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歲
拎著小行李箱到家,一開門,就看見兩個臉色鐵青的中年人,坐在玄關處,一副要大義滅親的樣子。他們分別是林西的親爹親媽。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林媽雙眼冒火:「妳這死丫頭,真的當小三?」
林西沒想到一句玩笑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低頭扶額。隨手把箱子丟在玄關,進屋倒了杯水。
「問妳話呢?」林媽一臉不滿:「妳現在越來越有能耐了是不是?」
林西咽下一口水,眉頭微皺:「我倒是想啊,可惜連個公的都搞不上。」放下水杯,半癱在沙發上:「開個玩笑你們也信。」
「妳這孩子……這種玩笑能亂開嗎?」林媽一邊放下心,一邊又怒從中來,一巴掌拍在林西肩膀上,林西哎呦叫喚半天。
「你們好歹也動動腦子,我要是有人要,至於單身到現在嗎?」
林爸撓了撓頭,說道:「沒道理啊,我女兒這麼漂亮。」
「全世界只有你這麼覺得。」
林媽見林西這麼消極,趕緊安慰了一句:「別這麼想,總有人瞎的。」
林西:「……」
林爸也要坐沙發,林媽屁股擠了擠,林西不情不願挪到最角落。
林媽伸著脖子,湊到林西旁邊,認真問她:「你們學校要校慶了妳知道嗎?」
「嗯,收到邀請了。」林西摸到遙控器,隨手打開電視:「不過我不打算去啊。」
「為什麼不去啊?」林媽對她這個決定非常不解:「萬一還有沒結婚的同學呢?」
……唉。
爸媽沒有在這裡待太久。臨走前把林西的衣服都打包了,留了張紙條,說是怕林西一個人單身久了會想不開,叫她校慶以後回家生活。
除了內衣和林西前一天穿的外套,家裡只剩一件不屬於林西的新裙子——一件六層紗的白色一字肩公主裙。一看就是老媽的手筆。
頭疼地躺在沙發上,沒多久手機就響了,是林西的閨密——付小方。
「喂,小方啊……」林西一叫出這個付小方最討厭稱呼,就換來付小方一頓髒話。這遊戲這麼多年了,真是玩不膩。
罵完人,付小方才想起了正事:『校慶,妳去不去啊?』
林西翻了個身,仔細想了想,回答:「去吧,看看有沒有和我一樣還沒結婚的。妳呢?」
『也去吧,看看有沒有和我一樣離婚的。』
林西咯咯笑了起來:「我們真是物以類聚。」
這麼多年,很多人不理解,覺得林西恐婚、恐男、眼高手低等等,其實她真的沒有那麼多毛病。她還是很想結婚的,只是她實在不願逼自己和一個不喜歡的人一起生活。僅此而已。
※
週五,C大百年校慶如期舉行,趕上了全民狂歡的平安夜,到處人擠人。
林西本來想去買新裙子,後來想想也不可能找得到男朋友,還是別浪費錢了,直接穿了媽媽準備的那件公主裙,外面套件厚外套,可謂不倫不類。
付小方還是和學生時代一樣,體內解酒酶太少,喝點香檳都能紅臉。她一臉嫌棄看著林西的裝扮:「妳穿什麼東西?要去演兒童劇《白雪公主》嗎?」
「這叫仙女風,正時髦。」林西辯解。
「時髦個毛毛。」付小方吐槽完,趕緊說起她的發現:「我幫妳看好了,我們系裡還有幾個萬年單身漢,適合妳這種單純的處女。」
林西抿了一口香檳問:「誰啊?」
「就那幾個,陸仁珈、薛笙逸、龍濤炳、裴玨町、哦,還有費南逐。」說完,她拍了拍林西的肩膀:「抓緊了。」
「切。」
林西正要說話,校慶正式開始了,付小方趕緊放下香檳,拉著林西落座。
畢業多年,回憶最後一次來C大禮堂,還是當年畢業典禮。
百年校慶相較平時更隆重些,開場更冗長,各種致辭層出不窮。林西沒有看臺上,只是下意識四處搜尋。
「啊,對了,還有一個人呐!」付小方突然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林西大腿上:「江續啊!我們學校的傳奇,真正的鑽石王老五啊!」
付小方正說著曹操,曹操就出現了。林西一抬頭,就看見江續一步一步走上臺,作為知名校友代表致辭。
黑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衫,沒有繫領帶或者領結,除了袖釦能看出幾分價值,沒有任何張揚的綴飾。整體看起來不會過分嚴肅,也不會太過輕浮,一切都處理得剛剛好。
