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早上想吃麵包,奶奶卻只會做日式早餐。
剛煮好的鬆軟米飯是鄰居安田家種的,味噌湯的味噌是奶奶親手釀製,湯中的茄子和日本薑則摘自爺爺的菜田,煎蛋捲的蛋也是自家蛋雞所產。二胡向奶奶表示早餐想改吃麵包。
──奶奶不會烤麵包啊。
奶奶總是這麼回答。二胡心想,不不,麵包用買的不就得了?但祖父母基本上什麼都自己動手做。而且他們認為麵包是點心,不是從事體力活的農家人早上應該吃的食物。
──爺爺奶奶供我吃住,我也不好意思要求太多。
抱怨歸抱怨,二胡畢竟是個正值發育期的高三男生,早上還是多吃了兩碗飯才出門。雞舍裡放出來的雞悠哉地在院子散步,其中有幾隻朝二胡衝來,他左閃右閃避開雞群,跨上腳踏車。
小學時,二胡曾對大城市來的轉學生說,他們家會將自家養的雞殺來煮成雞肉火鍋,沒想到卻遭到強烈譴責。
──我認為久美濱同學做的事實在太殘忍了。
二胡在放學前的班會上遭同學點名,尷尬地喃喃為自己辯護。
──可是……雞很好吃啊……
家裡飼養鸚鵡的轉學生聽了更震驚,開始哭著說「……鳥好可憐」。班上大部分同學家裡都有養肉雞,議論紛紛道「咦,雞不能吃嗎?」,導師只好支支吾吾地解釋起「生命的重量」、「要對食物心存感謝」,這件事才總算落幕。這讓二胡頭一次意識到,外頭有個和自己身處的「此地」不一樣的世界。
推開大門,映入眼簾的是層層疊疊的山巒,以及毫無遮蔽的藍天。二胡騎著腳踏車,輕巧地穿過爺爺的菜田。
十五分鐘後,他來到一座老舊的車站,將腳踏車隨意停放在鐵皮屋頂的腳踏車停車場。用不著上鎖,因為沒人會偷。就算有人偷了,全村也都知道那是二胡的車,小偷很快就會被逮。
往來他們村子的,是單線單節的單人電車,下車時得自己按按鈕開門。二胡還記得小時候和家人到城市裡,見到電車門自動開啟時嚇了一跳。他後來在電視上看到旅日的外國人對自動計程車門嘖嘖稱奇,內心深有同感,心想「我懂、我懂」。
二胡搭乘一小時只有一班的電車前往學校。窗外是一望無際的田園,其間散落著占地廣闊的民宅。他望著悠閒的田園風景,用手機聽著音樂時,口袋中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是父親傳來訊息。
早安,過得還好嗎?爸爸很老。下個月盂蘭盆節會回家,期待見到你們。想想看要什麼禮物,也幫我問問爺爺奶奶,他們需要什麼。
見父親將「好」打成了「老」,二胡笑著回覆。
爸,你怎麼變老了呢?我和爺爺奶奶都很老。我會再傳訊息跟你說我想要什麼,也會問一下奶奶他們。
二胡再次聽起音樂,靠在椅背上欣賞窗外流動的風景。
山谷間的小村莊無事可做,父親只好到外縣的設備公司上班。他以前是從家中通勤,隨著經濟不景氣,獎金減少、加班變多,種種原因下搬進了員工宿舍,只有新年、盂蘭盆節和黃金週時才會回家。
母親在二胡年幼時和城裡的男人外遇,離開了家。二胡不太記得母親的臉,但看照片是個相當少見的美女,二胡也經常被人說長得像母親。先不論外遇對與不對,單就長相而言,正值青春期的二胡很慶幸自己長得像母親,而非大老粗般的父親。
列車即將抵達轉乘車站,二胡從口袋裡拿出點點圖案的蝴蝶結髪圈,抓了一撮染成亮茶色的頭髮,綁了起來。接著拿出小鏡子,臉上堆起笑容,鏡中隨即出現從二胡(Nico)變身為妮可(Nicole)的自己。
──好,今天也要演好這個角色。
準備好後列車剛好到站,他按下下車鈕,穿過天橋到對面月臺換搭另一班電車,那裡有許多和他穿著同樣制服的高中生,以及通勤的上班族。
「妮可,早安。」
率先向他搭話的,是每天都和他搭同一班車的女同學。
「妮可,你的髮圈好可愛。」
「謝謝。美貴妳的鮑伯頭也很可愛喔~」
二胡將句尾音調提高,彷彿在最後加了一個愛心。
「妮可,今天有游泳課耶,你要穿男生還是女生的泳衣?」
另一個女生也向他搭話。
「當然是女生的啊。我帶了粉紅色的兩件式泳衣。」
他擠眉弄眼地說,逗得月臺上的女孩們全笑了出來。
「而且我要在女更衣室換裝。」
他又補充了一句,女孩們紛紛發出「咦咦」、「討厭啦」的聲音,笑得更大聲。
「別歧視男大姐嘛。好吧,那我就在男更衣室換。如果想知道喜歡的男生的尺寸,最好現在跟我說。我會好好幫妳們觀察。」
女生尖叫起來,男生也笑著說「不要啦,笨蛋妮可」。這時有人喊道「妮可,王子來囉」。只見一色榮從車站階梯走了下來。二胡舉起雙手,朝他大力揮手。
「榮,早安!」
榮望向他,抬起手說了聲「嗨」。
「榮,你今天也好帥。跟我交往嘛!」
榮舉起雙手,在頭上比了個叉。
這迅速的回答又引起一陣大笑。
二胡也笑了,頭上的點點蝴蝶結隨之晃動。
這裡的電車只有單線,一小時一班。平常買東西,要到公所那條街上的小超市;當地國中生想約會,只能搭三十分鐘的電車去佳世客百貨。在這個偏僻的鄉下城鎮中,身為男同志的二胡只能靠扮演開朗的男大姐,來確保自己的容身之處。