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源氏物語五十四帖的文學旅行
說起旅行,不論自由行動或者隨團行進,都是因為想從一個既定生活模式的環境,去到另一個不同樣式的空間活動,藉由彼時彼境延伸視野,以期開闊胸襟,轉換心情;旅行,使人在無形中拋擲掉苦悶與呻吟,從而獲得心靈平和、澄淨和細緻。
旅行沒有甚麼大道理可言,就是出去走走而已。
這不禁使我聯想起某一年夏天,我的生活正陷落在人為的渾噩之中,雖然心靈無端被困,尚不至於苦惱成愁,只是那種對生命無助的惡夢,被現實的狼狽罩上清晰的困頓輪廓,我卻把困守心智憂鬱化了,那種賴以生存的實質生活意義在無緣無故中消失,就連講話、走路和零亂的思維都變得飄忽不定、似明如暗;後來,我選擇讓身體逃離現狀,去到日本的伊豆半島,做了一次川端康成《伊豆舞孃》的文學旅行,身體雖則走出去了,心靈和精神卻依舊飄盪無著。
隨著在伊豆半島遊走的行程,我按照《伊豆舞孃》書中的情節,走訪天城山、修善寺、湯本館、獨鈷之湯、川端康成的初戀地、伊東,並在著名的竹林小徑聽小說家島木健作的赤蛙聲,也到長谷市拜訪川端康成生前的最後故居。
第一次遠行到陌生的伊豆,腳步難免零亂,感覺卻十分踏實,像這種選擇以文學作品的情節與故事發生地,做為旅遊景點,處處充滿新奇與驚喜;最後,我把堆積在心靈和精神久矣的塵埃,擱置在「伊豆�踊子號」的列車裡,忘了帶下車、攜回家。
回到台北後,渾噩的生活不再成為我的苦惱,我竟感覺不到那個被罩上憂鬱的惡夢能拿我如何?只一心想著修善寺的日照和微風飄動而來的欣喜與寧謐。
我的確能夠瞭解心靈被困守的痛楚,同時清楚面對人生時,文學或者文學旅行將會給我曾經殘破的靈魂帶來何等清新明燦的感受,恰如在伊豆半島旅行的日子,我以解脫負荷的思維,無限擴張、面向自己存在的意義。
這一趟旅行使我意識到,我這一生都活在生命的旅程中,旅行成為我人生的全部。
有了《伊豆舞孃》的文學旅行經驗,這一年初夏,我再次為自己的國外旅行,擬定了困難度較高的《源氏物語》的文學旅行計劃。
這是日本千年文學大書的探索之旅,我緩緩的吐了一口氣,幾許強烈的難題紛紛襲擊而來;首先,我被紫式部的書寫模式困著,書中所有的情愛故事、不倫情節,乃至平安時代的宮廷鬥爭,實相不知道在那兒。出發之前,我的意念就這樣在未知未明爾爾的情況裡浮沉翻滾,用一句簡單的話來說,它就是古典文學和現代旅行相結合所產生的迷惘。
為了能清楚知道如何在尚未啟程的時刻,深一層認識這部小說的時代背景,以及錯綜複雜的主角之間的關係,我再次閱讀林文月教授的譯本,也勤於在台日的網站上面搜尋相關資料;這是一段有趣的搜尋過程,小說敘述的歷史年代顯然靜止在那裡,我在林文月教授美妙的譯筆中找尋到《源氏物語》文學旅行的本源,同時清楚如何走進平安時代,那個以光源氏為中心的故事架構裡。
當飛機抵達關西機場,我決意要自己先到大阪府走走,一邊被大阪城的史蹟渲染日本戰國時代你爭我奪的混戰,再一邊讓自己陶冶紫式部是如何把真實的平安王朝寫入虛幻的小說之中,她是如何做到的?
如此這般,我開始花了不少時間走訪京都以及跟《源氏物語》小說有關的因緣所在,二□城、廬山寺、晴明神社、風俗博物館、嵯峨野的野宮神社、渡月橋等,還到琵琶湖畔的石山寺,最後到《源氏物語》後十帖的發生地宇治,按故事發展走了一遭。
文學旅行的想法不難理解,我從《源氏物語》所描述的情節,在古典與現代對立中找尋至美的影像,以及心靈觸動的感受;完全沉靜的歷史,相應交疊成忽幻忽真的空中樓閣,這種愚痴和寂然並存於行旅中的價值,竟使我從實景中掉進小說的幻境裡。
我仍清楚記憶起宇治川兩岸美麗而生動的景致,朝霧橋、橘橋、夢浮橋、宇治橋、橘島、平等院、宇治上神社等,在我初臨造訪的夏日,從身邊悄然甦醒過來,猝不及防的閃爍生輝,我彷彿見到後來出家為尼的浮舟和□宮相擁乘坐的小船,正慢慢駛過橘島;不同的年代,同是這一條宇治川,小說和歷史相互交錯印證,竟使我開始恍惚了起來,好像才剛清晰有序走進去故事的情節裡,忽然又一臉困惑的走了出來。
這時,宇治川東岸的大吉山,彰顯著濃淡不同的山襞翳影,照映宇治川的水流忽緩忽急,五十四帖的文學體驗便終結在這一條河川上,恣意成我到京都和宇治進行《源氏物語》文學旅行,驚鴻一瞥的瞬間之美。
《源氏物語》成書五十四帖,我以書中情節和情境遊走平安京的文學旅行寫作,恰巧也成篇五十四章,就算有心無意間的巧合,其中寫入前後章的大阪城、茨木市川端康成文學館和姬路文學館的司馬遼太郎特別室,便是走訪古典小說後,順道探訪的小品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