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他不忍心殺孫女,可也不能讓知道這般要命的秘密的鄔八月留在京中。
山高皇帝遠,她即便說了什麼,也傳不回來,可要在京中,她一時疏漏,嘴上一鬆,對鄔家那可就是天大的災禍。
「你不接八月回來,老太婆我親自去接!還要聲勢浩大地去接!」
郝老太君見鄔國梁不語,脾氣便也上來了。「我就不信我曾孫女能幹那種見不得光的事!我就要給她撐腰了!我倒要看看滿朝文武怎麼議論你鄔老!非但如此,你們那地底下的老爹生前給我的這些東西,我全給八月,讓你們連個念想都想不著!由著你們後悔去!」
這話一出,鄔國棟率先坐不住了。
「母親不可!」他乾巴巴地阻止了一句,卻一時之間想不出「不可」的理由。
老太君手裡的私房要真算起來,可是要比兩府現有的家財還要可觀。
這麼一大份惹眼的家業落到郝老太君手裡,自然是個香餑餑,誰不想分一杯羹?
「我的產業愛給誰給誰,有你什麼事?」
郝老太君瞪了鄔國棟一眼,冷哼一聲,一副「你們自己看著辦」的表情。
「你們要是把八月接回來了,今兒這事當我沒說過,我這東西呢,你們兩邊都有分,我也不偏著誰,反正都是我的子孫。」
老太君哼了一聲,轉而卻道:「要不把八月接回來,那我親自去把這些地契、房契、賣身契全送到她手上。你們要還是不許她回來,那得,我也就擱那邊待著,以後我要是死了,你們還要千里迢迢來抬棺。不嫌麻煩你們就這麼辦吧!」
老太君擺擺手,開始轟人。「都出去!」
兄弟兩人給老太君道了個安,一前一後出茅屋門。
鄔國梁還好,鄔國棟心中卻已有了另一番計較。
兩日後,大皇子竇昌泓大婚。
大皇子妃許氏比大皇子竇昌泓年長一歲,時年十五,端莊秀麗,談吐嫻雅。其父乃是翰林院掌院學士,論起來,還是鄔老門生。
大皇子在宮外的府邸雖已建成,但尚未掛匾。京中百姓多有議論,大皇子大婚後,這掛上去的匾額,指不定不是「敕造大皇子府」,而是「敕造某王府」。
畢竟大皇子學貫古今、聰慧俊彥,四位皇子之中他年歲最長,也最出彩;他若不封王,皇上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能給自己兒子封王了。
許家府邸附近已聚集了眾多百姓,都等著看將來王妃出閣的盛況。
此時的儲秀宮,大皇子前來與麗婉儀辭別。
麗婉儀扶起他,微微濕了眼眶,一眾嬤嬤、女官、宮女已退了下去。
「大皇子今日娶親,可就是大人了。」麗婉儀輕輕拍著竇昌泓的手,頗為感慨。「待娶了皇子妃後,許也只在宮裡住上一段日子,便要出宮去新府。你也去瞧過了新府邸了吧?可還滿意?」
竇昌泓點點頭。「一應亭臺樓閣、繡闥雕甍、屋宇器具,兒子都很滿意。建府工匠很用心,待入住新府後,兒子也會下撥一些賞賜。」
「母妃沒見過大皇子妃的真切模樣,只瞧過畫像,還算清雅秀麗。不過翰林學士之女,相貌倒在其次了,重要的是她自小受的教導,定能成為你的賢良內助。」
麗婉儀拍拍竇昌泓的手。「待她過門,你可要好好對她。」
鄔老之後,許翰林在文臣當中算得上是第一人,再過些年,誰說不會是文臣之首呢?
