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亞．勒維琳

第一章

凱蒂．瓦歷斯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格林豪與葛拉漢聯合公司。櫃台小妹正在埋首研讀雜誌，上面有重要的身體去角質資訊，她不能分心，所以頭也不抬地問：「大名是？」

「凱蒂．瓦歷斯。」凱蒂聲音有點抖，這可是她的大日子。

「找哪位？」

「蕊貝卡．格林豪。」

「蕊貝卡？妳要見的是塔拉吧？」

「塔拉？」

「蕊貝卡的助理。」凱蒂挺直了她五呎五吋的身子，努力作出一個有力的笑容。

「不，我要見的是蕊貝卡本人。」那女孩懷疑地看她一眼，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指尖按下一線分機。

「塔拉，櫃台這裡有個女孩子『說』她是來見蕊貝卡的．．．噢，好，我讓她上去。」

「三樓。」她從嘴角發出這句話，眼光又回到雜誌中的「名人錯誤髮型」上去了。

「電梯在那邊。」電梯到的時候，發出電腦化的「ㄆㄧㄥ」聲。凱蒂原本指望能在電梯鏡子裡整理一下服裝儀容，不料電梯裡沒有鏡子，四面牆都是酒紅色皮面。她盯著金屬控制面板，努力想看清自己的樣子，只看見一頭厚厚的捲髮，和一張蒼白又有點太圓的臉。凱蒂跟表姐潔絲住在一起，潔絲為了這次面談花了大半天時間幫她打點裝扮。 T恤不行、褲裝不行、長靴也不行！最後選了雙駝色短靴，配上粉粉柔柔的條紋襯衫和牛仔布長裙，務求看起來既實事求是又夠特立獨行。

潔絲說：「妳一定要讓蕊貝卡印象深刻。」凱蒂和潔絲都沒見過蕊貝卡，卻對她瞭若指掌，所有資訊都來自她們的朋友米蘭達。米蘭達跟蕊貝卡很久以前共事過，當時蕊貝卡還在蓋德尼經紀公司上班，後來另起爐灶，跟舊東家打對台。潔絲有一些過期的哈囉雜誌，米蘭達在裡頭找到一張蕊貝卡的相片指給她們看，那是一則派對報導，相片中她跟沙門．魯西迪（魔鬼詩篇作者）一起放聲大笑，身上穿著乳白色的 Bianca Jagger長褲套裝，皮膚曬成棕色，看起來又瘦又漂亮。

米蘭達對這張照片提供的背景說明是：「她一定正想勸他簽約。」米蘭達早已離開蓋德尼，去當小學老師，跟蕊貝卡並沒多熟，可是她當然不會承認。

「蕊貝卡就是有辦法跟那些名人攀上關係，不但幫比爾．布瑞格弄到一個談話節目，還說動茱莉．馬龍去寫減肥書。」聽到這個她們就忍不住要發出讚嘆：「噢！」茱莉．馬龍從前是個胖胖的流行歌手，在過去兩年裡瘦身有成，書一上架，大大暢銷。潔絲就有一本，常常看，還說寫得好！潔絲是個不太成功的女演員，正愁找不到強而有力的新經紀人。如此說來，凱蒂肩負重任，面談非成功不可。

「這都是蕊貝卡的功勞？」

「不，她還有個合夥人叫做班，他倆分工合作。蕊貝卡主要幫作家接案子，比如說開電視節目之類的；演員和樂手交給班來處理。」凱蒂極力想保持冷靜，內心卻翻騰不已，這回她總算走運了！她在房地產經紀公司當了四個月秘書，一個星期之前剛被解雇。不是有句話說甚麼門關上、窗打開的嗎？她真的要有新工作了！蕊貝卡將會成為她的良師益友，教她所有的事！她．．．還有潔絲．．．將不只是蕊貝卡的同事，更是朋友！米蘭達告訴過她們，蕊貝卡是澳洲人。

