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一定是夢、是夢、絕對是夢!
不然,她怎會受困在泱漭又詭譎的空間裡頭,遲遲找不到出路?
她就像誤闖此地的來外者,迷失在這片廣漠的杳然之中,無論她用力眨了千萬次的眼皮,眼前仍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魆黑;無論她鼓起勇氣嘗試走多遠的路,仍舊無法脫離這陣無止盡的空寂;隨著時光荏苒流逝,已成功打亂她滿滿的信念與堅持。
洪星琁赤足走在冰冷的異地,雙腳早已凍得發麻。
究竟過了幾天了?她的惶恐和不安早已破表無數次——在這裡,她完全感受不到一絲絲的生氣,但卻又明顯感覺到……似乎,正有人在遠端窺探她的一舉和一動。一旦她體力耗盡、輸了這場比賽,對方便能輕易地獲得勝利——而她,必須遵照遊戲規則,賠上自己的性命。
好、好冷……
一陣空襲而來的冰寒,彷彿是死神稍來的笑意,教洪星琁頻頻發顫。
在累又冷、孤立又無援的情況下,她的精神和體力早已嚴重耗弱,只好暫時就地歇息一會兒。她蜷縮著身軀,賣力地搓弄早已冰凍無所覺的雙腳,並覺得自己此刻的心境,已經瀕臨發瘋的邊緣。
究竟為何,她非得參加這場生存遊戲不可呢?既然沒有所謂的關卡與對手,她的努力與付出有任何的意義嗎?結局不就是等著累死或者凍死——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一開始就選擇放棄,還比較省事和省力。
沒想到,萌生念頭的同時,她竟察覺空氣立即變得稀薄,致使她每吸一口氣都倍感艱難——現下,她即將面臨缺氧窒息的危機。
「不會的、不會的……」驚覺後,她不得不趕緊振作,拚命安慰自己一向有過人的堅毅,不輕言向命運低頭和妥協,始終都是在困境之下,勉勵自己向上的最佳箴言。
吸吐、吸吐……她認真重覆這看似簡單的每個動作,努力將更多的氧氣送達體內,同時也摁住自己的左胸,以檢測心臟所跳動的力道與頻率。
好一會兒後,終於穩住了呼吸,她總算能安心之際,卻驚覺全身的皮膚已逐漸發紫,寒氣竟在不知不覺中,已成功欺上了身。
「不可以、不可以……」洪星琁可急壞了,趕緊起身跳動,但遺憾的是……不論她如何努力,終究趕不上體溫流失的速度。
沁骨的寒意徹底罷佔她的身軀,失去掌控權的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就這麼狠狠倒下。
洪星琁無法接受最終吞敗的結果,但已無力掙扎的她,只能選擇閉上雙眼。此刻,總覺得脖子上,似乎正遭人架著一把行刑的冰刀,一旦落下,她便會香消玉殞。
一切的一切都即將結束了嗎?她究竟做錯了什麼,非得認命服輸不可?然後命喪異地,成為一縷孤魂,她不甘心吶……
「別忘了妳要回去的地方。」
及時救命的話音如同電流一般,立即貫穿她的腦波。洪星琁猛然睜開眼睛。
這聲音雖然沒有實際發出的聲頻,也無法辨識是男是女,可是——她真的接收到了!
