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在西元五世紀即將結束,六世紀就要開始的「世紀之交」的三年裡,中國社會正處於隋文帝開皇後期的「盛世」時期,朝野上下沈浸在一片「太平」景象裡,大概誰也不會料到,十五年後,這個政權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為另一個更加強盛的新政權所取代。當然,這時的人們也絕不會對他們身邊先後出生的兩個男孩給予特別的注意。然而這兩個不平凡的生命,不僅創造了中國的歷史和文化奇蹟,而且也創造了世界的歷史和文化奇蹟。這兩人便是唐太宗李世民和三藏法師玄奘。前者作為現實界的天才領袖,是大唐盛世的締造者和開啟者;後者作為精神界的天才領袖,是中國佛教「真經」的求取者和法相唯識宗的大師。他們兩人及其功績,早已是並且今後仍將是世人為之驚嘆讚美的奇蹟!而且他們兩人在先後逝世之前,曾有過密切的交往,這更使得兩個奇蹟互為關聯,交相輝映,光彩奪目,令人興味無窮。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大唐西域記》,就是記錄這個奇蹟尤其是記錄玄奘奇蹟的一部書,而它本身,也是一個奇蹟。明代文人吳承恩寫過一部有名的長篇小說,名為《西遊記》。說的是「唐僧西天取經」的故事,其中的「唐僧」,就是以玄奘為人物原型,「西天取經」,就是以玄奘前往印度求取佛法的事跡為故事原型。因此,玄奘和他的「西遊」事跡,早已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不過,小說的描寫,畢竟帶有很大的藝術虛構的成分,「唐僧」和玄奘,有著本質的不同,「西遊」和印度求法也完全不是一回事。為了更正確地閱讀和理解《大唐西域記》,我們有必要先對玄奘及其西征求法(他自己稱之為「西征」)的真實情況作一簡要的了解。一玄奘,俗姓陳,名禕,出生於西元六○○年,逝世於西元六六四年,係唐代洛州緱氏(今河南偃師陳河村附近)人 ,據說他是漢代太丘長陳仲弓的後裔。他的曾祖陳欽,在後魏時官上黨太守。祖父陳康,北齊時官國子博士。父親陳慧,是一位人品英潔、操守高雅的人物,很早就深通儒家經術,曾做過一段時間的江寧令,由於對功名利祿本無興趣,又趕上隋朝社會腐敗衰微,便辭官歸隱,潛心於學術文化,被有識者譽為守志一貫的隱淪之士。玄奘正是出生在這樣一個既「家世儒宗」,又不樂世俗的家庭裡。玄奘是陳慧的第四個兒子,從小便表現出非凡的天資和過人的聰悟。據說八歲那年,一日他坐在父親身邊聽講《孝經》,當聽到「曾子避席」一節時,小玄奘忽地站起,整理好衣服,恭敬侍立。其父問為何,小玄奘回答說:「曾子聽到老師的教誨便避席而立,我今天怎麼可以坐著聽父親的教訓呢?」父親聽後很高興,知道此兒將來必有所成。從此之後,玄奘越發專心致志地學習儒家經典,嚮往古代的聖哲賢士,凡是不合乎雅正精神的書籍,他一概不看;凡是不合乎聖賢要求的作風,他一概不習。而且也不和兒童結夥遊戲,無論外邊有什麼熱鬧事,他都不聞不問,每日只在房裡用心讀書,漸漸養成了溫和、清正、淳厚、謙謹的性格品質。玄奘的二兄陳素,早年便出家,法名長捷,住於東都淨土寺。他早已看出玄奘在佛學上具有過人的天賦和美妙的前景,於是便有意引導他接觸佛教,教他誦習經業,給他講解教義,還帶他到道場感受經驗。不久,朝廷有令,要在洛陽度僧二十七名。當時修行較高的求度者有數百人,玄奘因年齡未到,不在選取之列,便站在門邊觀看。