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結《春秋雜誌》、《大成》、《中外雜誌》、《藝文誌》等極具史料價值的文章
有關袁世凱的傳記,坊間已出版不少,本書所蒐集者乃有關袁世凱當總統到稱帝之間的種種過程,包括他與段祺瑞有其不可分之密切闗係,至於袁段之間有無磨擦?有無裂痕?段氏如何事袁?袁又如何待段?其中種種隱秘,實非局外人所可得而知。
薛觀瀾爲晚清名臣薛福成之文孫,又爲袁世凱之東床快婿,與段氏爲姻婭,故對當年政海内幕,知之獨詳,凡所記述者,無一而非彼時所身親目擊之珍貴事實。
1915年12月25日蔡鍔、唐繼堯等人聯名通電全國,宣布雲南獨立,舉行護國運動,西南爆發反袁運動。名報人黃天石少時參與雲南戎幕,歷掌簿書,曾代表唐繼堯報聘湘粵。值雲南起義五十七周年紀念,特撰文,公正平允,堪稱傳世之作。
林熙為香港著名掌故大家高伯雨,他從從香港大學圖書館中找到美國薩培醫生(Dr. William Sharpe)的自傳,其中第八章〈爲中國一個貴族動手術〉(Operation on Chinese Royalty),高伯雨因此譯寫了〈袁克定治病記〉,袁世凱怎樣請到這個大夫,他怎樣到洹上養壽園為「太子」腦部開刀治療腿疾,可說是第一手資料。
作者簡介:
薛觀瀾 (1897—1964)
原名學海,字匯東,江蘇無錫人。祖父薛福成是近代著名思想家、外交家和早期維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父親薛南溟是近代著名實業家,曾組建永泰絲業集團。薛觀瀾早年就讀於北京清華學堂,後留學美國,畢業於威斯康辛大學經濟系。他喜愛體育運動,曾任該校田徑隊隊長,還是短跑健將。回國後,在北京匯文大學任體育教練。後曾任北洋政府監務署檢事、駐英使館三等秘書、直隸省省公署顧問、外交部特派直隸交涉員等職。1925年薛觀瀾曾隨北洋政府代表團出訪蘇聯。
薛觀瀾在京期間結識了袁世凱的次女袁仲楨,1919年11日2日兩人結為秦晉之好,在無錫成婚時,因袁世凱已死,乃由其子袁克定主婚。當日薛府張燈結綵,而新房設在西溪下的花園洋房內。這是一座具有巴羅克風格的花園洋房,建成於1917年,在無錫也是屈指可數的。當時年僅十二歲的京劇名伶孟小冬,亦獻藝婚禮,無疑為婚禮錦上添花。
薛觀瀾精於田徑理論,著述頗豐。常為上海《時報》、《東南日報》撰寫體育理論和介紹歐美體育等文章。後由東南日報社編印成《百米繽紛錄》、《薛學海體育論文集》。1949年去香港,以筆名「觀瀾」發表文章。1964年逝世,終年68歲。
章節試閱
袁世凱與北洋三傑/薛觀瀾
張謇的公允之論
