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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退親風波

雄雞剛破曉，東方才露白，旮旯胡同往裡十數丈，一處低矮的黑瓦房內忽然傳出一聲悶響，緊接著就有一連串略帶幾分潑皮的叫嚷，從那破舊的門板裡傳了出來。

“奶奶，奶奶，別打別打，那是做麵用的東西，我又不是麵團兒，您瞧我這身嬌體弱的，哪經受得住！”唐蘆兒身子一低，就往那桌子底下鑽去，然後從對面冒出頭，露出兩個眼睛，涎著笑，沖著對面那怒氣衝天的唐老太死皮賴臉的道了一句。

“妳還敢跟我貧嘴，我今兒非打死妳不可，省得以後被妳氣死！”唐老太臉上的皺紋都在發顫，剛剛掄空的捍麵杖再次高高舉起，琢磨著從哪邊過去，好好教訓教訓這不知好歹的死丫頭。

“別，別呀，奶奶，我還得給您養老呢。”唐蘆兒兩手抓著桌面，慢慢站起身，臉上一臉討好的笑。且她說話的同時，已悄悄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打算只要看准唐老太一動作，就趕緊往外面跑。不然那足有三指粗，半臂長的捍麵杖，可真會往她身上掄，好傢伙，那滋味嘗過一次就不敢再想第二次了。而且英勇神武、彪悍無敵的唐老太簡直把她當成金剛葫蘆娃，非常捨得出力，就算她屁股上的肉夠厚，也吃不消那力道。

“妳，妳給我過來！過來好好站著，老實點我就少打妳兩下。”唐老太哪瞧不出唐蘆兒的那點心思，她也不想滿胡同追著這丫頭丟人現眼，於是將手裡的捍麵杖稍稍放了下來，打算來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小計。

“您答應不打我，我就過去。”唐蘆兒立馬得寸進尺。

“妳還給我蹬鼻子上臉了，過來！”唐老太的威嚴受到挑戰，頓時厲聲一喝，聲音那叫一個中氣十足，一點都看不出是個已年過六十的老人。

唐蘆兒心肝一顫，就見那才剛放下的捍麵杖，忽的一下，舉得比之前更高了。

“奶奶，好奶奶，您先消消氣，我又不是做了什麼殺人放火的事。再說好歹今兒我是壽星，壽星最大嘛，您就別跟我計較這點小事了。”唐蘆兒嘿嘿笑著，還是不敢過去。她心裡雖想跑，但也不敢真跑了，不然到時回來了更是一頓胖揍。

“妳還有臉說自個兒生日。”唐老太氣得將捍麵杖咚咚咚的在桌面上狠敲了幾下，道，“又不是三歲小孩兒，妳數數妳都多大了現在。”

“不就是及笄嘛，才十五而已，也說不定還不到十五呢。”唐蘆兒偷偷嘀咕了一句，因身處北方，這邊的女子大都身材高挑，所以常被唐奶奶罵五短身材的她，就占了顯小的便宜。

唐蘆兒想著又在心裡悄悄補充了一句，其實咱這不是五短身材，咱這是嬌小玲瓏。“說不定還不到十五，說不定妳都十七了！”唐老太叉腰怒吼，唐蘆兒忍住，沒抬手抹那噴在臉上的唾液星子，只嘿嘿笑著。

唐老太氣不帶喘的接著數落道：“妳說妳，自去年我就張羅著給妳找個婆家，可妳連個荷包都繡不工整，衣服也不會裁。農活就更不用說了，手無四兩力，鋤頭扛不起，公豬母豬不會分，大蔥韭菜不會認。偏這屁股生得也不大，臉龐長得也不夠圓，結果從街頭挑到街尾，一家一家的輪著被人嫌棄。最後總算有個受刺激能瞧得上妳的，結果倒好，就趁我躺了幾天，妳個死丫頭竟跑去把好好的事給攪黃了！”

“哪是我被人一家一家輪著嫌棄，不是您老人家嫌棄人家配不上您的乖孫女嘛。”唐蘆兒悄悄嘀咕了一句，但一瞧唐老太臉更黑了，馬上訕笑的將話一轉，“奶奶，您別氣嘛，我那什麼，不是也會畫兩手，跟做針線一樣，沒偷雞摸狗，都是憑自個兒勞力掙錢，咱都是有用的人。”

“妳少給我說那些不中用的，我問妳，妳到底說了什麼讓這好好的親事黃了？”唐老太瞧著唐蘆兒這會兒還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想著自己這幾年為她打算的心思，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手裡的捍麵杖哐的又敲了一下桌子，道：“妳今兒不跟我說清楚了，看我不拆了妳骨頭！”

唐蘆兒縮了一下脖子，然後又咽了咽口水。

唐老太是火爆性子，等不及她這溫溫吞吞的樣子，腦子自個兒轉了一圈，就眯著眼睛追問道：“難不成是張家那老太婆趁我病那幾日，又出了什麼么蛾子，實際上是她出爾反爾，結果賴到妳頭上？”

“不是……”唐蘆兒訕訕的笑了一下，忐忑的瞧著唐老太鼓足勇氣道，“是我覺得不合適，呃，我瞧不上張家那哥兒。”

“放屁！”唐老太呸了一聲，隨即老腰一扭，腳一跨，手一伸，就將唐蘆兒給拎到了跟前，然後舉著捍麵杖打量先從哪下手好。

“嗷嗷嗷……”還沒打呢，唐蘆兒就先閉眼張嘴嚎了起來。

唐老太一點不心軟，道：“妳說不說，不說我先打妳一頓，然後再上張家說理去。半月前才定下的親事，說悔就悔，打量將這定親信物送了回來，我就得乖乖咽下這口氣，沒門的事兒！看我不把他張家掀個底朝天！”