更不可思議的是,它彷彿帶著驚人的力量,竟讓原先麻痺的身軀緩緩融釋——特別是她逐漸發熱的雙手,像正有人及時替她續燃寶貴的生命之火,在千鈞一髮之際,她竟又從死神的手中奪回關鍵性的纛旗。
恢復知覺與行動的洪星琁,深怕錯失離開這裡的唯一機會,於是連忙爬起身來求救。
「真的很感謝你的幫忙,但我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了,又怎會記得回家的路呢?拜託,求求你,能不能明確地指示我,究竟該怎麼做才好呢?」方才感應聲音的同時,她的兩行清淚竟簌然落下,連自己也無法明瞭是為了什麼。
「孩子,用『心』想想,妳要回去的地方。」
「我要回去的地方、回去的地方……」洪星琁反覆咀嚼這句話,為了不被周遭蠢蠢欲動的邪沌之氣再次干擾,她選擇閉上雙眼,全神貫注。許久,總覺得一股溫厚的力量如醍醐灌頂般,正協助她找回遭封鎖的層層記憶。
腦海中陰鬱的濃霧逐漸散去,她覺得有個答案即將呼之欲出。
而她,要回歸的地方是……
是幻覺嗎?憶起的瞬間,畫面竟同步產生連線,片霎,耳畔已捎來虛渺的細響。
輕輕的、淺淺的、緩緩的,越來越多、越來越靠近、越來越真實……
——是海,她聽見大海熟悉的呼喚。
颯遝而至的旋律,一波接著一波,間接將受染的心靈洗滌一空。此刻,她就像重新回歸母體的胎兒般,正徜徉單純、不受污染的保護之中。
她不曉得自己為何會聯想到大海,同時,又莫名閃現一道頎長的身影。
大量的活水不斷注入,由原先的一小塊,轉瞬間,已匯聚成浩然的汪洋;不僅如此,黯黮的海域上也同步產生變化,逐漸亮起細微的小光點,由一開始寥寥不顯的零散,進而展現麻密不已的瑩瑩之光——此刻璀璨異常的星空,好比不慎打翻碎鑽的絕美畫作。
「好漂亮……」為此,她不禁落下憾動的淚水來,並連帶想起一位對自己萬般重要的人。
「海上低光害與滿天星的盛況真的很漂亮!我尤其難忘當海軍時,軍艦下錨於南沙群島的情形,可惜只能口頭和妳分享,無法提供任何的影像與照片。」
那一夜,他們施施徜於美妙難言的氛圍之下,有涼風、星空和大海……以及,環繞他的氣息之夜。
回想對方一路呵護著她,給予她迎接未來的力量,洪星琁深受蠱惑與觸動,身心在徹底滿足與放鬆之下,遂眼皮逐漸沉重。
「親愛的,妳爽約了,妳說無論多晚都一定會等我回來,但,我已經在家枯等好幾天了,妳怎麼還自顧著在這裡安心睡大覺呢?我真的好想好想妳、好想抱抱妳,別再讓我擔心了,好嗎?」
「小妹呀,上次妳說,有機會的話,要換妳好好給我們一個『驚喜』,但這個驚喜未免也超出我們所能承受的範圍,我們全都舉旗投降、不玩了……求求妳,快點醒來好嗎?妳的房間,我們一直都幫妳保留著,累了的話,隨時歡迎回娘家。」
「媽要是知道我把妳照顧成這樣,肯定會很難過……」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好希望能當面聽見妳的原諒。」
「小媽,嗚……」
他們全在同她說話嗎?但她覺得異常疲憊,能不能先讓她小憩片刻再說。
「星,不可以!」
「無論如何,妳一定要堅持下去!」
「小媽,我不要妳這樣,不要——」
這一刻,洪星琁不斷接收如排山倒海而來的訊息,原先僅是飄渺的呼喚,竟迅速轉為衝破耳膜般的緊急吼叫。惶恐不安的頻率令她頭痛欲裂、幾近崩潰。
她再也忍不住抱頭打滾。
「求求你們不要再叫了,我真的好難受……」極痛苦的掙扎下,頂空竟又射下一道強烈的光源,刺眼、不斷累加的熱度直勾她全身的痛覺,她覺得自己已瀕臨極限的邊緣。