回憶昔年在上海寫稿之時。寫到袁項城(世凱)殷合肥(祺瑞)二人之事蹟,最易受到讀者歡迎,此因民國開國時期之人物,大眾屬望至殷。袁氏逝世之後,張南通(謇)曾歎息而言曰:「三十年更事之才,三千年未有之會,可以成華盛頓,而卒敗於群小之手。」張氏此言,可謂公允之論。至於段合肥三造共和,三任閣揆,卒因醉心武力,實自取敗亡之災。按袁氏與革命黨有深仇,故袁常為昔年革命黨人攻擊之目標,以往報籍所載,難信者居多,類皆深文羅織而言之。例如世人以為袁氏無中文根柢,又謂袁氏與張謇有師生之誼,皆離事實甚遠。蓋袁氏在吳武壯(長慶)幕府時,張謇與周家祿二人為袁氏改卷,事誠有之,未聞袁氏曾拜二人為師。張謇果為袁師,又焉能躋於以後「嵩山四友」之列!袁氏於光緒七年投入吳長慶幕,早已中了秀才,將赴鄉試,故有倩張謇改卷之舉,適於此時吳長慶奉命征韓,袁世凱被派為隨營同知,與吳同赴高麗,以袁氏詩文底子,可中舉人,但欲如徐世昌之考入翰苑則甚難矣。因袁書法似孫中山,不合清華之選也。
擬取韓王以自代
世人談及袁世凱時,或誤信馮國璋之言,馮曾云:「公府僕役某失手,打碎古玩,恐得咎,諉稱袁之帳中現一大蝦蟆,而袁信之不疑。」據觀瀾所知,此實無稽讕言。惟有一事則係事實。袁氏在韓時,某日袁突走訪張謇,放下帳子,向張耳語曰:「李王懦庸,不足扶持,筱帥(吳長慶)胆小,難圖大事,吾擬取韓王以自代,請公主謀。」張氏聆罷是言,極力告誡,力主不能妄動,並面允不將此「密語」洩之第三者。此時袁氏在韓固兵權在握,其勢力確已滲透韓國宮廷,然以一軍中司馬(同知尊稱)而思染指他國帝王之位,可稱駭人聽聞之事。此因袁氏係中州河南人,魄力較大,帝王思想較為濃厚,若易吾輩太湖區域之江浙人,决無此種胆量矣。須知袁氏是十九世紀人物,對於古籍圖讖之說,深信不疑,記得袁氏稱帝之頃,曾有直隸省長朱家寶告密。謂江蘇都督馮國璋曾以密電徵詢各省同意,實與西南陸榮廷暗通款曲,而欲假手護國軍以倒袁也。袁氏搯指一算,自己五十八歲,不覺黯然傷神,悽然謂內史夏壽田曰:「完了,一切都完了!我昨晚觀天象,見巨星隕落,此屬生平第二次,首次即李文忠(鴻章)逝世,這次要輪到我了。」總之,袁於洪憲之事,不無深自尅責,以速其死,非天下可悲可憤之事耶!
山東投靠吳長慶
袁公生於咸豐九年,祖樹三;叔祖甲三,甲三由侍郎升雲貴總督,因征捻匪有功,諡端敏;袁公父保中,母程氏;嗣父保慶字篤臣,曾任江寧鹽法道;叔父保恒字小午,庚戌翰林,官至刑部左侍郎,毓慶宮經筵講官,諡文誠。袁公嫡室于氏,勤儉達理,闔家無誶詬之聲。袁公本人行四,其三兄世廉與五弟世顯皆任道員,世顯曾知無錫縣(按:袁甲三袁保恒皆居官清廉,獲朝廷旌表,建坊城南—項城)。同治十二年袁之嗣父保慶歿於江寧鹽法道任所,袁公年僅十三,以襲蔭生。乃由先祖叔耘公引袁至兩江督署,謁見曾文正公(國藩),當時吳武壯公(長慶)駐節清江浦。因吳長慶與袁之嗣父保慶曾義結金蘭,保慶歿後,由吳經紀其喪事,且資送遣孤回籍。袁年十七已中秀才,名列前茅,翌年入泮(生員十分之一入府學,謂之入泮),睥睨一鄉,惟袁重武輕文,好讀兵法。當時國勢陵替,青年皆喜「峨眉」「武當」之劍術,袁公家境非裕,當時仍能資助好友徐世昌入京應禮部試,其有用世之志,可想而知。至光緒七年,袁公年二十三歲時,為了自己前程,决心離鄉圖發展,乃率淮軍舊部四十餘人,逕至山東登州投靠吳長慶。吳公好文學,幕中皆知名之士。袁既投奔而來,吳命袁公在慶軍營中好好讀書,但此非袁公之志也。