江續一上臺,臺下的掌聲就如同雷動一樣響了起來。彷彿時光回溯,還是當年江續在校時的樣子。
「切。」這次林西是真的不感冒。
「說起來妳和江續還真挺適合的,妳不是老是上他酒店工作嗎?」
「怎麼說話呢?」林西皺眉:「我上他酒店,是因為我是婚禮妝髮造型師,正經工作好嗎!」
「工作正經,思想倒是挺不正經的,我隨口一句,妳都想到西伯利亞了。」
「妳懂什麼?」林西撇嘴:「我和江續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啊?」
「江續那種人群的焦點,女人的目標,和他在一起,連死了以後,合葬的那點地方,都要防著被人刨了,妳想想這種生活,多可怕。」
付小方想想,這八字沒一撇的事,林西能想像這麼多也是服了,不耐煩擺手:「好了好了,知道妳心裡只有韓森。」
被說到軟肋,林西尷尬撓了撓頭:「哪有。」
校慶開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才結束。趕上平安夜,自然還有第二攤。
本來林西是不想去晚上那一攤,但是付小方剛來報信,說韓森剛出差回城,也在往酒店趕,林西便臨時改了主意。
要說這麼多年林西為誰心動過,大概只有韓森一個。
韓森,她們班的班草,學校裡也算小有名氣,當然,比起江續還是低調多了。
大家都喝上了,韓森才風塵僕僕的趕到。一身談判桌上的正式裝扮,拎著一個公事包,看起來比在學校裡的時候成熟了許多。
韓森在校的時候人緣就好,剛進來就被圍了起來。
「韓森!老子約你幾次你重色輕友,今天校慶你不來,晚上混飯混酒才死過來!」
韓森脫了外套放下,笑嘻嘻地倒酒:「別提那不懂事的娘們了,早踹了!」
「你好意思說!」
「我不管!喝!自己喝!」
在眾人的勸酒聲中,韓森豪爽的自罰了三杯,幾句話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韓森又恢復單身了,林西能不蠢蠢欲動?
一整晚,有好幾次林西想找機會到韓森身邊去,都被別的小婊砸占了先機。看來和她抱著一樣想法的人可不少。
「我看妳今晚是沒戲了。」付小方一臉遺憾:「這麼多年就沒見韓森停過,妳看,他剛分手,那些女的,都要撲上去了。」
「妳就不能說幾句鼓勵我的話嗎?」
「也是,朋友一場,是要正能量一點。」付小方拍拍她的肩:「早點死心吧。」
林西忍無可忍:「去妳的!」
等了一個晚上,終於等到韓森身邊沒人了。
抬頭看了男廁所的標誌一眼,這地點,確實有點尷尬。
「韓森。」林西捏著嗓子,很溫柔地喊著他的名字。
剛從廁所出來的韓森一身酒氣,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四處張望,最後才低下頭看見林西。
「林……西……」韓森雖然喝得有點多,還能勉強認清。
林西擔心地看著他:「你喝得有點多啊。」
韓森笑:「不多,還……能喝。」
林西見韓森還清醒著,想著錯過這次機會也許就沒有下一次了,決定要好好把握。
林西絞著手指,有些緊張:「聽說你現在單身了。」
「嗯。」韓森眸子暗了暗:「分了。」
林西咽了咽口水,有些忸怩地站在牆角:「其實,我也是單身。」
「哦。」
林西被他這反應一哽,心理建設了幾秒,才又鼓起勇氣說:「我媽要我去相親,我大姨的高中同學的鄰居的舅媽的兒子有個同學,聽說還不錯。」她一臉期待地抬起頭看著韓森:「你說,我應該去相親嗎?」
「不應該。」韓森的臉色嚴峻,微蹙的眉頭讓他看起來男人味十足。
「嗯。」林西被他的眼神勾得怦然心動:「我也覺得,還是應該再爭取一下喜歡的人。」
韓森看了林西一眼,認真說:「確實不應該這樣害人,人家怎麼得罪妳了?」
「……」
屮艸芔茻。
在廁所裡待了許久,林西洗臉的時候眼眶有點紅。
不得不承認,她確實非常失落。
走出廁所。韓森居然還在那裡。雙眼朦朧靠著牆,看起來好像在睡覺一樣。
林西低著頭,剛準備離開,就看見一個男人默默走到韓森身邊。還不等林西撇開視線,那個男人已經一把勾住了韓森的脖子,毫不猶豫地把韓森抱進懷裡。
嗯?Excuse me?抱進懷裡?!
