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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於採訪線上的記者夏迪德 林博文∕專欄作家、自由撰稿人
戰亂頻仍的世界近現代史,無數的戰地記者死於炮火,最著名的例子是曾獲普立茲獎的美國二戰名記者厄尼.派爾(Ernie Pyle),一九四五年四月在沖繩附近一個小島遭日軍狙擊手擊斃,死時才四十四歲。素有「士兵的記者」之稱的派爾在太平洋戰爭已近尾聲之際殉職,媒體和軍方皆傷悼不已!一九五一年採訪韓戰表現傑出而獲普立茲獎的女記者瑪格麗特.希瑾斯(Marguerite Higgins),六○年代中因採訪越戰而罹患熱帶病,四十五歲辭世。生於紐約長島、畢業於耶魯大學的女記者瑪麗.柯文(Marie Colvin),二○一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在敘利亞荷姆斯(Holms)採訪內戰,遭政府軍蓄意炸死,這位倫敦《星期泰晤士報》資深軍事記者五十六歲殉難。
被西方新聞界公認為近二十年來最優秀、最有深度、對中東問題最嫻熟的《紐約時報》駐黎巴嫩貝魯特首席特派員兼分社主任安東尼.夏迪德(Anthony Shadid),二○一二年二月上旬偕同該報攝影記者泰勒.希克斯(Tylor Hicks)從土耳其祕密潛入敘境採訪,二月十六日正準備離開敘利亞時,患有氣喘病的夏迪德因受到隨行馬匹氣味的刺激而引發急性氣喘不治,以四十三歲英華之年撒手人間,國際媒體同聲哀嘆人才又弱一個!十月中旬美國出版界傳來消息,夏迪德死前完稿死後出版的的回憶錄《石頭之屋》(House of Stone)已被國家圖書獎(National Book Awards)基金會評審小組選為五本非小說類入圍決選好書之一。夏迪德在另一個世界聽到這項喜訊,應會異常高興,儘管他生前已獲得無數的殊榮。他的尋根、追遠的著作獲出版界和讀書界所肯定,更使他長留去思。
夏迪德家族於二十世紀初從黎巴嫩移民新大陸,落腳奧克拉荷馬州。夏迪德於一九六八年九月二十六日生於奧克拉荷馬市,那一年正是美國近代史上最動亂的一年,反越戰、爭民權、城市暴動、大學校園騷動,詹森總統的「大社會」理想以及「向貧窮宣戰」的國內政策慘遭越戰拖垮,詹森本人亦黯然宣布放棄競選連任。夏迪德出生於擾攘不安的年代,對他日後獻身新聞工作、喜歡到第一線採訪挖掘「歷史初稿」的熱忱和理想,顯具深切影響。夏迪德二十二歲那年(一九九○)畢業於麥迪遜威斯康辛大學,主修政治與新聞,後來才學會阿拉伯語文,並能說流利的阿拉伯語,因他一直想要回到他祖先的老家和中東一帶做長期深度採訪。大學畢業後,他先到美聯社當記者,被派到開羅,使他有機會在風雲幻變無常的阿拉伯世界初試啼聲,從此與中東結下不解之緣,直至他捐軀於他所熱愛的先人之地。
夏迪德於二○○一年轉到《波士頓環球報》,駐地仍是中東。二○○二年在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拉瑪拉採訪時,肩膀中彈受傷,這次事件似乎預示夏迪德在兵燹之地的採訪生涯暗藏不祥之兆。二○○三年,夏迪德被《華盛頓郵報》挖角,他在華郵六年打響了知名度,他的長處是瞭解阿拉伯民族的內心感受,他的報導充滿了有血有淚的苦難民族的呻吟,他的文字動人而有力,他的觀察深入而犀利。夏迪德於二○○四年和二○一○年獲普立茲國際報導獎,證明新聞界充分肯定和賞識他的採訪才華。也唯有多次獲普立茲獎的前《紐約時報》駐貝魯特特派員、現為紐時外交專欄作家湯馬斯.佛里曼(Thomas Friedman)可以和他媲美。近幾年來,由於美國平面媒體在電子媒體大行其道的時代面臨前所未見的苦戰,許多中小型報紙關門,大報大幅裁員,而出現許多城市沒有正規日報或一市一報的景觀。紐時亦像其他報紙遭逢巨大經濟壓力,但該報老闆小索茲伯格(Arthur Ochs Sulzberger Jr.)仍堅持維繫紐時的一流大報水準,尤其是在國際新聞領域裡傲視群倫,不僅未縮減海外分社,且繼續吸收採訪高手,夏迪德就是在華郵萎縮、人才出走的氣候中,於二○○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被紐時挖角,首先出任駐伊拉克巴格達首席特派員兼分社主任,二○一一年調至貝魯特。
二○一一年年初,「阿拉伯之春」在中東和北非一帶遍地開花,夏迪德到開羅和利比亞等地不停地採訪。二○一一年三月,夏迪德和另外三名紐時同事(包括攝記希克斯)在利比亞遭強人格達費的部隊綁架,他們被拘禁和毆辱六天後終獲釋放。美國各大報系駐派海外特派員中,很少像夏迪德那樣具有出眾的寫作能力和敘事本領,以及敏銳的觀察力,也許只有《紐約客》雜誌的安德生(Jon Lee Anderson)和從紐時跳槽至《紐約客》的費金斯(Dexter Filkins)堪與夏迪德分庭抗禮。夏迪德的妻子娜達.巴克莉(Nada Bakri)也是紐時駐貝魯特特派員,她和夏迪德有一個兒子。夏迪德與前妻生了一個女兒。夏迪德過去出版過兩本書,第一本是談伊斯蘭政治(二○○一年),第二本是關於美軍入侵下的伊拉克人民(二○○五年)。遺憾的是,他未能親眼看到《石頭之屋》的問世。
新聞無國界,記者無保障。這句話不是口號,而是動亂世界的真實寫照,特別是出生入死的戰地記者,在槍林彈雨中毫無安全可言,生命尤其脆弱。炮火連天的敘利亞已成為「殺戮戰場」,遍地哀鴻,死傷遍野,而國際社會則一籌莫展!
在創作力最旺盛的時候猝逝,不僅是記者和作家(如存在主義作家卡繆一九六○年一月四十五歲時車禍罹難)的悲劇,更是人類心靈上的莫大損失。戰士死於沙場、教師死於講堂、記者死於採訪線上,雖然都是「死得其所」,但過早地離開人世,如夏迪德之死,既是一種傷痛,也是新聞界和知識界難以填補的劫難。一位牛津大學教授嘗言,第一次世界大戰在一九一八年終結後,人類即沒有歷史,而只有新聞。如果沒有好記者(如夏迪德),在第一線東奔西跑,歷史的初稿由誰來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