李鴻章遺摺保薦
袁雖好勇,然在鄉黨有孝悌之稱,吳長慶曾云:「慰亭(世凱字)敏捷而心細,本來五六天辦好的事,他卻於三日內能辦妥。」翁文恭公(同龢)日記亦云:「袁慰亭來辭,談兵事,吃點心而去,此人不滑,可任也。」日記又云:「光緒廿一年十月三日,我與恭王議定三事:(一)胡燏棻造蘆漢鐵路;(二)袁世凱練洋隊;(三)廕昌辦武備學堂。」(瀾按:此時翁同龢任戶部尚書。)此一議定,實為肇建中華民國之契機豈翁氏始料所及哉!翌年翁之日記又載:「直隸臬司袁慰亭來見,長談兵事,此人究竟直爽可取,他說米價日貴,他在小站墊不起了。」後來,袁既駸駸大用,乃與盛宣懷合作,反對李合肥(鴻章)當時的聯俄政策,袁盛二人,實皆為李之親信。光緒廿七年李鴻章任直隸總督,薨於天津,遺摺保袁氏繼任,摺內且謂「環顧宇內,人才無出袁世凱右者」。當時北洋宿將聶士成、馬玉崑、董福祥等皆已潰不成軍,僅袁氏一軍尚保持完整,直督一席捨彼其誰?
勿以成敗論英雄
袁氏在小站練兵之時,賠錢真的不少。直至任直隸總督之後,一身兼十八個大臣職務,而且連任六年,始積資二百餘萬元,此筆公款,袁於卸任時,亦掃數留給後任楊士驤,俾獲辦理建設事宜,楊氏因而頓成鉅富焉。袁既顯達,大受當時清室一班親貴之猜忌,袁處此環境,若無自衛之術!勢必早歸淘汰,故其結納奕劻,誠有難言之隱。至其反對革命黨,亦為當時潮流所趨,平心而論,袁對戊戌政變所以要報告榮祿,對庚子義和團之役,所以要聯省自保,乃至於辛亥逼清帝退位,癸丑又取締革命,其所作所為,實皆屬勢所必至,智者豈能以成敗論英雄而遂抹煞一切事實哉!近世人云亦云,對袁已無絲毫認識,作者以為袁之真正弱點,在處新時代而無新知識,智力有餘而認識不足,當年既得汪兆銘(精衛)為助手,即應與孫中山開誠合作,孫袁若能合作,全國必能長久統一,孫袁不能合作,國人遂遭厄運到如今。夫袁足跡不出總統府,高高在上,既與民眾隔閡,又與僚屬脫節,故為群小所包圍。突然變更國體,卒致自斃以謝國人,不亦大可哀乎!
擊敗過日韓聯軍
回憶袁昔年從朝鮮被調歸國,並不得志,但何以袁竟獲派往小站建立新軍?據觀瀾所知,其原因如次:(一)袁乃淮軍領袖袁甲三之姪孫,吳長慶之慶軍即屬淮軍支系,淮軍曾以屯田之法駐小站二十年之久。(二)李鴻章亦淮軍領袖,自始即賞識袁氏,袁在小站練兵之前任胡燏棻,為泗州進士,甲午年胡氏佐李鴻章治糈臺,胡在小站先練了「定武軍」十營,亦係由於李鴻章所推薦。(三)袁之叔父保恒,嘗為同治帝師,與李鴻藻、翁同龢共事,故翁李二人在樞廷亦力保袁氏。(四)袁著有《兵書》一部,闡述德國訓練法,樞廷大臣讀此著作後,咸以袁為知兵。(五)最重要者,是袁駐朝鮮時,曾有事實表現,光緒八年朝鮮發生政變,吳長慶誘執朝鮮大院君,送保定。光緒十年中法戰起,日本駐韓公使竹添進一郎乘時在韓策動政變,率日韓聯軍進宮,矯詔殺大臣,宣布獨立,是為甲申之亂。