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不著學美術的,更不必學畫。」
「為什麼?」
「因為,因為你的本身便是美術,你此刻便是一張畫。」
二十世紀初葉,華人世界、北京文壇傳奇女子──林徽因
學美術,諳建築,寫詩文,生命光彩四溢
林徽因此生唯一小說集,收錄六篇風格各異的短篇故事,紛雜人間事就此上演:
〈窘〉,中年了又怎樣?
〈九十九度中〉,其小說最高傑作,如展開〈清明上河圖〉畫卷一般,既熱鬧又靜雅地顯出了常民生活
〈總題:模影零篇〉,以回憶視角,寫四位筆下人物既模糊又鮮明的身影,四幅人物肖像繡畫,如許立體
本書特色
林徽因此生「唯六」短篇故事,字句珠璣,寓意深沉──
「有人說,北京房子傻透了,盡是一律的四合頭,這說話的夠多沒有意思,他哪裏懂得那均衡即對稱的莊嚴?」
走訪,二十世紀三○年代的北京的四合院與胡同生活
感受,華氏九十九度氣溫下,熱氣蒸騰的午時光景
看見,文學「意識流」筆法、電影「蒙太奇」手法,帶來的高度美感
觀察,階級、男女、婚姻、家庭、理想,如何在不同宅院屋瓦的簷下,默默上演命運的讚歌或悲歌
跳動,都說「詩,是凝固的建築」,建築家詩人林徽因在文章字句中築出了詩意,畫面感躍然紙上
作者簡介:
林徽因 (Phyllis Whei-Yin Lin,1904~1955)
二十世紀初華人世界建築家、詩人、作家。
本名林徽音,祖籍福建省福州,生於浙江杭州。出身良好,祖父是清朝進士,父親林長民考中過秀才,曾赴日讀大學取得學位,後在政府機關任職;林覺民(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是其堂弟。
雖是南方人,但由於父親活躍於政壇,因此十歲即前往北京,十六歲更隨父旅居過倫敦。與梁思成(梁啟超之子)在十八歲相戀,而後兩人一起投身建築。二十歲,與梁思成同赴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梁思成進入建築系,林徽因則讀美術系(賓大建築系當時不招收女生),然而她選修了建築系的所有課程,並在二十三歲從大學畢業。畢業後,也曾至耶魯大學戲劇學院學習舞臺美術設計。
林徽因曾與夫婿梁思成考察歐洲與古中國多處建築,返國後,一方面從事建築工作,另一方面也因著對文學藝術的雅好,活躍於北京文壇,寫詩也寫文,被視為「京派」「新月派」文人,還創辦了文學月刊《學文》。與中西方文人多所往來,如費正清、費慰梅夫婦,胡適、冰心、徐志摩、沈從文、凌叔華、金岳霖,以及蕭乾等人。
美麗與才華,知性與感性,率爾與醇厚,為她交織出了人生多面向的光華。其子梁從誡曾為母親編纂了專書,可從詩作、散文、小說、戲劇、翻譯、書信,認識林徽因這位傳奇女子。
章節試閱
模影零篇──繡繡(摘錄)
因為時局,我的家暫時移居到XX。對樓張家的洋房子樓下住著繡繡。那年繡繡十一歲,我十三。起先我們互相感覺到使彼此不自然,見面時便都先後紅起臉來,準備彼此迴避。但是每次總又同時彼此對望著,理會到對方有一種吸引力,使自己不容易立刻實行逃脫的舉動。於是在一個下午,我們便有意距離彼此不遠地同立在張家樓前,看許多人用舊衣舊鞋熱鬧地換碗。
