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正低聲說著話,宅子外邊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似乎又有人過來了。那些人很快便穿過宅門,將馬匹安頓好,往大廳這邊行來。
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道:「這兒裡裡外外有許多馬車,多半已經有人在裡頭避雨了,人好像還不少呢!」聲音又嬌又嗲,穿透力極強,在這深秋冷雨之中,讓人聽了尤其惡寒。
「這宅子看起來大得很,多來些人也待得下,海大哥,你說對不對?」另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像是存心與之前那女聲比嬌比嗲一樣,聽得人寒毛倒豎。
白茯苓有些同情那位被兩大「聲優」圍攻的「海大哥」,想必應該是個很受女人歡迎的魅力男士吧!
男子應了一聲,似是沒有與兩女多說話的意思,隨著話聲,一群人繞過影壁,走進大廳。
為首的男子二十來歲,身材健美精壯,穿著一身素淨簡樸的藍衫,面目俊美非常,完全是傳奇小說中迷死萬千妖女、俠女的青年奇俠模樣。
就算是白茯苓這種「閱人無數」、審美水準十分高的,也看得眼前一亮。這位大帥哥不但長得出奇的好,更難得的是,他的俊美不像白平子之流,讓人覺得臉紅心跳;也不像楊珩那一類,令人感覺到帶著侵略性的危險;更不像綠眼睛帥哥刺果衛矛那樣,奔放野性,他身上有一種沉著堅毅的氣質,就像陸英,是個第一眼就使人信任安心之人。
白茯苓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對這個大帥哥一見鍾情了……沒辦法,她對這種看起來忠實可靠的男人沒太大抵抗力,尤其這位還長得這麼好看。
那個男子走進廳內,一眼就看到被護衛及丫鬟簇擁在中間,樣貌組合十分詭異的白家三口,也是一怔。兩個醜怪得嚇人、看不出來年紀的男女,加上一個美得離奇的少女,這樣怪獸與美女的組合,任何正常人看了都會適應不良。
這個男子也算見過世面,很快就恢復鎮定,乾咳一聲,走上前對三人抱拳道:「在下姓海,名浮石,今日路過此地,叨擾各位了。」
他抬眼看向白家三人,正好與白茯苓毫不掩飾的打量眼光碰上,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然後又自覺失禮地調開眼光,不敢再看,臉上沉穩的神情變得有幾分不自然起來。
白茯苓眼尖地看見他的耳朵似乎有點發紅。哇哇哇!大帥哥這是害羞嗎?看起來真是要命的可口耶!她不但不覺得被冒犯,心裡反而冒出一種得意又快活的興奮感覺。
白氏夫婦聽見海浮石自報家門,臉色都是微微一變,不過因為兩人那張臉本就扭曲得厲害,所以也沒人注意到他們神色的變化。
白醜一開始時對海浮石的印象還不錯,一看到女兒與這傢伙的神情,馬上變得警惕起來。不會又是一個想來騙走他寶貝女兒的野男人吧?哼!
不動聲色走上兩步,剛好隔斷兩人之間的眉來眼去,白醜牽了牽嘴角道:「大家都是出門在外,不必客氣。」
眼前換上一張五官扭曲、令人不忍卒睹的怪臉,再看不到白茯苓那張漂亮的小臉,海浮石神智徹底清醒了過來,拱拱手,帶著些尷尬地回身招呼其他人進廳來休息。
白茯苓好氣又好笑,黏到娘親身邊低聲抱怨道:「阿爹怎麼這樣啊……」
木佩蘭憐惜地摸摸她的小臉,低笑道:「妳爹他吃醋了嘛!乖女兒,這海浮石不是普通人,沒事別招惹他。」
白茯苓癟癟嘴巴。海浮石她聽過,大名鼎鼎的新任武林盟主嘛!他「出來混」不過三五年的時間,輝煌事蹟已經「罄竹難書」,儼然是江湖中火速竄紅,而且紅得發紫發黑的一顆超級明星。
他師出名門,乃是上上任武林盟主、曾經的天下第一高手巴戟天唯一親傳弟子,與他的師父一樣,出道以來未逢敵手,在他手下栽倒的成名前輩、後起之秀,多得數都數不過來。
這樣一個人,人品還出奇的好,諸如光明磊落、剛正不阿、急公好義、恩怨分明、尊師敬長、謙厚沉穩等等形容大俠好人的褒義詞,都能夠在他身上得到最佳的示範。