當時袁乃率所練韓兵兩營及慶軍兩營進攻王宮,與所謂日韓聯軍血戰竟日。竹添進一郎自知不敵,逃往仁川,日本大失敗,向中國表示無挑釁意,終清之世,中國軍隊能勝日本者,只此一仗。故袁為當時清廷主戰派翁同龢、李鴻藻所垂青。當袁驅走日韓聯軍,得勝回營,過稅關時,見一文員持手槍,把守閘口,袁即下馬互通姓名,知為中山唐紹儀,袁問:「持槍何為?」唐答:「防日軍。」袁大喜,引為同志,即此一問一答,註定唐為未來內閣總理。
小站練兵的開始
光緒十年,吳長慶由韓被調回國,直隸總督李鴻章派袁接統在韓慶軍。翌年中日雙方議定撤兵,袁以商務委員名義留韓,日人恨袁次骨。直至光緒廿年,中日戰爭,袁始由韓回國,即以浙江溫處道派往小站練兵,足見當時清廷並不重視小站練兵之舉,餉糈亦不充分,惟袁辦事認真,立將「定武軍」四千人擴充至七千,改名「新建陸軍」,組成督練處,以徐世昌任參謀,唐紹儀、田文烈任文案(田文烈曾隨袁氏到韓任軍事文案,後任河南省長)。袁氏當時且規定高級將領之任用,必經考試選拔,表示用人惟賢,此實良法。馮國璋、段祺瑞等輩,皆藉此砥礪成器。惟袁以文人為幕僚長,急需軍事人才,爰請天津「北洋武備學堂」總辦廕昌保薦數人。廕昌字午樓,嘗與德皇威廉第二同學,娶德婦,與袁為親家,在北洋軍閥中,除袁之外,資格無出其右者,高級將領什九是其門生。廕昌身材矮小,軍裝畢挺,蓄「威廉」鬚,眇一目,代以玻璃眼,人極溫良,喜與予等講笑話,稍有旗人舉動輕佻之習,故入民國,始終淪為公府侍從武官長。
北洋四傑剩三傑
廕昌當時所保薦之四人,第一名是馮國璋;第二名段祺瑞;第三名梁華殿;第四名王士珍。皆為北洋武備學堂畢業生。袁氏召見四人時,見皆眉清目秀,英姿颯爽,馮居首名,又是秀才,軍中秀才難得,袁自特別賞識。惟袁心中最喜段祺瑞,因段是安徽人,樸實無華,袁以為可靠,且段曾赴德國學習軍事,袁更視為奇貨,故袁立即委派商德全與段祺瑞兩人為考官,命其甄拔中下級軍官。無何,梁華殿在一次夜操中失足溺死,此子若不夭折,必能爬到國務總理之地位,殊可惜也!袁既急於建軍,乃委馮國璋為步兵學堂總辦,兼督練營務處坐辦。段祺瑞為炮兵學堂總辦,兼炮兵統帶(等於團長)。王士珍為工程學堂總辦,兼工兵統帶。三人實皆速成人才,足見當時才難之一斑。袁對三人職位,始終保持平衡,細加分析,此時馮之地位較高,機會亦佔優先,關於領兵之道,馮似勝過王段,惟馮過於圓滑與袁個性不合,故其優勢遂漸消失,先為王士珍所追上,後為段祺瑞所壓倒,馮氏為此老大不平。袁又加意提拔北洋軍中之老兵,新建陸軍中所謂「小站舊人」,有張懷芝、孟恩遠、段芝貴、王懷慶、雷振春、陸建章、曹錕、田中玉、陳光遠、盧永祥等。至於受袁節制者,有姜桂題、張勳、倪嗣冲各軍。一日,兵部侍郎于式枚被派到小站視察。于氏諳相術,歸語同僚曰:「小站官佐,吾相其面,非將即相,起碼督撫,其中容有高於將相者(袁馮段曹皆為元首)是可異也!」清室親貴聞此,乃大起恐慌,遂定制袁之策。
考協統暗通關節
