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橘月初現
緊臨牆邊的松樹枝啪、啪、啪,狂野地不停拍擊緊閉的窗戶,濃重的烏雲密密遮蓋住整個山區。雖然不過是下午五點,但因為持續一整天的強風早就把別墅區的總電纜吹斷,所以現在屋裡是一片黑暗。
玉嬌緊抱著一個黑色帆布袋縮在沙發後面,淚流滿面、無助的忍受不斷在樓上樓下之間巡迴,倉促沉重的腳步聲。
「釘子呢?還有沒有釘子?」那是郭強凱,玉嬌的男友憤怒的咆哮聲。
「玉嬌,妳他媽的躲到哪裡去了?快點出來幫我找釘子,我要把那扇該死的門給封住!」強凱手握鐵鎚,不時狂暴的敲擊牆面。一陣嘩啦巨響,架在客廳和餐廳之間的玻璃裝飾牆被他不停揮舞在空中的鐵鎚給擊碎,原本鑲嵌在玻璃上振翅欲飛的翠鳥,現在變成一堆尖銳的綠色碎片四散在大理石地板上,在強凱的厚底皮靴下發出卡嚓卡嚓的悲鳴。
玉嬌死命壓抑因為極度恐懼而粗喘的呼吸,緊咬雙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她全身顫抖不斷向上帝祈禱──快點讓強凱離開客廳吧!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慌亂中的玉嬌理不出頭緒。
她和強凱並不是什麼好人,在警方的通緝名單裡就有他們兩人的名字。慣竊、持槍搶劫、吸毒、販毒、過失殺人、蓄意謀殺……兩人的檔案裡羅列了長長一大串他們這幾年聯手犯下的罪行。道上稱他們是「雌雄雙煞」,一個武俠小說裡常見的封號。玉嬌拒絕接受這個稱呼,覺得太土,不夠屌,強凱卻很喜歡。
「這個名字夠江湖,有氣魄,很大俠的感覺。」
「要劫富濟貧才叫做大俠,你有嗎?」玉嬌用尖尖的食指戳著強凱的胸膛笑問。
「有啊!」強凱一拍胸脯,「我們就是貧啊!搶那些人的錢給我們自己用就是劫富濟貧啦!」
玉嬌真的愛強凱,在她眼裡強凱不但是全世界最man的男人,更重要的是強凱對她很好!每一次「出任務」回來都不忘帶一朵花給她,雖然那朵花十之八九也是半路偷搶來的,但玉嬌還是覺得好浪漫。
和強凱搭檔多年,兩人從來沒失手過。大概是因為太順了,這一次的準備工作就沒有做足。從便利商店得手後要逃跑時,健壯的強凱一不注意竟然被那個瘦小的店長從背後死死抱住。雖然他立刻就在那人胸口上狠狠捅了一刀,掙扎脫身,但沒想到只不過耽誤這麼一分鐘,就被剛好到店門口巡邏箱簽到的小警察撞上!在車上把風的玉嬌見情勢危急,為了要掩護強凱逃走,只好不顧一切向那個倒楣的警察放了兩槍,等強凱一跳進車子,她就猛踩油門狂飆而去,根本沒看清楚打中沒有。
回到住處,有點小潔癖的玉嬌立刻衝進浴室要把滿身黏膩的汗水洗掉。在嘩嘩水聲中她依稀聽到強凱把電視打開,然後走進廚房乒乒乓乓開關冰箱。等她洗好澡回到客廳,只見強凱已經手拿一罐啤酒,正目不轉睛盯著電視新聞的直播畫面。
「即時新聞!今天下午位於德興路一家便利商店被歹徒持刀搶劫,張姓店員奮力抵抗時不幸被刀子刺中胸口,送往醫院途中因失血過多不幸身亡。巡邏員警追捕時,被歹徒開槍射中腹部,現在正在醫院搶救中。下面是歹徒逃逸時被路邊監視器拍到的畫面,警方特別公佈被監視器拍到的車牌號碼,請熱心民眾幫忙協尋。」
接下來播出的黑白定格畫面雖然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仔細看仍能辨認得出牌照號碼,甚至還能看到玉嬌貼在上面的米老鼠貼紙。
強凱把手中的啤酒朝電視機一砸,金黃色的液體立刻在電視螢幕上織成一道瀑布,雪白的泡沫劃過黑色的塑膠機殼,沉重的垂墜到灰塵滿佈的赭紅色塑膠地板上。
玉嬌還沒有反應過來電視畫面上到底出現什麼,強凱就轉過身用力甩了她一巴掌,「妳今天怎麼沒把牌照用膠帶貼起來!」
