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五月,我們在成都參觀前後,中共內部的「宮廷」較量,以「社會主義教育」的形式拉開了序幕。毛準備多時,利用青年學生的盲目輕信,將全國人民對中共的不滿正在轉嫁給「資產階級司令部」!
不識其陰計的彭真們果然上當,拋出了《二月提綱》,並且揪起了二月鎮反運動!當然全國的紅衛兵運動,一些往這個運動中鑽的毛孩子們,輕易上當,充當毛澤東發動的宮廷政變槍手,就在預料中了。
「文化大革命」就這樣開始。在邊遠的鹽源小城同全國一樣,鹽源農場組織的社會主義教育工作組,派往各所屬的勞改中隊。
這些工作組顯然並沒有弄清楚「二月提綱」骨子裡要賣什麼藥,只憑他們的本能,跟著黨中央的決定走。按照他們對中共運動的理解,照例是抓一批反革命向中央交差。
六隊是農牧場重點關押反革命份子的中隊,派赴的「社教工作組」陣營特別龐大,由五名科級幹部組成!
六月初正是農場栽種的農忙季節,為了「保證」學習,場部規定下午五點鐘便按時收工。收工回來後,組織我們學習一系列中共中央的「文革」檔案:《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三家村札記的反動本質》。
全隊集中收聽了播出的(中共中央委員會)通知後,便以「你對文化大革命的看法」為題,組織了全隊人員的分組討論。
然而這些年,備受折磨害怕中共那套「放長線釣大魚」欺騙的農六隊流放者,大家都以沈默來回答。第一天的分組討論,會場上冷了場。
已經失去了民心,甚至失掉了中共黨心的毛澤東。由於獨裁本性使他不可能吸取教訓退位禪讓。相反的,從一九五九年廬山會議開始,到一九六四年,經過了將近五年的準備,一個反對黨內反對派的陰謀終於拋了出來。
《五一六》通知已經攤牌,李培連十天以前的那番講話還響在我的耳際。雖然我的心裡堵得慌,幾次想痛斥文化大革命的險惡動機,可是又覺得應當再觀察一下,到口邊的話被我吞了回去。
第一節:宮廷政變.我對文革的看法
第二天場部派出的工作組,再次作了動員,講到了這次「文革」的「偉大」意義,重申這次運動與以往任何學習都不同!宣佈了會場三大承諾:
暢所欲言,各各抒己見;對於在開會時公開發表的意見不抓辮子,不作記錄;保證不作秋後算帳。農場的社教工作組組長,政工處蒯處長,見全場依然同前一天一樣冷清,便指名點姓要我和陳力分別在兩個組進行「發言」,並向我們提出不抓辮子,不打棍子的保證。
這幾年承蒙共產黨的「教育」,讓我明白,毛澤東發動的每一個運動都預先把「革命」對象作了界定,不管你對運動持何種「態度」,只要被劃為挨「整」範疇,是一定逃不掉的。
(一)激辯
我清楚的看到,本次運動挨打的對象是中共內一批對三面紅旗不滿的人,其中不乏「海瑞」式的「直臣」,他們並沒有成熟的政治主張,但畢竟在當時較能體察民情,深知毛那套理論帶給大陸的災難,儘管這些人壓迫過我們,與我們本無共同點!但為推翻獨裁勢力,仍有必要同他們聯合。何況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想到這裡,我從凳子上站起來,向蒯處長提出要求「我的發言不作記錄,不負法律責任。」
在得到他的點頭應許後,我開始了我的長篇發言:
「首先,《五一六》通知中一個提法值得在場的人認真思考。」我的開場白吸引了在場兩百號人的注意力,全場鴉雀無聲。
「我們知道,我們國家的名字叫人民共和國,毛主席不是說,我們的國家是一個比以往資產階級共和國更進步更民主的國家嗎?這叫以工人階級為領導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共和國。」
「中共領導人不是說,共產黨的領袖人物都是在革命運動中產生的嗎?何嘗有培養接班人一說?那是只有在封建時代皇帝廢立太子時,才可以說,自己在培養繼位人。而在培養繼位人中你死我活的權力鬥爭,才是封建宮廷之爭。現在這樣說等於承認所謂人民民主專政不過是皇上的專政,許諾給人民的民主權力全是假話!」
「掛共產主義的羊頭,賣一貧如洗的狗肉的北京領導人,面對年年歉收,到處餓死人的局面,卻偏要說形勢從來沒有這樣好,逼著老百姓贊三面紅旗好,這不是指鹿為馬麼?」