不久,袁以道員升任直隸按察使,所率軍隊皆受直隸總督榮祿節制,是故戊戍政變,倉猝之間,袁氏不能接納維新派之意旨。夫袁早入強學會,內心贊成維新,然斥維新派之措施為幼稚。庚子年袁升山東巡撫,與直隸總督李鴻章,兩江總督劉坤一,兩湖總督張之洞等劃界自保,義和團不能入魯境一步,袁並命北洋巡防軍統領副將張勳北上勤王,又將山東省舊軍改編為新軍二十營,派馮國璋主持山東全省操練事宜。當濟南秋操,德皇所派青島總督特來參觀,既見兵操皆採德國式,大加贊賞,並譽馮國璋、段祺瑞、王士珍為三傑,此乃「北洋三傑」之稱所由來也。光緒廿八年袁遷直隸總督,以北洋大臣兼練兵大臣,在保定設督練公所,委段祺瑞為參謀處總辦;馮為教練處總辦;永慶為兵備處總辦;王士珍為步兵第一協統兼直隸全省操防營務處督理。從此以後,始有北洋軍之名稱。是亦為袁氏擴軍時期,所以協統一職,為馮段王三傑所必爭,但此時王士珍已捷足先登矣,王且兼任全省操防之要職。翌年又成立一協,此次考中協統者為馮國璋,段祺瑞大懊喪。不久又要成立一協,袁怕段祺瑞考不中,暗中私通關節,竟將試題示段,段大感激,一生常提此事。
王士珍淡於功名
茲將袁與北洋三傑之關係,並臚於次,以見端倪:
王士珍字聘卿,直隸正定人。曩者北洋宿將聶士成向朝陽鎮總兵楊瑞卿(楊度之父)調用軍事人才,楊薦守備王士珍,士珍辭謝,乃以聘卿頂替,實為假王士珍。聶送聘卿至北洋武備學堂,三年畢業,隨聶駐蘆臺,那位真王士珍後在湘潭楊家當燒飯司務,噫嘻!命運之說,可不信乎。按北洋三傑之中,聘卿品學最優,得袁信任,雖學工程,每試輒冠其儕,用能脫穎而出,較馮段先任協統,先任統制,依其多才多學,無是無非,上峯信任之專,各方人緣之佳,王士珍應為袁之承繼人,但王胆小,尤畏段祺瑞如虎,又好黃老之學,淡於功名利祿,故雖數任總理,勳業不逮馮段之彪炳,然王始終受人尊敬,袁段之間,馮段之間,胥賴其緩衝。伊任統率辦事處坐辦,權傾一切,在公府簽押房,袁坐中央,右為坐辦王士珍,左為榜眼夏壽田,發號施令,實假王夏二人之手,其時王士珍之權力,實超陸軍總長段祺瑞之上。
馮國璋工於心計
馮國璋字華甫,直隸河間人。中秀才後,入北洋武備學堂步兵班,曾供職聶士成武衛軍,再進武備學堂,從廕昌習戰術,畢業時考得冠軍。馮最熱心名利,且好貨,善於交際,笑語不休,故非袁所絕對信任。但馮是秀才,又學步兵,每屆考試,常能壓倒段祺瑞,故其職位常優於段。清末廕昌為陸軍大臣時,馮任軍諮使,地位崇高。按北洋三傑有王龍段虎馮狗之稱,喻馮為狗,其實大謬不然。又按軍中秀才難得,昔日曹錕重視吳佩孚,張作霖肯讓馮德麟,即因吳馮俱屬秀才出身。至於馮玉祥之參謀長邱斌曾以舉人入陸軍大學,北洋軍中殆無第二份。辛亥馮國璋率第一軍,攻下漢陽,晉封男爵,且表示與袁政見不同,力主大張撻伐。袁最不喜其部下「功高震主」,即從漢口調回馮國璋,命其接統禁衛軍,以段祺瑞署理湖廣總督,所以後此段祺瑞率將領四十七人逼清退位之電,馮亦不得預名。從此以後,段之勢力壓倒馮國璋,馮乃外放直隸都督。嗣又調任江蘇都督。