這時,負責錄取的官員為大理卿鄭善果,是一位很有人物識鑑水準的官員。他一見玄奘,便為玄奘的氣質神采所感動,問道:「你是誰家的後生?」在聽了玄奘的回答後,又問:「你也希望被錄取嗎?」玄奘回答說:「是的。只是習近業微,不得入列。」鄭善果又問:「你為什麼要出家呢?」玄奘說:「為的是追隨如來,弘揚佛法。」鄭善果大加稱賞,遂破格錄取了他,並指著玄奘對眾人說:「誦念佛經的人好找,但風骨越絕的人難得。這個年輕人如果得度為僧,將來必然成為佛教的傑出人物。遺憾的是我與大家那時恐怕早已入土,無福親見他功業大成之日的光彩了。即使如此,這樣的奇才是不能讓他失落的。」於是,玄奘便成了一位正式的僧侶。出家以後,玄奘便和二兄長捷一起,在淨土寺修行。在這裡,他聆聽了景法師講授的《涅槃經》,又跟從嚴法師學習《攝大乘論》。玄奘本來就有一定的慧根,又在其兄的引導下,對佛學有了一定的基礎,於是一經景、嚴二師的教誨,更加酷愛佛教,為之廢寢忘食,勤學不倦,加之悟性過人,一聽法師講解,便能領會大略,再經誦讀一遍,便能全部掌握。寺裡上下,無不驚異。於是讓玄奘昇座復述所習,玄奘表述流暢,分析無誤,和法師所教毫無差錯,遂博得眾人的讚揚和器重。這時他才十三歲。此時,隋朝的政權已經敗壞,各地豪傑紛紛而起,天下大亂,海內沸騰,社會處於動盪慘殘的戰亂之中。玄奘雖為少年,但對眼前的局勢有清醒的認識。他對兄說:「天下喪亂已經到了如此地步,洛陽雖為父母之邑,但若守此不動,也只能是死路一條。現在聽說唐主已經率晉陽大軍佔領了長安,得到天下人的擁戴和歸順,我們不如前往投奔。」長捷接受了玄奘的意見,兄弟二人遂投長安而來,此時已是武德元年(西元六一八年)。玄奘來到長安後,住在莊嚴寺裡。當時李唐政權剛剛建立,各地豪強尚未完全歸服,統治者的主要精力仍在軍事方面,尚無暇顧及精神文化事業,以致偌大一個京城,連一個佛教講席都沒有。由於戰亂,京都僧侶的衣食供應也很困難,不少高僧都流向較為安定的綿、蜀一帶,遂使那裡的佛教反較京都為盛。於是玄奘又對兄說:「這裡既然沒有法事,我們也不能在此虛度光陰,不如到蜀地去,尋求高僧,受業進修。」於是兄弟二人又向成都求學而來。當時的蜀中,薈萃了一大批德高望重的僧侶,佛教活動也很興盛。玄奘在這裡先後聆聽了道基法師、寶暹法師所講的《攝論》、《毘曇》,道震法師所講的《迦延》等。玄奘珍惜每一寸光陰,刻苦奮勵,不敢有一絲懈怠。二、三年間便究通諸部,受到當地佛教界的普遍稱譽。同時,其兄長捷的修行也有長足進步,也受到很高的評價。到了二十歲時,玄奘已經把在成都所能學到的大抵都學遍了,便想回到京城尋找高僧求學,但其兄長捷卻不同意,要求他留在成都。玄奘不得已,只好私自和幾個商人結伴,泛舟三峽,沿長江而下,來到荊州天皇寺。這裡的道俗早已聽說了玄奘的大名,仰慕已久,玄奘的到來,使他們格外驚喜,一致請求玄奘說法。於是玄奘便為他們講《攝論》和《毘曇》,從夏至冬,各講三遍。聽者踴躍,上自王公,下至庶民,都深受感動。罷講以後,玄奘又北遊,訪師求學。在相州,他曾向慧休法師請教疑難;在趙州,他拜道深法師學習《成實論》。來到長安,他住在大覺寺,跟隨道嶽法師學習《俱舍論》。這些經典,在一般人須多年學習,有的甚至要終生鑽研,才能弄懂,而在玄奘,都是一遍而盡其旨,過目不忘於心,往往還能作出新的闡釋和發現。當時長安有兩位高僧:法常和僧辯,學行高深,名聞遐邇,眾望所歸,前來拜師求學的人絡繹不絕。二大德學綜眾經,尤精《攝大乘論》。玄奘對此論既曾用過功夫,於是又隨二師更加深造,盡得二師之學。二師對玄奘說:「你真是釋門的一匹千里駒啊!中國佛教振興的使命,將由你來實現。