「啊——」下一秒,她的身子由高空墜下,一切快得無法反應。
《第一章》
「小媽。」
一名約莫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坐於床沿,她不斷喊著,同時搖晃大人的手臂。為了不吵醒一旁仍熟睡中的小弟,她已盡可能地壓低聲量。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她呼喊的聲調似乎有必要再加大一些些,因為她口中的小媽——也就是她的親阿姨,不但遲遲沒有回應,認真說來,她是癱在床上一動也不曾動過。
「小媽……」吼,吳喬心的耐心都快磨耗光了,已忍不住再往上調高一個聲階。
奇怪,她都叫十分鐘之久,小阿姨怎麼還是半點反應也沒有呢?認識她這麼久,這種異象她還是頭一次遇見。
吳喬心不得不認真懷疑「案情」其實並不單純,小腦袋不禁閃過層出不窮的新聞事件,原先不以為意的態度,已逐漸進入警戒的狀態。
「小媽、小媽。」她逐漸加重搖晃的力道,且認真細看大人的動靜,即便音量已調整為正常的呼叫,但依然沒有半點成效。
吳喬心這下子可真的慌了:「小媽、小媽、小媽——」最後,她幾乎是失聲大叫了。手臂用力晃動的程度就連床舖都吱吱作響,這種失火式的叫法,換作是隔壁的鄰居恐怕也該醒來了吧!但,她最親愛的小阿姨卻仍然維持不變的動作,顯示——她極有可能已經陷入昏迷的狀態。
如果小阿姨真的發生什麼意外,而爸媽目前又人在國外,就連爺爺奶奶也不住附近,她和幼小的弟弟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思及此,她已焦急地趴在大人的身上,縱聲大哭。
「小媽,我不要妳這樣,不要!嘩——」
「!!」洪星琁瞬間驚醒。受驚嚇的程度猶如遭受恐怖攻擊一般,心頭猛力一震——她很肯定一件事,就算自己有幸能撿回一雙健全的手臂,但,日後恐怕心臟與聽力的功能都將產生不可預期的受損。
她不過是睡個熟覺罷了,有必要哭喊得像是她即將斷氣往生那般嗎?意識被喚醒的瞬間,隨即感受這陣淒咽的氛圍,還真讓她有從鬼門關繞回來的錯覺呢!天啊……她究竟是怎麼了?剛跑完一場馬拉松嗎?不然,怎麼會全身癱軟無力,甚至連撐開眼皮的力氣都嚴重喪失了?
看來,她要不是染病上身,不然,就是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有點年紀了。
為了表示自己尚有生命跡象,洪星琁努力擠出虛弱的聲音:「喬心,妳再不起來的話,我真的會被妳壓到斷氣……」這營養過剩的傢伙,真的該減肥了。
「小媽,太、太好了!」吳喬心喜出望外,從沒這麼感動能聽見小阿姨美妙的聲音:「幸好妳平安無事,我真的好擔心……」她用力抱了小阿姨一下,這才趕緊移開壓覆的身體。
「不好意思,阿姨不過是覺得有點累,所以睡得比較沉罷了。」洪星琁隨口問:「現在幾點了?」
「正好六點。」
「……」聽到這,洪星琁稍稍清醒的一絲理智,又再度被劈回枕頭山上。
天曉得,她凌晨四點的時候還起來幫小外甥泡牛奶呢!哪曉得喬安喝飽之後,居然精神全都來了,悲慘的她還陪玩了近一個小時。最後,還是因為自己的體力不支而提前離場——身體自行啟動斷電的保護機制,直接昏倒在床。
唉,小外甥明明都兩歲多了,卻仍然無法一覺到天亮,經常半夜醒來要牛奶喝或是找奶嘴,最悲慘就像她昨晚那樣,呼叫大人起床上「夜班」;平常則只需要小睡片刻,便能迅速充飽電力活動一整天……難怪姊姊常哀怨的表示,生到不重眠的孩子真是有苦說不出,建議她生小孩一定要趁早,免得將來沒有體力足以應付。