據說前任武林盟主赤地榆與他在千丈峰之巔「討論」武學之道,大感後生可畏,當即決定急流勇退,金盤洗手,並力推他為武林盟主接任人。於是,海浮石成功地以二十三歲的低齡,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武林盟主。
當然,還有另一種說法是,赤地榆這武林盟主的位子,本來就是巴戟天坐膩了讓給他的,他一輩子兢兢業業,為江湖和諧努力,成績斐然,可始終不能洗去多次完敗在巴戟天手下的不甘,所以找上海浮石,想在人家弟子身上找回場子。
現實是十分殘酷的,這次他依然慘敗,而且對手還是個比他小了好幾輪的小青年,於是老人家面子掛不住了,羞憤之下,乾脆金盤洗手,回家種番薯,以後都不出來混了。
赤地榆畢竟經過多年風浪,做人做事滴水不漏,他也知道海浮石正處於事業的上升期,勢不可擋,巴戟天雖然退隱多年,但是故舊遍佈黑白兩道,與其打壓海浮石,惹來怨懟,不如做個順手人情,大家好下台,傳出去也是佳話一樁,於是才出力把他推上武林盟主的寶座。
其實明眼人心裡有數,就算他不幫海浮石,人家三五年內必然也能取他而代之,現在這樣的結局正是皆大歡喜,海浮石一輩子都要承他的情,對他的後輩子姪也會多加關照。
這樣一個怎麼看怎麼完美的人,原本不過是巴戟天收養的一個父母不詳的小孤兒,這種苦命小人物得到奇遇,成為超級大英雄、武林絕世高手的傳奇故事,太能鼓舞一些又傻又熱血的江湖菜鳥、武林新丁,於是海浮石當仁不讓,成了武林新秀們仰慕崇拜的偶象,隨手就能數出一打一打以與他交友為榮的世家公子、名門俠少。
白茯苓一直把這些江湖中的傳聞野史當排遣無聊的八卦看,她記得海浮石的資料上曾提及他樣貌英俊,很受江湖女子的歡迎,當日她是一笑置之,沒放在心上,現在一見真人,只覺得「英俊」兩個字實在不足以形容他的誘人,這分明是活蹦亂跳的唐僧肉啊!
可惜這「唐僧」既是偶像派,也是實力派,武力值太高,女妖精們估計沒那本事把他「啊嗚」一口吞下去。
那邊恢復理智的海浮石不知道是害羞了還是在假正經,反正不肯再看白茯苓一眼。白茯苓有些遺憾地嘆口氣,扭頭就發現他身邊還跟了男男女女十幾口人,都是江湖人的俐落打扮,男的多在探頭探腦,想越過白醜的阻擋,多看她幾眼;女的則個個神情不善,恨不得眼光能變成飛刀,把她扎成篩子。
看來加強版唐僧身邊已經聚了不少虎視眈眈的女妖精,弄得她也有些想下手了……白茯苓垂下眼簾,覺得這個想法真的很有誘惑力,她還剩三年光陰,上輩子加這輩子都沒談過一場像樣的戀愛,本來的備選男朋友又因為一時不察,被別的女人捷足先登,眼前這個正是她最喜歡的類型,要不要試試呢?
白醜看見對面閃爍著的一雙雙色狼眼就心生不滿,他已經退隱多年,不想再沾惹這些江湖人物,於是轉身就要帶妻女到後面的廂房中去休息。
離開大廳時,白茯苓有些不捨地回頭一看,正好對上海浮石的目光。對方的臉微不可查地紅了幾分,有些靦腆地向她微微點了點頭,便假裝無事地看向別處。
白茯苓心中大樂,看來這傢伙對她也不是沒有意思呢!
樂陶陶地跟著父母出了大廳,方海迎面走了過來,臉上帶了幾分緊張不安,向白氏夫婦行了一禮,謹慎地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外人後,才道:「這宅子有古怪……」
白茯苓從父親身後探出頭來,做個鬼臉道:「你想告訴我這裡是凶宅鬼屋,有鬼對不對?不就是幾塊刻了字的木牌嗎?看你們都嚇成什麼樣子了!」
方海一臉不解地道:「什麼鬼屋?什麼刻了字的木牌?」他剛在在後面幫紅麴她們準備薑湯以及其他禦寒的湯藥材料,看差不多了才到處走走看看,根本不知道發現了個放滿牌位的房間的事。
「咦?你不是想說這個?那你說,這宅子有什麼古怪?」白茯苓問。
「剛才我四處走了走,發現這裡幾乎所有房間的窗外都種了『子夜迷魂花』,越往後越多,院子裡更是到處都是。這種植物白天並無異樣,到了晚間會散發出一種氣味,讓人睡得極沉,如同昏迷。」
他這一說,不只白茯苓,連白氏夫婦都臉色一沉。難怪對方只派兩個不會武功的弱質女流出面,原來這裡有這麼大一個陷阱等著他們,如果不是有方海這個神醫弟子在,恐怕真會有些麻煩!