坐在我對面的周學祝舉起了手,可惜,蒯處長沒有理會他。
於是我接著將歷史追溯到九年以前,從五七年毛澤東打壓知識份子,封人之口的反右運動,講到「三面紅旗」; 從人民公社和社教運動,講瞎指揮下的一場浩劫;從放衛星到大寨運動,講違背社會正常的運行規律帶來全國大幅歉收;從大煉鋼鐵講強徵民間勞力,煉得一堆廢鐵,勞命傷財。結果造成大飢荒,餓殍遍野,國家元氣大傷。
「老百姓最初懷著模糊不清的希望,以為毛澤東的『社會主義』會給他們帶來共產主義的繁榮,半信半疑地跟著他的部署走!煉鋼煉鐵,成立人民公社,辦公共食堂。」
「結果疲憊不堪的農民從原先的窮困走到了飢餓和死亡!於是大家才明白毛澤東不是神人,他只不過像『燕山夜話』裡,用一個雞蛋的家當落地破碎的泡影,哄了大陸老百姓。」
「歷史終於走到了今天,走到了連他當年的親密戰友都無法相信的絕境中,走到了共產黨領導核心都無法維持統一的一九六六年。因此,任何有現實感的人都應當看到,文化大革命,是一場毛澤東排斥黨內持不同意見者發起的宮廷政變!」
我斬釘截鐵的為我長達半個多小時的發言作了結論。
也許,「宮廷政變」這麼一說在當時確實語出驚人,令主持會場者出乎意外,大家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好像提出了一個他們沒有想到,也不敢想的問題,讓他們開了竅。使他們「發聾振聵」了。
突然,坐在我對面的周學祝霍地站起身來,向蒯主任遞了一個諂媚的眼色說:「我認為孔令平藉學習會在公開宣揚三家村言論,應該給予批判,還要讓他自己消毒!」
周學祝這人因背是駝的,我們叫他周駝背。李培連因為此人也是右派,具有大專文化程度,平常很擅打「小報告」,所以指定他任我們這個特殊學習班的組長。看來,經過兩個月的辯論學習,對他這種找機會都想從狗洞中爬出高牆的人,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現在他也許看到,他面前又是一個很好的「立功贖罪」的機會,豈能放過?
被人猛然提醒,蒯主任顯得侷促,一面應和道:「對,大家要對孔令平這種藉學習討論,進行放毒的言行加以批判。」
但是,我卻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裡,提醒蒯主任在我發言前所許諾的條件。周駝背見我坐著不動,便走過來拽我站起來,一邊說:「毛主席說的凡是毒草就要批判,你今天明明用報紙上正在批判的話在這裡放毒,哪有不消毒的。」
我並不示弱,順著他來拉我手的力量輕輕一送,便將他送出了兩公尺外,跌倒在地上。
被這出奇不意的一推所惱怒。周駝背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拼命的狂喊:「反改造打人啦!反改造打人啦!」並再次向我撲過來。頓時我們倆扭成一團,會場中立即哄鬧起來,蒯主任連忙叫人將我們拉開。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之際,鄧揚光從圍牆的拐角處冒了出來,自從李培連接手農六隊的管教工作後,他便從六隊消逝了幾個月。今天突然露面,想必與工作組的派駐有關,說不定他便是工作組的總指揮。
他走到我面前,我才發現他的手上提著一付手銬,身後還跟著兩名武裝士兵。沒問任何話,我便被那兩個士兵按倒在地,反剪著雙臂,戴上了一付沒有任何活動空間的土手銬。看來,他早已準備好了。
陳力和劉順森們一齊發出怒吼聲:「還講理嗎?動不動打人!」
鄧揚光將身子轉向陳力,冷冷的說道:「你少囂張一點,我們對你們這樣頑固不化的份子,有的是辦法。」
今天的鄧揚光把他在古柏的那兇惡的面孔重顯出來。在他的指揮下,我和陳力被兩名士兵連推帶搡地關進了東北那一排,靠崗樓下最角落裡的兩間房間,那裡當時是用來堆放糧種的臨時倉庫。
我和陳力罵不絕口,直到被重重地摜在那屋裡,鎖上大門以後,工作組驅散了圍觀的流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