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版作者序
拙著《神隱──來自異界的誘惑》,此際在臺灣迻譯,承蒙讀者諸君青睞閱覽,確實感到非常高興。
談及「神隱」,意味著有天,一如平時度過日常生活的某人,突然消失身影。往昔的民眾,若是遍尋失蹤者未果,也百思不解其失蹤理由的情況下,便會有個念頭油然而生:「難道是神隱?」換言之,「神隱」的指涉,更準確陳述,是謂「將毫無頭緒的行方不明的原因,歸結於『神』的作為,而加以處置的事件。」
日本人所想的「神」,蘊含多樣性格,可以給人帶來幸福,也可以讓人遭致災禍。「神隱」之「神」,雖兼容上述雙重角色,但大抵來說偏向負面,含附恐怖形象的神。具體而言,總被設想為「天狗」或「鬼」。要而論之,所謂「神隱」,意即「橫遭天狗、鬼之類的惡神、妖怪,挾人前往祂們的世界.異界。」
「神隱」一詞,日本人眾所皆知,並且絕大多數沉迷於該語彙的甜美聲響,筆者亦然。然而,在當今的現實生活裡頭,約莫從前世紀後半經濟高度成長期開始,已經稀罕聽聞「神隱」在周遭出現了。
儘管如此,虛構的藝文世界,仍不乏以「神隱」為主題的作品問世。比方泉鏡花的短篇《龍潭譚》、大江健三郎的長篇《同時代遊戲》,以及宮崎駿的動畫《神隱少女》,都是絕佳的顯例。另深入探究的話,家喻戶曉的民間故事〈浦島太郎〉,就算內容通篇沒有明言「神隱」關鍵字眼,卻足堪認可屬於一齣道道地地的神隱譚。對於「神隱」,自古至今,日本人依舊能夠鼓動豐盈飽滿的想像力。
然而,讓人驚訝的是,原來「神隱」究屬何種事件?何方之「神」,何時、何地攫人而去到彼處?彼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神隱」的原初意圖又是什麼?迄今竟無嚴整通澈的考察。本書即筆者決心持念,挑戰連串疑問的嘗試。也希望讀者諸君透過本書,知曉日本文化的部分面貌,實乃吾之所幸。
前言
本書原完成於十年多前。承蒙時任一橋大學教授阿部謹也邀約,加入他所企劃的《叢書.死的文化》作者群行列,提議針對關聯「死亡」的民俗範疇,選擇深感興趣的主題,爬梳執筆。聽聞當下,腦海立刻發想持念,擬定於所謂的「神隱」現象。
長久以來,關於被漠視、甚至忘卻的「神隱」現象,筆者始終耿耿於懷,期許自己能夠為它專著立說。上溯至二十世紀後半經濟高度成長期開始,原本丰采琳琅的民俗面向形迹,從我們周遭漸次消逝,其中的「神隱」現象,尤其值得重行返顧。因為,起自「失蹤」、經由「社會性的死亡」、迄止「肉體的死亡」,此一圖式現今依舊存在,「神隱」的古老傳承,也許將會提供我們思考省察此一圖式的珍貴線索。
所以,縱使資料蒐集尚未充分完備,筆者仍鼓起勇氣,勉力求為業已泯沒的「神隱」建立一座墓碑,也就是這本拙著。而書中的內容,則堪可比作墓誌碑文。
驚奇連連。悠悠經過十年多後,萬萬猜想難料,湮埋記憶黑暗底層的古老詞彙「神隱」,今天竟自還魂復甦了。如眾週知,去年夏天熱映的宮崎駿動畫《神隱少女》,引動風潮、擴散效應。關鍵字眼「神隱」,雖然僅只披露在電影片名,場景畫面台詞無一提及,但綜觀故事編排,主人翁少女千尋,隨家人遷徙新興住宅區,跟父母前往廢棄的主題遊樂園(彷彿現代版「鬼屋」),受誘踏足異界,經歷輪番冒險(也是修行、修煉),最後平安返回人世,整齣物語的情節過程,正屬不折不扣、符合「神隱」的典型。換言之,按照傳統民俗的看法,少女千尋,毋庸置疑,的的確確撞遇「神隱」了。
往昔的日本人,深信自己所居世界的相對方向,存在著一處名叫「異界」的時空。並且進而確信,彼時空的「非人類」(廣義的神),常會潛入吾人世界,隨機擄拐我們,帶往「異界」藏匿。舉凡出現搜索未果、不可思議的失蹤事件,無奈作罷,只得將之歸類標識「神隱」的印記,認定受害者應該是被「非人類」綁架去了,
現代社會,其實不乏足堪標識傳統「神隱」印記的失蹤疑案,甚至更加層出不窮。試回想,記憶猶新,二○○○年曝光,新瀉縣柏崎市某男性,竟私自監禁同縣三條市一名少女,時間長達九年,即屬明顯的例子。少女失蹤,遍尋不著,親友詫愕之餘,或許難免有人溜嘴嘀咕「神隱」兩字。再近,二○○一年六月,廣島縣世羅町,女性教師一家四口連同一隻寵物犬,憑空消聲匿跡,亦即屬於足堪貼就「神隱」印記的例子。後者案發之際,媒體曾經報導,世羅町當地民眾之間,偶聞耳語流言「神隱」一詞。類似的事件,現代社會屢見不鮮,難以勝數。只不過與古代人正反互異,絕大多數現代人,對於所謂的「神隱」現象,抱持笑之嗤之的態度,拒絕給予失蹤事件標識「神隱」的印記。
拙著的旨趣,根據民俗學的視角,探究「神隱」現象,以及形同「神隱」的諸般事例,盡可能予以解析闡明。確切地,古老的「神隱」觀想,已成昨日黃花了。拙著的研討功課,立意在於揭示披露,往昔藉託「神隱」現象所召喚出的種種意義和作用,盼能提供時下世人反省現代生活的參照和借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