白茯苓冷笑兩聲道:「好啊!還真是環環相扣。我們人多,要住相連的兩進院子,前頭這兩進門窗大多壞著,如果要在這裡過夜,多半要住到後面去,但第三進院子裡還放著一堆牌位的,這麼算下來,我們肯定要住最裡面的兩進院子,那兒最多迷魂花,到了晚上,我們統統睡死了,還不任他們擺佈?」
白醜對方海道:「還好已經知道他們的伎倆。有什麼方法可以破解子夜迷魂花的藥性?」
「這種花在這一帶並不算十分稀罕,對人也並無害處,很多病人都用它入藥,以助睡眠。如果要解除它的藥性也很簡單,只要聞聞醋的味道就行。」這些小問題當然難不倒方海。
白茯苓向白芍便個眼色,道:「回頭讓白阿五他們作好準備,其他人就不必說什麼了,反正他們不會武功,醒著也幫不上忙,反而添亂,而且人多口雜,讓那對母女看出端倪來,我們就釣不到大魚了。」
白芍點點頭,就要去尋白阿五,白茯苓忽然又將她叫住,道:「妳讓他們今夜沉住氣,非到必要時不要動手,就假裝成真的中了招,睡死過去的模樣。」
白芍不太明白她的心意,不過還是第一時間照辦了。
白醜皺眉道:「妳莫非還打算讓海浮石他們來救我們不成?」
白茯苓大方承認:「對啊!阿爹,你想想,我們不是打算做普通商人嗎?真把他們抓住了,少不得要移送官府,這多耽誤我們的行程啊!外邊那些人不是武林中人嗎?正好讓他們見義勇為,打殺了那些混蛋,又不必髒了我們的手。」
英雄救美的大好機會,如果唐僧老兄還不會把握,那只能說他們真的沒緣分了!白茯苓暗暗偷笑。
她說的也是實情,他們一家三口為了保險起見,再不能沾惹殺孽,但是那些打他們主意的匪徒又著實可惡,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只好交給代表光明和正義的武林盟主代勞。
白醜並不反對白茯苓的做法,不過有些話還是要事先說清楚。
兩夫妻帶著女兒走到第四進院子裡已經打掃乾淨的廂房中坐下,喝過一杯熱茶後,摒退了其他人,白醜對女兒道:「阿爹問妳,妳是不是對那姓海的小子有意思?」
寶貝女兒還沒說話,他的夫人木佩蘭不依了,「哪有當爹的這麼說話的?」直接成這樣,也不怕女兒不好意思,她的寶貝還沒及笄呢!
不過她是低估了自家女兒的臉皮厚度和早熟程度,白茯苓笑咪咪的,全不當一回事:「我覺得他挺有趣的,阿爹,你很不喜歡他?」
白氏夫婦當場為女兒的大膽直白絕倒,白醜反而不好說什麼了。他與海浮石不過是初次見面,對方的風度、樣貌、舉止實在沒有可挑剔的地方,總不能因為女兒對他有好感,就非要雞蛋裡挑骨頭。
女兒自小就很有主見,在她面前抹黑海浮石根本無用,但是撇去私心裡那點醋意,他確實覺得海浮石有問題。
沉吟了一陣,白醜終於道:「阿爹當年與上一任武林盟主赤地榆打過交道,這人處事圓滑老道,甚有城府,海浮石能夠得他推薦成為新任盟主,恐怕也不是簡單人物。苓兒善於觀人,不妨先看清楚、想清楚再說。」
他知道女兒一旦對什麼東西產生興趣,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她是不會輕易改變主意的,還不如直言提醒,讓她自己考慮清楚,他相信女兒有足夠的理智去作出正確的判斷。
白茯苓聽了白醜的話,心中一震,滿腦子桃花消散不少。是啊!能夠身居高位的,有幾個會是真正簡單淳樸的人物?虧她還自詡識人眼光一流,看見個合眼的帥哥就色令智昏了。
就算海浮石真是個淳厚君子,他也是武林盟主,白家一心想告別過去,遠離江湖,做個邊城富家翁、土霸王,再去沾惹江湖人,還是一個萬眾矚目的江湖老大……值得嗎?
白醜知道女兒已經把他的話聽進耳裡,於是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