然馮機警非常,京中禁衛軍死不放手,在外則為長江三督之領袖,有舉足輕重之勢。故入民國後,馮氏得以副總統代黎元洪而為大總統,從此與段明爭暗鬥,北洋軍分為直皖兩系,兵連禍結,是誠北京政府失敗之朕兆也。(瀾按:北洋三傑有一共通之點,即皆矢忠於清室,馮國璋其尤顯著者也,其事不關本文,恕不瑣贅。當項城尚未稱帝時,小站舊人早即恢復跪拜禮,段祺瑞獨不願,馮曾勸說:「芝泉別任性,皇帝與終身總統何別?跪禮與鞠躬何異?」二人至公府拜年,馮先跪,段依樣,袁側身不敢當。見袁克定時,亦行大禮,克定跛一足,行動不便,僅以右手一揮,段忿其架子十足,出謂馮曰:「我們還要做下一輩的狗麼!」此後馮反帝制,有甚於段,馮之勾結陸榮廷,實乃帝制失敗之癥結。克定談及此事,猶瞡瞡然曰:「我若不折其驕氣,將來更難駕馭。」盖馮工於心計,步步高升是其唯一志願也。)
段祺瑞剛愎自用
段瑞祺字芝泉,安徽合肥人。在北洋武備學堂學習炮兵,畢業後曾奉派到德研究軍事,王士珍是工兵出身,吳佩孚是學測量出身,段皆輕視之。段之為人,恂恂儒雅,貌似學究,意志堅定,不善逢迎,居常拙於詞令,訥訥不能出諸口,惟其個性太強,流於剛愎自用。段在小站,得袁之袒護,未為王馮所掩。入民國後,段氏久任陸軍總長,兼公府軍事處長,三分之局一變而為大權獨攬。段用徐樹錚為助手,因鋒芒畢露,竟使袁生猜疑之心,特設「陸海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以王士珍為坐辦,段大權被削,遂稱病,以徐樹錚代拆代行。袁克定素忌樹錚,不啻芒背,乃慫恿其父另建立模範團,一切以小站為藍本,段更不安於位,當時京中謠傳袁段即將决裂,段故通電闢謠云:「二十年前大總統在小站練兵,祺瑞以武備學生充下級武秩,與大總統素無關係,乃承采及虛聲,立委炮隊統帶,升任統制,以大總統知瑞之深,信瑞之堅,遇瑞之厚,殆無可加,是以感恩知己,數十年如一日,分雖部下,情逾骨肉,祺瑞不得不略表心跡,以息訛言。」云云。
大姊夫最沒良心
段氏所謂「分雖部下,情逾骨肉」,確係實情,並非虛語。蓋段繼室張氏夫人係袁義女,張氏夫人之父與袁家為表親,曾隨袁甲三征捻,殉難而死。故項城撫其孤女,視同己出,吾輩呼為大姊,大姊歸段之後,袁以婿禮待段,且以爭子視段,故段供職期間,挨罵最多。袁對王馮,較為客氣。段繼徐世昌為國務卿,請袁裁撤「大元帥統率辦事處」,袁瞪眼曰:「你能天天到部看公事麼?」直至最後,項城對段仍能控制得住。段任參戰督辦時,觀瀾每星期到北京府學胡同與段對弈二三局,「段大姊」每次見面,必定手指老段對我夫婦說:「最沒有良心的是你大姊夫,宣統元年,爸爸(指項城)告老還鄉,自知不會再起,他老人家知道我們窮,就將這所三十三萬元新買的房子送給我們,還私底下給我三千塊錢,怕我不夠開銷。」言時淚下兩行。段畏夫人如虎,不敢分辯,只說「沒有沒有。」大姊則嘮叨不休,我反不好意思。我說:「大姊夫所辦爸爸飾終典禮,再隆重沒有了,大姊夫是有良心的。」