玉嬌不甘示弱也推了強凱一把,嗆聲道:「那個之前都是你弄的,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貼了還是沒貼!」
「就算這樣,出任務之前妳也應該檢查一下!」
「之前我說要檢查你都不爽,今天出了事又怪我!」玉嬌挺胸吼回去。
「妳是怕警察找不到我們是不是?吼這麼大聲!」
「是你先吼我我才吼回去的!」雖然淚水在眼眶裡不停地打轉,但是玉嬌仍然不肯服輸,強硬的回嘴。
「賤貨,妳給我閉嘴!快點收東西,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裡。」
強凱從床底下拖出一個黑色帆布袋,裡面除了之前搶來用剩的幾萬塊之外,還有十幾發子彈,以及一把備用手槍。玉嬌則打開衣櫃,胡亂扔了幾件衣服到袋子裡,臨出門前,強凱還不忘把藏在抽屜夾層裡的一包白粉揣進口袋。
「我們要去哪裡?找大萬嗎?」玉嬌問。
大萬是跟他們同梯出來混的,這些年來已經成了南部幫派的總壩子。
「不行,他那裡不安全。這兩年大萬跟民代走得很近,大概是想黑白通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搞不好現在條子已經到他那裡打聽消息了。不要怕,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讓我們躲一陣子。」
玉嬌聽從強凱的指示,不敢上高速公路怕被警察發現,只能七拐八彎的在小巷子裡鑽來鑽去。一路上雖然遇到不少警車,但是有驚無險,總算安全繞出市區,接著強凱就要她一路朝北往山裡開。
山區沒有太多路燈,越往山裡走就越黑,玉嬌緊盯著道路不敢鬆懈精神,深怕一不小心會開到懸崖下。如果真的發生那樣的慘劇,就算兩人結伴做鬼下地獄,強凱也一定會當著牛頭馬面把她給狠揍一頓。
玉嬌不知道究竟開了多久,只是憑感覺知道車子一開始是開在柏油路上,之後就進入一條夾在山林之中崎嶇不平的碎石道路。
「強凱,這裡面有能住的地方嗎?先跟你講,我不要睡露天喔!」
「閉嘴!繼續往前開就對了。」強凱沉著臉喝罵。
玉嬌雖然不開心的嘟起嘴,但也不敢再開口抱怨,只是沉默的看著前方的碎石路,手控制著方向盤,默默地往深山叢林裡開。
又開了大約十分鐘,強凱突然大聲叫道:「就是這裡!停車!」
玉嬌猛踩煞車,輪胎因為滿地的碎石刷刷打滑,要不是她及時打方向盤調轉車頭,一定會直直撞向橫倒在路中央的大樹。
「強凱,前面沒有路了啦!你在搞什麼!」
強凱沒有回答,逕自下車走到橫倒的大樹周圍看了看,然後從地上扶起一塊牌子。
透過明亮的車頭燈,玉嬌看得出來那是一塊生鏽的路牌,卻看不清楚上面寫些什麼字。只見強凱滿意的點點頭,隨手一摔又把牌子扔到地上,然後坐回車子裡對玉嬌說:「左邊有一條小路,把車開進去。」
玉嬌腳踩油門,小心翼翼調轉方向,睜大眼睛努力想在一片黑暗中找到強凱所說的小路,但是這座樹林出奇的幽暗,濃密的樹蔭好像有吸光效果,連用遠光燈照射都看不到強凱所說的小路。
「唉,妳眼睛有問題是不是?怎麼連這麼寬的路口都看不到!算了、算了,換我來開。」強凱不耐煩地說道。
玉嬌下車把駕駛座讓給強凱。走過車頭要換坐到副駕駛座時,她的背脊突然竄上一陣冰冷的寒意,她下意識地想要回頭看個究竟,但是心裡隨即出現一股聲音制止──不能回頭!看到就糟了!
就在她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是好、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之際,強凱在車子裡挪動身體,早就換坐到駕駛座。
叭──!
