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往下沖
下午四點鐘,阿塞爾曼男爵院子的門鈴響了,女僕從門口帶回一張名片交給了男爵夫人。名片上印著:巴爾內特私家偵探事務所,免費提供情況。
男爵夫人瓦萊麗看完名片,便吩咐女僕將客人帶入她的小客廳。
這三十多年來,大家都稱呼男爵夫人為美麗的瓦萊麗,她是銀行家阿塞爾曼的太太。她穿著華麗,生活奢侈,臉上充滿了傲氣,雖顯露出自命不凡、趾高氣揚的神態,卻是個矮胖成熟的婦人。報刊新聞欄甚至肯定的說,她丈夫打算跟她離婚。
訪客前,她先到阿塞爾曼男爵的房間裡去探問丈夫的病情。年老的男爵,由於心臟病發作而臥床不起。跟著,才來到她的小客廳。
小客廳裡的人,是一位穿著暗綠色男禮服,還戴著一個單邊眼鏡的年輕人。
「巴爾內特先生嗎?」她說道。
他向著她微笑,鞠躬致意說:「吉姆·巴爾內特為您效勞,男爵夫人。」
「聽說你慣於弄清最複雜的事件……」
他自負的回答說:「這算是本人的天賦吧!」
「在開始前,我們恐怕還是先確定一些條件為好吧?」
「根本用不著,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是完全免費的,男爵夫人。」
「你工作不是只為了榮譽吧?我寧願雙方事先達成一致協定,談妥報酬的數額,總比欠下一個不知日後如何償還的人情要好。」
「什麼也別擔心,男爵夫人,我會設法使我們倆互不欠帳。」
這含糊不清的話,意味著什麼?這個人是打算讓我用什麼性質的方式支付呢?瓦萊麗內心想著巴爾內特的話,這讓她感到非常的不安,她驚慌失措而又克制著自己。因此,巴爾內特說話了。
「男爵夫人,請講明妳對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的需求吧!」
「事情是這樣的:上上星期天晚上四點鐘,我從睡夢中被一種聲音吵醒了,我覺得那像是關門的聲音,從我的小客廳裡傳出來的,也就是從這個房間傳出來的。於是,我起床了。」
「起床後,我走進小客廳,點燃蠟燭。雖然這裡一個人也沒有,但是旁邊這個小玻璃櫃裡面放的小擺設和小雕像卻都倒了下來,有的還摔碎了。我連忙跑到丈夫的臥室裡,他當時正坐在床上看書。他說他什麼也沒有聽見,但還是拉鈴把家裡的總管叫來,讓他立即進行調查。第二天早上,我們也找來警探繼續調查。」
「結果呢?」巴爾內特問道。
「結果就是,對於有人進屋以及離開一事,毫無線索。人是怎樣進來的?又是怎樣離開的?是個不解之謎。但是,在一堆破碎的小擺設殘碴中,發現了半截蠟燭和一個很髒的木柄鑿子。前一天下午,我們是有找過水電工,來修理過我丈夫房內盥洗室洗臉盆的水龍頭。水電工老闆認出了那件工具,並且在水電工家裡找到了另外半截蠟燭。」
吉姆·巴爾內特插嘴說:「既然如此,這事應該可以確定了吧?」
「可是,調查證明,那個水電工在事故發生前三個小時,人就不在巴黎了。」
「這真見鬼了!那個水電工回來了嗎?」
「沒有。」
「是誰負責這個案子的呢?」
「是貝舒警探。」
「貝舒啊!他是我的好朋友,男爵夫人。我們經常在一起工作。」巴爾內特顯得特別高興。
「就是他對我談起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的。」
「這是因為他沒能破案吧?」
「是的。」
巴爾內特這時站了起來,思考了一陣子後,走向窗戶,並在窗玻璃上敲了敲,然後到阿塞爾曼夫人身旁,又說道:「夫人妳也認為,有人企圖行竊,是嗎?」
「是的,只是他沒有得逞,因為什麼東西也沒有丟失。」
這時,巴爾內特用手指向掛在小客廳布簾下面的牆踢腳板,問道:「布簾後面有什麼東西,男爵夫人,是不是有一個保險櫃藏在後面?」
男爵夫人嚇了一跳,巴爾內特是怎麼能夠猜到的呢?她不安的迅速拉開那塊布簾,急忙打開保險箱。那裡面只放著一串非常漂亮的珍珠項鍊。她趕緊拿起項鍊,才又流露出滿意的微笑。
巴爾內特笑著說:「男爵夫人,這條珍珠項鍊很漂亮呀,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人要來偷妳的東西了。」
「但是,他並沒有偷走它呀。」
「男爵夫人,雖然保險箱裡還有這串項鍊,但妳肯定這是妳原來的那串項鍊嗎?妳肯定這條項鍊很值錢嗎?」
男爵夫人聽了有些不高興,因為不到半個月前,珠寶商才估計它值五十萬法郎呢。
「半個月前?也就是說在出事之前,但是現在呢?我問妳是否非常肯定,項鍊沒被動過手腳呢?」
