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
一千年前卡努特王統治了英格蘭、丹麥、挪威和蘇格蘭,勢力強大。大家如果不認為他是神,也認為他是近於神的人。他不但對臣民有絕對的控制力量,而且他也往往被視為能統治大自然。
他無恥而又迷信的臣民,認為他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王啊!有任何人和您一樣勢力強大嗎?」「天下不會有和您一樣偉大的人了。」等等。一遍又一遍。他貪婪地接受了這些奉承了嗎?或是他對此感到些許厭倦嗎?
由那個時代流傳下來的有兩種說法,都是以卡努特及朝臣到海濱開始。兩種都是以把他的御座放在來潮的前面為開始。第一種傳說是:他深喜這些阿諛和奉承,以致自認為真是那麼勢力強大。他自認為可以控制大自然,因而下到海邊去示範自己對來潮的控制,他舉起手來說:「海,我命你退潮!」
當然,海沒有理會他,而老卡努特不得不趕快逃走。這種傳說把他說成了傲慢的愚人,因為沉醉於自己的權力而越過合理的界限,以致被大自然所吞噬。
但是卡努特似乎是一個明智和能幹的統治者,因而這種傳說並沒有什麼道理。他雖然因讚美和阿諛而感到歡喜,卻也能見到其反面。例如,如果收成減少,他害怕臣民不會加倍努力而是說:「不要緊,國王會想辦法。」他了解這是一個潛在的嚴重問題。
因此,為了說明他並沒有超自然的力量,在第二種傳說中,他把朝臣帶到海邊,而當潮水不聽他的話時說:「你們看,我並沒有控制自然的能力。」
第二種傳說幾乎和第一種傳說是同樣的故事,但其意義和指涉卻不相同。第一種解釋比較普通,基本上似乎是歷史的顛倒。它是怎麼產生的?為了找尋一個答案,我們且比較這個故事與另一個發生在八百年後的故事。
十九世紀初年,英國用手工紡織的工人為新機械的出現而感到嚴重的困擾。他們以自己的技巧及手工為傲,每當工廠主人安裝新機器時,便集結成群到處搗毀機器。他們在第一章被稱為勒德份子。這個字彙逐漸便與「搗毀機器者」成為同義字,或更一般而言,與「害怕或憎恨新科技的人」成為同義字。
今天也有這樣的人,而且以被稱為勒德份子為傲,而通常,那些對現代生活和現代科技比較有好感的人,便輕蔑地用「勒德份子」這個字彙稱害怕或憎恨新科技的人。譬如,休士頓大學經濟學教授德格列高里談到一群「其想法被勒德式觀念所腐蝕的人」。
德格列高里用的「勒德式」一詞,是就其為一般人所接受的意義而言。不過,有趣的是:一如卡努特的故事,這種解釋是對歷史的誤解。因為,雖然勒德份子的確是搗毀機器的人,可是驅策他們搗毀機器的主要原因是經濟問題,而非對新科技的恐懼。
這兩個故事都因類似的理由而被顛倒。
在卡努特的情形,改變的發生,乃是由於古往今來的人都想要宗師、想要魔術、想有什麼人或什麼東西,替他們思考或替他們承擔問題。但是像商品和新科技一樣,傳說只有在顧客對它們滿意的時候才能存活。
卡努特想要說明,他並非全能,而且也不能控制自然。但是後世的人卻不聽這一套。雖然許多人想要宗師,但也想看到有強大勢力的人被推翻。因而這個故事變成:卡努特做得過份、想要支配自然,而因此被打倒。因而,在這兩個傳說中,後者比較普通。
這種以為自然是好的,而人類想支配它是不好的想法,在歷史上一再出現。哥德的《浮士德》和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只不過是兩個較為人知的例子。一九二○年代,美國南部的農業文學運動,公開譴責工業制度的興起。
目前這些人和事的化身是現代的勒德份子。但是把他們說成像最初勒德份子那樣的人,卻是不公平的。他們誠然是對他們傳統方式的大挑戰作狂暴回應,但是真正的問題卻是經濟上的──貧窮和飢餓是真正的威脅和動機。