潔絲用鱷魚先生腔說：「以後妳們要去參加派對的時候，蕊貝卡會說：『凱蒂，要不要我借妳一件 Dolceand Gabbana？』而當妳要離開她，去．．．」

「開展我自己的事業。」

「．．．之類的！

蕊貝卡就會說：『妳這個小賤人！我捨不得妳走！』」電梯門打開了，凱蒂走進一間開放式的大房間，裡頭有許多寬桌，盡頭處是兩間玻璃隔間的辦公室。牆上掛著整排露出微笑的電視主持人照片，透明冰箱裡放著一罐罐「紅牛」（提神飲料），還有一套迷你立體音響播放著痞子阿姆的歌，三月雨猛烈地打在窗上。一個身穿亞麻軍裝、頭髮漂染得很厲害的女子站起身來，微笑著向凱蒂說：「妳是凱蒂嗎？我是蕊貝卡的個人助理塔拉，我幫妳開門。」塔拉推開門，凱蒂走進玻璃隔間，蕊貝卡正在講電話，瘦削的臉上神彩飛揚，長長的手激動地揮舞著。

「所以我就說：『我們不如偷閒去渡個假？』可他卻說要趕截稿。」她留著紅褐色及肩長髮，藍眼睛、西瓜片似的嘴。不算太美，但有魅力。凱蒂知道蕊貝卡已經三十好幾，不過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至少小五歲。草莓色緊身 T恤秀出一對完美的乳房，凱蒂心想，那是真的嗎？恐怕不是吧。蕊貝卡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簡單點個頭，繼續對著電話說：「是呀，是呀，所以我就說．．．噢！對不起，親愛的，塔拉在線上，等一下．．．塔拉，甚麼事？

．．．噢，馬克．威爾。」她的語氣有點失望。

「請他等一下．．．蘇西，我等下再打給妳．．．好．．．馬克！親愛的，你好嗎？抽空看過那本書了沒？」凱蒂聽不太懂他們在談些甚麼，只能站在門口回頭看看塔拉。塔拉朝她甜甜地笑，眼珠滴溜溜轉，看起來是個挺可愛的人，不知道為甚麼要離職？也許找到更棒的新工作了吧！蕊貝卡總算掛上電話，呆呆看了凱蒂一會兒，好像在看動物園裡某種無聊的動物似的，不是印度豹之類的喔，比較像是可愛動物區的驢子之流。

「哈囉！」蕊貝卡說：「妳是米蘭達的．．．嗯．．．朋友，不好意思，請再告訴我一次，妳的名字是？」

「凱蒂。」凱蒂伸出手。蕊貝卡小小遲疑了一下，僵硬地伸手去握。

「對，妳叫凱蒂。嗯，凱蒂，這樣吧，米蘭達說妳沒問題，我想一定就沒問題。再說，這種事連白癡都能做，所以也用不著去審妳之前的資歷甚麼的。喔，我沒有冒犯的意思。」這就尷尬了，凱蒂只能點頭笑笑。

「所以我想我們就犯不著多談，還是趕快去我那裡讓妳了解狀況比較重要。我剛正在想，今天要早點下班，準備一下。晚上我跟男朋友有約。」

「喔？」凱蒂心想，男朋友？這不是私事嗎？蕊貝卡開始為她們的關係熱身了？「他叫提姆，是個作家，兩年前得過崔佛寇斯特羅獎的小說新人獎。」她看了凱蒂一眼，問：「妳有沒有男朋友？」

「有。」蕊貝卡有那麼一點不自在。

「真的？認真的嗎？快結婚沒？」跟奎斯平交往三年來，凱蒂常被問到這個問題，每次都覺得荒謬。

她尷尬地咯咯笑說：「沒啦！至少現在不會。」蕊貝卡沒注意聽，她的眼光被凱蒂背後玻璃門外某樣東西吸引去了，漂亮的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深吸一口氣說：「天哪！他真好！」然後跳起來衝出去。凱蒂轉過身，看見塔拉正在簽收好大一束黃玫瑰，辦公室裡眾女子個個讚嘆不已。

「真漂亮對不對？」蕊貝卡高興地喘不過氣來。

「快！找個花瓶來！」塔拉說：「謝謝。」蕊貝卡伸手去拿附在花上的信封。

「卡片上怎麼寫的？」塔拉退後一步，說：「不好意思，蕊貝卡，請別介意，這是私人信件．．．」

「噢！」蕊貝卡一下子有些站不穩，不過立刻像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的輸家一樣，撐回一個制式笑臉。顯然剛才她誤以為那花是送給她的。