竇昌泓只一應點頭。
麗婉儀囑咐了又囑咐,眼見著時辰差不多了,再耽擱下去可會延誤迎親的吉時,這才送竇昌泓出儲秀宮。
然而竇昌泓臨出宮門時,卻轉身輕聲問麗婉儀。「母妃,您對鄔家那位姑娘,可曾覺得有一絲愧疚?」
麗婉儀當場愣住,竇昌泓盯著她的眼睛須臾,終究垂下眼簾,轉身踏步離開。
望著兒子的背影,麗婉儀漸漸攥緊了拳頭。
她不會後悔自己對那位鄔姑娘的陷害。
能以這麼一個幾可不計的代價,換取大皇子穩妥的封王,她不後悔。
何況,如今她在姜太后面前也算是得力之人,對大皇子來說,也是一份不可缺少的助益。
為了兒子,讓她做什麼都行。
麗婉儀的眼神漸漸堅定。
她轉過身,準備去抄抄佛經,希望菩薩保佑兒子能前程順遂,無病無災。
鐘粹宮中,金氏正陪著身懷六甲的鄔陵桐說話。
「雖說皇上極為看重大皇子大婚一事,但娘娘也不必為此憂慮。這畢竟是皇上的兒女當中頭一個成親的,皇上重視些也是人之常情。要臣婦說,皇上更為看重的,還是娘娘腹中的龍裔。今兒各宮娘娘都去賀喜了,皇上卻特意給臣婦下旨,說娘娘心思鬱結,讓臣婦來陪娘娘說話,也不讓娘娘奔波去給大皇子賀喜。」
鄔陵桐臉上便露出得意之色。「皇上恩寵,是我的福氣。」
金氏掩唇笑道:「也是我們鄔家的福氣。」
鄔陵桐略略頷首,面上卻又嚴肅起來。
「母親,有件事,女兒還想同您說說。」
「娘娘有何事吩咐?」金氏忙問道。
「八月的事……可還有些許轉機?」
鄔陵桐食指敲了敲桌面。「大皇子大婚這段時日,宮中對八月的流言又揚了起來,八月的名聲或許確是受了些流言所損,但我們鄔家可是有分量的。我再同皇上說說,在他面前哭上兩句,不怕皇上不應。」
金氏有些聽不明白。「娘娘在皇上面前……是要哭求什麼?」
「哭求什麼?」鄔陵桐笑了一聲。「母親可是在跟我裝傻?自然是求皇上給大皇子賜個側妃了。」
「這……」金氏有些不樂意。「何必幫著西府的人鋪路……」
「母親。」鄔陵桐不滿地低叫了一聲。「母親可別做那鼠目寸光之人。我若是有十個、八個親兄弟姊妹,哪怕是同個祖父的堂兄弟姊妹,我也不會拉拔西府的人。可誰讓我們東府人少呢?」
金氏訕訕地笑了笑。
「祖父在朝中沒什麼建樹,左不過就是頂著爵位領歲俸,除此之外,對我有什麼助益?叔祖父倒是在朝中很是說得上話,可他也沒了實職,人也到底老了,人走茶涼的道理不用我說,母親也該知道吧?過個幾年,怕是他也說不上什麼話了。父親和幾個叔父也都沒什麼大出息,我不拉攏幾個姊妹,又能怎麼辦?」
鄔陵桐暗哼一聲。「陵桃今後是陳王妃,要是八月能做皇子側妃,她們拉攏了陳王和大皇子,我也多點勝算。輩分上嘛,是有些亂,但皇家也不是沒有過先例。這幾年再讓叔祖父好好提拔提拔我們鄔家兒郎,宮裡我再使點計謀……」
鄔陵桐低下聲來。「母親懂我說的意思?」
金氏看著鄔陵桐,真為自己這胸有溝壑的女兒自豪。
這當然是一條險路,但富貴險中求,要是連這點冒險的膽量都沒有,那也注定永遠拔不了頭籌。
金氏重重點頭。「一切依娘娘的意思。那……臣婦這就安排接八月回來之事。」
鄔陵桐點了點頭,伸手撫了撫隆起的腹部。「皇兒可要爭氣,母妃一定會將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來。」
金氏也盯著鄔陵桐的肚子。「娘娘腹中定然是個小皇子。」
鄔陵桐志在必得地一笑。
然而轉眼,她卻又瞪向金氏。「母親,陵柳的婚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您做事一向不會給人留話柄,怎麼會給陵柳安排個商戶的夫家?您可知自消息傳出的這些日子,宮裡明著暗著在我面前提這件事的人有多少?我臉都要被這門親事給丟光了。」
金氏無奈苦笑。「若有更好的辦法,臣婦也不會這般……」
聽金氏話中之意,似乎另有隱情。
鄔陵桐微微坐直了身體,問道:「到底是何原因?」
