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舉
寧德榮聽那老頭兒說得淒慘,心中也著實同情,只是臉上卻也露出為難之色。他回身看了看那些藥材,卻是沒有幾味能給這個老人用的。但看老頭兒身上襤褸的衣衫便可以知道,他是根本沒有錢買藥的,不然也不可能把身子拖到這個時候兒,才來找自己這個免費大夫看診。
寧纖碧玲瓏心肝,只看寧德榮的眼神,便知道這又是有需要去藥鋪採買的藥物了。
果然,他上前一問,寧德榮便低聲說了。這下子,就連寧纖碧面上也露出為難之色。表哥的銀子也不是無限的,僅昨天一天,就用出去了十六兩銀子,今天自己把壓歲錢也帶來了,只是又能接濟多少人呢?不出來還不知道,真正出來了,才知道這裡的百姓生活何其艱苦。莫要說看病吃藥,能將三餐唬弄飽了,都算是有本事的。
無論是什麼樣的盛世,貧民窟這種東西,都是永遠存在的。寧纖碧歎了一口氣,心中有些無奈。她正要把自己的壓歲錢拿出來,忽聽身旁一個聲音道:“老先生需要什麼樣的藥材,還望告知,這裡沒有,不遠處那個藥鋪子總該有吧?”
是沈千山。寧纖碧一下子轉過身去看他,秀氣的眉毛挑了挑。這傢伙不是來看自家粥棚的施粥情況嗎?怎麼還沒走?再說了,和他又有什麼關係?非要生插一杠子。
寧德榮知道沈千山是個孝順孩子,對他的印象一直很好,此時聽他詢問,就要將實情和盤托出。卻不料寧纖碧上前一步,冷冷道:“不勞三公子費心,我和表哥還有些閒錢。”
沈千山嗤笑一聲,手中泥金摺扇搖啊搖,就如同一個尋常小紈絝似地斜睨著寧纖碧,淡淡道:“是嗎?姑娘和令兄不知能有多少銀子呢?一百?二百?抑或是五百上千?這麼多病人排隊,豈是這裡區區十幾樣藥就能應付的?你們若是有錢,怎麼不多預備些藥材?”
一番話說得寧纖碧啞口無言。蔣經生怕表妹得罪了這位聲名家世都夠顯赫的貴公子,連忙柔聲笑道:“三公子說得不錯,我和舍妹的銀子的確不多了。”
寧纖碧恨得牙癢癢,冷笑道:“我們的銀子不多,難道你的銀子就夠用……”不等說完,她就後悔了。妳傻了嗎?睿親王府的底細別人不知道,難道妳不知的?他們家有萬頃良田不說,就是皇帝太后的賞賜,什麼時候還少過?更不用提那些由管事們打理的鋪子,沈千山的銀子怎麼可能會少?妳這不是給他炫耀的臺階嗎?
果然,就聽沈千山得意地笑道:“若是以前,我不敢說這種大話,不過如今嘛,恰好前兩日得了皇帝的賞賜,金銀倒還有些個。”說完他來到寧德榮面前,肅容道:“難得寧老先生醫者父母心,我不會醫術,亦不如六姑娘那般樣樣皆通,就連燒火都燒不好,還望老先生給我一個出錢出力的機會。請將這裡短缺的藥材告訴我,我命人多多置辦一些來也就是了。”
寧德榮喜出望外,哪裡還顧得上一旁寧纖碧懊惱的臉色。他之前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的病人,預備的藥材到現在雖是沒用完,但之前往藥鋪裡購買的幾十副藥,就已經是小二十兩銀子進去了。他如今的俸祿還沒發下來,又不好意思去和姜老太君要,更不能只指望著兩個娃娃吧?因此聽見沈千山願意助一臂之力,老頭兒自然是又欣慰又興奮。
寧德榮興沖沖地寫了幾個方子交給沈千山,隨後沈千山就吩咐了其中一個小廝幾句。接著這小廝和兩個護衛,轉過身大踏步離去。寧纖碧肩膀一垮,懶得再理沈千山,只一心一意地熬起消暑湯來。
看到寧纖碧小小的身體,卻用大勺子不住攪著鍋裡的湯。而蔣經則是一碗一碗盛出來,奉給那些衣衫襤褸的百姓,面上沒有絲毫嫌棄和不耐。沈千山心中也隱隱生出一絲佩服。
“我也來幫忙。”
終究是不願意讓蔣經“專美於前”,所以沈千山也挽起了袖子,從鍋臺上的幾摞粗瓷碗裡拿起一個,用大鐵勺盛滿了湯,遞給旁邊排隊等候的一個黑瘦婦人手中。
寧纖碧本不想讓他多事,然而見他盛了湯後,鄭重遞給這些平民們的模樣,她肚子裡的話終於還是沒有直接出口。
只是她心中卻忍不住奇怪,暗道:這傢伙這一世裡轉性了嗎?上一世他雖然也是關心天下蒼生,但是若讓他在這樣的環境裡同那些貴族婦人小姐們口中的販夫走卒和窮苦百姓一起,那是打死他也不可能的啊。
然而不管寧纖碧怎麼想著要躲避沈千山的糾纏,卻也不得不承認,如今這位“財大氣粗”的三公子的確幫了他們不少忙。不說別的,就是半個多時辰後,那用小車拉著過來的許多藥材,就讓那些得病受傷的百姓們受益不淺。
“妳看看妳的汗,就不能歇一歇?萬一百姓們沒人中暑,妳這來做好事的大小姐卻倒了,可不是笑話呢?”
