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節錄)
有兩部小說讓我印象深刻,那就是《一九八四》(Nineteen Eighty-Four)和《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因為它們,我才知道世上還有一類「反烏托邦」小說,並被作品中描述的世界深深打動,自己也依樣畫葫蘆,寫了人生中第一部可以算是長篇小說的敘事作品《雲中帝國》,只是早扔在舊紙堆中,雲深不知處了。
在當時,我是一點都不會料到,多年之後,自己竟有幸翻譯《美麗新世界》和《重返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revisited)。好比重溫舊夢,但這夢其實沉重。作者阿道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在七十多年前提出的那些關於人類命運的問題,即便今日也未能完全解決,並依然促使今人對現狀進行反省,對未來進行思考。而只有學會反省與思考,人類才有希望。人人都關心這個世界的氣候、政治、榮耀與恐怖,才有可能解決其間威脅人類命運的問題。如果沒有反省與思考,任邪惡、恐怖和罪行臨在別人身上卻不去聲援,終有一天那些邪惡、恐怖和罪行將會臨到我們自己身上──這才是真正可怕的未來,因為未來就源於當下。
《美麗新世界》的作者阿道斯.赫胥黎,生於西元1894年7月26日,卒於1963年12月17日。此人出身著名的赫胥黎家族,其祖父是著名的生物學家湯瑪斯.赫胥黎(Thomas Huxley),以「達爾文的看門狗」自詡,是演化論的堅定信奉者,其名作由嚴復翻譯為《天演論》;其父雷歐那德.赫胥黎(Leonard Huxley)則是《康希爾雜誌》(The Cornhill Magazine)的編輯、傳記作家;其母是詩人、批評家馬修.阿諾德(Matthew Arnold)的姪女。可見,赫胥黎家學淵源深厚,加上天資聰穎,1908年進入了著名的伊頓公學,但因眼疾輟學;後於1913年入牛津大學貝里歐學院攻讀文學,1916年畢業。在牛津期間,他認識了大衛.赫伯特.勞倫斯(D. H. Lawrence),結下了深厚的友誼。1917年,赫胥黎在伊頓公學執教,並開始詩歌創作,但很快便放棄了。在伊頓工作的三年間,他屢次前往倫敦,混跡於以吳爾芙(Virginia Woolf)為核心的「布盧姆茨伯里派」(Bloomsbury Group)(1)。1919年從伊頓辭職後,赫胥黎開始新聞寫作,並利用空閒時間進行小說創作,同年在比利時結婚。1923年,他放棄新聞工作,專心從事小說創作。在此期間他四處遊歷,1920年代一度旅居義大利,1937年遷居美國洛杉磯。1960年他被診斷出患有癌症,並於1963年去世。巧合的是,他去世的當天正是甘迺迪(John F. Kennedy)總統被刺殺的那一日。
身為二十世紀影響力極大的作家,他一生寫作了五十多部各種類型的作品,代表作有《美麗新世界》、《重返美麗新世界》、《盧丹的惡魔》(The Devils of Loudun)、《眾妙之門》(The Doors of Perception)等。他既是小說家,也是小品文作家、社會評論家、劇作家、詩人,晚年成為了神祕主義的信奉者。
1921年,赫胥黎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說《鉻黃》(Crome Yellow),立刻得到了普魯斯特的讚許,他認為赫胥黎在英語文學中占據了不可動搖的位置。1923年出版的小說《滑稽的環舞》(Antic Hay)因作品吐露出的幻滅性和諷刺性而受到了評論界的質疑,但卻得到年輕讀者的喜愛。英國自由主義思想家以賽亞.伯林爵士(Sir Isaiah Berlin)曾回憶說,他在青年時代把赫胥黎視為文化英雄。1928年,赫胥黎的小說《針鋒相對》(Point Counter Point)風靡英美。