉入任何犯法的事。搬了這麼多次家、經歷多次整修房屋之後，我們都累了。有一天下班我開車回家，卻把車停到別人家的門口，開了門走進去，那幾分鐘的感覺有多怪就不用再說了。

不久之後，我跟一個朋友吃早餐時，不小心聽到隔壁桌的客人在說他打算賣房子。我偷聽了一會他們的對話，得知他的房子座落在懸崖邊，就在我最愛的衝浪勝地洛馬岬（Point Loma）的垃圾灘（Garbage Beach）上方。誰不想要在那裡的房子呢，是吧？

我起身走到那個人面前，對他說我想要買他的房子，我們用吃完一盤鬆餅的時間搞定所有細節，然後我做了一個很蠢的舉動，摔了雙方的瓷杯以示成交。開車回家的路上我開心地想著，甜心瑪麗亞一定會很高興，我剛剛用她傾注多年心血的房子，換了一間位於垃圾灘上方的屋子，棒呆了。我蒙上她的眼睛，載她到我們的新家，驚喜揭曉，我指一指我的衝浪地點，然後轉身指一指那間房子，反覆了幾次，我問她相不相信自己嫁給這麼聰明的男人。

她沒有哭出來，但說話時淚水滑落臉頰，口氣非常溫和但很直接，她說每一樁婚姻多少都會犯這類錯誤，而我的額度到此全部用光了。我們搬進新屋，她一如以往地為周圍人默默做事，她把我帶回來的垃圾變成小家庭生活的一部分。在那之前，我們的孩子相隔兩年出生，之後隔了比較多年，最後一個孩子才到來。

很遺憾，那不是我最後一次犯錯。過了不久，我們買下另一棟房子，這次是遺產法拍，在法庭內舉行，參加投標的人不少。我一向無法靜靜地坐著，法拍過程中，我就像往常一樣拉拉耳朵、抓抓臉頰、皺個鼻子什麼的。當我忙完一陣子後，我想我們大概是以最高價得標了，最後那房子歸我們所有。

幾年後，甜心瑪麗亞說想搬離房子，說完一陣靜默，氣氛很怪，我鼓足勇氣怯怯地問：「我能跟你一起搬走嗎？」我們的婚姻沒幾條規定，其中有一條是：我們同意如果有一天她決定離開我了，她必須帶我一起走。

我這才如釋重負地跟她一樣為再次搬家而興奮，然後我指著對面的房子：「那棟房子要賣，我們就搬到那裡去，如何？」甜心瑪麗亞認為我是捨不得花錢請搬家公司，實際上是──我還真的捨不得花錢。我們買下那棟房子，並在舊家前院插上待售的牌子，過了一、二天，就有五組買家出現。因為我們只是搬到對面，所以我們不只在尋找買家，也是在找鄰居，這有很大的差別──你跟買家談生意，跟鄰居過生活。

我們開始打包裝箱，把小物件放在四輪推車裡，把大物件如冰箱、洗衣機和我，抬到附輪子的平板上。推去新家的過程中，我們繼續與買家面談，決定誰能勝任鄰居的工作。

因為我是烏干達共和國的外交人員，所以安頓新家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升起烏干達國旗。雖然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但在有領事居住和烏干達國旗飄揚的地方（編按：作者是烏干達共和國名譽領事），就等於烏干達的領土。很難相信吧，我們的房子就是一個外國的駐美領事館。我想，假如你捅婁子的話，可以來我家尋求政治庇護。現在，如果我家裡發生什麼事情的話，我們不會叫警察，而是打電話給聯邦調查局，幾分鐘後探員就會過來。雖然我只打過一次電話而已，但是滿酷的。

跟所有想買我們房子的人見過面之後，全家一致通過由凱洛擔任我們的鄰居，她完勝其他候選人。凱洛是一位五十歲出頭的寡婦，搬來聖地牙哥的原因是離娘家近，而且靠近灣區。聖經中談到我們應該照顧寡婦，我認為神的意思不是說對她們和善就夠了，我敢說，神知道我們如果遵行必大有收穫。我們全家與凱洛環抱在一起，然後同聲說：「凱洛，歡迎當我們的鄰居。」幾週後，我們發現自己位於她驚人的愛與善行的暖風圈裡。

我們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會拿著圖畫和勞作跑到對面找凱洛，或是跟她分享家裡的大小事，好比我們讓孩子在門廳走廊玩躲避球，所以在我們家躲避球又稱「門廳球」。又好比說，我們的兒子理查養的青蛙不見了，我們的女兒琳西曾在家裡為四歲的弟弟亞當主持婚禮，把一個真人尺寸的芭比娃娃嫁給他。每次聽故事的時候，凱洛都會用手摀著嘴巴表示驚訝，同時又咯咯地笑，像個女學生似的。只聽一個故事她是不會滿足的，每次都乞求孩子再講一個──通常是講青蛙逃脫的故事。同時，她會用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餅乾餵飽他們。多年之後，理查在我們家後院迎娶艾希莉，凱洛跟我們坐在第一排，她不只是鄰居，她已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