玉嬌被強凱按下的喇叭聲給嚇到差點跳起來。
「喇叭按那麼大聲做什麼?嚇死人了啦!」玉嬌摸著胸口氣憤的埋怨。
「問妳啊!不快點上車,站在那裡發什麼呆?夢遊啊!」強凱生氣的吼道。
玉嬌快步跑回車上關上車門,然後不自覺地交叉雙臂環抱住胸口,這才發現自己裸露的臂膀上已經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難得的,這位在警方檔案中留下一堆案底,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此時此刻竟然對即將要前往的不知名目的地產生一絲莫名的恐懼。
「我們一定要去那裡嗎?」
強凱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的回答:「我們只有那裡可以去。」
躲在沙發後面瑟瑟發抖的玉嬌回想起當時強凱的表情,不由得懷疑那時候坐在駕駛座的人也許已經不是她熟悉的郭強凱。即使外表仍然是他,但卻早就被某個邪惡的東西入侵取代。它控制了強凱的意識,一路帶領他們來到這個天殺的鬼地方。
「沈玉嬌,妳到底在哪裡?快給我滾出來!」
手握鐵鎚的郭強凱再一次憤怒的敲擊牆面。
匡、匡、匡!奶白色的油漆被鐵鎚撼動得一塊接一塊簌簌剝落,露出裡面粗糙的灰色水泥。
玉嬌抱緊黑色帆布袋躲在沙發後面,雖然幾個小時以前才洗過澡,但是現在她身上卻滿是髒汙,前額的瀏海還掛了一縷蜘蛛網。
愛乾淨的她此刻完全沒有心思替自己整理儀容,她緊握的手掌裡滿是冷汗,嘴裡無聲的喃喃默禱:「不能被發現,絕對不能被他發現,否則,否則——」
噹、噹、噹……。
擺放在客廳角落的老式大鐘敲了十響,宣告他們闖入這間空屋剛滿一個小時。
玉嬌被突如其來的鐘響驚嚇到,反射性地抬起頭,卻見到郭強凱嘴角歪斜、邪惡怪笑的面容。
「嘿嘿嘿,賤女人,我.終.於.找.到.妳.了!」
一道閃電霹靂劃過天際,為陰暗的客廳帶來短暫的光明。藉著這道刺眼的光線,玉嬌見到強凱泛著青光的瞳孔裡除了自己以外,竟然還投射出另一個模糊的黑影。還來不及看清楚那究竟是什麼,強凱已經揮動鐵鎚,朝她的前額狠狠敲過去。
「不要──」
玉嬌舉起一直藏在帆布袋裡緊握手槍的右手,對著強凱扣下板機,這時候窗外又是一陣電閃雷鳴,躲在雲層後面積壓了一整晚的暴雨終於嘩嘩嘩傾盆而下,屋裡同時傳出一陣淒厲的尖嘯,之後四周就陷入一片死寂。五分鐘之後,大批警車閃著紅色的警示燈,嘈雜的開上屋前的車道。
當第一波警力撞開厚重的大門進入客廳時,只見通緝犯郭強凱胸部中槍,仰倒在血泊裡氣絕身亡;而他的搭檔沈玉嬌則嘴角流涎,靠在牆角傻笑,之後經過醫師診斷,判斷她因為驚嚇過度造成精神失常,治癒的可能性極低。
警方還從沈玉嬌隨身攜帶的黑色帆布袋裡找到兩人作案用的槍支,以及行搶得來的贓款。
當晚,警方在屋裡屋外徹底搜查,確定沒有遺漏任何線索就宣佈撤退,這時候下了大半夜的雨也已經停了。
忙了一整晚,一名基層員警伸了伸懶腰活動筋骨,順便深吸一口清冷的山間空氣,好提振一下疲憊的精神。他抬起頭看到甫從雲隙探出頭來的滿月,驚訝的對同僚說道:「咦?今天的月亮怎麼這麼奇怪?」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抬頭仰望天際,高掛在雲端上的不是平時見慣的銀色圓盤,而是一顆閃爍著詭異橙紅光澤、體積如同商場大樓上空飄的宣傳汽球那樣巨大的──橘月。
第二章 時運
莫菲隻身坐在候機室大廳冷硬的塑膠椅上,漠然看著眼前無數拖著行李快步穿梭的過境旅客,他們倉促的身影倒映在擦得晶亮的落地玻璃窗上,如同蜉蝣般在空氣中劃下七彩流光。
「緣份到底是什麼東西?」莫菲心想。
緣深的,造化安排即成為父母子女、兄弟姊妹,但此種緣份,卻無人可以自主選擇,雙腳一蹬踢出轉魂巨輪,兩眼一睜哇哇落地,從此便與這些人刀切難分了。緣淺的,則如機場匆匆交會的人群,只得彼此眼眸一轉,單肩一錯,之後便沒入茫茫人海,尋無覓處。除此之外,還有一種飄忽難以捉摸的緣,人們總是精挑細選,自以為有了七分把握,但最終仍逃不過三分的命運捉弄──那就是愛情。