1932年,赫胥黎出版了《美麗新世界》,這部小說也成為其一生文學創作的巔峰,在文學界、學界引發熱議,並被譯為多國語言銷售至今。此書雖因其機智的文筆和出色的諷刺著名,但作者在寫作時卻秉持認真嚴肅的態度,這一態度延續到其後來的《重返美麗新世界》。全書瀰漫的悲觀主義氛圍為赫胥黎晚年遁入神祕主義和東方哲學世界埋下了伏筆。老年的赫胥黎致力於研究印度哲學,引起了廣泛的非議。但這種事並不罕見,英國最偉大的科學家牛頓(Isaac Newton)不是也在晚年去研究上帝了嗎,為的是找到「第一運動定律」(Newton's first law of motion);馬克.吐溫(Mark Twain)在晚年結識了天才物理學家尼古拉.特斯拉(Nikola Tesla)後,也寫出了與自己其他作品風格完全不同、悲觀厭世的《神祕的陌生人》(The Mysterious Stranger)。赫胥黎之所以研究神祕主義,據他自稱,為的是尋找到能幫助人類突破種種局限的「終極真理」。1936年,他在《加沙的盲人》(Eyeless in Gaza)中公開宣稱自己信仰神祕主義,此後又在小說《天鵝死在許多個夏天之後》(After Many a Summer Dies the Swan)、《時間必須停止》(Time Must Have a Stop),以及其他文章中闡述自己對神祕主義的看法,宣揚神祕主義信仰。《天鵝死在許多個夏天之後》還獲得了1939年的「布萊克小說紀念獎」(James Tait Black Memorial Prize for Fiction)。
除了小說,赫胥黎還寫作了大量論文和傳記。1952年,他出版了著名的紀實文學作品《盧丹的惡魔》,而1954年出版的《眾妙之門》(The Doors of Perception)是赫胥黎在服用致幻劑後寫下的一部描寫自己神祕體驗的作品,在西方國家藥物濫用的1960年代,此書極其暢銷。1958年,他出版了重要著作《重返美麗新世界》,回顧了《美麗新世界》出版後二十餘年裡世界的風雲變化,並預言了人類的未來。
在國外,《美麗新世界》赫赫有名。前不久,美國蘭登書屋下屬的現代圖書館組織的由多名學者、作家組成的評選委員會評出了二十世紀出版的百本最佳英文小說。其中《美麗新世界》高居第五位,僅次於《尤利西斯》(Ulysses)、《大亨小傳》(The Great Gatsby)、《青年藝術家的畫像》(A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和《蘿莉塔》(Lolita),可見其在西方國家讀者心中的地位。美國人查爾斯.M.赫爾墨斯在其著作中評論道:
我們為何要認真審視赫胥黎的作品,其中價值又何在?準確而言,是因為赫胥黎善於清晰地描繪人類在二十世紀整體精神中理性與道德的纏鬥。或許勞倫斯能真誠地表達對這種纏鬥的感受,卻不能像赫胥黎一樣擁有顯微鏡一般的觀察力;或許喬伊斯能掙脫此種纏鬥之束縛,但他似乎不能像赫胥黎一樣自東方哲思中發現精神的綠洲;或許E.M.福斯特能掌握異鄉文化,但他卻易於視藝術為自足自滿之物,並不能如赫胥黎一般鼓舞社會;或許吳爾芙能清楚勾勒私人的苦痛,但她卻不能如赫胥黎一般積極參與社會生活,以利發現療治這苦痛的良藥。因此,正是赫胥黎,從二十世紀的英語作家中脫穎而出,最完美地關照、容納了現代世界的各個面向,並在最普遍的層面最為出色地詮釋了現代世界的價值觀。
止庵先生曾撰文推薦此書,他自言平生以《一九八四》對其影響最大,但與《美麗新世界》比較,他以為後者更深刻。他說:
如果要在《美麗新世界》和《一九八四》之間加以比較,我會說《美麗新世界》更深刻。我不認為「一九八四」有可能百分之百實現,因為畢竟過分違背人類本性;但是身在其中,還是感到孤獨無助。然而「美麗新世界」完全讓人無可奈何。對「美麗新世界」我們似乎只能接受,因為一個人能夠抵禦痛苦,但卻不能抵禦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