金氏嘆息。「娘娘也知道那死妮子是個什麼性子,她自己挑三揀四,田姨娘也拎不清事,在中間摻和,見娘娘入宮榮華富貴,她憋著一口氣也要和臣婦相較一個高下。這般挑挑揀揀,那妮子年紀大了,本就不好說人家。」
「再是不好說人家,許個寒門士子總還是行的,怎麼就偏偏選了個商戶?」
鄔陵桐皺了眉,腦中靈光一閃。「莫不是她不小心被那商戶瞧了身子?」
聯想起鄔陵桃和陳王的婚事由來,鄔陵桐少不得往這裡思索。
金氏暗暗咬了咬牙。「若只是這般,那便也罷了。可她……」她壓低了聲。「她錯把魚目當珍珠,自己貼上去,還以為釣了個金龜婿,結果……」
鄔陵桐頓時驚怒道:「她倒貼的?!」
金氏趕忙伸手示意她噤聲。
「那商戶名叫錢良明,在南方也是首屈一指的巨賈,做的是茶葉生意,這當中利潤當然可觀,家底自然也厚,和娘娘您四姑母夫家亦是交好。您父親想著多結交些朋友,便把他請到家中來做客,想著往後與他許還有合作之機,對他便也殷勤。哪知那妮子便以為那姓錢的是大人物,竟就這般上了心,自作主張……」
金氏說不下去,嘆了一聲。「事後,那妮子便咬死了稱是那姓錢的輕薄於她,姓錢的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倒也樂得撿便宜,當著臣婦幾人的面便說會娶了那妮子,也允諾了會給一筆豐厚聘禮,萬不會辱沒了我們輔國公府。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應了這門親事了。那妮子已不是完璧之身,還能嫁誰?」
鄔陵桐狠狠地一拍桌。「她怎麼就不去死呢!」
「娘娘當臣婦沒想過這招?」金氏無奈地道。「可她死了,對咱們也沒什麼好處。她嫁去南方,好歹咱們還能得一筆聘金。錢家財大氣粗,要娶我們輔國公府的女兒,即便是個庶出,那也不能敷衍了事不是?何況,田姨娘整日盯著,臣婦也不好下手。」
「那她自個兒知道那姓錢的出身商賈,還能願意嫁?」
「不嫁有什麼法子……」金氏冷笑一聲。「她知曉姓錢的空有財富,沒有權勢,嚎哭了兩天兩夜。哭過之後又鬧,田姨娘那個蠢婦,也跟著鬧。這次臣婦可沒由著她們撒潑,一人賞了幾巴掌,告訴她們不嫁就去死。她們倒也是貪生怕死,再不敢鬧騰了。如今她們母女都被臣婦關了起來,就等著把鄔陵柳給嫁出去。」
金氏陰冷地咬牙。「等鄔陵柳出了閣,就剩個田姨娘了……」
這些年有鄭氏護著,金氏真拿田姨娘沒辦法,只能任由她在自己面前蹦躂,還要忍受她在鄭氏和大老爺面前時不時上眼藥。
鄔陵桐悶悶一嘆。「她這做的叫什麼事……可是母親,她嫁商賈,到底對輔國公府名聲有礙。」
「娘娘放心。」金氏安撫鄔陵桐道。「現下京中諸權貴私底下都說我們輔國公府是賣女兒,那臣婦這次就賣給他們瞧瞧。錢家下的聘,臣婦定要讓這聘禮在京中轉上一圈,讓他們都瞧瞧錢家有多重視這門親事。待鄔陵柳出閣,我再送她十里紅妝……」
「母親!」鄔陵桐一聽此言,頓時不悅。
金氏笑了笑。「娘娘放心,臣婦當然不會給鄔陵柳豐厚陪嫁。左右這一路上她也不能將嫁妝箱子給打開來驗。等娶親隊伍到了南方,她自然知道我沒給她多少陪嫁,到那時候她哪還能鬧騰?還不是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嚥。」
「可這如何能作假?」鄔陵桐心下一鬆,卻還是忍不住皺眉。「嫁妝隨著迎親隊不也要在京中轉上一圈嗎?」
「人們瞧嫁妝多寡,端看那抬嫁妝箱子的扁擔壓沒壓彎,看那運嫁妝箱子的馬車車轍深不深。這要作假也好辦,箱子裡擱幾個沈甸甸的石頭就行。至於那擺在面上的東西,能被人瞧見的,那就是她所有的嫁妝了。」
金氏暗哼。「田姨娘這些年暗地裡給臣婦下了多少絆子?這次輪到她女兒的終身大事,臣婦不好好『盡心』可怎麼行?」
鄔陵桐略想一輪,倒也沒說別的。
賀氏同裴氏、顧氏兩人去許翰林家吃了一頓酒席便回來了。