周道如嫁馮國璋
段夫人說:「得啦!人都死了,這算什麼!」(瀾按:袁以府學胡同巨宅贈段,為其窮且懶,別無用意。)段怕上衙門,惟巨宅後院可與陸軍部打通,袁常告誡小輩說:「你們太奢侈,段家大姊的臥室只以布幔隔開。」此亦實言,段任太上總理時,室中仍懸粗布白幔,此乃安徽人儉樸風尚,有足劭者。段受夫人影響極大,故袁逝後,段竭力主張尊袁,他說:「反對帝制是個人主張不同,反袁乃忘恩負義之小人。」又云:「袁總統在小站向我先通關節,使我考取協統,此與曾文正受知於倭文端事,完全相同。」(瀾按:曾公晉京升見,其師倭仁僅贈一語:「你在某殿待召時,要把一切聯語記熟。」文宗果提楹聯,曾公大稱旨,文宗讚他遇事留心。)執筆至此,想起民國二年,馮國璋請師景雲夫人作伐,聘袁之家庭女教師周道如為繼室,周年四旬,提出親迎條件。袁派三姨太(寒雲生母)送親南下,三姨太到南京,馮待以大總統禮,鳴炮廿一響,省長韓國鈞代大總統為証婚人,此亦馮段暗爭之一幕也。民十九袁雲台(克定)抵吾鄉無錫小住對任何人絕口不談政治。我當時曾對雲台大兄說:「你罵徐東海是活曹操,此話不合邏輯,東海始終無負於你家。」雲台莞爾而笑曰:「老滑頭」耳。我說:「這是旗人使得他們一輩不得不滑頭。」我又對雲台大兄說:「你們昆仲都恨老段,這也是不對的,段坐人力車過南海,你們幾個小兄弟擲以雪球,還當面罵他歪鼻子,真是叫人難堪,其實與你家作對的,只有馮華甫。」雲台說:「也不盡然,要怪自家不好。」噫!悔之晚矣。
三傑四友的總結
上述袁與北洋三傑之關係,可見袁對王士珍印象最好,始終未加猜疑。袁對段祺瑞最親,卻生權利衝突。袁對馮國璋比較客氣,感情愈來愈差。袁恐馮段功高震主,漸有敬而遠之之心。馮段亦因此漸起離心作用。按三傑之外,袁尚有好友四人,即:徐世昌、黎元洪、張謇、唐紹儀是也。袁與徐世昌感情始終融洽;袁與黎元洪關係亦甚密切,直至最後變更國體,二人始起利害衝突;袁與張謇尚能維持友誼,張亦悲憫袁氏之遭遇;惟有袁與唐紹儀之間,凶終隙末,唐紹義致函於袁,逕書「慰亭足下」,似乎稍欠涵養。又在袁氏「統率辦事處」,有兩人最紅,文有夏壽田,武有唐在禮,夏為湖南才子,袁喜其敏捷。唐為統率辦事處事務廳長,上海人,袁喜其拘謹。回述袁在小站積極建軍,已招旗人之猜忌,故袁至山東,即保道員廕昌「佐贊軍務」,取其人之易與也。旋升直督,袁挑八旗子弟三千人參加訓練,奏保道員鐵良為京旗練兵翼翼長,參預訓練新建陸軍事宜。按在旗人中,鐵良與良弼反袁最烈,迄光緒卅年,袁受排擠,幾難自保,於是奏請成立「京畿督練新軍處」,以慶親王奕劻為督辦,袁世凱、鐵良為為會辦,總提調派徐世昌,下設三司,派段祺瑞為軍令司正使,馮國璋為軍學司正使,王士珍為軍政司正使兼第二鎮統制。又命段祺瑞負責恢復北洋武備學堂。此一優缺何以不派馮而派段,耐人尋味。然王士珍先得統制,顯又奪得錦標矣。
交還兵權返故鄉
