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菸、陽台、他們的小房間
他們相遇在陽台上,晚飯過後,隔著一個樓梯間寬度,各自站在陽台抽菸,天空飄著細雨,風一吹香菸似乎就要熄滅,男人用手掌小心護著手裡的菸,女人不停地重複把菸點燃,在這些動作之間他們看見了彼此的狼狽,相互點頭致意,整個過程就兩三分鐘,沒有交談,女人先進屋,男人等一會才進去。
他們不算鄰居,住的是相連的公寓,不同出入口,從來也沒見過對方,女人上個月才剛搬到這棟樓,男人是上星期因為知道妻子懷孕才開始到陽台抽煙,那天之後,幾乎每天晚上這時間或早或晚都會在陽台遇見,沒有費力大聲說話,只是靜靜陪伴著,都知道那種不能在屋裡抽煙的無奈,一天天過去,他們出現的時間很有默契地變成八點鐘,飯後一根菸變成三根菸,天氣時好時壞,連下著大雨那晚也沒忘了出現,有次男人因為加班延誤了回家,女人每隔十分鐘就出去探看。
他們不算認識,除了用嘴形做出一些「晚安」「今天好累啊!」簡單詞句外,沒聽過對方聲音,可是不約而同都去信箱查看了對方的姓名,男人是王先生,女人是李太太,他們不知道彼此正好都是三十五歲,但可以想見對方都已婚。
要真正碰上面需要一點刻意,先開始的人是李太太,其實非常簡單,她做出嘴形「要、不、要、一、起、到、中、庭、去?」左手筆劃著拎著垃圾袋然後丟掉的手勢,王先生點點頭無聲說出:「五、分、鐘、後、見」,這樣就都懂了。
這五分鐘裡,王先生先去看看三歲的兒子上床沒,去為父親泡了杯蔘茶,再到客廳跟妻子說我去買包菸,然後回臥房胡亂梳了頭髮。李太太則是先到浴室洗把臉,把唇蜜塞進口袋裡,慌忙到廚房去收拾垃圾,她丈夫還沒回家,剛上幼稚園的女兒只要幾分鐘不見媽媽就會大哭大鬧,但是她提著垃圾袋就往樓下跑。
距離這麼近還是第一次,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見了面只是一逕地往垃圾處理室走,站在封閉而充滿垃圾異味的小房間,李太太把頭輕靠在王先生的肩膀上,「雨終於停了啊!」王先生覺得自己應該打破沉默,「我好喜歡下過雨濕濕的味道」李太太一開口聲音裡就有潮潤的氣息,他們都還想做些什麼說些什麼,突然有人走進了垃圾間,李太太就快快把身體挪開,往外走。
那天一共只說過這兩句話,他們擁有的時間也只允許他們說這麼多。
做愛後動物感傷
他們之間的關係只剩下了性。安琪是在與姊妹淘吃晚飯的談話中,赫然發現這幾個月來跟男友「除了做愛什麼也沒做」,意外地在座的女性朋友不但沒有問她為什麼,卻不約而同發出羨慕的言論,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樣有何不妥。
回家的路上她感覺很糟,恨不得立刻打電話質問男友,「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只為了性?」她本以為他們仍在熱戀,床鋪上的纏綿在她眼中都是愛情的象徵,但她現在不確定了,認真想想,最近他們身體的親密好像已經缺少過去那使人反覆回味的甜蜜,感覺上像是一種習慣,像是為了消除兩人之間因沒有共同興趣而產生的隔閡,或者更正確地說,是為了解除「無聊感」。
天啊!她竟讓他感到無聊,她感覺好羞愧!
但,轉念又想,會不會其實是他讓她感到無聊呢?她想起他的親吻撫愛與兩人赤裸相對的畫面,如電影畫面快轉,已經失去細節的鋪陳,失去慢慢欣賞仔細探索的耐性與韻味,失去用身體作為表達言語所無法傳遞情感的細緻,更別說他曾經帶給她難以言諭的快感,他們曾經不厭其煩、像孩子般熱切好奇地探索著性愛的可能,一年多來,因為這場戀愛,她從一個女孩蛻變成成熟的女人,身體如花朵完全綻放。可是,安琪心裡又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變成這樣自己難道沒有責任嗎?難道自己不也是因為太忙太累無暇經營感情,而想靠著快速的身體接觸來證明愛情嗎?
而有多少次見面時說好要去看電影或去郊外,卻因為她懶得化妝不想出門,兩人還是滾到了床上,想到此處,她突然從悲傷困惑變為激動與自責,一定要想想辦法啊!到底要如何改善關係空洞的問題呢?她想,光是這個問題,就值得她與男友進行幾個月來第一次認真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