大皇子妃閨名許靜珊,賀氏去瞧了這待嫁的新娘子,誇了句靈秀。
她心裡忍不住將鄔八月和許靜珊相比,不得不承認八月比不得許家姑娘嫻靜。
許氏母親郭氏和賀氏也不過點頭之交,關於鄔八月勾引大皇子的傳言,郭氏也聽過一耳朵。
但郭氏是不信的,她也告誡過許靜珊,讓她莫要輕信這等流言,因此事同大皇子生隙。
再打聽到鄔家姑娘隨父同往漠北的消息,郭氏還掬了一把同情淚。
所以待見到賀氏,郭氏表現得十分友好,一席之後,賀氏竟還交上了郭氏這個朋友。
賀氏自然也會掂量,郭氏是不是借此在她面前顯擺炫耀,以此侮辱於她。但想想自己和郭氏沒甚交集,又素來聽說這位翰林夫人為人正派、性子直爽,想必也不可能同她虛與委蛇,便將擔憂也放了下去。
回了鄔府,賀氏三妯娌前去給段氏請安。
沒想到老太爺這時候竟然也在老太太房裡。
「……罷了,便是接回來,也把她嫁遠些。」
賀氏挨近門簾只聽到老太爺說了這麼一句話,緊接著便見老太爺從裡屋出來。
賀氏等人趕忙行禮,老太爺目不斜視,徑直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
賀氏等人進屋,見老太太半坐在床上默默淌淚,陳嬤嬤在一邊低聲哄勸。
「母親。」
三人齊聲喚了一句,段氏拿絹帕按了按眼角,抬起頭來卻是露了個笑。「回來了?」
「是。」賀氏上前兩步,丫鬟端了繡墩給她坐了。
「母親這是……」賀氏擔心地問道。
「沒事,我高興呢。」段氏輕輕嘆笑一聲。「妳們父親鬆了口,八月能回京了。」
「真的?!」賀氏頓時驚喜地站起身。「母親可是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段氏點點頭。「老太君那邊發了話,聽說八月伯祖父也幫了幾句腔。」
段氏頓了頓。「只是……他雖然鬆了口肯讓八月回來,我瞧他的意思,卻是想讓八月趕緊定下一門婚事,遠遠嫁出去。」
賀氏定了定神,方才的欣喜若狂平復了下來。「沒事的母親,事情總要一步一步來。如今八月能回來,兒媳已是十分知足了……」
裴氏和顧氏都對賀氏道喜,賀氏一一謝了,笑道:「老太君那兒多虧有陵梅幫著說話。等她回來,可要好好犒賞她。」
段氏也點頭。「這下可算是了了妳一樁心事了。」段氏輕輕拍拍賀氏的手,看向裴氏。「接下來就要抓緊準備梧哥兒的婚事了。」
裴氏點頭道:「借著八月能回來的喜氣,梧哥兒的婚事定然也能一帆風順。」
段氏笑了一聲,又開始憂心鄔八月。
「居正媳婦兒,趁著這段日子,妳也趕緊物色物色京中兒郎,等八月回來,儘快給她定下親事。」段氏嘆道:「可別真讓八月她祖父做了主,把她遠遠地嫁出去。」
賀氏當即點頭。
「這寒冬臘月的,路也不好走。我尋思著,等過了年,就趕緊讓人去接八月回來。到時候回京時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八月瞧著心裡也暢快明亮些。」
段氏囑咐了一番,有些疲憊。
但她還是強忍著問了一句。「今日妳們去許府,那邊可熱鬧?」
賀氏幾人均點頭。
「許太太很好客,禮節周到。」賀氏評價了一句,裴氏接著話說道:「許家今日筵席大開,來此賀喜的女眷也擠得滿滿當當的,許府上下都喜氣洋洋,想必許家姑娘成為大皇子妃,許府諸人都與有榮焉。」
「這是自然。」段氏點點頭,半晌後輕輕嘆了一聲。
賀氏沒問她嘆什麼。她隱約能猜到,老太太這是又想起了八月。
若沒有之前那些事,八月出閣那日,想必也該這般讓人豔羨。
但如今,八月連歸於何處都是難題。
賀氏微微垂頭。她固然不想讓女兒攀附權貴,卻也不願意讓女兒太過低嫁。
她的女兒,怎可讓人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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