勒德份子的情形,並不是指傳說有兩種,而是同一傳說有兩個面。類似地,一開始起便有支持搗毀機器者的人,但也有認為他們是世間卑鄙的人。當工業革命持續發展時,尤其是在我們今天,支持新科技的人想給反抗新科技者一個方便的標籤,而勒德份子不智地給了他們一個。而像十九世紀早期一樣,現代的勒德份子自己也採用這個標籤──而這對最初的勒德份子而言,又是不公平的。
當然,在純粹的愛好科技者與純粹的新勒德份子間,有各種不同的思想和意見。而當一種真正新穎的科技即將被採用時,誠然有必須仔細評估的許多嚴重問題。
在本書中,我們探討各種新的科技,以及在過去幾百年間,它們是如何被接受。或許此處所描寫的各種回應,將有助於我們比較一種新科技的好處和風險,使我們了解社會如何可以更明智的處理它。
本書每一章也描述由於一種新科技的引用而爆發的爭鬥。因為正像在科學與醫學的情形一樣,引入的新科技很可能與較早的科技衝突。至少,關於優先權的問題可以觸發激烈的爭論,如在戴維對抗史蒂文生的情形。支持戴維的人,不能相信如史蒂文生這樣由自學而成為工程師的人,會發明礦工可用的和迫切需要的安全燈(第二章)。
戴維和史蒂文生二人,除了想要居功以外,都沒有想要得到什麼別的。但這個情形並不尋常。通常一種新科技的發明會引起激烈的商業性爭鬥。譬如,在第三章中,摩斯以長時間的辛勞創造了電報機,但是他用了別人的想法並得到別人的協助。當電報的商業價值最後顯而易見時,各方均質疑他發明者的身份。
然而,由十分受人所尊敬的美國科學家亨利所提出的質疑,卻是關於驕傲而非金錢,而此有助於將美國科技上的創新,由只不過是摸摸弄弄的科學,轉變為以科學為基礎的發展。
愛迪生(第四章)也在若干方面改變了科技的方向。是他說明可以把電用在為人類服務上。他在關於美國應該以那一種電為動力這一點與西屋作對時,他選擇了錯誤的一種。不過,他卻將發明者由個別摸弄的人,轉化為今日有組織的工業研究機構。
在第五章中,福特在一開始的時候,是在爭鬥中居於劣勢的人。他堅持在大量生產汽車時須與一位專利權律師、一個東海岸的聯合企業,以及像嬰兒尿布一樣頻頻更換的專利權爭鬥。
在第六章,我們飛向天空,但這得等萊特兄弟找到控制比空氣重的飛機的辦法以後才得實現。包括寇提斯在內的許多人,說不該把功勞歸於萊特兄弟,並且盡一切的力量破壞萊特兄弟的專利權。
在第七章中爆發的專權利大爭鬥,是關於創造電視是屬於誰的功勞,誰又應當從中獲利。這個人應該是發明電視的方斯渥斯嗎?或者應該是把電視轉化為今日一項重大科技的薩諾夫?
在第八章,我們改變面向,去看瑞克歐弗。瑞氏為了要創造一支由核子推進器驅動的戰鬥艦隊,而與包括海軍總司令宗華特在內的整個海軍作對。
人類基因組是第九章的主角。分別由柯林斯及傲慢的挑戰者凡特所領導的群體,作大規模的優先權爭執。
最一章又回歸正題。我們所談的問題是:雷夫金所進行的,反對在遺傳學上改變食物的運動,是新勒德主義的一例呢?還是反對威脅到人類生存的科技的正當運動呢?
有些讀者也許感到奇怪,為什麼一本寫科技爭論的書,會沒有關於電腦的一章呢?我誠然也想把蓋茲對抗蘋果電腦公司的賈伯斯,或太陽微系統公司的艾里森的資料也納入本書。問題是,那些故事主要是關於企業上的決定和關於壟斷性作法的問題,因而缺乏真正爭執的性質。其他的爭論似乎更富戲劇性、更與科技的本身有關,因而我覺得更有趣。
因而,我們以勒德份子的故事開始,它所談的爭鬥,其影響一直到今天還引起共鳴,可以作為下面各章中爭議的張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