至光緒卅二年,袁已成立六鎮,以王英楷、王士珍、段祺瑞、吳良純、張懷芝、馮國璋為統制,番號屢更,而第三鋼永為袁之基本隊伍,輒歸段祺瑞統率。第三鎮即以後吳佩孚第三師之前身,吳佩孚率雄兵,鷹揚虎視,乃得以掃蕩中原,殲滅皖奉。由是可知段以第三鎮統制讓曹錕後,而又無法駕馭,實為莫大失策,若以第三鎮早畀徐樹錚,則自民五以後歷史必須重寫。
在光緒卅二年秋操後,陸軍部尚書鐵良即與直隸總督袁世凱攤牌,袁不得已,奏請交還「一、三、五、六」四鎮兵權,改歸陸軍部尚書直轄,「二、四」兩鎮尚須繼續訓練,仍歸直督調遣,清廷許可,立委鳳山為督練處會辦,接統北洋四鎮,惟清廷仍不放心,翌年內調袁世凱為軍機大臣,實欲取銷其兵權。衰乃欣然入京,遂見重用。不久,光緒帝崩,袁稱足疾詣津,當時攝政王意欲問罪,猶豫不决,首詢奕劻,奕劻以為應問各鎮統制。次問張之洞,張磕響頭,並云:「國有大故,不宜罪及舊臣。」攝政王遣使問統制,四鎮吳鳳岐六鎮趙國賢等皆請解職,以免兵士有變。時則張勳部隊已駐近郊。袁之僚屬亦多位居要津,故攝政王對袁,無可奈何,只得降旨「回籍養疴」。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保袁安全,袁始回京謝恩,遄返彰德,惟精銳之師,仍在袁手,故有辛亥封侯拜相之事,清社遂屋。
袁世凱與北洋三傑/薛觀瀾
張謇的公允之論
回憶昔年在上海寫稿之時。寫到袁項城(世凱)殷合肥(祺瑞)二人之事蹟,最易受到讀者歡迎,此因民國開國時期之人物,大眾屬望至殷。袁氏逝世之後,張南通(謇)曾歎息而言曰:「三十年更事之才,三千年未有之會,可以成華盛頓,而卒敗於群小之手。」張氏此言,可謂公允之論。至於段合肥三造共和,三任閣揆,卒因醉心武力,實自取敗亡之災。按袁氏與革命黨有深仇,故袁常為昔年革命黨人攻擊之目標,以往報籍所載,難信者居多,類皆深文羅織而言之。例如世人以為袁氏無中文根柢,又謂袁氏與張謇有...
目錄
【導讀】一代梟雄袁世凱
袁世凱與北洋三傑
中山先生讓總統‧袁世凱不肯南來
袁世凱不敢南來就總統職憶述
孫、黃、袁三巨頭會見記詳
民元 國父與袁世凱會談記
宋教仁被刺秘聞
宋教仁被刺與孫黃失和
時勢造英雄──黎元洪外史
袁世凱黎元洪結合之史實
袁世凱段祺瑞之間的微妙關係
袁世凱、段祺瑞、曹汝霖
楊度誤認袁世凱為「真命天子」
六十年前的「洪憲皇帝」
民初倒袁歷史人物:是非功過說陳宧
追憶陳宧參加倒袁運動的一幕
蔡松坡與雲南起義的真相──雲南起義、再造共和六十年紀念
雲南起義的史實解剖
唐繼堯軼事
討袁之役中的李宗黃──紀念雲南起義再造共和五十一周年而作
身歷其境的討袁之役
陸榮廷參加護國討袁的經過
我所知道的袁大公子
因刊《辛丙秘苑》且談袁克定
袁克定治病記
袁克定做了我的芳鄰
袁大少爺談袁世凱與戊戌政變
北京吉祥茶園初晤袁寒雲記
自命為「風月盟主」的袁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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