「不好意思，我真多事，我是說．．．這是安德魯送的吧？他真可愛！」塔拉開心地笑了，有點害羞地承認：「慶祝我們認識第十九個月。」

「十九個月了！有那麼久嗎？時間過得還真快呀！」蕊貝卡紅著臉說：「塔拉，妳真是個幸運的傢伙！」她轉身走回辦公室，關上門，茫然地看著凱蒂，記不起這女孩在這幹嘛。然後她突然回過神來了。

「啊，不好意思。總之，快六點了，所以我們廢話不說，趕緊跳上計程車回家，我要簡單跟妳介紹一下我的公寓。」哇！真想不到！凱蒂真想不到會是這種情形！工作地點居然在蕊貝卡家，當她的左右手！當然囉！像蕊貝卡這種女人就應該要有兩個助理，一個在辦公室，一個在家裡。看著蕊貝卡關電腦、穿上看起來超貴的紅外套，凱蒂滿心只想趕快把這大好消息告訴潔絲。外頭正下著大雨，蕊貝卡穿著長褲和四吋高跟鞋，一腳踩進水坑裡。

「可惡！」她大罵一聲，悔恨地對凱蒂說：「我老是學不乖，不肯聽氣象預報的話。」踩了許多水坑之後，她總算招到一輛計程車。從公司走到她家只要二十分鐘，雨天加上尖峰時間，塞車花的時間差不多跟走路一樣久。一路上蕊貝卡都沒跟她的新員工講話，光忙著用她那個小小的銀色摩托羅拉手機傳簡訊，一收到回應，就咯咯笑個不停。凱蒂陶醉地看著蕊貝卡，心想不知她的出身背景如何。凱蒂對澳洲的所有認識僅止於電視節目，很難理解怎麼會有人願意離開那麼美麗的海和沙灘，跑到愛下雨的倫敦，但每年都有數不清的澳洲人這麼做，而蕊貝卡也確實做出一番成績，扭轉了自己的人生。蕊貝卡用袖子擦擦車窗上的霧氣，望著街上的精品店，問她：「妳之前幫誰工作？」凱蒂覺得有點糗，她之前在房地產業，聽起來太不酷了，離職原因說起來又很不光彩。當時她對某位打電話來找房子的客戶說，她提出的價格太低，只有一間在里奇蒙的套房能夠吻合，但那間房子有鼠群為患，屋主下巴上又有一堆疣，像個女巫似的，搞不好在屋裡下過咒，換作是凱蒂自己要買房子的話，決不會去碰它。好死不死，那個買家就是那個賣家自己假扮的。賣家喬裝買家，就是想知道為甚麼房子老是賣不出去，這下可好了。

「嗯，在普特尼。」

「普特尼？」蕊貝卡揚起眉毛。

「那裡有些房子很不錯。」米蘭達一定是跟她提過她的舊工作。

「是啊，我當時很忙。」

「別擔心。」蕊貝卡笑笑。

「我也會找事給妳做，夠妳做的。」計程車在貝斯瓦特路後的豪宅前停下。這大廈外觀像醫院，裡面像五星級旅館，大廳鋪著紅地毯，擺著皮沙發，放著輕音樂，整排電視螢幕前頭坐著一位年輕門房。

「嗨！強尼！」蕊貝卡說著按下電梯鈕。他心不在焉揮揮手，然後繼續看他的太陽報。電梯直上十二樓，蕊貝卡像福爾摩斯找破案線索似地，緊緊盯著手機。

突然她笑了：「我知道這看起來很變態，可是我在等重要電話。每次坐電梯都會斷訊，很討厭。」出電梯左轉，是一條紅毯長廊，盡頭有扇紅門。蕊貝卡打開門，出現在面前的是一間非常寬大的客廳，鋪著淺色木頭地板，到處都是花，落地窗外就是海德公園，遠處還隱約可見亞伯特音樂廳，騎士橋上塔樓的燈光在雨中閃爍。但這間房子透露出某種訊息，地板上灰塵很多，花朵不是枯了就是奄奄一息，瑞士水晶花瓶裡的水都變黑了。黃褐色沙發上有兩支咬過的原子筆，跟襯裙以及翻開的書擺在一起。 Bang& Olufsen音響旁邊散落著些沒盒子的 C D片。