「莫菲,下週到香港談案子,因為妳是企劃小組的組長,所以也要出席。」
週一的例行會議結束前,胡鑫當眾宣佈這個決定,並且要祕書立刻在尖沙咀的五星級商務酒店訂下兩間房。但莫菲知道,這只是個障眼法,其實胡鑫早就雇了清潔工把他朋友位於赤柱的豪宅整理好,除了抵達香港的第一天晚上在旅館下榻與客戶開會之外,之後兩天他們就會搬到半山上的私人住所,但並不退房,以免精明的會計小姐對帳時識破。
胡鑫未婚,莫菲並不是第三者,兩人其實大可不必這麼避人耳目。但是他說:「我不願意我們的關係被公司的人知道,要不然他們一定會到處亂講,搬弄是非。」
男未婚女未嫁,莫菲不明白有什麼是非好搬弄?但是她也沒有反駁,因為辦公室戀情確實容易惹來麻煩,尤其當男女關係與上司下屬之間的從屬關係牽扯在一起的時候,就更容易引起人們的誤解。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莫菲參加同事小楓的生日宴時聽到耳語,透過長輩的介紹,胡鑫正在和關係企業的獨生女孟雁菲交往。
「哇!萬一他們結婚,不就等於兩家公司合併?」小楓驚嘆道。
「所以為什麼大家都說胡董是投資專家,他不只用錢投資,連人都投資!」總務王美美一邊啃炸雞翅膀一邊說。
「哈!照妳這種說法,孟小姐不就跟古時候和蕃的公主一模一樣?」小楓的死黨,王莉這樣笑道。
「妳以為有錢人的子女真的都能予取予求?我告訴妳,他們除了零用錢比較多以外,不見得比我們自由!」王美美揮舞著雞骨頭大聲發表高見。
「不知道那位和蕃公主漂不漂亮?」小楓問。
「很快妳就會知道啦!」
「為什麼?」
「門口的警衛跟我說,這幾天一直看到有人在公司附近鬼鬼祟祟的東看西看,我猜那一定是八卦雜誌記者,想要偷拍胡董跟那女人約會的照片。等到照片登出來,不只是妳,全國都會知道那女的長什麼樣。」
「連這個妳都打聽得出來?美美,我看妳挖八卦的能力比雜誌記者還厲害,乾脆跳槽去周刊雜誌社算了。莫菲,妳說對不對?」
大家一陣哄笑,莫菲也湊趣乾笑兩聲。還好服務生正巧送來比薩,眾人忙著搶食分料,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她僵硬的神情。
雁菲,莫菲。若說是巧合,這也太玄了,她們兩人的名字竟有個一模一樣的菲字。讓她忍不住要這樣想,難道這是在暗示她命中應該與這一女人分伺胡鑫左右,共效于「菲」?
幾天之後,莫菲在電話中有意無意向胡鑫提及這件事,卻只得到一句不痛不癢的回答:「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妳不要多想。」
可是莫菲不能不多想!
因為再怎麼盲目,再怎麼自我催眠,她都看得出來,不論是為公司還是為個人,和自己比起來,與知名企業的獨生女結婚當然更有前途!跟隨胡鑫多年,她深深明白他是一個極度會算計的男人。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年之間,把一個十人不到的小公司擴展成上百人的知名大企業。
莫菲曾經親眼目睹過無數次,胡鑫把昔日的業界夥伴踩在腳下當成自己的晉升踏板,沒想到在男女感情上也是如此。
這樣想來,之前種種避人耳目的手段,原來都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防範措施,自己在他眼中不過是為了排遣寂寞,近水樓台臨時找來玩弄的對象而已。
是因為乍知真相打擊過大的關係嗎?從那時起,莫菲開始多夢,淺眠。
幾乎每天白天都已經在辦公室和胡鑫見面,到了夜裡仍逃脫不了,晚晚在夢中深陷於三角習題之中,一忽兒和胡鑫在床上裸裎糾纏,一忽兒卻又變了個場景,在豪華盛大的宴會廳裡參加胡鑫和那位富家千金的婚禮,以公司同事的身份強顏歡笑,周旋在滿場賓客之間,突然間眾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四周一片靜寂,狐疑地低頭一瞧才發現,自己竟然全身赤裸,慌亂間找不到一絲半縷可蔽身,然後帶著極度的惶惑和恥辱從夢中驚醒!