凱洛擁有我們家鑰匙已有幾十年了，這期間我每星期會打好幾次電話給她，問她近況如何，雖然通話短暫，但這些電話都是有意義的。有一天，我打電話給凱洛詢問近況時，她以異於尋常的嚴肅口吻，甚至帶點哽咽，說：「鮑伯，我剛從醫生那裡回來，她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息，我得了癌症。」每一個字像是停留在電話線上那樣。我很難過，也聽得出來她非常害怕，然後我想了一下說：「凱洛，我馬上過去，給你一樣東西。」毫無疑問地，她有一點困惑。

我立刻衝到睿俠通訊行（RadioShack），買了兩臺無線對講機，把一臺放在凱洛的床邊，另一臺放在我們的床邊。此後凱洛和我完全透過無線對講機講話，第一次呼叫她時，我說：「哈囉，凱洛嗎？」喀噠一聲後對講機發出一段白噪音，就像電影情節那樣。幾秒鐘後傳來凱洛斷斷續續的聲音：「鮑伯，是你嗎？」我笑了出來，心想：還會有誰啊？

用無線對講機對話與電話機通話不大一樣，如果你用一條線把兩個空罐連起來，也會有同樣的感覺──你們會立刻變成九歲大的兒童。沒有人有癌症，沒有人覺得孤單，沒有人感到害怕。兩棟房子都變成樹洞基地，對講機變成空罐頭。凱洛和我有好幾年都用對講機通話，對講機雖不能治她的癌症，但能發揮更大的作用──她不再害怕了。

當耶穌的朋友在爭論將來在天上誰會坐在祂身邊的首位時，耶穌對他們說，除非他們變得像小孩子，否則不能進入神的國。我想祂的意思是，我們需要有孩子般的信心才能了解祂，這點我覺得非常合情合理。使我們上天堂的不是孩子氣的行為──很多人那樣做──也不是長篇大論的禱告和堆砌詞藻。強大的信心並不需要冠冕堂皇的話，也不需要把信心變得比較輕鬆，因為它本來就不是件輕鬆的事；我們需要把它變得單純，因為它確實如此。小孩子精通的事，絕大多數的大人才剛入門。關於小孩子，除了擁有單純的信心之外，還有一件事，就是他們不怕多數人會害怕的事。他們對於不知道的事情充滿好奇心，這份好奇心蓋過了對於已知之事的害怕。

對我來說，聖經裡有三個字格外凸顯，不是艱澀深奧的神學詞彙，而是更具備重要且深刻的神學本質，這三個字就是：不、要、怕。當摩西要交棒時，約書亞認為自己並不是適合人選，神就在約書亞耳邊說：不要怕。當亞伯拉罕面臨一場硬仗的時候，神大聲對他說不要懼怕，祂是他的盾牌，必大大地賞賜他。耶穌從水面上走向漁船，走向一群受驚嚇的漁夫時，也是滿有把握地對他們說這三個字：不、要、怕。這話用在我們的生活同樣具有能力，在我們成為愛的過程中，也會經歷許多不確定的情況，但是不要再被懼怕操縱了。

如果我們能謹記耶穌的話，有孩子般的信心而且不害怕，就不會再一廂情願地希望事情好轉，而是在神給予的現實環境下堅忍不拔。有信心和不害怕，讓我們不再逃離和躲避問題，反而是投入其中、擁抱它們。不要怕這三個字使我們充滿平靜安穩的自信、富感染力的希望，而瘋狂的是，當我們不再害怕並以孩子般的信心投身這世界的時候，周遭的人也不會害怕了。讓希望和勇氣發揮作用，它們就會像感冒一樣散播出去，當然那是很棒的感冒經驗。

凱洛開始艱辛又漫長的抗癌之路，癌細胞已擴散到許多部位，但是永遠侵犯不到她的心靈，原因很簡單：她不再害怕。現在她是進攻，不是防守。

有次我載她去做化療，我們並肩坐在暖椅上，頻頻傳出笑聲。我在化療袋裡塞了幾把色彩繽紛的小洋傘，請護士幫我掛起來，假裝自己也是準備施打藥物的患者。凱洛和我想像我們就坐在夏威夷的游泳池畔。當你跟所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候，可以自行決定你們在哪裡，即使與現實情況不同也無妨。

凱洛的抗癌之路有長足的進步，但挫敗也不少。在初期化療中，有一次竟被送進醫院做緊急手術。手術後，我到恢復室看她，凱洛的病床被布簾圍起來，我只看見簾幕下好幾條交纏的管子。我到護理站找到照顧凱洛的護理師，打開一臺對講機，請她幫我放在凱洛床頭，然後我悄悄地走進病房，走到隔壁床，把布簾拉起來。

我先靜默幾分鐘，再次求問神是否願意醫治我的朋友，讓她活下去。接著我打開對講機，輕聲地說：「喂，凱洛嗎？」喀噠一聲後再度靜止，長長的白噪音之後，我聽到布簾那一頭傳來凱洛翻找東西的聲音，然後是她微弱的聲音：「喂，鮑伯？是你嗎？」我們各自倒在枕頭上笑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