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德輪舞曲 (印刷簽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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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齊安（台灣犯罪作家聯會成員／推理評論家）

善人亦可為惡，惡人亦有善念。
作者在編織謎題之際，也在挑戰一般認知中『善』與『惡』的界線。
一部顛覆善惡界限的法庭犯罪推理，請暫...

第一章 辯護人的惡德

1
「對不起，拜託你快死吧……」
郁美一邊勒緊丈夫脖子上的繩索，一邊低聲說道。郁美無法肯定對方是否聽得見。因為丈夫早已不醒人事，也沒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動作。
接著郁美開始脫下自己的衣服。聽說人在斷氣後，會因為括約肌鬆弛出現失禁的現象。穢物要是沾在自己身上，事後可能會讓自己惹上麻煩。因此接下來的步驟，最好還是只穿內衣進行。
肌肉完全鬆弛的肉體，搬運起來分外沉重。郁美以雙臂勾住丈夫的兩側腋下，拖動丈夫的身體。
郁美已經好幾天沒有和丈夫睡在同一張床上，上一次和丈夫發生肌膚接觸，已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郁美的身體容易發冷，因此常感覺丈夫的體溫較高。但如今丈夫的身體溫度馬上就會快速下降。人只要一死，屍體就會變涼，這雖然是常識，但過去的郁美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以肌膚的感覺來驗證這一點。
這個斷了氣的男人，是個相當理想的丈夫。個性溫和，說話彬彬有禮，從來不曾在自己的面前出現情緒失控的狀況。不曾對自己說出污衊的字眼，當然也不曾對自己拳腳相向。他的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微笑，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生活中就算有再多的繁瑣與不如意，只要與他聊一聊，心中的煩悶馬上就會煙消雲散。
自己實在是配不上這個丈夫。
不管是學歷還是出身，自己都與丈夫天差地遠。為什麼他會願意娶這樣的女人？他的條件這麼好，應該會有許多更好的對象可以選擇。自己到底是哪一點讓他看上了？如今回想起來，郁美從來不曾當面向他詢問這個問題。
因為根本沒有詢問的必要。
丈夫真的是一個大好人。
郁美殺死丈夫，並不是因為憎恨。
而是因為錢。
再怎麼沉浸於感傷之中，也無濟於事。郁美放下了沉重的丈夫，拿起繩索的尾端穿過「那個」，然後以全身的體重將丈夫吊起來。只要使用這個方法，就算是弱女子也能吊起重物。告訴郁美這個方法的人正是丈夫，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
驀然間，郁美聽見了咕嚕聲響。郁美不確定那是繩索受到拉扯所發出的聲音，還是尚未死透的丈夫所發出的最後一聲哀嚎。
郁美想要摀住耳朵，卻又不能放開繩索，只好不斷在口中喃喃自語。
老公，對不起。
老公，對不起。
郁美壓抑下了想要尖叫的心情。就在這時，遭吊起的丈夫腿部竟從後方朝郁美撞來。
咚的一聲重響，郁美嚇得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但這個動作反而讓郁美更用力拉扯繩索，丈夫的身體也被吊得更高了。
只差一點點了。
郁美用力拉緊繩索，弓起了身子。遭吊起的丈夫身體不斷晃動，似乎想要掙脫繩索的束縛，卻沒有辦法改變垂吊在半空中的事實。
垂死掙扎的振動，沿著繩索傳到了郁美的手上。那是來自於生存本能的最後抗拒。丈夫的抵抗遠超過郁美的預期，讓郁美緊張得全身僵硬，但此時絕對不能放開繩索。
垂吊在半空中的身體宛如發了狂一般舞動。就像是跳著死亡之舞，而觀眾只有一個人。
快結束了。
快結束了。
郁美更用力握緊了繩索。此時要是放手，一切就會前功盡棄，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也會變得失去意義。
郁美維持著這個姿勢靜止不動。過了一會，自繩索上傳來的振動越來越細微。
振動終於完全消失。
郁美深深吐了一口氣，彷彿想要將肺裡的空氣全部擠出來。就在下一秒，郁美聽見了令人極度不舒服的聲音。
噗嘶！
那是糞便與尿液自屍體噴出的聲音。穢物的顏色在屍體的衣著下半身迅速渲染開來。所幸濺出來的穢物沒有沾在郁美的身上，大量的液體沿著屍體的兩腳內側滑落，滴在榻榻米上。不一會，整個起居室裡便瀰漫著一股排泄物的惡臭。
事情到這裡還沒有結束。郁美先將繩索的尾端暫時固定住，然後將事先準備好的梯子搬到起居室的中央。為了不留下痕跡，郁美事先在腳底包上抹布。接著郁美站上梯子，拆開繩索的尾端，綁在門框橫木上。這是最後一個關鍵步驟。郁美使盡全身的力氣，將繩索在橫木上纏繞好幾圈。
確實將繩索的一端綁在橫木上之後，郁美將繩索從「那個」取下。這麼一來，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推測出死者是被人吊起來的。乍看之下只有一具搖搖晃晃的屍體，垂掛在橫木底下。
死者的表情相當猙獰。雖然無法確定死者是否在遭殺害的過程中恢復了意識，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走得並不安詳。
對不起……郁美不斷在心中道歉。
對不起。
對不起。
雙腿突然一軟，郁美癱坐在榻榻米上，上半身像得了瘧疾一樣不住顫抖。郁美試著環抱自己的雙肩，但依然沒有辦法讓顫抖停止。原本支撐著自己的使命感及意志力，早已到達了極限。
然而該做的事情還沒有結束。要是在這個時候有人走進來，偽裝的工作將失去意義。
郁美將吊起丈夫身體時所使用的「那個」及梯子放回原本的位置。雖然感覺自己的動作異常緩慢，大腦卻沒有辦法命令手腳加快速度，身體彷彿不再為自己所有。
終於還是動手了。
自己終於成了殺人凶手。
雖然是深思熟慮之後的行動，但恐懼與罪惡感卻壓迫著自己的胸口。持續不斷的嘔吐感，應該也是來自相同的理由。
整理完了現場之後，郁美走向廚房，衝動性地灌下了一大口自來水。水溫半冷不熱，還帶著一股氯的臭味。但是自來水流過喉嚨，還是發揮了緩和恐慌的效果。
郁美坐在椅子上，看著牆上的時鐘。凌晨一點三十二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類似的統計，但這應該是相當適合自殺的時間吧。
自己接下來必須回到被窩裡，靜靜地等待天亮。雖然現在自己正處於身心俱疲的狀態，但肯定無法入眠吧。即便如此，還是必須耐著性子等到早上，然後依照平常的時間起床，大叫一聲之後通報警察。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發現丈夫不在被窩裡。走到起居室一看，橫木的下面竟然掛著一具屍體……
這幾句話，郁美早已推敲過許多次，也練習過許多次。遺書上的簽名也是本人所簽。應該不會有任何環節會引起警察的疑心。
過了一段時間，心中的恐懼與罪惡感絲毫沒有消褪。看來自己實在不是一個適合幹壞事的人。
驀然間，郁美想起了自己是超級大惡棍的母親。這一年來，郁美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這件事。但輪到自己殺人的時候，卻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信一郎在殺害阿綠的時候，心情是否也像自己這樣忐忑不安？抑或他揚起了那看似冷酷無情的嘴角？
自己明明曾經再三責備及斥罵孩子，如今自己竟然也做出了相同的事情。
這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但郁美一點也笑不出來。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郁美只能將臉埋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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