沈千山見藥材到來,便讓寧德榮自己去點數,他則來到寧纖碧身邊,難掩關心的道。見寧纖碧不愛搭理自己,這小公子便微笑道:“妳不用這個時候兒不理我,如今就要入伏了,就妳這個體質,三伏天必定難熬的?恰好昨兒我得了些茜雲紗,今天下午命人送幾匹到你們府上去,到時候妳做幾件衣服穿,倒是可以解一解暑熱。”
“誰稀罕你的茜雲紗?”寧纖碧撇撇嘴。若說她對這大名鼎鼎的極品紗料沒有喜愛之心,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上一世,總共也只有那麼兩三件茜雲紗料子的衣服,還是在她進了睿親王府後才得的。只不過這一世裡,送她布料的既然是沈千山,那就算是再喜歡,自然也要變成不喜歡了。
“就不信妳不稀罕,妳現在不過是沒見著它,所以不知道它的好罷了。這紗料往年賜下來,也不過就那麼四五匹,長輩們還不夠分呢,連我都沒穿過,只是聽我祖母和我爹娘說有多好多好。今年這是因為皇上高興,好像南邊貢上來的也多,所以方得了這些,不然就是想給妳,也沒處淘登去。”
沈千山笑著繼續盛湯,嘴上卻不停。一些沒事兒的逃難百姓躲得遠遠地圍觀著,他們不知道這位氣質高貴的小公子是誰,卻知道那車藥材是他的人拉來的,因此交頭接耳,議論不休。不過絕大多數的百姓都是在牆根下小口小口喝粥:在這個肚子都填不飽的時候,誰還有心思去八卦。
寧纖碧本不想搭理沈千山,然而轉念一想:太過熱情肯定是不行的,沈千山還不等被煩死,自己就要嘔死了。但是一味的逃避恐怕也不行,人都有好奇心,像沈千山這種男人,不但是好奇,還有那種征服逆反心理。萬一自己越逃避他,反而引得他死纏爛打,那就更加不妙。因此,她也只好收起心中厭惡,只是淡淡地應對著。
雖然臉上沒有笑容,但這是寧纖碧對沈千山態度最平和的一次了。三公子心中暗暗高興,眼看鍋裡的消暑湯見底了,寧纖碧又去找藥材繼續熬第二鍋,他便跟在寧纖碧身後,笑道:“今兒怎麼對我就和顏悅色起來了?是那套玻璃的功勞吧?聽說那是西洋大夫常用的,但寧老先生好像也不會用,妳會用嗎?”
寧纖碧嘴角抽了抽,心想:我怎麼不知道這混蛋還是個話嘮?她淡淡地答了一句:“不會。”
沈千山原本懷疑她對自己冷淡,是因為還沒收到那份禮物,此時聽這意思,很明顯是收到了。而且寧纖碧對他的態度也有些轉變,於是三公子也就釋然了。
“昨兒妳府上的兄弟姐妹們去給我捧場,我還沒來得及登門道謝呢。等這攤子事兒忙完了,我便親自上門,有日子沒見老太君,她身子還好嗎?”