男爵夫人疑惑了。她趕緊掂量著那堆珍珠,她覺得那串珍珠似乎變輕了,珍珠的色澤也不同了,而且珠粒非常不均勻,表面也比較粗糙;她的珍珠項鍊被掉包了。
巴爾內特開心地笑了。他說:「好極了!妳終於弄明白了。既然現在已經知道是什麼東西被偷了,男爵夫人,那就要找出是誰偷的,這樣才能取回被盜的東西。」
他親切地拍了拍男爵夫人的雙手,安慰她說:「要有信心,男爵夫人。我們繼續研究下去。首先,我先作一點假設。我假設妳丈夫,儘管抱病在身,還能夠在那晚從他的臥室地來到這裡。他帶著蠟燭,打開了保險櫃,卻笨手笨腳地弄倒了玻璃櫃,於是妳就聽見了;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找不到有人潛入屋內然後逃走的任何痕跡。男爵知道保險櫃密碼,保險櫃自然就沒有被撬開的痕跡,這一切是多麼合裡呀!」
男爵夫人聽著那話語,驚慌失措,喃喃地說道:「我丈夫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他有跟妳那條項鍊一模一樣的項鍊嗎?」巴爾內特問說。
「有的……為了謹慎起見,四年前在買這條項鍊時,他叫人仿做了一條。」
「那條項鍊在誰那裡?」
「在我丈夫那裡。」她回答的很小聲。
吉姆·巴爾內特開心的說道:「一切真像大白了。妳手裡拿的,正是妳丈夫那條仿製品,就是他換走了妳的真項鍊。但是,男爵富甲一方,他拿走那些珍珠的動機是什麼?難道是為了報復,想使對方痛苦嗎?」
男爵夫人忽然忍受不了巴爾內特的推理,大聲叫說:「算了!算了!別再說了。」
「這隨便妳了,夫人。我們談到這裡也已經差不多了,我也確信妳可以不需要我幫忙了,因為妳丈夫不能夠出門,所以珍珠肯定是藏在他臥室裡的某個角落,妳只要仔細搜查就可以找到的。」巴爾內特跟著就離開了。
那天晚上,男爵夫人委託貝舒警探進行搜查,貝舒是著名的偵探加尼瑪爾的徒弟。他把房子逐塊一一搜查。照道理,這一堆珍珠,不可能查不到。然而,經過一個星期晝夜艱苦工作,還是無功而返,貝舒警探洩氣了,並且斷定項鍊不可能藏在公館內。
男爵夫人雖然很不情願,卻也打算再跟巴爾內特聯繫,請求幫忙。但就在此時,她丈夫心臟病復發,瓦萊麗驚呆了,想打電話給醫生。伯爵卻含糊不清地說道:「太遲了……太遲了……我要喝水……」他一面說,一面搖搖晃晃向盥洗室走去。
「玻璃水瓶裡有水,我倒給你。」男爵夫人說。
「不……不……不要瓶裡的水……要洗臉盆上……水龍頭的水。」他說完就無力地倒下了。
男爵夫人趕緊打開水龍頭,拿著玻璃杯裝滿水端過來。可男爵卻始終沒喝,只是靜靜聽著水龍頭的水往下流的聲音;跟著他向夫人示意有話要說。
男爵夫人俯下身,把耳朵貼近他的嘴巴。
他低聲的說:「妳從沒有愛過我……妳跟我結婚是看中了我的財產……妳的行為作出了證明……妳不是一個好妻子,因此我要懲罰妳……那串項鍊……消失不見
了……妳沒聽見它們隨著水流沖走了嗎?……水往下沖走……」
他再也沒有力氣說話了,僕人們把他抬到床上。不久,醫生趕來了。兩位年老的堂姐妹也來到了,她們似乎十分留意瓦萊麗的一舉一動。凌晨時,男爵斷氣了。根據兩位堂姐妹的正式請求,臥室裡全部傢俱立刻被貼上了封條。
男爵出殯後,公證人來訪跟男爵夫人單獨面談。公證人神情嚴肅的說:「男爵夫人,我手頭上有一份二十年前阿塞爾曼先生立的第一份遺囑,當時指定妳為唯一合法繼承人。但是上個月,他委託我另立一份……把他的財產全部留給他的兩個堂姐妹。」
「最後一份遺囑在你這裡嗎?」
「他把遺囑鎖進這個書桌裡。他希望在他去世後一個星期才能公開遺囑的內容。遺囑只能在那一天啟封。」
男爵夫人終於明白,為什麼她丈夫幾年前建議她賣掉所有的珠寶首飾,用那些錢去買一串珍珠項鍊,就是要偷走珍珠項鍊,跟著再剝奪她的繼承權,將她陷入絕境。
在遺囑啟封的前一個晚上,男爵夫人身穿喪服來到了巴爾內特私家偵探事務所。
巴爾內特看見男爵夫人便問說:「發生了什麼事呢?您穿著喪服?」
接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很小的記事本,翻閱起來看,然後又說:「我記起來了……假珍珠,丈夫是竊賊;我一直在等妳的電話。」
男爵夫人將事情的經過,重複一遍給巴爾內特聽。巴爾內特聽後卻笑說:「好極了!這一切都串起了,真叫人讚歎。在洗臉盆上設圈套,設計得多麼巧妙啊!」