只恨我們年已老朽,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從此,寺中上下對玄奘刮目相看,很快他便譽滿京城了。據統計,玄奘於二十五歲以前,在國內四方求學期間,先後師從了十三位高僧,他們是景、嚴、空、慧景、道基、寶暹、道震、慧休、道深、道嶽、法常、僧辯和玄會 。這一方面使他成為一名功力堅實、學識淵博的僧人,另一方面,也使他在國內佛教界贏得了一定的聲譽和地位。與此同時,玄奘也發現,各家學說互有宗派,深淺不一,見解多有分歧,甚至有嚴重對立,往往令人無所適從,從而影響了佛教的生命力。於是他感到,自己應當擔負起振興佛教、救濟眾生的使命。想到前代法顯、智嚴等高僧西行求法的功績,他發誓要到西方(即印度)佛教的故鄉,去尋求真理,解釋疑難,並求取《十七地論》(即《瑜伽師地論》)回國,統一和發展中國佛教,以實現真正的振興。主意既定,便立即付諸行動。玄奘約好了幾位僧人一起上表朝廷,請求允許他們結伴西行。但是朝廷的答覆卻是:不許。既然朝廷不放行,那麼要是一意孤行的話,便有犯法獲罪的可能。因此同伴們都相繼退卻,只有玄奘並不甘心,他打算隻身西行,但他知道,要想西行成功,最重要的條件是要能通曉西域各國的語言。為此,玄奘有一段時間忽然在京城消失了。同伴們也許以為他也退卻了,其實,玄奘卻是「遍學蕃語」,去為他的「孤遊」作積極的準備。除了從事語言的準備外,玄奘還特別注意鍛鍊自己的意志和體質,故意用種種常人不堪忍受的苦難考驗自己。當他覺得一切準備就緒,可以上路的時候,便來到塔前向佛禮拜,乞求天上的聖靈保祐他往返無阻,西行成功。就在他決定啟程的前一天夜裡,玄奘又一次祈求神靈給予啟示。當晚,他夢見自己站在大海邊,大海中有蘇迷盧山,極為莊嚴美妙。他想到山上去,但波濤洶湧,又無舟楫。最後,他還是奮不顧身縱身跳入大海,忽然有蓮花生於足下,托著他飛快來到山下,轉眼之間,蓮花又消失不見了。玄奘準備登山,可是山勢陡峭,無法攀登。於是玄奘試著向上騰躍,他雙足剛一離地,便有狂風忽捲,一下子把他送到山頂。站在山頂,他看到天地廣大,四方平坦,宇宙一片光明,……玄奘歡喜而寤,於是決意立即西行。以上是我們以《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 (下稱《法師傳》)為主要依據,對玄奘西行前情況所獲得的大致了解。儘管這些記載有一定的誇張和神話成分,但它仍告訴了我們一些基本事實,這些事實可以說明玄奘從出家為僧到他決心西征的主要原因。除了他優秀的天資以外,家庭的教育和兄長的引導,也是促使他出家的重要因素。但他的決意西征求法,則是個人的自覺選擇,而促使他作出這種不惜生命的選擇的根本原因,乃是由於他對佛教的無限虔敬、深厚修養和主動承擔使命的高尚情操。西行越是艱難危險,越能證明此行的必要和玄奘的勇敢堅強,富於捨身救世的精神。這也反映出當時的中國佛教現狀:亟待清理和統一;當時的中國民生現狀:亟待救濟和引導這些則可以視為宗教和社會的現實原因。總之,玄奘決定西征求法,並不是毫無必要的多此一舉,也不是漫無目的的旅遊觀光,而是有其必然要求和現實根據的。同時,促使他決定西征的過程,也是他為西征積累條件的過程。我們看到,在上路之前,他自身的準備已很充分:學識、意志、體質和語言等等,這就為他的成功作了鋪墊。因此,玄奘絕不是《西遊記》裡那位只會念阿彌陀佛,離開別人幫助便寸步難行的「唐僧」。(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