還是繡繡聰明,害羞地由人叢中擠過去,指出一對美麗的小磁碗給我看,用祕密親暱的小聲音告訴我她想到家裏去要一雙舊鞋來換。我興奮地望著她回家的背影,心裏漾起一團愉悅的期待。不到一會子工夫,我便又佩服又喜悅地參觀到繡繡同換碗的販子一段交易的喜劇,變成繡繡的好朋友。
那張小小的圖畫今天還頂溫柔的掛在我的胸口。這些年了,我仍能見到繡繡的兩條髮辮繫著大紅絨繩,睜著亮亮的眼,抿緊著嘴,邊走邊跳地過來,一隻背在後面的手裏提著一雙舊鞋。挑賣磁器的販子口裏銜著旱煙,像一個高大的黑影,籠罩在那兩簇美麗得同雲一般各色磁器的擔子上面!一些好奇的人都伸過頭來看。「這麼一點點小孩子的鞋,誰要?」販子堅硬的口氣由旱煙管的斜角裏呼出來。
「這是一雙皮鞋,還新著呢!」繡繡撫愛地望著她手裏舊皮鞋。那雙鞋無疑地曾經一度給過繡繡許多可驕傲的體面。鞋面有兩道鞋釦。換碗的販子終於被繡繡說服,取下口裏旱煙扣在灰布腰帶上,把鞋子接到手中去端詳。繡繡知道這機會不應該失落。也就很快地將兩隻渴慕了許多時候的小花碗捧到她手裏。但是鷹爪似的販子的一隻手早又伸了過來,將繡繡手裏夢一般美滿的兩隻小碗仍然收了回去。繡繡沒有話說,仰著緋紅的臉,眼睛潮潤著失望的光。
我聽見後面有了許多嘲笑的聲音,感到繡繡孤立的形勢和她周圍一些侮辱的壓迫,不覺起了一種不平。「你不能欺侮她小!」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威風地在販子的脅下響,「能換就快換,不能換,就把皮鞋還給她!」販子沒有理我,也不去理繡繡,忙碌地同別人交易,小皮鞋也還夾在他手裏。
「換了吧老李,換了吧,人家一個孩子。」人群中忽有個老年好事的人發出含笑慈祥的聲音。「倚老賣老」地他將擔子裏那兩隻小碗重新撿出交給繡繡同我:「哪,你們兩個孩子拿著這兩隻碗快走吧!」我驚訝地接到一隻碗,不知所措。繡繡卻捱過親熱的小臉扯著我的袖子,高興地笑著示意叫我同她一塊兒擠出人堆來。那老人或不知道,他那時塞到我們手裏的不止是兩隻碗,並且是一把鮮美的友誼。
自此以後,我們的往來一天比一天親密。早上我伴繡繡到西街口小店裏買點零星東西。繡繡是有任務的,她到店裏所買的東西都是油鹽醬醋,她媽媽那一天做飯所必需的物品,當我看到她在店裏非常熟識地要她的貨物了,從容地付出或找入零碎銅元同吊票(註1)時,我總是暗暗地佩服她的能幹,羨慕她的經驗。最使我驚異的則是她媽媽所給我的印象。黃瘦的,那媽媽是個極懦弱無能的女人,因為帶著病,她的脾氣似乎非常暴躁。種種的事她都指使著繡繡去做,卻又無時無刻不咕嚕著,教訓著她的孩子。
起初我以為繡繡沒有爹,不久我就知道原來繡繡的父親是個很闊綽的人物。他姓徐,人家叫他徐大爺,同當時許多父親一樣,他另有家眷住在別一處的。繡繡同她媽媽母女兩人早就寄住在這張家親戚樓下兩小間屋子裏,好像被忘記了的孤寡。繡繡告訴我,她曾到過她爹爹的家,那還是她那新姨娘沒有生小孩以前,她媽叫她去同爹要一點錢,繡繡說時臉紅了起來,頭低了下去,掙扎著心裏各種的羞憤和不平。我沒有敢說話,繡繡隨著也就忘掉了那不愉快的方面,抬起頭來告訴我,她爹家裏有個大洋狗非常的好,「爹爹叫它坐下,它就坐下。」還有一架洋鐘,繡繡也不能夠忘掉「鐘上面有個門」,繡繡眼裏亮起來,「到了鐘點,門會打開,裏面跳出一隻鳥來,幾點鐘便叫了幾次。」「那是──那是爹爹買給姨娘的。」繡繡又偷偷告訴了我。