「我老實對妳說吧,男爵夫人。當初妳提到水電工時,我就立即覺察到修理洗臉盆與男爵計畫之間的關係。男爵在策劃掉換項鍊的同時,已經準備好藏匿真珍珠的好地方!因為,在他看來,那是最重要的。所以他讓水電工在排水管做了手腳,方便他可以將珍珠項鍊藏進去。如果打開水籠頭,水流出來,還可以隨時沖走。跟著,他買了張火車票給水電工,給他一筆錢,要他到外面躲一陣子。」
「當男爵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就把妳叫來,幫他倒一杯水。但不要水瓶裡的水,而是要水龍頭的水。妳照辦了。由妳親手打開水籠頭,把珍珠沖走,執行懲罰。水流出來,沖走了珍珠,妳聽見嗎?這幾句話就是男爵最後告訴妳的。」
男爵夫人聽了大驚失色,她的丈夫對她的仇恨竟然如此的深。但讓她更加害怕的是巴爾內特所推斷出來的,竟是如此的準確。
「那麼,你早就知道真相了?那你為什麼不說?」
「是妳阻止我說出我所知道的,或者說妳把我攆走了,而且態度還有點粗暴。況且當時是我的推測,我不應該先證實一下嗎?」
「你作了證實嗎?」男爵夫人結結巴巴地問道。
「哦!做了,就在當天晚上。」
「當天晚上?你就潛入我家?到了那個臥室?」
「是啊,你們誰也沒發現。」
「結果呢?……」
「結果我看見了,珍珠就在那裡。」
男爵夫人哽塞地問說:「如果當時你能夠……把它們拿走……」
巴爾內特幫她接下去說:「那真珠就不會被水沖掉了,是嗎?結果,我確實也把它拿走了。」
男爵夫人聽到這句話,突然翻臉說:「你把它還給我,馬上就還!不然,我就報警抓你這個騙子、小偷。」
巴爾內特驚呼道:「啊,妳真是忘恩負義的人啊!拿去吧,妳的項鍊在這裡。」
巴爾內特把裝著珍珠的布袋放在桌子上,男爵夫人驚呆了,她用顫抖的手,一把抓住項鍊,就打算往門外逃走。
「妳連數也不數一下嗎?這真的是珠寶商估價五十萬法郎的那串珍珠嗎?」巴爾內特提醒她說。
男爵夫人趕緊停住腳步,仔細檢查,跟著說:「嗯,……正是那串珍珠。」
「那麼,我打算向妳買這串珍珠。」
「你向我買這串珍珠?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接下來妳會因為沒有財產被迫買掉珍珠。妳賣給我的話,我會比別人出更高的價錢……我不是出五十萬,而是出一千萬。哈!妳驚呆了吧!一千萬,這是個可觀的數字啊!據說,一千萬正是男爵遺產的總價值。」
「我丈夫的遺產總價值?你把話說明白。」
「簡單的說,妳是要珍珠項鍊,還是要遺產?我讓妳自己做選擇。」
男爵夫人依然不明白其中的涵義,巴爾內特只好再加以解釋說:「男爵的遺產,取決於兩份遺囑。第一份遺囑歸你所有,第二份則是歸兩個堂姐妹所有。只要找不到第二份遺囑,那麼第一份就有效。」
「可是遺囑放在書桌裡,明天就要啟封啊!」
巴爾內特冷笑說:「我記得那天晚上,當我從洗臉盆排水管拿到珍珠時,我還乘機到妳丈夫的臥室作了一番小小的搜查。結果就找到了那份寫好的遺囑。」
這時,巴爾內特拿出那一份遺囑,男爵夫人一眼就認出紙上有阿塞爾曼男爵的筆跡。
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偷了這份文件!」
「男爵夫人,妳現在要好好權衡一下妳的選擇了。如果妳選擇項鍊,離開了這個房間,公證人明天理所當然地會收到這第二份遺囑,妳就無權繼承遺產。」
「如果不呢?」
「如果不,第二份遺囑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沒有了,妳就繼承了全部遺產。」
男爵夫人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思考,動彈不得。這時,吉姆·巴爾內特把自己臉上塗上一層油,然後再將油擦去,就像是演員卸妝一般,露出了另一副更白皙、更年輕的面孔出來,成了另外的一個人。男爵夫人不能揭發他,也不敢對別人透露一個字,甚至不敢對警探貝舒講這個祕密。
此時,他俯身向著她,微笑道:「選擇吧!我覺得妳對事情的瞭解更清楚了。」
男爵夫人一句話都沒說,就乖乖的把珍珠項鍊雙手奉上了。
「好極了!以後有誰會知道富裕的男爵夫人戴著假項鍊呢?妳的朋友中沒有一個人會知道。因此,妳取得了雙重勝利:同時保住了妳的合法財產與大家都以為是真的那串項鍊。這難道不叫人開心,令人愉快嗎?」
跟著,男爵夫人站了起來,昂首挺胸的走了,只在桌子上留下裝著珍珠的小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