見唐老太是來真的了，唐蘆兒心裡叫了聲苦，只得張開眼小心翼翼的打商量道：“奶奶，要不您先坐下，我跟您好好說說。”

唐老太橫刀立馬的站著盯了她好一會兒，手一抄，就將旁邊一背靠椅拉過來，屁股一坐，像盯審犯人似的盯著她。

唐蘆兒心裡捏了把汗，咽了咽口水，然後規規矩矩的立在跟前道：“其實，我就是覺得……那張家奶奶太勢利了，張口就要那麼多嫁妝，這不是明著要把咱這點家底給掏空嘛。奶奶您這輩子存這些體己銀子不容易，不能都給花在我身上，再說咱本來是窮人命，何必打腫臉充胖子。”

唐老太瞪了她好一會兒才罵道：“妳傻啊，再多那也是給妳的嫁妝，妳不會自己攥在手裡？再說那張老太婆，年紀比我大，還整日病怏怏的，肯定活不了幾年，而且他們家如今就張鳴那麼一個獨苗，上頭早沒了父母，下面也沒弟妹，等過幾年，那張老太婆一閉眼，就是妳獨大了。還有那老太婆那麼摳，肯定存了不少棺材本，她一走，可不都是留給張鳴，到時還不是妳的？妳說妳，平日那麼會計較，這會兒怎麼糊塗起來了。”

“咱也不能一嫁過去，就這麼盼著人家奶奶閉眼不是。而且張鳴雖沒父母兄妹，卻還是有幾位叔叔的，要真有點家產，哪那麼容易就握得緊的。”唐蘆兒嘿嘿訕笑著。

“平日教妳的都白教了！”唐老太恨鐵不成鋼的橫了她一眼道，“誰盼著她死了，不過是遲早的事，妳心裡知道這麼一回事不就成了。還有，妳也別當我是盯著她家那點家底，那老太婆能有幾個錢，哼，就是金倉銀庫，也入不了我的眼。我是看中她家那後生，不知好歹的丫頭，我還能看錯了？那張鳴是個踏實小子，既肯上進又有良心，性子也好，他配給妳，妳這一輩子就算不會大富大貴，起碼也能過得舒舒服服的。”唐老太說到這，就一擺手，定了主意，“行了，我一會兒就去張家，也不跟那老貨吵，總歸告訴她咱這親事還照常。”

“千萬別！”唐蘆兒趕忙張口道。

唐老太一瞪眼，猛的就舉起手裡的捍麵杖。

唐蘆兒微縮著脖子道：“奶奶，這親事是前天我親自過去說不嫁的，還將他們家的信物送回去，也將奶奶您的玉佩拿了回來。那張奶奶已經瞧不上我，您就別再強人所難了。”

“妳這死丫頭，我……”唐老太氣得兩手發抖。

唐蘆兒硬著頭皮繼續道：“奶奶，我知道您覺得張鳴不錯，可，可是那也架不住人家看不上我嘛，我何必上趕著討人嫌。再說要真照他們家開口要的那些嫁妝，您以後瞧病買藥的銀子怎麼辦，何苦來哉，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咱再慢慢尋就好了嘛。”

唐老太將那捍麵杖舉了半天，終於慢慢放下來，盯著唐蘆兒道：“難道是那小子跟妳說了什麼，還是妳看到什麼了？親事都定下了，他卻生了二心？”

“沒有沒有，是我們倆根本湊不上一塊，一開始就是您跟張奶奶一頭熱的事。”唐蘆兒說著就跪在唐老太跟前，兩手趴在唐老太的膝蓋上懇求道，“奶奶，我真的不想嫁到那張家去，您就應了我吧，您之前不常說強扭的瓜不甜嘛。再說我也不是醜八怪，總會找到好人家的，而且您身體這樣，我也想在您身邊多留兩年……反正，反正您就是趕我，我也不走的，我死也不嫁，我就賴著您！”

“死丫頭，我身體好著呢，妳少在這咒我！”唐老太板著臉道了一句，然後站起身，卻不料才剛一起來，她臉色頓時一變，嘴唇以眼見的速度從紅轉青，手裡的捍麵杖哐的一聲，就從手裡掉了下去。

“奶奶！”唐蘆兒大驚，她剛從地上站起身，唐老太的身體就控制不住的倒了下去。

好不容易將不省人事的唐老太扶到床上躺好，再跑去酒窖那舀出一小杯暗紫色的藥酒，回來小心喂唐老太服下後，唐蘆兒勉強壓住心頭的慌亂，抿著唇守在床頭，緊緊握著唐老太乾枯的手，怔怔的看著那張隱隱透著幾分死氣的臉。

奶奶的身體日漸不好，可血藤花、墨葉蓮、昆侖果、酒香膠這四樣東西，如今卻連影都沒摸著。唐蘆兒微紅著眼眶，咬著唇，連唐老太都說這些東西，早在多年前就已經絕跡了，現在能找到一樣都是奇跡。

一刻鐘後，那藥酒起了作用，唐老太的臉色慢慢轉好，不多時就徐徐睜開眼。

“奶奶。”見唐老太醒過來了，唐蘆兒忙收起臉上的憂色。

唐老太看著守在自己身邊的小丫頭，心裡歎了口氣，淡淡的說道：“妳別擔心，我還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