這就純屬是有“沒話找話”的嫌疑了,寧纖碧抬頭看著沈千山。雖然她重生後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再總回想著前世,然而人的思緒是自己控制不了的。例如現在,她就情不自禁地想起當初自己和沈千山形如陌路的情景。
那時自己哪怕和他說一句話,也要高興半天,即使是非常隨意敷衍的一句關懷,都能讓自己幸福得如在雲端。但即使如此,幾年的夫妻,就連這樣的敷衍也是屈指可數。如今還是這個男人,卻在自己耳邊喋喋不休,這算是老天給自己的補償嗎?哈哈哈,真是夠荒謬的,難道上蒼還不知道:她已經不需要這樣的補償了嗎?
寧纖碧眼中驀然就有些酸澀,為前世那個癡癡傻傻的自己不值。寧纖碧轉回頭,深吸了幾口氣,不讓淚水流出。
沈千山被寧纖碧看得心中有些發毛,那眼神實在太複雜,複雜到即使是他,也看不清那裡面究竟有多少苦痛、哀傷、憤恨,以至於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及至寧纖碧轉過頭,他想了想,仍是覺著自己大概看錯了。這麼小的女孩子,怎麼會有那樣讓人心驚的眼神?那眼神一定是感動才對。
因此,他便上前一步,拍了拍寧纖碧的肩膀,堅定道:“好了,妳也不用這樣感動了,也是我多事,呵呵呵,有寧老先生和妳這個孝順孫女兒,老太君的身子肯定是很硬朗的了。”
寧纖碧讓他這一句話就把所有的情緒都衝擊沒了,暗自翻了一個白眼。滾蛋,誰感動了?你眼睛瞎了,還是腦子壞掉了?
只不過這話卻是不能說出來,正鬱卒呢,忽然間就聽遠處一個公鴨嗓子的聲音叫道:“好啊,聽說你回來了,我巴巴從海子那邊兒趕回來,誰知你不在府裡好好呆著,倒想著跑到這裡來了。”
隨著話音,從不遠處走過來十幾個人。為首的也是一個小孩兒,看頭臉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身材卻是比同齡孩子要高大挺拔。就是沈千山,也要比他矮半個頭。
寧纖碧心中“咚”的一聲巨響,不是因為這個孩子,而是因為這孩子身後那十幾個人。其中兩個面容秀美,頜下無須,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脂粉氣,很明顯是宮中的太監。剩下的一看便知道是宮裡侍衛,不然不會有這樣冷肅的貴氣。這種人寧纖碧前一世裡都見過,自然一眼就可以窺破他們的身份。
眼看著那小孩兒走過來,沈千山已經笑著迎了上去,道:“四哥是特意過來找我的?就為了找我,便能來這種地方,可見你是真把我放在心上。沒說的,晚上得月樓,請你吃百雞宴。”
聽到沈千山的話,再結合那孩子依稀的眉眼,倒讓寧纖碧瞬間明白了這個小孩兒尊貴的身份。
四皇子,容妃所出的皇子,也是日後京城中跺一跺腳就能引起大地震的風雲人物。其影響力絲毫不亞于太子和沈千山,以及後來居上的六皇子。
腦海中閃現過一張俊逸囂張的面孔,這位財神皇子,自己當日也沒有見過幾回,只知道他什麼都不喜歡,只愛金銀,利用權勢之便,他幾乎是喪心病狂地斂財。記得當時也有很多禦史彈劾他,說他與民爭利幾欲瘋狂,天下商鋪,竟有三分之二在他手中。只是皇上寵愛這個皇子,一點兒也不比太子和六皇子差,所以從未處理過。
這樣一位愛財如命、斂財如瘋的皇子,有他老爹罩著也就罷了,可以想像,一旦新皇登基,遇到國庫艱難的時候,恐怕即使是兄弟,也要在他身上割幾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的關係,前一世裡他似乎就和太子的關係不太好,寧纖碧卻不知他小時候原來和沈千山的交情竟然不錯。
眼見沈千山和這位四皇子已經見過了寧德榮,正向自己走過來,寧纖碧便停了手中動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果然,沈千山拽著四皇子來到她身邊,微笑著介紹道:“六姑娘,這是我的好友周鑫。”他又對周鑫道:“這便是寧老先生的得意親傳,伯爵府的六姑娘。”
周鑫雖是皇子,但或許是和沈千山在一起,受了他影響的緣故,竟然頗為江湖地抱一抱拳,笑道:“六姑娘是吧?在下周鑫。”
寧纖碧也只得微微斂衽施禮。沈千山不由道:“行了,在這種地方,弄這套虛禮做什麼?讓人看著倒成了個新鮮事兒,再傳揚出去,咱們幾個就要名揚京城了,這樣的名兒我可不想要。”
周鑫呵呵笑著,低聲道:“是,我知道你只想要百戰百勝的名將名聲,只可惜,父皇不給你這個機會。”說完忽見蔣經抱著一堆藥材過來,低聲對寧纖碧說了幾句,他上下打量了幾眼,便問沈千山道:“這位是……”
沈千山嘴角抽了抽,如果可能,他是多麼想把蔣經當作空氣啊。因此,他沒好氣道:“這位是六姑娘的表哥,商戶之子。”最後四個字加重了語氣,似乎這樣就能讓寧纖碧認識到自己的高貴和她表哥的低賤。
寧纖碧聽了沈千山的話,心中不快,面色就更加寡淡下來。不過現下不是和那混蛋計較的時候,她皺眉看著這一堆蔣經抱過來的藥材,小聲道:“怎麼會這樣?這樣的藥材是不能給人用了,表哥都看過了,就這些嗎?”