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爹爹抱過我呢,」繡繡說,她常同我講點過去的事情。「那時候,我還頂小,很不懂事,就鬧著要下地,我想那次我爹一定很不高興的!」繡繡追悔地感到自己的不好,惋惜著曾經領略過又失落了的一點點父親的愛。「那時候,你太小了當然不懂事。」我安慰著她。「可是……那一次我到爹家裏去時,又弄得他不高興呢!」繡繡心裏為了這樁事,大概已不止一次地追想難過著,「那天我要走的時候,」她重新說下去,「爹爹翻開抽屜問姨娘有什麼好玩藝兒給我玩,我看姨娘沒有答應,怕她不高興便說,我什麼也不要,爹聽見就很生氣把抽屜關上,說:「不要就算了!」──這裏繡繡本來清脆的聲音顯然有點啞,「等我再想說話,爹已經起來把給媽的錢交給我,還說:「你告訴她,有病就去醫,自己亂吃藥,明日吃死了我不管!」這次繡繡傷心地對我訴說著委屈,輕輕抽噎著哭,一直坐在我們後院子門檻上玩,到天黑了才慢慢地踱回家去,背影消失在張家灰黯的樓下。
夏天熱起來,我們常常請繡繡過來喝汽水,吃藕,吃西瓜。娘把我太短了的花布衫送給繡繡穿,她活潑地在我們家裏玩,幫著大家摘菜,做涼粉,削果子做甜醬,聽國文先生講書,講故事。她的媽則永遠坐在自己窗口裏,搖著一把蒲扇,不時顫聲地喊:「繡繡!繡繡!」底下咕嚕著一些埋怨她不回家的話,「……同她父親一樣,家裏總坐不住!」
有一天,天將黑的時候,繡繡說她肚子痛,匆匆跑回家去。到了吃夜飯時候,張家老媽到了我們廚房裏說,繡繡那孩子病得很,她媽不會請大夫,急得只坐在床前哭。我家裏人聽見了就叫老陳媽過去看繡繡,帶著一劑什麼急救散。我偷偷跟在老陳媽後面,也到繡繡屋子去看她。我看到我的小朋友臉色蒼白地在一張木床上呻吟著,屋子在那黑夜小燈光下悶熱的暑天裏,顯得更凌亂不堪。那黃病的媽媽除卻交叉著兩隻手發抖地在床邊敲著,不時呼喚繡繡外,也不會為孩子預備一點什麼適當的東西。大個子的蚊子咬著孩子的腿同手臂,大粒子汗由孩子額角沁出流到頭髮旁邊。老陳媽慌張前後地轉,拍著繡繡的背,又問徐大奶奶──繡繡的媽──要開水,要藥鍋煎藥。我偷個機會輕輕溜到繡繡床邊叫她,繡繡聽到聲音還勉強地睜開眼睛看看我作了一個微笑,吃力地低聲說,「蚊香……在屋角……勞駕你給點一根……」她顯然習慣於母親的無用。(未完,待續)
模影零篇──繡繡(摘錄)
因為時局,我的家暫時移居到XX。對樓張家的洋房子樓下住著繡繡。那年繡繡十一歲,我十三。起先我們互相感覺到使彼此不自然,見面時便都先後紅起臉來,準備彼此迴避。但是每次總又同時彼此對望著,理會到對方有一種吸引力,使自己不容易立刻實行逃脫的舉動。於是在一個下午,我們便有意距離彼此不遠地同立在張家樓前,看許多人用舊衣舊鞋熱鬧地換碗。
還是繡繡聰明,害羞地由人叢中擠過去,指出一對美麗的小磁碗給我看,用祕密親暱的小聲音告訴我她想到家裏去要一雙舊鞋來換。我興奮地望著她回家的背影,心裏漾...
目錄
1 窘
2 九十九度中
3 模影零篇──鍾綠
4 模影零篇──吉公
5 模影零篇──文珍
6 模影零篇──繡繡
1 窘
2 九十九度中
3 模影零篇──鍾綠
4 模影零篇──吉公
5 模影零篇──文珍
6 模影零篇──繡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