林西怎麼都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韓森雙眼通紅,已經越醉越迷糊了,林西忍無可忍,走上去粗魯地推開那個男人,一把抓住韓森的領帶。
「你居然是個GAY?靠——」林西氣急敗壞地不斷罵著髒話:「你他媽、你他媽把我的少女心還我!你知道我為你糾結了多少年嗎!」
「GAY!你!居!然!是!GAY!」
林西情緒激動,用力拽了韓森的領帶一把:「你怎麼能是GAY啊啊啊啊!」
「嘔——」回答林西的,是韓森的嘔吐聲。
平安夜如期來臨。說好下雪,卻下起了讓人無法狂歡的雨夾雪。
又冷又濕,寒風颳在臉上,像刀割一般。
林西也不記得那一晚到底喝了多少酒,身上還沾染著韓森的嘔吐物味道,整個人臭不可聞。
林西又醉又睏,一個人在路上晃蕩,左腳踩到右腳,一不小心跌了一跤。
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手上衣服上都是污泥。
狼狽至極,想拿衛生紙擦手,在包裡掏了半天,最後只掏出了一隻髒兮兮的紅襪子。出門太急,一時糊塗,把這東西當衛生紙了。
「呸!」林西把破襪子丟得老遠:「什麼平安夜,什麼耶誕老人!狗屎!有本事給我一個男朋友啊!」越想越氣,林西指天大罵:「什麼最好的都要等比較久!等到最後只有GAY好嗎!」
月光被烏雲遮蔽,路燈昏黃,光源中可以清晰可見,雨夾雪那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落勢。
一把黑傘擋住林西的視線。
舉著傘的男人將傘微傾,為林西擋住了不斷落下的雨夾雪。
許久,他微蹙著眉頭問她:「妳怎麼在這裡坐著?不冷?」
林西傻傻抬頭,揉了揉睡意朦朧的眼睛,正好看見江續那張萬年如一日的冰山臉。
林西委屈地嘟囔著說:「是你啊?」
江續沒有回應,只是輕輕皺眉。
「……江續你知道嗎?還有兩天我就要三十歲了。」林西微微歪著頭,越想越難受,忍不住鼻子一酸:「三十歲的人生,真的好艱難啊,為什麼我不能永遠二十歲?」
「喂。」江續腳踢了踢林西的腳尖:「林西?」
「為什麼別人交了一個又一個,就我沒有男朋友?」林西雙眼朦朧:「說出來你都不信,我從來沒過過情人節。」
江續見她眼眶紅紅說著胡話,皺眉道:「想要我送妳回家,不用喝成這樣。」
說完,將傘塞到林西手裡,囑咐道:「在這別動,我去開車。」
雨夾雪漸漸下成了小雪,白白的雪籽從天空中落下,將江續卓絕挺拔的背影掩映其中。
林西有些恍惚地站了起來,眼前有一道刺眼的光閃了閃,不知是那個傻子在城市裡開遠光燈,刺得林西眼睛都睜不開了。
一輛高速行駛的摩托車,碾過林西扔掉的紅色聖誕襪,撞上了旁邊來不及閃躲的大貨車。
等林西再睜開眼睛,就看見那輛被撞飛的摩托車,正以每秒不知道多少的速度,向她的方向砸過來……
林西死之前,只有一個想法。
——各位司機朋友,不要亂開遠光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