為此,莫菲每天都非得要熬過午夜才肯上床,只盼大腦可以倦得沒有力氣製造那磨人的夢境,可是不慣熬夜的她,這樣自我虐待的結果,只換得身心靈整日疲憊不堪。漸漸的,記性和注意力都不像往日那樣集中。
看了西醫,西醫說:「大概因為工作壓力過大,我開一些安眠藥給妳吃吧!」
吃了安眠藥,睡得太沉,鬧鐘響了怎麼掙扎也爬不起來,竟像是被鬼壓床一樣,所以莫菲只試過一次就不敢再吃。
看了中醫,中醫說:「思慮過甚,脾虛心火旺,抓一帖養心安神的方子試試。」
熬成藥湯喝了,又酸又苦的滋味死死攀附在味蕾上,嚥不下也吐不出,一如她當前進退不得的處境。想著想著,不禁悲從中來,心未養,神未安,反而傷得更深了!
抵達香港當晚,雖然胡鑫安排了在酒店頂樓的法式餐廳用餐,但莫菲仍然食不下咽。偏偏法式料理上菜的速度又特別慢,好不容易等到餐後甜點上桌,已是進餐廳兩個小時之後的事了,沒想到吃完飯,胡鑫竟然還要去蘭桂坊的爵士吧消磨時間,莫菲實在支撐不住,只能拒絕。
「為什麼不去?」胡鑫挑眉問道。
「你知道我已經失眠好一陣子。睡眠不足,累。」
「到了pub我幫妳點一杯紅酒,醫生不是建議睡前喝一杯紅酒對身體好。」
「但我現在不想喝酒,只想回房休息。」
「莫菲,我還是希望妳能跟我一起去。」
「為什麼?」
「妳知道,我不喜歡一個人喝酒。」
要是以前,聽到胡鑫這麼說,就算身體再怎麼不舒服,莫菲也會捨命陪君子。但今晚,她卻想實實在在當一回自私自利的真小人!所以她還是表情淡然,口氣堅決地回答:「對不起,我真的很累,再怎麼不喜歡,今晚你也只能一個人去。」
胡鑫皺起眉頭,莫菲知道他很快就要發火。但是她毫不理會,只是調頭自顧自走向電梯。
「莫菲,妳在跟我鬥什麼氣?」
抬起頭看著電梯門上一個接一個亮起的樓層燈,莫菲淡淡的說:「不是鬥氣,只不過從現在開始,我想學著對自己好一點。」
「妳認為我對妳不夠好嗎?」
莫菲看了胡鑫一眼,「你能夠承諾從今以後只對我一個人好,而不是像公司配股那樣,把你的心從另一個女人手裡分出部份給我嗎?」
難得的,胡鑫竟然閃躲起她的目光。
「算了,既然妳身體不舒服就早點回房間休息吧!明天上午九點要跟陳董開會,別忘了把資料再檢查一遍,尤其是進口數據,千萬不能出錯。」
說完,他一腳踏進剛開啟的電梯門,也不等莫菲回答,就逕自按下關門鍵,把滿臉錯愕的莫菲留在頂樓。
如果胡鑫當場暴跳如雷,莫菲心裡還有個底,知道該如何應付。沒想到他卻徹底無視,簡直就把她當作擺放在電梯間的一盆裝飾用盆栽!這樣一來,莫菲反而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
感覺得到背後那些旁觀者的視線,有訝異,有憐憫,當然還有幸災樂禍,然而不管哪一種,此時莫菲都沒辦法承受。她裝作沒事,盡力擺出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等到電梯門再次打開,終於把自己一個人關進這個冰冷的金屬箱子以後,莫菲的眼淚才不爭氣的流下來。
累,實在是太累了!
不只是因為體力的透支,更多的是剛才胡鑫對她精神上無情的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