蕊貝卡開心地說：「好了，我們到家了。」她把外套丟在一張皮椅上，問凱蒂：「我帶妳認識一下環境，要不要喝點甚麼？」凱蒂跟她一起走進廚房，裡頭有一個巨大的 Smeg冰箱和不鏽鋼瓦斯爐，水槽裡有些髒杯子。還有好多好多杏仁酒和貝禮詩，蕊貝卡的酒真不少。

她笑著說：「這些都是我的免稅店戰利品，每次飛機誤點，我都忍不住要再買一些。」她審視眾瓶。

「琴湯尼？不行，通寧水喝完了。看我們還有甚麼可調的吧。」她打開冰箱，凱蒂瞄見裡頭有一包小麥草粉跟幾個香水瓶。

「嗯，沒甚麼好東西耶，要不．．．噢！」她回過頭來，手裡揮舞著一瓶香檳。

「 Moet，親愛的，我們就喝這個吧？我想讓妳有個好印象。」她從碗櫥後面變出了兩個酒杯，輕輕拔出瓶塞，邊倒酒，邊禮貌（而非好奇）地問道：「妳怎麼會認識米蘭達？」

「是透過我表妹認識的。」凱蒂一邊答話，一邊設法偷偷用襯衫擦一下那個髒杯子。

「她們是老朋友。」好個米蘭達，這回凱蒂真是欠了她一個大人情！她一聽說凱蒂被公司開除，馬上打電話來，先安慰她半個小時，然後說：「蕊貝卡好像正在找人，先別抱太大希望，可是我會去幫妳說說。」

「嗯．．．」蕊貝卡說：「米蘭達認識提姆，其實我們會在一起也多虧她幫了忙。提姆在一個派對上見到我，可我根本沒注意到他，隔天他從米蘭達那裡要到我的電話，送了一大束花給我，妳肯定沒見過那麼大的花束。」

「真可愛。」凱蒂說得很熱切，她最愛聽人家聊相識過程。

「現在他變成妳的客戶了嗎？」蕊貝卡像是給澆了頭冷水。

「當然沒有。他自己有很好的經紀人，用不著我幫忙。」她很突兀地放下杯子，說：「好，反正已經來了，嗯，我不想妳認為這瓶香檳別有用意，可是如果今晚妳能幫我個小忙，我會很感激。」

「沒問題，要我幫甚麼忙？」蕊貝卡茫然環顧四週，說：「這個嘛，妳知道的，就是把東西整理一下。」凱蒂不知道她指的是甚麼，是要幫蕊貝卡把所有的派對邀請函整理歸檔？「晚上我跟提姆回來的時候，希望一切都能整整齊齊像個樣子。」這下凱蒂懂了，電子郵件！一定是整個晚上都會有來自客戶的郵件不斷湧入她的電子信箱，還有電話，當然要有人來幫她處理。

「所以您家裡也有個辦公室？」蕊貝卡大笑起來。

「噢！天哪！當然沒有！那太可悲了吧！家裡頭當然有筆記型電腦，可是我儘可能不帶工作回家。」

「那我要用甚麼來工作呢？」蕊貝卡看她的眼神有一點點奇怪。

「這個嘛，我並不確定有些甚麼東西，不過通通都在水槽下面的櫃子裡。」

「水槽下面？」

「嗯，對。浴室裡面可能也有一些，老實說我不太清楚，那些東西都是上一個清潔工買的，我只管付帳，妳也比照辦理好了。」凱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清潔工？」

第一章

凱蒂．瓦歷斯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格林豪與葛拉漢聯合公司。櫃台小妹正在埋首研讀雜誌，上面有重要的身體去角質資訊，她不能分心，所以頭也不抬地問：「大名是？」

「凱蒂．瓦歷斯。」凱蒂聲音有點抖，這可是她的大日子。

「找哪位？」

「蕊貝卡．格林豪。」

「蕊貝卡？妳要見的是塔拉吧？」

「塔拉？」

「蕊貝卡的助理。」凱蒂挺直了她五呎五吋的身子，努力作出一個有力的笑容。

「不，我要見的是蕊貝卡本人。」那女孩懷疑地看她一眼，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指尖按下一線分機。

「塔拉，櫃台這裡有個女孩子『說』她是來見蕊貝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