蔣經點頭道:“是的,就是這些,想來這藥鋪開在這個地方,生意並不是很好,這藥材有些蟲蛀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如今他只夾帶了這麼一點,也不算是喪良心了。”
沈千山和周鑫都湊上前來,才發現原來剛剛拉過來的那一車藥材中,蔣經從裡面撿出了這些被蟲子和老鼠啃得支離破碎的藥材,因為都是夾帶著的,數量又不多,所以長福也沒發現。
沈千山這一氣可非同小可,小臉兒繃得緊緊的,冷笑道:“好啊,不長眼睛的混帳東西,耍聰明耍到爺的頭上來了。長福……”不等他說完,便聽蔣經道:“公子,算了,那家藥鋪估計生意不好……”
“生意不好就可以賺這樣的黑心錢?”
沈千山最恨的,是這件事情竟被蔣經揭出來。在他心裡,這傢伙就是一個小人,為了向表妹獻殷勤,就故意挑自己的毛病。偏偏長福不爭氣,竟然還真的被他給挑出了毛病來,這怎麼能不讓沈千山勃然大怒。
蔣經無話可說,想起父親的話:為商之道,首重誠信。若是在這方面疏忽了,即使損失一時不顯,將來受損必是百倍千倍,甚至大廈傾頹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千山見蔣經被自己一句話問得啞口無言,心中火氣這才小了些。但是看到寧纖碧蹙著眉頭,他心裡不禁又是“咯蹬”一下。這位六姑娘自然是和她表哥親近的,我若是去追究那個藥鋪,她大概又要站在她表哥那一邊,認為我是得理不饒人了。
他想到這裡,就回身對長福道:“你帶幾個人,在這一帶好好問問,看看這家藥鋪的名聲怎麼樣?名聲好也就罷了,名聲不好,就去給爺砸了那奸商的藥鋪。”
長福連忙應是。寧纖碧淡淡道:“何必趕盡殺絕?若是名聲不好,讓他加倍賠償些藥材也就是了。”寧纖碧一邊說著,心中便不由得感歎。沈千山的狠辣原來在這個時候就已經成型了,一念之間,便要斷人後路。
周鑫卻不在乎這些事兒,他盯著蔣經看,似乎對他十分感興趣,摸著下巴道:“聽說你是商人之子?快過來給爺說一說,你都做過什麼買賣?唔,看你這點年紀,也未必能做成什麼,就說一說你家裡人都教過你什麼樣的經商之道吧。”
寧纖碧心裡有氣,周鑫這種主子對奴才的說話語氣讓她太不爽了。但這位是皇子,別說蔣經,就是寧家兄弟,在人家面前也要畢恭畢敬的。
蔣經之前是知道沈千山身份的,此時雖然不知周鑫的具體身份,也能猜出個大概來。他心中雖也有些薄怒,面上卻不顯,只是淡淡說了幾句。卻不料這經商之道恰是周鑫最喜歡的話題,因此就拉著他到一邊,興致勃勃的討論去了。
寧德榮連著看了十幾個病人,雖然見幾個小的在一旁說得熱鬧,他也沒時間聽。直到這會兒,他才藉著起身休息的緣由走過來,笑咪咪地道:“呵呵,三公子和我們芍藥說得很投機嘛,咦?這是第二鍋消暑湯?這麼快就熬好了。”
因為沈千山的慷慨解囊,今天的施藥效果比昨天還要好得多,不過寧纖碧心裡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沈千山說是來看自家的施粥情況,然而事實上,他根本連他家施粥的鍋在哪兒都不知道。
寧纖碧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特意來找自己,難道是因為自己過來贈藥,昨日沒有去迎接他,所以這傢伙就忍不住故意來找碴嗎?