而她目前之所以會成為兩個孩子的貼身褓姆,全是因為上個月中旬,辭掉中部的工作返回高雄。原本,她打算先租房子再就地找工作,但在姊姊釋出各種「利多」的誘惑下,她決定先聽從這個「省錢」的建言,暫時入住姊夫家。
但也因為這樣,卻讓她經歷「誤上賊船」的慘痛教訓——莫名從待業的寄居者變成兼職的褓姆,接著再從兼職的身分強迫轉為正職。
姊夫因工作的需求,得前往上海一個月左右,原本姊姊還在頭疼得獨自在家帶兩個孩子,正好碰上她回高雄,便決定丟下兩個孩子給她,選擇夫妻倆一塊前往異地打拚兼二度蜜月。
洪星琁暗自一歎。其實,她並不介意姊姊「愛相隨」的表現,只是一口氣丟兩個孩子給單身、未婚的她,手段確實兇殘了點。
目前,她獨自帶著兩個小孩已經苦撐了半個月,在毫無人力可以接手的情況下,她得包山、包海、外加爆肝的賣命工作——這段期間,她不得休假罷工,比任何一個新工作都更具挑戰性。慶幸她接手的七月,正逢外甥女放暑假,還可以免去上下課接送與作業上的指導,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都怪她一時心軟,才會被姊姊的苦情牌說服,待姊夫他們一回國,她除了要先給它昏睡個三天三夜之外,還要以最快的速度搬出去不可。
「小媽,我肚子有點餓了,妳可不可以先起來弄早餐給我吃?」吳喬心央求著,她當然曉得自己的小阿姨這陣子有多麼辛苦,只是要扼殺自己肚皮那塊可愛的小肉肉,她倒還寧可犧牲掉的是小阿姨身上的卡路里。
「……」洪星琁無言以對。外甥女平時上課就算敲鑼打鼓也不見得醒得過來,如今一放假,卻有千奇百怪的早起理由——就因為這樣,她才會嚴重的睡眠不足呀!兩個孩子相差五歲,作息與需求皆不相同,無論哪一方還醒著,她就得撐著體力上工……難怪有先見之明的姊姊會選擇逃出國外,今天換作是她,肯定也會昧著良心這樣做。
「喬心,妳先去外面看故事書,拜託,再讓我小眯一下……」洪星琁徹底把臉埋進枕頭內,說什麼都要為自己爭取賴床的寶貴時間。不然,等喬安寶貝一醒來,她可得忙碌一整天的時間,才有機會再沾床休息了。
多可悲啊……她每天最微不足道的奢求,竟是能和床舖先生多「溫存」一些,哪怕只有二十分鐘的約會,她都願意傾她所有,以身相許。
「好吧,那我待會再來叫妳。」吳喬心於是乖乖離房。
耳根子一清靜,洪星琁的幸福感便油然而生。正當她躲進被窩欲補眠之際,突然有個東西不斷往她身上攀壓,教她不得不趕緊拉下棉被一探。沒想到,竟有一張小臉咫尺顯現。
「阿媽、阿媽……」吳喬安掛著可人的稚臉開心異常。剛才,小阿姨和姊姊交談的聲響已徹底將他喚醒,他有些迫不及待想一塊加入她們的遊戲。由於過度期待與興奮,以致於口水整個吞嚥不及,他不慎將整串滴於親人臉上。
「啊——」洪星琁的睡意再如何堅強,此刻,只怕全身的瞌睡蟲都被震光了。
吳喬安一醒來,這也等於宣告:洪星琁今日的褓姆工作正式啟動。
聽見高分貝的叫聲,吳喬心趕緊進房。瞥見自己的小弟正活力四射於床上跳動,她迅速丟下繪本一塊加入戰局,餓肚子的事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小姊弟倆就這樣在床上玩得不亦樂乎!他們手足情深,一塊將小阿姨壓在身下當活體跳跳馬玩;洪星琁儘管慘遭蹂躪,但此刻,只需扮演活屍的角色仍可繼續癱在床上,呵呵,她很樂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