※※※
“六妹妹可是不舒服?妳的臉色不太好。”
坐在白芍院的的堂屋中,蔣經有些擔憂地看著寧纖碧。
“哦,沒事兒。”不願意讓表哥擔心,寧纖碧強笑著搖搖頭。想了想,她鄭重地對蔣經道:“表哥,那個周鑫,日後你要躲他遠點兒,那不是個善碴兒。”
肯定不是善碴兒啊,聲名狼藉的四皇子,不但愛財如命,還是個好色如命的下流坯子。
寧纖碧想到上一世裡百姓們對周鑫的評價,心中就對那個四皇子充滿了戒備。表哥長得這麼漂亮,誰知道那個色胚是不是對男人也有興趣。畢竟這個時代,就連男風的開放也是和清朝差不多的。蔣經這種身份,一般人的確不敢招惹他,但是如果換成皇子,可就太不夠看了。
想到此處,寧纖碧心中添了些許不安。好多事情都變了,讓她不知道命運究竟會如何?還會不會走向那個自己已知的歷史。最起碼,上一世表哥和那個周鑫就完全沒有交集,但這一世,因為自己和沈千山,所以他們竟然也認識了。不管是從哪方面來說,這對表哥和自己都不是什麼好事兒。
所以寧纖碧第三天就沒有再去幫忙,連蔣經也被她留在家中。
只是她卻忘了,沈千山早已和她說過,要登門送茜雲紗過來,理由是酬謝當日寧家兄妹幾個去捧場的義氣。
當然,這種托詞假到不能再假,只是誰會在乎呢?京城中勳貴往來最是繁瑣,更有些貪婪的,每年裡為了收這樣那樣的禮,不知道能編出多少名目來。何況沈家和寧家因為寧德榮的關係,如今還十分親厚。
說是登門道謝,第一站卻是杏林苑。不知沈千山是怎麼抓的時辰,就偏偏趕在寧纖碧在這裡的時候過來。說了幾句話,給寧德榮留了十匹吉祥福壽圖案花紋的錦緞,給寧纖碧留下了兩匹茜雲紗和其他十幾匹上好錦緞。
不過這天他也不湊巧,寧纖碧和寧德榮正忙著熬一批消暑藥丸。寧德榮還過來說了幾句話,寧纖碧則根本就藉口忙碌,連面都沒見到。
沈千山也不以為意,反正現在寧家他是來熟了的,什麼時候不能過來?因此,他和寧德榮說完話,也不拖泥帶水,便告辭而去。
寧纖碧一直等他走得沒了影子,這才松了一口氣。她又磨蹭到傍晚,才讓蘆花和山茶把布料拿回去,她這裡直接往姜老太君這邊來。
那茜雲紗她本是要留給寧德榮一匹,只是老頭兒年紀大了,哪肯糟蹋這樣金貴的料子?他只留下了一匹淡色錦緞,其他的都讓寧纖碧抱回去。
老頭兒心裡也隱隱有些擔心,沈千山對寧纖碧的熱絡他哪能看不出來?只是這位三公子的心意,倒真是不好揣摩,何況他的家世又那樣顯赫,寧纖碧的門第可配不上。若只是小孩子間的一個往來,自己這般多想,倒是庸人自擾了。
夏日天長,這會兒太陽離著山還有老高。寧纖碧原本以為姜老太君這裡不會有什麼人,因此特意過來躲清靜的。卻沒想到在院裡便聽到屋中陣陣歡笑聲傳來,她一愣神的功夫,小丫頭們已經打了簾子,笑著向裡面稟報道:“六姑娘來了。”
如此一來,寧纖碧想裝作沒來過也不成了,只好硬著頭皮進門。只見寧纖眉、寧纖語、寧纖巧等人都坐在那裡,幾個兄弟除了寧徹宇、寧徹守外,也都在此。
看見她進來,別人也就罷了,寧纖月卻是跑過來,拉了她的手笑道:“六妹妹來晚了,錯過了好東西,嘖嘖,連我心裡也替妳可惜。”
一句話,寧纖碧就知道,沈千山定然也是送了東西往這邊。她心中松了一口氣,暗道:總算這小子還知道自己打的是什麼幌子過來的,做得面面俱到,如此一來,我的倒不是很顯眼了。
果然是沈千山也送了些布料在這邊,那幾個兄弟每人得了一個物件,或是硯臺,或是鎮紙,或是擺件,雖然不是十分金貴的古董,卻也都是值百八十兩銀子的。重要的不是這些東西價值幾何,而是這份榮光。
幾個女孩兒已經把前日沈千山特意打發人去問寧纖碧的事情給忘到腦後去了,只笑著談論彼此得的那一匹茜雲紗。像是寧纖月這種藏不住心事的,一邊說,一邊還拿眼看著寧纖碧,炫耀之意不言而喻。
寧纖碧只是靜靜聽著,也不插話。漸漸地,寧纖月等人就覺著有些沒意思,終於把話題轉到過幾日寧纖眉的生日上。
寧纖眉既是指給了三皇子做側室,定了日子也就該出門了。因為是勳貴之家的嫡女,三皇子的身份也貴重,所以不能像普通人家納妾那般隨便,給點聘禮,然後一頂轎子抬進門來就成。雖不能三媒六聘,卻也是要下定,女方也要出嫁妝,男方也要給大聘的。
出嫁的日子已經定下,就是九月初六,因此這可以說是寧纖眉在伯爵府過的最後一個生日。姜老太君也十分關心,曲夫人和余氏、元氏更是商量好了,要在那天好好兒樂一樂,大肆熱鬧鋪張一番。誰不知道三皇子就是太子,這可就是未來的皇帝嬪妃啊!
有了這個話題,倒把之前沈千山過來的事情給拋到了一邊。寧纖碧心裡舒服了一些,也跟著插了幾句話。過了一會兒,曲夫人、元氏、餘氏等也過來立規矩,說了一回話,用完晚膳,方各自回房。
這時候天就有些擦黑了,寧纖碧熬了一天的藥,覺著有些累,只想早點洗浴後休息。她回到房中,聽海棠說已經燒好了洗澡水,她心裡就十分高興。海棠打點自己的起居真是盡心盡力,連帶著山茶、蘆花、玉兒也都用心辦事,從不多口多舌,。寧纖碧很滿意,就對海棠道:“今兒三公子送的那些料子,妳挑兩匹錦緞,給妳們四個每人裁一套衣裳。剩下的都拿到太太那裡,讓她看著送給姨媽,或是自己留著,再給蘭姨娘兩匹緞子。”
海棠詫異道:“姑娘不留著嗎?不說別的,那雲霞錦和茜雲紗真真是好東西……”寧纖碧淡淡道:“不要,我不喜歡這些,縱然是好東西,穿出去也太惹眼了。”
海棠知道自家姑娘不喜歡炫耀,只是這一次,聽說幾位姑娘都得了茜雲紗,就算做了衣裳,也是大家都有份兒,算不上什麼炫耀吧?不過想到這是沈家三公子給的,而姑娘對三公子一直都是淡淡的……
想到此處,海棠就有些明白了,於是答應了一聲。等寧纖碧到了屏風後,她命蘆花、玉兒在外面好生服侍,便和山茶捧了那幾匹布料去了余氏房中。
余氏卻是去尋蔣姨媽說話了,因此不在房裡。芭蕉和櫻桃兩人收了料子,又同她們閒話幾句,兩人便回來。看見寧纖碧已經換了家居衣裳,頭髮也擦乾了,她們便回說布料送過去了,已是讓芭蕉、櫻桃收起來。寧纖碧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忽聽外面小丫頭道:“表姑娘來了。”寧纖碧微微皺眉,心想:這麼晚了,這一位怎麼又跑過來了?平日裡雖熱絡,也不至於熱絡到這個地步啊。
她心中雖不喜,卻還是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到外室。只見白采芝帶著身邊丫頭琉璃走進來,琉璃手裡捧著兩匹料子。白采芝看見她,面上露出笑容,輕輕柔柔道:“今兒三公子過來的時候,姐姐恰好不在,那布料不知怎麼,分到後來竟沒有姐姐的了。三公子也說,不必給姐姐,只這茜雲紗是難得的,妹妹這身份,倒是不配它,還不如送給姐姐穿。”
寧纖碧見她說到後來,面上已是添了一絲自憐和感傷之色,心中不由暗暗搖頭。這個妹妹當真是唱作俱佳,不做戲子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